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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讀心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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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賽亞神降麥基洗德的時候,祭司王正坐在他的書房裏。

他似乎有些煩惱,但得知自己能給神聖帶來幫助,還是欣然讓出了身體的所有權,聖子留意到他的不對勁,但是沒工夫想太多,他花了一點時間去重新適應人類沈重的身軀。

“我險些忘記做人時的感覺了”他說道。

不協調的四肢笨拙得像個剛出生的嬰兒,剛走了一步就摔在了地上,他被自己的狼狽模樣逗得哈哈大笑。

“這種感覺真不賴”

可能是不小的動靜引來了外面的人的註意,一個聲音在外面輕聲叫道。

“王?”

【快起來】創世之書不理解這有什麽好玩的,見他還坐在地上就催起來。

“不要慌,讓我慢慢來”彌賽亞借著桌子的力量爬起來,重新坐到椅子上後才讓外面的人進來。

是個年輕的小祭司,不過不是被他的動靜鬧進來的,而是有事來見他。

“王,無回城的人還等在外廳”他說道。

無回城?彌賽亞的腦海剛冒出問號,創世之書就亮起了些文字。

【是來向麥基洗德求親的】它示意彌賽亞向邊上看去,彌賽亞這才註意到桌面上那封紙莎草譽寫的婚書。

麥基洗德剛剛就是在看它,上面用這片大陸上通用的文字寫著:

[撒冷王如面:

久聞君之容色皎皎,甚動吾心,謹以共生之約書向鴻箋。

今訖財禮若幹,願與君一堂締約。

河東之府所多瑪無回城女君敬拜。

【茲以禮單奉上:

黃金一萬舍客勒

白銀兩萬舍客勒

馬五十匹

駱駝二十匹

金版十副配套氈鴕鳥毛銀質刻刀

金質滾軸印章兩對

銀質水盆兩個

紫色綢緞一百匹

各色綢緞一千匹

甲胄一百副

透閃方解玉石天使像兩對

......】

後面還有一長串的各地糕點,海味,珍禽等等明細列出,不勞費力翻頁,創世之書貼心的為聖子展現了禮單全部的內容。

【這是一份相當豪華的禮單,就算是人間最有錢的國王也難以一口氣拿出一萬舍客勒的金】

彌賽亞微微皺起眉,是誰向麥基洗德求親?

至高神的祭司身份特殊,他是聖子在人間的代言,連接著天堂與塵世,自身不宜有過多的牽絆,所以早已向世人發願終身不婚娶。

“這是她們第二次登門了,比第一次有誠意得多”小祭司殷切的看著他們的王,他說大殿裏堆滿了禮物,尤其對那一百副鎧甲實在難得,迦南的戰爭讓與世無爭的祭司們也開始憂心自身的安危,也是從那一次被動中他們察覺聖殿需要一定的武裝。

武裝就需要兵器,糧草,人馬,這些都需要錢。

這些麥基洗德也清楚,所以上次亞伯蘭讓他取十分之一的分利時他一點也不推辭。

他們其實並沒有人們想象的那麽有錢。

祭司王不會為了區區金錢出賣自己,可是禮單上的東西很動人,也不是輕易就能舍去的,所以他才會陷入兩難。

【對方實在給的太多了】創世之書將人性模擬的惟妙惟肖,彌賽亞看得有些煩躁,他將婚書推到一邊,看著小祭司:“所多瑪女君?我記得所多瑪的王是比拉”

“他如今怎麽樣了”

“比拉王已經很久沒有踏足撒冷城了”小祭司聽他這樣問有些奇怪,因為這些事情王比他們清楚得多,他不明白對方為什麽還要問自己,不過他還是誠實的答道:“有東邊的人回信說他已經放棄了信仰。”

這其實也是資金緊俏的原因之一,他委婉的說道。

彌賽亞心情很覆雜,他對所多瑪有所偏,因為那座城曾被他選來用作向神證明人類仍舊擁有希望的城。

想到神他又精神起來,決定暫時把那些雜念拋到一邊。

“打點車馬人行,隨我去......”他說道,正猶豫著是否嘗試與神建立聯系,好尋找祂的方位,創世之書已為他指明了方向。

“...希伯侖一趟”

‘你在天堂時可沒有那麽積極的為我解惑’他道,不過也沒有同創世之書計較,只是同微怔的小祭司交代這是極重要的一件事。

要隆重,要慎之重之。

小祭司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又問了一句:“那無回城的人怎麽辦?”

雖然聽說那是個不知廉恥的女強盜,已經搶了很多銀發的美男子,還懂得妖術,所以才能讓那些美男子最後都傾心上了她,但是她就像個四處拈花的浪蕩子。得到之後就會毫不留情的將他們直接拋棄。

現在她把註意打到他們撒冷來,讓王犧牲一下色相其實也未嘗不可,以王的才智品行,興許能讓女流氓收心,就算不慎被拋棄了...

白得了那麽多財帛也是賺得。

“回絕了就罷。”彌賽亞淡淡的說道,他對這支來求親的人並沒有太多的興趣,倒是對這名心快掉錢堆裏的小祭司印象深刻,他不得不告訴他信徒會有的,錢也會有的,大可不必表現的這麽......丟人現眼,有損麥基洗德在外的名聲。

麥基洗德到底還是他的化身,對方的真實想法他自然最清楚不過,祭司王的猶疑不過是因為所求不能得到及時的回應,就好像自己給自己上了一課,彌賽亞有些懊惱,若他早些做出決斷,或許這一場戰爭就能夠避免。

他看著聖殿外面的景象,外頭陽光正好,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或是我脫離塵世太久,現在的人已經不是能安心等待啟示的人了’他想道。

人類的耐心就像隨同末日到來的光陰一樣在逐漸的流逝。

聖殿很快就準備好了彌賽亞的需求,精致的寶馬香車叮呤咣啷得吸引了許多人的註意,人們知道這漂亮的車馬主人是誰,很有些好事的猜測祭司王要坐著它去哪兒。

“可能是去結婚”

“也可能是去訪別的王”

......他們議論紛紛,大多數人都認為王肯定是要去結婚,畢竟他們親眼看見早上那一堆堆的禮物被送進聖殿。

然而它哪裏也沒去,馬車出了城沒多久就被叫停了。

這是人間游行用的花車,也是按照‘祭司王’的吩咐神殿制定迎客的最高禮遇,漂亮但實用性不高。

“照這速度,天黑都到不了希伯侖”

彌賽亞嫌它太慢,又令隨行的祭司卸了車廂準備單騎行路,等待換乘的功夫,他焦心又百無聊賴,忽然看到一個人。

那是一個女人,隱在人群裏卻顯得十分醒目,以至於彌賽亞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的膚色比起周圍的人要深許多,那是紅海對岸的人種特有的顏色,彌賽亞向她走去臉上還帶著笑意。

他認得這個埃及女子,她對天父的虔誠狂熱得讓人印象深刻,他還記得她的名字叫歐嘉——想起了什麽,他臉上的笑意忽然收斂些許。

“你過得還好嗎”迎著女人略微驚訝的姣好面容,他問道。

讓手下進撒冷城提親,自己暗中伺機觀察的歐嘉著實有些訝異,她聽人說祭司王乘著那花裏胡哨的車馬出城,還以為對方答應了自己的條件,可是見其隨行人員中沒有自己熟悉的人,她於是沒有輕舉妄動。

現在卻見對方徑直朝著自己走來,真相仿佛只有一個。

他認識她。

她打量著對方,凝視的目光裏不自覺的帶上了審視。

銀發,長的有幾分英俊,一應特征似乎都能對得上。

‘是他嗎?’

彌賽亞沒有躲避她的視線,他在女人面前站定,像一座山擋住了陽光,也讓他的正臉蒙上了一層陰影。

四王與五王一戰有不少人是因為撒冷的緣故才糟了難的,他以為歐嘉也是一樣來找他算賬的。

“對不起。”他說道。

會說對不起的人就是做了對不起人的事,做了對不起事情的人就是仇人,充其量是個心性還較為軟弱的仇人。

這是個仇人。歐嘉心思敏捷,很快在心裏給他下了定義,她歪著頭,自下而上的看著他,卻是說道:“只是這樣?”

彌賽亞不理解她的意思,他心有愧疚,又聽到女人在心底將他視作仇人,他做好了迎接暴風雨的準備,不料她只是用輕快的嗓音同他說道:“不堵上我的嘴?綁起我的手腳,把我扔進萬人的墳場嗎?”

“我為什麽要這麽做?”彌賽亞茫然的看著她。

“這樣我就永遠不能發聲了,也就沒有人知道你曾經做過什麽了”

彌賽亞這才知道她的意思是殺了她,他大為震驚:“我不會這麽做”

“哪怕我不會和你諒解?”她輕輕哼了一聲,“仇恨是一件刻骨銘心的事,不能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被輕率的處置掉。”

“這是什麽意思?”彌賽亞問道。

“從崖上墜落讓我忘了很多事,也許其中就包括你說的這一樁‘對不起’”

“崖上墜落?”

“是的,崖上,逃命的時候。”

她在溪水邊醒來,身邊舉目無親,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記得,在這個世上比嬰兒還要幹凈。沒有人知道她經歷了什麽,費了多少勁才找回了自己的身份,她想到了什麽,看著麥基洗德,無形中將一切都串聯了起來:“我聽說撒冷在戰前讓很多人去了戰亂折損之地”

“你的抱歉是因為這個嗎?我的不幸和失憶源於你嗎?”

彌賽亞怔怔的看著她,沒有逃避自己的責任:“是我讓你去了所多瑪。”

歐嘉沈默了下,彌賽亞閉上眼,他對所多瑪的決策究竟致使多少人遭遇了不幸?

“這是我的罪”他說道。

“你真奇怪”歐嘉看著他說道,“如果我不原諒你,你會記多久?一天?一個月?兩年?”

“如果我們沒有相遇,你又會記得這件事嗎”

“會記得。”彌賽亞說道,“我記得每一個人”

“他們遭受的苦難讓我心痛難忍,我不會忘記任何一個因為我而受到傷害的人”

他低落的情緒被歐嘉看在眼裏,她不能理解,他的話聽起來像是在發瘋,但是她覺得他是認真的。

“世上那麽多事,如果一件件都沈湎反悔,一輩子能反省得過來嗎”

彌賽亞沒有回答,歐嘉等了一會兒沒等到答案,也沒有在繼續等下去。

“祭司王,你為什麽要在這裏立起這樣一座神殿呢?”她趣意盎然的視線打量著邊上那座巍峨的聖城,從見到它的第一眼她就開始好奇了,現在正主就在她的眼前,她怎麽能忍住不問呢?

“在這樣的土地上立起這樣一座神殿,你不覺得你很奇怪嗎”

“為什麽說奇怪”

“我一直在想所謂的神,與國王有什麽兩樣呢?”

人如何能與神相比?

“歐嘉!”彌賽亞喝道,“不可妄言!”

“有何不可”女人不如他身量高挑,她仰起頭,身上卻顯露出抗拒和不服。

“不說你尊奉的獨一的神,迦南自古崇拜的就是獸神,在離撒冷稍遠一些的地方,至今還殘留著眾神的痕跡”

“那樣古老,愚昧,充斥著血腥和暴力的信仰你見過嗎?”她的眼眸在陽光下呈現出清透的琉璃光澤,看著祭司王的眼神明媚而天真,但是口吻卻是截然不同的譏諷:“他們說:眾神只將最好的給人,因此人們也應該將最好的獻給眾神來作為回報”

什麽是最好的。

“女人,孩子”

“我很榮幸成為其中的一份子”她勾起唇,笑意涼薄而不達眼底,“滾燙的血一遍又一遍的澆在‘神聖’的石柱,哭聲,尖叫,恐懼,太陽神,月亮神,風神,火神,生育之神,只要是‘神’,就能淩駕於人之上,這樣的‘神’與執掌王國的王有什麽區別?人不過是像屈於刑法的淫威一樣服從與‘神’的管束罷了”

“這裏從來不是一個統一的國度,既沒有一個統一的國王,又為何要有同一個神呢”

......

女人曾是一個虔誠的信徒,為何現在呈現在他眼前的卻仿佛是一個偏激異墮的靈魂?

彌賽亞不解,於是令創世之書探查她的過往。

創世之書由近及遠顯出了她的經歷,彌賽亞沒有見過一個人的經歷能像歐嘉這樣豐富。

人的一生往往一頁紙就能概括,歐嘉履歷之豐創世之書回溯了整整兩頁也沒有探到盡頭,而這僅僅只是她這幾天的經歷。

在極短的時間內,他看到她從比布魯斯到埃及——從那裏帶出了紙莎草高價賣給周邊的國度和迦南權貴,又來往提爾建立了染料與服裝生意,因為那個地方有一種貝殼可以制作出稀有的紫色染料,她還與薩巴國的國王合作開辟了一條獨特的香料之路。

她的足跡遍及西頓、提爾、比布魯斯,埃及、乃至整個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她的勢力像颶風,在短時間內卷席了這片大陸。

它們並不龐大,因為沒有根基,但是就像初生的小芽一樣零星遍布,到處都是。

彌賽亞沒見過這樣的女子,別說女子,她的所為比一些男子更出格有為,就算是神屬意的亞伯蘭也沒有她能幹,而與此自然也伴隨著風險。

當看到她在那些偏僻的地方差點被做為人祭獻祭,彌賽亞就知道這大概就是她性情大變,對神祇抵觸的原因了。

他看著那行平淡而顯得驚心動魄的文字,沒讓創世之書繼續追溯下去,這些已經足夠了,人生的經歷不能全然用蒼白的文字道盡——他不知道的是如果再往上翻一番,就會看到大段的空白。

虛假的人生波瀾起伏,是魔鬼用以掩蓋死亡蒼白的手段。

他不知道,而她也確實經歷了許多苦。

“你有權利憎恨我,歐嘉”彌賽亞說道,“你對天父、對創世神的虔信不該遭受這種不幸,我很抱歉....”

‘歐嘉’不明白他在說什麽,但是在聽到男人的示弱後,她總算是想起自己來這裏不是要與對方論仇的。

“我說過那些仇恨不能在我不知道的被處置掉。”她淡淡的說道,“可是現在我不記得了,所以可以暫時說沒關系”

“你的話讓我的心得到了安慰”彌賽亞苦笑了一下:“但是你不能因為我的緣故就放棄信仰”

“你不信神了嗎?不信那將你脫離苦海的信仰了嗎”

“我不信神。”她說道,“不僅僅是因為在我遭難的時候並沒有什麽救世主出現”

“而是我不管做了什麽,從來都不會反悔。”

都說當決策者無能的時候,傷害是無法避免的。可是有能和無能的區別在哪裏呢?

有能者從來不用自我反省,當一個人強大到某一種地步的時候,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反之則是錯誤。她像是生來就明白這個道理,所以自有意識以來就沒有因為什麽發過怒,她並不憎恨撒冷這座城,即便得知是麥基洗德讓她遭遇不幸的現在,她心中也沒有什麽怒火。

在她看來為了某種目標或者利益,犧牲掉一些人是在所難免。所以為了避免再次成為犧牲者,她才要成為無回城的城主,而不是將自己的命運交給別人,相反是做出這個決定後,現在為之神傷後悔的祭司王讓她感到不解。

“一個人的救世主只能是她自己,我只靠自己”她說道。

但是彌賽亞卻沒有聽到她後面的話了,他為她心聲裏不覺暴露的一件事感到震驚。

“無回城的城主是你?”

歐嘉的身體可見的僵住了。

“你想跟我結婚?”在他害她險些命喪之後的現在?彌賽亞難以置信,“為什麽?!”

可他又很快冷靜下來,想起了歐嘉說她其實並不記得了。

那麽......她究竟是因為什麽來到撒冷?他的眼裏露出了探尋的神色,沒等他細究,一個輕柔的女聲忽然在他心底蕩開。

‘因為我喜歡你’這是歐嘉的心聲,他低下頭,卻沒有看到她的臉龐。

被他揭穿身份後她就沒有再如此前那般大膽的望著他了,仿佛這時候才找回了女兒家的羞澀內斂,他不免又想起剛神降的時候桌上看到的那紙婚書。

她沒有理由撒謊。

她覺得他長得好看,雖然理由略顯膚淺,彌賽亞的臉微微染上了紅暈,但是他還是抱歉的看著她:“對不起......我不能答應”

歐嘉在他這麽說之後,臉上就撲簌簌的落下淚來了。

和此前巧舌的模樣全然不一樣,如同受了巨大的打擊,她的心變得很安靜,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一句話,哀莫大於心死。

“因為我是世人口中的女匪嗎”她問道。

“不...”彌賽亞很糾結的看著她,不解她怎麽會喜歡上自己,不對,應該說她怎麽會喜歡上‘麥基洗德’?

他們有交集嗎?

小祭司過來的時候就看到不斷在掉眼淚的女人,他看了她一眼,對彌賽亞說道。

“王,馬已經套好了,什麽時候出發”

他們在邊上都聽得一清二楚,那是個強勢的女子,但是再強勢的女子,遇上自己喜歡的人也會變得我見猶憐。渴望被愛不是罪,況且她還這麽有錢,他問走了桃花運的王是否要帶上這個姑娘一起同行,然後就被他惱羞成怒的王勒令留下來送姑娘回家。

歐嘉在橄欖山上目送他們一行人離去,小祭司在她腳下不停扭動著身軀,他被捆上了手腳,堵上了嘴巴。

“沒想到他竟能看出我的身份。”

幾個女人從神殿裏走出向她行禮,其中一個聞言說道:“世人都道祭司王一雙慧眼識人,想來就是因為他有讀心的神通”

“他若識人,就不會對比拉那個草包另眼相待”歐嘉眸光微冷,“他若識人就不該放任我入撒冷!”

“愚蠢至極!若我有心,現在取這城池簡直輕而易舉。”不過她沒有否認手下關於麥基洗德的讀心一說,她自覺偽裝得當,言行舉止沒有洩露破綻,對方表現得與其說一開始就知道她是無回城城主,更像是突然間知道的。

世上真的存在有讀心術嗎?不盡然,祭司神廟都是騙子,她不信神魔冥府之說,也不信巫醫命蔔之術,或許只是她言語間的習慣暴露了而不自知,她自己就深谙此道,也常常借此震懾手下人心,保不準馬有失蹄,今天遇上比她道行更深的人。

畢竟麥基洗德能坐到這個位置,如果沒有幾分本事,早被人拉下臺去了。

‘我不能因為他表現得像個傻瓜就輕視他’,她在心裏想道,‘又或者他真的能讀心.....’

不知道為何,她忽然對這種三歲小孩都認為是騙術的伎倆有些發怵,所以才會在發覺可能暴露的一瞬間就調整好心態,熟練得好像很久以前就經歷過。

縱使事後意識到荒誕,她也仍舊心有餘悸,更打定了註意要把害她嚇一跳的麥基洗德掛到那面墻上去。

“你們且跟上,按照原計劃探探他的底”她看向她那幾個手下,同她們吩咐道:“行事要小心,不要透露與我會過面,只做不知......”

++

希伯侖的天空晦暗難辨,午後的風雨轉瞬即至。

浮塵隨水沾地濺起點點水光,天使和惡魔在剝去渾濁的自然中痛痛快快的鬧著,帳篷內的亞伯蘭點燃了照明的蠟燭。

這裏再沒有別的什麽人了,只有一人一神在香芬逐漸漫開的室內對坐,他們像一對普通的舊友,然而並不平等。

外面的雨聲漸大,聲響逐漸壓過了一切,仿佛在人的心裏也積出一灘水,亞伯蘭感覺自己要在這種絕對的寂靜中喘不過氣來了。

終於他重重的吐了一口氣,主動開口。

“您是不是一點都不滿意我”

所以賜了撒萊新的名字,卻並未給予他同等的殊榮。

“你在埋怨吾嗎,亞伯蘭”神輕輕笑了一聲,空氣便可見的松動了,亞伯蘭也跟著動了一下,至少身體不再那麽緊繃著了。

“不,我知道您已經給了我過多的偏愛”他說道,“撒萊比我好,我已經從各種教訓裏深刻的認知了”

“我很抱歉。”

“這是你第二次向吾道歉了”神看著他,“這次是為什麽”

“我沒有聽您的話。”亞伯蘭低聲說道,他沒有聽神的話好好待撒拉,反而為了與她賭氣親近了夏甲,以致闔家不睦。

這是他第二次忤逆神的旨意了,可是他卻抱著僥幸的心理,仗著神的仁義,以絕境之勢逼祂現身回應自己所求。

他是個卑鄙的男人,但當神真的如願出現他卻又感到了後悔。

祂如一瓢清水洗滌了他汙濁的內心,讓他意識到自己究竟有多麽不堪,他想為自己汙穢的靈魂懺悔,可是他不敢說,他怕他還有第三次,第四次,他這樣的罪人,甚至無法保證自己絕不再犯,又有何顏面在神靈的座前祈求寬恕?

“我搞砸了一切,沒能達到您的期許”

“何為吾之期許呢?”神反問他。

“萬國之父”亞伯蘭答道。

“那你認為什麽樣的人當得起萬國之名?寧錄,亞略,基大老瑪,提達,珊克卡拉?”神一一說出了當世英雄王們的名字,然後點了點頭,“也對,示拿有四王,迦南有五王,東西南北能才輩出,他們個個英武非凡,甚至大多才幹都在你之上。”

亞伯蘭聽著一個個熟悉或陌生的名字從神的口中出來,又聽祂給予他們肯定,一顆心沈得快到底了,神卻是看著越發顯得無助的男人說道:“你知道千萬人之中吾為何選擇了你嗎”

這也是亞伯蘭疑惑的地方,他曾那樣自命不凡,但見過這世間百般景象之後他才發現原來他的存在十分渺小,就像這片大陸上的一粒塵埃,什麽也無法撼動。

“因為你們很像。”

亞伯蘭望著神,誰?他和誰很像?

“多疑且自負,感性又敏感,頑固的重覆著同樣的錯誤,自以為是的不聽話,不摔到頭破血流不肯服......”祂始終沒有說那個人是誰,口中的評價也完全稱不上褒獎,但是談起那個人時語氣裏的親近和熟稔讓亞伯蘭心中發澀生苦。

不管那是誰,神此刻展露的態度才是真正的親厚,對那個人的親厚。

“那才是您期待的人對嗎”

神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祂的目光始終註視著亞伯蘭,看著他不斷翻騰的狹隘之心,

“他還很稚嫩,需要時間幫他驗明對錯......他有足夠的時間去成長,吾並不需要憂心,但是你不一樣,你很容易犯錯,也沒有那麽多的時間了”

祂直白的話讓亞伯蘭讓心涼了大半截,神不會令人永生,祂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即便那人再得祂眷顧。

亞伯蘭低下頭,仿佛是遭到了遺棄,又被宣判了死刑,有淚打濕了他的眼眶。

“我知道。”他哽咽道,“我早就知道了”

他已經沒有時間了。

“你知道,心裏也很清楚”神停頓了一下,“即便如此,也依舊堅定的拒絕了永生的誘惑”

‘我有嗎?’亞伯蘭困惑的擡起腦袋,看到造物主面容和藹得向他發問:“這又是為什麽呢?”

“我......”隨著神的話,亞伯蘭被別西蔔蒙蔽的記憶重現天日,酒紅色的吸血鬼之血在他的腦海裏旋轉,讓他幾欲暈眩。

“我.....”他想起來了!

“這就是答案,不必迷茫,也無需退縮”神說道:“你的信讓吾選擇了你”

亞伯蘭說不出話來了,腦海內多出來的記憶讓他思緒紛亂,讓人永生的血液,未曾聞名卻和他稱兄道弟的蔔西王,回想起的細節充滿了疑點和不可思議,整個過程亦如一場虛假的夢,可是它卻是真實發生過的。

而比起自己的記憶,亞伯蘭更心驚的是‘神知道’這件事本身。

“您看到了嗎?”婚禮那一晚上發生的所有事情,包括蔔西王,也包括......他在神的身前跪下,請祂為所多瑪人之前在婚禮上的放蕩息怒。

“為何這般在意所多瑪”神不解的問他,“你唯恐吾因所多瑪之事遷怒你,日日火祭不斷,吾便應了你的求來見你,現在吾讚允你的義行,你不為自己討一樣好事,卻關心與此無關的事。”

“吾主,我豈能與此無關呢?”亞伯蘭說道,“我的侄兒媳婦是所多瑪人,我的侄子羅得就在那城裏,請您寬恕他們的劣行”

“那就讓他們離開所多瑪吧”神說道,“那並非久留之地,它與天堂曾只差一手距離,現在因為不堅定的信即將墜入更深的深淵。”

所多瑪一敗之後元氣大傷,後雖經由亞伯蘭之手取回了原有的財富和人口,然而滅國的危機促生的不是讓本國強大的意願,他們反而比從前更貪逸愛奢了,有此促生的惡會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直到有一天失控。

“失控那一天會怎麽樣?”電閃雷鳴中,亞伯蘭問神。

“便不存於世了。”男人癱軟在地,四周一片寂靜,良久他才開口。

“所多瑪會有這一天嗎”

希伯倫的這場雨漸漸歇了,神冷淡的眸光在這間屋子裏浮沈,很多年以前,在一間比這間帳篷小得多也破舊的多的屋子,祂曾向一家人類宣告世界的毀滅。

而現在祂坐在這裏,目光穿透羊毛氈得厚實帳篷落在了外面。

雨過天放晴,霓虹絢爛卻抵不過世界之主言語中的冰涼。

【無可救藥】祂說道。

——

當外面的陣雨變成暴雨的時候,瑪門和哈尼雅就默契的收了武器,他們走到帳篷口,想進去避避雨,不料聽到了裏頭的談話。

‘不存於世。’雅威對所多瑪的未來預言讓瑪門心驚——這樣的一個地方,阿斯蒙蒂斯為什麽讓他將雅威引去?

而雅威如何言之鑿鑿說那城會毀滅,還是說這話其實是說給他聽的?

他總覺得老頭什麽都知道,說不定他接近的真實目的了卻不說,只像養鷹似的放他在邊上轉著,他可不會認為對方心大馬虎,興許是要誤導讓他得些錯誤的訊息,得小心分辨才是......

“瑪門,你見過多少”

瑪門正在心底裏琢磨,就聽身邊那個天使喚他,他掀起眼皮看去,哈尼雅長發濕漉漉的掛著,像一只落水的金色大狗,這個比喻把他樂到了,也就輕快的應他。

“什麽”

“那些黑暗的事......你見過多少”他問道,惡魔頓時有些驚訝,像是不解天使突然要問這個做什麽。

然而哈尼雅並非一時興起,他只是想起入世之前神對他說的話。

‘那並不是一件好事。’

可見神已經預料,而他們這一路下來見到這許多,確實少有稱得上的好事。

異端崇拜,修建通天塔,四起的烽煙......他們遇到的晦暗陰私勝過偉岸光明,自大,質疑,叛逆,違抗,殺戮,瘡痍就他所見之惡,已然覺得世間煩擾紛多,那麽神呢?

天使能看到的惡有限,惡魔生長的惡也有限,唯有神看得到全部。

倒映在那雙金瞳裏的惡有多少?

“多不勝數”瑪門說道。

“我想也是。”哈尼雅說道,他已然意識到神所承擔的黑暗遠超過他的想象,可是一直以來祂都表現得太平靜了。

面對人的挑釁時候是這樣,如果雅威變亂人的語言是亂來,是膽大妄為,是不可取的,換成神的身份祂在人意圖通天的那一刻將他們粉碎也絕不過分,現在和亞伯蘭論所多瑪有罪也是這樣。

沒有發怒,沒有動氣,只是平淡的陳述一個結局。

這是好事嗎?

似乎是好的,至少祂不會再傷心,也不會再失望——當初他想要陪伴神的目的已經達成,他們可以一起回到平和溫馨的天堂,等到世界再無一絲善可以動容的時候......可是逐漸失望的心還會因為善動容嗎?

他又想到了亞伯蘭,神對亞伯蘭感到滿意嗎?

顯然是不滿意的。連作為惡魔的瑪門都看不慣亞伯蘭的所為,臻愛完人的神又怎麽會滿意?人歷千百年僅僅只有水星天天使長入了祂的眼,可見神對人品行要求之苛刻。

然而祂對亞伯蘭的態度較此世之前的人類相比,寬厚縱容得簡直判若兩神。

亞伯蘭不聽祂的勸告為欲望所迷入了埃及,祂不惱,助他重歸迦南,辜負誓言對愛不忠,祂不在意,指點他夜進西訂揚名沙微,男人自行不義驅妾棄子,祂亦沒有透露出厭的意味,反而來此為他平息家庭矛盾。

這是神變得更慈愛了嗎?

為何他感受不到一絲溫暖,心裏只有不祥在縈繞?

他的不安從得知神的身份那一刻開始,在埃及蔓延,自重逢愈演愈烈,在剛剛達到了頂峰。

不該是這樣,不能是這樣.....

“你在想什麽”瑪門湊近了看那雙碧綠的眼睛,發現它裏頭承載著混亂、動搖和恐懼,他的聲音驚醒了哈尼雅。

他恍然從混沌中脫離,他問瑪門是不是惡見的太多,就會習以為常了。

“會嗎,你見了那麽多善,不也沒覺得它理所應當”瑪門了然的將雙手疊於腦後,身體悠哉的靠在用來固定帳篷的木柱子上,“善惡一念間,本來就無足輕重,我們地獄鼓勵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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