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三氣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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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甲花了許久時間才在山洞裏給自己升起了一堆火。
白天的沙漠有多熱，晚上就有多冷，長著絨毛的草燃燒後的溫度驅散了夜晚的陰寒，女人舒了口氣總算安下心來。她又累又餓，餵完以實瑪利倒頭就睡著了。
人對沙漠危機的松懈被天使看在眼裏，哈尼雅抱著劍守在門口，不免有些擔憂。
新生命的到來打亂了他們的計劃，婦人產後的虛弱讓這片本就顯得殘酷的沙漠更加危機四伏，他沒法想象要是沒有他們一路跟著，靠夏甲自己要怎麽帶著孩子一起活下去。
一個普通人的野外生存經驗少得讓天使汗顏，他這才知道提亞當初有多省心，至少不會因為生個火就累到不行——用半個小時生火似乎是夏甲所能想到的用來保護自己的極限了，她甚至沒有想到要把入口堵上，就這麽大剌剌的敞著，萬一有個什麽……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
盡管人可能覺得自己很不容易了，但哈尼雅還是想說她實在對自己的幸運無認知。沙漠貧瘠荒涼，能那麽快找到能夠藏身的洞穴和洞穴周圍遍地生長的只有森林才有的火絨草——這幾乎稱得上奇跡。
當然奇跡還想給孩子織一條毯子或者繈褓什麽的，但是神不讓他這麽幹。
不要過多的幹涉人類，以免他們真的遭遇危險卻失去了應對危機的能力，這是神的原話。
話雖如此這裏的溫度可比他之前流落的那片沙海舒適太多。
就算沒有毯子她們也不會真的凍死，想到這哈尼雅微側過臉，不遠處的神坐在沙丘上，雙眸微闔，似乎在淺寐。
神很容易口是心非，意識到這一點後天使就收起了自己泛濫的同情心。
只要神在，夏甲就不會有事。
他放心之餘不免對一直以來都很喜歡的亞伯蘭有微詞，將一個待產的孕婦驅逐到沙漠.....那不是一個負責任的人會做出的事，相較之神比祂的信徒有責任心的多，至少哈尼雅沒有想到神會主動提出夏甲回希伯侖。
顯然祂很有遠見，毒蟲，野獸，冷酷的自然還有來自同類的惡意，都是一樣的危險.....剛想到沙漠裏最常見的沙寇，哈尼雅的耳邊就聽到了兵戈交接的錚鳴，他立刻站直了身子，對著已經睜眼的神說道：“我去看看”
神看著哈尼雅離去，耀金色的眸子如在黑夜裏生輝，似乎預見到了什麽，祂眉宇微蹙。
天使的耳力很好，能聽到遙遠地方的動靜，所以如發生在耳畔的廝殺實際上在十數公裏之外，哈尼雅振開雙翼飛往沙漠的邊際，在約旦河的一條支流附近發現了淩亂斑雜的馬蹄印和一些掉落的刀劍斷刃，又沿著這些痕跡追蹤，直到一處河口，發現了準備渡河的羅得夫婦。
哈尼雅很意外在這裏看到熟悉的人類，他繼續保持著隱身的狀態靠近，見羅得正領著幾個身體壯實的家丁檢查物資。他們剛殺敗一夥劫掠的強盜，還從強盜手中救下一對女童，五六歲的模樣，父母已經在混亂中遭遇不幸，阿芙拉同丈夫商議要收養她們，把她們帶到河對岸的所多瑪城。
哈尼雅聽到他們計劃去所多瑪，心微動，像是被什麽碰了下。
人最終在河岸邊紮下營來，預備明早再渡河往河東走，哈尼雅見他們漸漸都睡去了也沒有離開。
羅得為何要要返回所多瑪？他在那個地方被四王擄走，那裏對他稱不上什麽美好，現下他們叔侄又重歸於好，更沒有理由回去才是。哈尼雅不解，想知道這家人又發生了什麽事，更因為被對岸那座城牽動了心，於是趁著羅得睡眠的時候讀取了他的記憶。
很快日間希伯侖的景色在天使眼前掠過，羅得記憶裏的亞伯蘭出現在哈尼雅面前，他看起來又憔悴了，望著羅得眼神十分哀傷。
“為什麽要離開我呢，羅得？這就是你對我的回報嗎？在我趕走了夏甲，名聲一敗塗地的現在，你要再一次丟下我嗎”
這個男人的人生經歷實在一言難盡，從認識的那一天起他身邊的麻煩就好像沒斷過，人生大事到生活瑣事都是如此，所以盡管這只是一段回憶，哈尼雅還是忍不住問他：“我們只是離開希伯侖這麽一會兒，你又變得不幸了嗎，亞伯蘭”
更湊巧的是他們在的時候男人看起來都過的很好，而他們一不在，或者說只要神一不在，轉頭的功夫他就能掉入了不幸的深淵。
不能說他是故意的，但是這種需時時看顧的錯覺，還是讓哈尼雅有點無語。
“你就不能學會靠自己解決問題嗎，哪怕一次”天使這麽說道，“你兒子都沒有這麽麻煩”
以實瑪利除了出生那會兒哭了一次，一路上不哭不鬧就用一雙葡萄大小的眼睛看他們，省心到夏甲都開始擔心的地步，跟以實瑪利比起來，亞伯蘭才像個沒斷奶的娃娃……想到這哈尼雅忽然閉嘴了，這個形容很熟悉，仿佛有誰就曾這樣形容過他。
‘你該斷奶了，小天使’
“想起了令人作嘔的面容......”他喃喃道，卻是忘記了自己就長著同樣的臉，只是瞬間感同身受了，於是真誠的同虛假的亞伯蘭影像道歉。
“對不起，我不該用這種傲慢到令人火大的腔調同您說話，誰都有過無助的時候，您只是次數比一般人多了一些......雖然我還是覺得您應該對您的妻子和孩子更好一些”
......
這一切被一雙眼看在眼裏，難以置信，荒誕，可笑，內裏閃過的豐富情緒險些叫它的主人暴露了自己。
‘真是個不知所謂的天使’瑪門在心裏罵道，‘很久以前我就懷疑他是個笨蛋，雅威和他在一起肯定也會變笨的’
哈尼雅無所覺，回憶的空間窒悶而自帶回音。
“我仍舊敬愛您，叔叔”羅得的聲音飄在上空有些失真，他不再胡思亂想，專註的聽這對叔侄的對話，“可是我不能一輩子都這樣下去，事實說明我們已經不適合住在一起了，您看得到，這些日子我們幾乎每天都在爭吵”
“我知道了”亞伯蘭抖了下肩膀，“以後我不再與你爭吵就是了”
“我必須得走，叔叔”見亞伯蘭當真是舍不得自己，羅得也有些不忍心，但是他到底去意已決，“我不想莫須有的流言降到我的頭上”
通過他們的對話哈尼雅才知道驅走夏甲，亞伯蘭也沒落得半點好處，他的仁義之名自撒萊開始敗壞，現在更被無情取代，人們因為他拋棄妾室的舉動對他的家事議論紛紛，這也連累到了羅得。
“鄰居們說因為我的緣故，才叫您舍了自己的孩子”羅得難免憤憤，“我可以對著上帝發誓，我從來沒有覬覦叔叔您的家產的意思”
空氣一陣沈默，因為他們都知道這不是一句實話，實際上羅得比任何人都要在意亞伯蘭的財產，這幾乎成了他的執念，他咳了一聲，試圖讓氣氛不要這麽尷尬。
“當然，以前.....可能有那麽些想法”他小聲的嘀咕道，“誰讓叔叔你對我這麽好”
“......我真的將您當做我的父親的.....”
從小養大的情分做不了假，亞伯蘭為他的話紅了眼圈，過了好一會兒，像是接受了羅得要離開的現實，他嘆了口氣，“為什麽非得是所多瑪？”
經過了婚禮一事，亞伯蘭對河東之地的風土有了了解，而在如何評價所多瑪上，他和撒萊難得的持一致意見。
那是一個散漫無紀枉顧人倫的城市。
“我不知道，我和阿芙拉原本沒考慮過回去”羅得回答道，他的眼神有一瞬的迷茫，“荒地太小，河西之地不屬於我，去哪裏能過得比現在好，我一直沒有頭緒...”
他看起來是真的茫然，就像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決定去所多瑪了一樣。
“那就留下來”亞伯蘭說道，“既然你不能確定未來能過得比現在好”
“叔叔”羅得哭笑不得，看著他不死心的叔叔，“我說了我必定是要走的”
“所多瑪是不是一個好的選擇我不清楚，可是換個想法，為什麽就不能是所多瑪呢？”
哈尼雅一楞，原本因為羅得的不靠譜而開始懷疑把提亞的妹妹交給他是否是一個正確的選擇的天使松開按在太陽穴上的手。
為什麽不能去所多瑪？
他不由望著約旦河的對岸，隔著河流，黑夜裏什麽也看不分明，但是他知道那片廣袤的地上正黑氣沖天。
“尋找新的土地是一件費勁的事，我沒有叔叔您那樣的耐力和遠見，和比拉王也挺談的來......他曾說過如果我去那裏，會得到關照我的”
“可是那個地方……”亞伯蘭欲言又止，似乎難以啟齒，“阿芙拉有沒有和你說過……”
“我知道您的意思，你們都說它不好，就連阿芙拉自己都不否認，在那裏的時候我們住在郊區，她從未讓我進過那座城”羅得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就看著不遠處的阿芙拉，她正在幫撒萊紡紗，灰色的陽光落在她的鬈發上，愛情讓她在男人的回憶裏都閃閃發光。
“看在它給了我漂亮可愛的阿芙拉的份上吧，叔叔”羅得笑道，“不要用世俗的偏見看待我妻子的故鄉”
“一個地方的好壞總不是由幾張嘴說說就能定性的，不親自去看看怎麽知道呢？”成婚後的羅得出乎意料的成熟，哈尼雅毫不懷疑他能帶給阿芙拉幸福。
不知不覺大半夜就過去了，哈尼雅看著他們，等回過神發現人類都起床了，他最後看了一眼準備渡河的人類，連忙飛回沙漠。
日出的時候，山洞裏已經沒了夏甲的蹤跡，哈尼雅也沒在原地看到神。他爬上高地張望，天目裏夏甲的身影小的就像個黑點。
人已經走出去一段距離了。他耽擱得太久了，哈尼雅懊惱的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盯著兩個人類的睡顏看了大半夜，他正想再尋找神的蹤跡，神的聲音卻出現在他背後。
“走吧”
哈尼雅嚇了一跳，轉身才發現神化作一個老者的形象，手上拿著迦南當地族長們常執的權杖，活像一個趕羊的老頭。
“您為什麽做這樣的打扮！！”他一時間把什麽都忘在腦後了，只是看著神的新形象震驚。
“世上萬象為虛，你何必在意吾對外之形象呢”神說著也沒有問哈尼雅去了大半夜做了什麽，又見了什麽，拄著杖就安然的往前走了。
神的話似乎很有道理，世間形態萬千，不論男女老幼胖瘦美醜對祂而言都不具意義，可如果是這樣，為什麽偏偏擇老而化？“而且您根本沒打算讓人看見不是嗎？”
隨著他的質疑，神顯出了身形，現在所有人都能看見祂了。
“莫非您之後要見什麽人嗎！”哈尼雅一臉懵的看著前方的身影問道。
神不理，一會兒功夫就走得遠了，哈尼雅只能憋著一肚子疑惑跟上去，追了好一會兒才追上。
“沒有哪個人類老了以後還能像您這樣健步如飛的！”他氣喘籲籲的抱怨。
神拿權杖輕輕敲了敲他的頭，哈尼雅下意識捂住腦袋，發現一點也不疼，反倒摸到一塊硬物，他拿下來，是一塊黃澄澄的金。
這塊金的品相極好，但是哈尼雅拿著它只有滿腦袋問號。
“您給我金子做什麽？”
“看到那邊的涼棚了嗎，去買些水”
水？
發現神的目光落在路邊休憩的夏甲母子，哈尼雅就懂了，他於是也拍了自己的腦袋一下。
笨！行了一路，夏甲母子也到了極限了。
“我這就去！”他說著，戴上鬼面幻化出身形到涼棚下的攤前，準備向老板購買水和食物，想到不便與夏甲接觸，尋思著一會兒尋了個理由轉托老板交給夏甲，就當他看那對母子可憐，也無人會起疑。
只是沙漠水雖然珍貴，神給的這塊金也太多了......這似乎不符合祂一貫等價交換的行事習慣？
哈尼雅沈思著，看著涼棚老板因為看到金子發顫的粗糲雙手，他探著把金子推到了人的手中，老板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不是眼饞，而是惶恐。面對罕見的黃金，人類連連搖頭表示拒絕，感受到其推拒的心情。
這是個好人！天使如此判斷，再聯系神突如其來的大方，哈尼雅坐實了他的猜測。
很快他辦好了事回到了神的身邊。
“您給的金子太大”迎著神似笑非笑的眼神，他抱怨道，“那個人類根本找不開，他家裏有五個女兒，三個兒子，兄弟姐妹差不多穿著同一套衣服長大，得知我要買水食給夏甲，他就不收我，說可以免費舍給她”
“這是個好人吧？”他一口氣說完，自覺猜中了神意。
必然是神發覺那是個好人，想要幫助他又不想表現的太明顯才故意考驗自己。
想想祂不願明著出現在夏甲眼前，暗地裏卻照顧周全的性格，哈尼雅覺得穩了，他肯定完美的完成了任務。
“所以我就把那塊金子全給他了”他攤開空空的雙手，看著神眼裏全然是求表揚的期待。
這腦回路就是神也嘆為觀止，神看著他的天使，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嘆息。
“哈尼雅啊......”
“可他只有一個兒子。”一個聲音突然從他們身後傳來，熟悉的腔調懶洋洋的拖著，天然有著幾分嘲諷。
哈尼雅回過頭，果然是瑪門。
他正拿著那塊黃金放在指尖像轉陀螺一樣的把玩，見他們望著自己，眉間不自覺流露出得意。
“除此之外，家裏還養著五頭牛，八只羊，住在方圓五裏內最茂盛的樹下，每日都有過往的行商都給他茶錢，似乎用不著你的‘好’心呢”
“是你！”天使黑了臉，下一秒拔劍出鞘，劍鋒指著瑪門：“把黃金還來！”
“怎麽，你擔心人吃虧嗎”惡魔滴溜溜的眼睛彎起來，拿出幾個銅幣丟進人的口袋，“現在不擔心了吧，他已經得到他應得的那部分”
“至於這塊金，就權當我做件好事，替你們找了零吧”如此不要臉的話，他說來卻是理直氣壯。
哈尼雅握著寶劍正要刺他，就聽神開口，“他確只有一個獨子，另外的兩個男孩，五個女孩雖為收養，他既視他們為親子，子女也認其為父，無血脈亦似親緣”
“事實勝過巧辨”瑪門哼了一聲，“就算雅威你說破天，也改變不了這只笨天使只看到了表面的現實”
“哈尼雅憑五感行事或有不妥，你何以肯定自己看到的就是裏”神說著看了哈尼雅，“那的確算不上貧赤之家”
一家八個孩子同穿一套衣服長大也實在離譜，天使在凡間也終於學會說瞎話了。
哈尼雅接收到神不讚同的眼神作慚愧狀，他是說的誇張了一些，但是他確實感覺到那家人需要幫助，神感受到他的心虛於是發笑，又看著瑪門：“大帳牛棚為實，欄裏五牛八羊卻另有主人，也實非富貴安逸之輩”
“你們一個看虛，一個見實，也不必爭長短，至於這塊金……”
隨著神的話，黃金從瑪門手裏滾落，如長了腳自動跑到了人的錢罐裏。
“誠如哈尼雅所言，其為人仁義敦厚有善心，也不是當不起”
哈尼雅於是滿臉寫著開心，瑪門則與之相反臉拉的老長，不過很快他又笑起來，若無其事的走上前。
“好吧，雅威，我說不過你，一段日子不見，你還是這麽冷酷，不過你這是什麽打扮”他說著，就要去扯那飄飄然的白胡子。
但是沒成功，雅威微偏頭，金色的眼只是望著，就叫他想起了那段被鷹帽支配的日子，他鎮定的收回手，只有嘴巴還是硬的。
“小氣鬼，這麽醜我還不願碰呢”
“與你何幹，惡魔”哈尼雅維護道，雖然神變成這個模樣他也不能理解，不過就算變成老頭子神也是史上最好看的老頭，他不許瑪門無禮。
“當然與我有關系”瑪門瞥了他一眼，看著雅威得意的揚眉，“因為我們是知己，對吧，老頭！”
“放肆！”
“我就這麽放肆了，你來打我啊！”哈尼雅氣極，不過他們最終沒有打起來。
這只突然出現的惡魔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加入他和神的世界，打又打不走，罵也罵不贏，臉皮還厚到令人發指，總是表現出一副和神很熟的樣子，而神竟然也沒有反駁他的胡言亂語，就這樣默許他與他們同行。
瑪門生性活潑，目無尊卑十分討厭，但是哈尼雅不得不承認自他來了以後，神臉上的笑容就多了許多，話也多了許多。瑪門時不時就蹦出一些他難以理解的問題，但是神總是能懂，他們有來有往，如有說不完的話，反倒襯得他是個多餘的存在。
......
哈尼雅知道自己在嫉妒，他不想顯得太難看，瑪門能讓神開心是好事，不像他只會讓神生氣，幾天前他還在跟神冷戰，如他這樣不識好歹，一點都不可愛的天使，神忍受到現在還沒把他趕走已經是福氣了......他努力開解自己，不免還是郁郁寡歡，越顯得瑪門討喜，如此循環，自我厭棄的情緒化作濃濃的陰雲墜在後頭，是任誰也無法忽視的怨氣。
瑪門唇角微掀，語速輕快的同雅威說道：“前面有座旅店，進去歇歇腳吧，你們護著的那個人類很辛苦的樣子呢”
哈尼雅遲鈍的擡頭，才發現自己光顧著嫉妒，竟連基本的看顧責任都沒盡到，反倒是瑪門這個惡魔面面俱到。
‘我真是差勁.....’他在心裏說道，他們走進這家店，神化了相，似乎不在意人的註視了，也因為瑪門的出現，總之他們皆沒有隱去身形，於是很快就有人來引他們去空位。
“哈尼雅”
聽到神喚他，哈尼雅應了一聲，然後接過神給的金子。
這一次的大小正好，他依著之前的辦法給店家金子，讓他招呼夏甲進去休息，打理好一切，回來就聽到瑪門杵在神的身邊不恭不敬的發問。
“以人的德行論金子大小，這是你越來越小氣的理由嗎”
原來瑪門也知道神的癖好......而且說話還這樣無禮，但是神一點都沒有生氣的跡象，祂一定很喜歡這個惡魔，哈尼雅這樣想著，幹脆眼不見為凈，腳下一轉就出去了。
神看著天使的背影，眼中波瀾微興，瑪門見狀像只貓一樣，在邊上打轉，
“你這麽擔心他啊，真是不公平”他嘀嘀咕咕，表情甚為不滿，“是不是誕生在天堂的你就多關心一些？”
神沒在意他話裏話外的諷刺，問他有什麽事。
“不是你故意拿黃金引誘我出來的嗎”瑪門大為震驚，哈尼雅一不在，他也懶得隱藏了，擺明了逗天使玩，“為什麽反倒問我有什麽事！”
“雅威你真的好小氣啊，那塊金子明明就是給我的，你還把它給了人類，我還沒跟你討一個說話不算話的罪名呢！”
神就靜靜地看著他演，只把他看得無趣。
“好嘛，別這麽冷臉，我只是開個玩笑”
順便欺負欺負那只天使，看看能不能騙點鉆石，結果對方都沒哭，真讓魔鬼失望。
“不要欺負他。”
“不管～”瑪門做了個鬼臉，“我來找你只是想問問，你覺得我什麽時候開始打造我的金錢帝國比較合適？”
神看了他一會兒，拍了他的腦袋一下。
“人很脆弱，現在不是時候”
“那什麽時候才是時候嘛！”被拍的地方微微有些發麻，很奇怪的感覺，瑪門按著頭，亮晶晶的眼睛望著雅威，纏著他問個不停。
就像在撒嬌，如果魔鬼也會撒嬌的話，哈尼雅回來拿他不小心遺落的劍的時候，就看到了這一幕，瑪門十分愉悅的和他打了聲招呼。
“呦，回來了？天使”
哈尼雅沈著一張臉又出去了。
呦個鬼！他以為那是他的家嗎！神是他的神嗎！天使氣憤難耐，忍不住跺了一下腳，整個旅店便遙遙欲墜。
“他多幼稚啊，像個胡亂發脾氣的小鬼”瑪門歪著頭嬉笑：“只有無能者才會這樣，對吧”
“只有小鬼才會說別人幼稚”神說道。
“你就護著他吧！”瑪門氣呼呼的往外走，“小爺我才不和你們一般見識呢”
神見他們一前一後的離去，金瞳平靜無波瀾，祂微側過臉，對著空氣淡淡道。
“出來吧——”
七宗罪之貝利亞，沙塵中的旅店，雲霧蜃景的主人，他邁著從容的步伐出現在神的眼前，手上還拿著那塊小小的金。
“承蒙您的惠顧”貝利亞微微一躬身，近距離的打量他的造物主，笑道：“吾神”
雅威是神，神就是雅威，不知從何時起對貝利亞而言不再是一個秘密。
源頭或許要追溯到天堂初建的時候吧。
那一天，他避過天使長的耳目，藏在雲頭躲懶，大概是他的天生擅長隱蔽，或者是借著雲的遮掩，又或許是當時的神註意力全在貝希摩斯身上。
他看到沐浴在月華下的神，聖光淡淡的掩了一身，貝利亞不曾看到神全部的容顏，但是他看到光輝下造物主嘴角淡淡的一抹弧度。
神有過年少的時期嗎？
貝利亞不知道，但他一直忘不了當時看到的，在神身上的洋溢的近乎稱得上純粹的快樂。
再後來看到與神有著相同氣質的雅威，他似乎什麽都明白了。
神總是註視著世界，註視著路西法，註視著祂所創造的一切，卻沒有一個造物能像他一樣得以註視著神。
他總是悄悄地看著一切的發生，因而不被發覺，因著他才是真正第一個被創造的，所以才得以有能註視祂的舉動。
他想著瑪門的那一句小氣，只覺得可笑，舌尖又微微有些發苦。
很久以前，至少比起從前動輒給精靈艾倫一支挑起三界大亂的神筆，如今給人一塊金子都要斟酌品行，祂似乎真的變得越來越小氣。
不再輕言獎懲，世間的一切難以再讓祂動容，身上的威壓日益加重，與之相對的是那雙眼裏的笑意減少，也逐漸和他記憶裏的那個形象偏離，只是因為——祂已經不再信任他們了。
神啊，懶惰之主輕輕的在祂耳邊落下一聲嘆息。
“造了這樣的我們，很頭疼吧。”神的眼底倒映出貝利亞的身影，懶惰靜靜地凝望著祂。
“如果您想毀滅......我願意陪您一同迎接末日的到來”
密閉的空間靜不可聞，答案已經明晰，貝利亞嘆了口氣。
“這樣啊......”他似乎有些遺憾，此外並沒有更多了，因為答案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在期待什麽呢？消極避世的懶惰原罪，唯獨在面對神靈的時候，總抱著不切實際的幻象。
貝利亞自嘲一笑，端起神桌前的酒杯，晃了晃：“那在您回去前的這一段旅途裏的小小間隙，就由我招待您吧”
“當然，不會收您任何費用。”他把金推回神的面前，然後醉了一般趴在桌子上。
“真難喝”他喃喃著閉上眼，涼意順著木蠟一點點滲進皮膚，朦朧間有熟悉的氣息拂過他的身，隨即有寬大的衣物落在肩上。
是他的披風。
貝利亞睜開一只眼看著門口已經踏進光影的主，他坐起來，為那一絲難得對著自己的溫柔，他鼓起了勇氣：“您準備什麽時候回去呢”
他高聲道，兩手緊緊的抓著披風兩邊的毛領，以防它滑落。
游歷能增長造物的見聞，使之成長，對神有什麽好處？他想不到，入世增加的只會是祂對世界的失望和痛苦。
前方只有無盡的惡意在等著祂。
‘快回去吧’
神因為他的心聲回過頭，祂至始至終都沈默著，而在這一刻面對著不再掩飾對自己的關懷的貝利亞，祂露出了一抹淺淡的微笑。
“吾乃上帝”祂說道。
沒有什麽能傷害到這世間之主。
——
旅店外面，烈日高懸，瑪門出去的時候，哈尼雅就站在不遠處，一張鬼面讓人退避三尺。
‘他似乎獨愛青黑色的面具。’瑪門這樣想道。他還記得哈尼雅那張被路西法打成齏粉的面具，現在天使臉上的這張比那張更瘆人。
大約是氣質撐不起，才需要借助外物的威懾吧，不過這審美也夠差的了，細密的黃沙吞沒了他的腳步聲，他無聲的靠近哈尼雅。
陽光下的哈尼雅氣質淩冽，金發耀眼，視線偏向之處，一場無聲息的獵殺正在進行。
蜘蛛在陰影裏緩慢的爬行，它的前方蟄伏著一只蠍子。
蠍子按耐不動，一步步引誘著蜘蛛靠近，在它到達洞穴前的那一刻，尾部的長針驟然伸出，毒針螯進了蜘蛛的腹部，深色的液體留出，蜘蛛蠓齒顫動，最終以停止揮舞的節肢宣告了這場廝殺的結束。
“我以為你會救它呢”惡魔拉長的口吻意味深長。
哈尼雅看著開始拖動蜘蛛屍體回洞的蠍子頭也沒擡：“蠍子以蜘蛛為食，我若救了蜘蛛又置饑餓的蠍子於何地”
更何況蠍子已經付出了代價，在哈尼雅的註視下，那只蠍子漸漸不動了，蜘蛛臨死前釋放的毒素僵死了它。
“為了果腹它殺死了蜘蛛，又因為大意，它死於蛛毒，萬物有自己的生存規則，生或死都不需要你我的憐憫和幹涉”
“你現在倒是高高在上”瑪門漫不經心的踢著那只蠍子的屍體，末了嘲道，“適才不知道是誰一通胡亂的發脾氣”
“因為我有話要同你說”哈尼雅忽然一瞬不瞬的盯著他，銳利的目光仿若逼視，“是你吧”
“蠱惑羅得他們去所多瑪的魔鬼”瑪門一腳下去，蠍子成了蠍子幹。
哈尼雅嚴峻的目光看著他，羅得本無意所多瑪，像是誰突然間引他去想的，而那晚回響在他耳邊的十數公裏之外的廝殺和覆著沙土的斷刃說明已經結束有一段時間的戰鬥，以及這個突然出現在他與神之間的魔鬼。
巧合到讓他懷疑自己就是地上那只已經死亡的蜘蛛，正一步步踏入未知的陷阱。
“你想謀算什麽？”
瑪門抿唇未語，哈尼雅的敏銳出乎他的意料，未等他有所應對，又聽那驕傲的天使冷聲：“不管你在計劃什麽，我都不會讓你得逞。”
“好一番叫魔鬼不高興的話，”瑪門碾了碾沾了沙的靴底，卻是笑道：“且不說我有什麽計劃，你憑什麽阻止我，你拿什麽阻止我，這張臉嗎？”
“你甚至都不敢露出它來”瑪門冷不丁的朝著那張鬼面襲去，如願摘得，看到白皙的臉蛋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通紅，然後發青。
“生氣嗎？憤怒嗎？是不是很想哭，來吧，流淚給我看看，大天使”他笑嘻嘻的轉著手裏的面具，預備待會用它盛一些鉆石，不料等來的卻是爆裂的拳風。
“開什麽玩笑！”
瑪門下意識閃避，但是哈尼雅比他更快，天使快如閃電，幾乎是貼著他的身子行動，溢滿了怒火的拳頭毫不留情，瑪門被一陣猛攻擊得飛了出去，直到身體滾進熾熱的沙裏，他仍舊不敢置信。
“可惡……你都對我做了什麽……”沒有誰這樣打過他的臉，他也沒有想到哈尼雅會突然對他動手，他捂著發脹的腮幫子，只感覺一陣火辣辣的疼。破相的痛和疏於防範的恥辱從他的心裏升起又從他的眼眶裏滲出，大顆大顆的落到地上，砸出一個個深淺不一的沙坑。
他哭了。哈尼雅在離瑪門半米遠的地方停下來，瑪門賤兮兮的嘴臉讓他怒火中燒，他仍舊滿臉怒意，但顯然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把瑪門打哭，善良的本性讓他做不出繼續進攻的舉動。
瑪門卻起了殺心，他不自覺的握起拳頭，濃郁的魔氣自他周身泛起。
“不可原諒……”
“我說過，”冷不丁出現的聲音打斷了一觸即發的局面，哈尼雅的理智開始歸攏，緊繃的身軀洩去了廝殺的戰意，他抿著唇，讓開一條道，讓神從他的邊上走過。
神徑直走到瑪門身前，金瞳倒影著貪婪狼狽的模樣。
“不要欺負他”哈尼雅今非昔比，若將他當做從前天真可欺的小天使可見是要吃苦頭的，只是天使生性正直，耍不來陰謀詭計，神還要防著他被某些陰私惡意報覆。
“你會後悔的。”
祂一語雙關，瑪門看出了內裏的警告，不由憋屈：“到底是誰在欺負誰啊！”
他知道雅威護短，有他在自己必定找不回場子，一雙還帶著淚的眼睛毒辣又不甘的望向哈尼雅：“你這個陰險的天使！”
總有一天他會報覆回來的，他擦著眼淚從地上站起來，明顯忍著氣。
“瑪門。”持劍的天使垂著頭，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你想看我流淚”
“恐怕是要失望了”哈尼雅擡起頭，怒火冷卻後的面容十分冷靜，“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就不會哭了”
他這樣說著，像一個普通的成長中的少年同過去告別，神聽了卻罕見的楞住了。
流淚是哈尼雅的本能，不會哭就好像一個人說自己不會餓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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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的沙漠有多熱，晚上就有多冷，長著絨毛的草燃燒後的溫度驅散了夜晚的陰寒，女人舒了口氣總算安下心來。她又累又餓，餵完以實瑪利倒頭就睡著了。
人對沙漠危機的松懈被天使看在眼裏，哈尼雅抱著劍守在門口，不免有些擔憂。
新生命的到來打亂了他們的計劃，婦人產後的虛弱讓這片本就顯得殘酷的沙漠更加危機四伏，他沒法想象要是沒有他們一路跟著，靠夏甲自己要怎麽帶著孩子一起活下去。
一個普通人的野外生存經驗少得讓天使汗顏，他這才知道提亞當初有多省心，至少不會因為生個火就累到不行——用半個小時生火似乎是夏甲所能想到的用來保護自己的極限了，她甚至沒有想到要把入口堵上，就這麽大剌剌的敞著，萬一有個什麽……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
盡管人可能覺得自己很不容易了，但哈尼雅還是想說她實在對自己的幸運無認知。沙漠貧瘠荒涼，能那麽快找到能夠藏身的洞穴和洞穴周圍遍地生長的只有森林才有的火絨草——這幾乎稱得上奇跡。
當然奇跡還想給孩子織一條毯子或者繈褓什麽的，但是神不讓他這麽幹。
不要過多的幹涉人類，以免他們真的遭遇危險卻失去了應對危機的能力，這是神的原話。
話雖如此這裏的溫度可比他之前流落的那片沙海舒適太多。
就算沒有毯子她們也不會真的凍死，想到這哈尼雅微側過臉，不遠處的神坐在沙丘上，雙眸微闔，似乎在淺寐。
神很容易口是心非，意識到這一點後天使就收起了自己泛濫的同情心。
只要神在，夏甲就不會有事。
他放心之餘不免對一直以來都很喜歡的亞伯蘭有微詞，將一個待產的孕婦驅逐到沙漠.....那不是一個負責任的人會做出的事，相較之神比祂的信徒有責任心的多，至少哈尼雅沒有想到神會主動提出夏甲回希伯侖。
顯然祂很有遠見，毒蟲，野獸，冷酷的自然還有來自同類的惡意，都是一樣的危險.....剛想到沙漠裏最常見的沙寇，哈尼雅的耳邊就聽到了兵戈交接的錚鳴，他立刻站直了身子，對著已經睜眼的神說道：“我去看看”
神看著哈尼雅離去，耀金色的眸子如在黑夜裏生輝，似乎預見到了什麽，祂眉宇微蹙。
天使的耳力很好，能聽到遙遠地方的動靜，所以如發生在耳畔的廝殺實際上在十數公裏之外，哈尼雅振開雙翼飛往沙漠的邊際，在約旦河的一條支流附近發現了淩亂斑雜的馬蹄印和一些掉落的刀劍斷刃，又沿著這些痕跡追蹤，直到一處河口，發現了準備渡河的羅得夫婦。
哈尼雅很意外在這裏看到熟悉的人類，他繼續保持著隱身的狀態靠近，見羅得正領著幾個身體壯實的家丁檢查物資。他們剛殺敗一夥劫掠的強盜，還從強盜手中救下一對女童，五六歲的模樣，父母已經在混亂中遭遇不幸，阿芙拉同丈夫商議要收養她們，把她們帶到河對岸的所多瑪城。
哈尼雅聽到他們計劃去所多瑪，心微動，像是被什麽碰了下。
人最終在河岸邊紮下營來，預備明早再渡河往河東走，哈尼雅見他們漸漸都睡去了也沒有離開。
羅得為何要要返回所多瑪？他在那個地方被四王擄走，那裏對他稱不上什麽美好，現下他們叔侄又重歸於好，更沒有理由回去才是。哈尼雅不解，想知道這家人又發生了什麽事，更因為被對岸那座城牽動了心，於是趁著羅得睡眠的時候讀取了他的記憶。
很快日間希伯侖的景色在天使眼前掠過，羅得記憶裏的亞伯蘭出現在哈尼雅面前，他看起來又憔悴了，望著羅得眼神十分哀傷。
“為什麽要離開我呢，羅得？這就是你對我的回報嗎？在我趕走了夏甲，名聲一敗塗地的現在，你要再一次丟下我嗎”
這個男人的人生經歷實在一言難盡，從認識的那一天起他身邊的麻煩就好像沒斷過，人生大事到生活瑣事都是如此，所以盡管這只是一段回憶，哈尼雅還是忍不住問他：“我們只是離開希伯侖這麽一會兒，你又變得不幸了嗎，亞伯蘭”
更湊巧的是他們在的時候男人看起來都過的很好，而他們一不在，或者說只要神一不在，轉頭的功夫他就能掉入了不幸的深淵。
不能說他是故意的，但是這種需時時看顧的錯覺，還是讓哈尼雅有點無語。
“你就不能學會靠自己解決問題嗎，哪怕一次”天使這麽說道，“你兒子都沒有這麽麻煩”
以實瑪利除了出生那會兒哭了一次，一路上不哭不鬧就用一雙葡萄大小的眼睛看他們，省心到夏甲都開始擔心的地步，跟以實瑪利比起來，亞伯蘭才像個沒斷奶的娃娃……想到這哈尼雅忽然閉嘴了，這個形容很熟悉，仿佛有誰就曾這樣形容過他。
‘你該斷奶了，小天使’
“想起了令人作嘔的面容......”他喃喃道，卻是忘記了自己就長著同樣的臉，只是瞬間感同身受了，於是真誠的同虛假的亞伯蘭影像道歉。
“對不起，我不該用這種傲慢到令人火大的腔調同您說話，誰都有過無助的時候，您只是次數比一般人多了一些......雖然我還是覺得您應該對您的妻子和孩子更好一些”
......
這一切被一雙眼看在眼裏，難以置信，荒誕，可笑，內裏閃過的豐富情緒險些叫它的主人暴露了自己。
‘真是個不知所謂的天使’瑪門在心裏罵道，‘很久以前我就懷疑他是個笨蛋，雅威和他在一起肯定也會變笨的’
哈尼雅無所覺，回憶的空間窒悶而自帶回音。
“我仍舊敬愛您，叔叔”羅得的聲音飄在上空有些失真，他不再胡思亂想，專註的聽這對叔侄的對話，“可是我不能一輩子都這樣下去，事實說明我們已經不適合住在一起了，您看得到，這些日子我們幾乎每天都在爭吵”
“我知道了”亞伯蘭抖了下肩膀，“以後我不再與你爭吵就是了”
“我必須得走，叔叔”見亞伯蘭當真是舍不得自己，羅得也有些不忍心，但是他到底去意已決，“我不想莫須有的流言降到我的頭上”
通過他們的對話哈尼雅才知道驅走夏甲，亞伯蘭也沒落得半點好處，他的仁義之名自撒萊開始敗壞，現在更被無情取代，人們因為他拋棄妾室的舉動對他的家事議論紛紛，這也連累到了羅得。
“鄰居們說因為我的緣故，才叫您舍了自己的孩子”羅得難免憤憤，“我可以對著上帝發誓，我從來沒有覬覦叔叔您的家產的意思”
空氣一陣沈默，因為他們都知道這不是一句實話，實際上羅得比任何人都要在意亞伯蘭的財產，這幾乎成了他的執念，他咳了一聲，試圖讓氣氛不要這麽尷尬。
“當然，以前.....可能有那麽些想法”他小聲的嘀咕道，“誰讓叔叔你對我這麽好”
“......我真的將您當做我的父親的.....”
從小養大的情分做不了假，亞伯蘭為他的話紅了眼圈，過了好一會兒，像是接受了羅得要離開的現實，他嘆了口氣，“為什麽非得是所多瑪？”
經過了婚禮一事，亞伯蘭對河東之地的風土有了了解，而在如何評價所多瑪上，他和撒萊難得的持一致意見。
那是一個散漫無紀枉顧人倫的城市。
“我不知道，我和阿芙拉原本沒考慮過回去”羅得回答道，他的眼神有一瞬的迷茫，“荒地太小，河西之地不屬於我，去哪裏能過得比現在好，我一直沒有頭緒...”
他看起來是真的茫然，就像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決定去所多瑪了一樣。
“那就留下來”亞伯蘭說道，“既然你不能確定未來能過得比現在好”
“叔叔”羅得哭笑不得，看著他不死心的叔叔，“我說了我必定是要走的”
“所多瑪是不是一個好的選擇我不清楚，可是換個想法，為什麽就不能是所多瑪呢？”
哈尼雅一楞，原本因為羅得的不靠譜而開始懷疑把提亞的妹妹交給他是否是一個正確的選擇的天使松開按在太陽穴上的手。
為什麽不能去所多瑪？
他不由望著約旦河的對岸，隔著河流，黑夜裏什麽也看不分明，但是他知道那片廣袤的地上正黑氣沖天。
“尋找新的土地是一件費勁的事，我沒有叔叔您那樣的耐力和遠見，和比拉王也挺談的來......他曾說過如果我去那裏，會得到關照我的”
“可是那個地方……”亞伯蘭欲言又止，似乎難以啟齒，“阿芙拉有沒有和你說過……”
“我知道您的意思，你們都說它不好，就連阿芙拉自己都不否認，在那裏的時候我們住在郊區，她從未讓我進過那座城”羅得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就看著不遠處的阿芙拉，她正在幫撒萊紡紗，灰色的陽光落在她的鬈發上，愛情讓她在男人的回憶裏都閃閃發光。
“看在它給了我漂亮可愛的阿芙拉的份上吧，叔叔”羅得笑道，“不要用世俗的偏見看待我妻子的故鄉”
“一個地方的好壞總不是由幾張嘴說說就能定性的，不親自去看看怎麽知道呢？”成婚後的羅得出乎意料的成熟，哈尼雅毫不懷疑他能帶給阿芙拉幸福。
不知不覺大半夜就過去了，哈尼雅看著他們，等回過神發現人類都起床了，他最後看了一眼準備渡河的人類，連忙飛回沙漠。
日出的時候，山洞裏已經沒了夏甲的蹤跡，哈尼雅也沒在原地看到神。他爬上高地張望，天目裏夏甲的身影小的就像個黑點。
人已經走出去一段距離了。他耽擱得太久了，哈尼雅懊惱的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盯著兩個人類的睡顏看了大半夜，他正想再尋找神的蹤跡，神的聲音卻出現在他背後。
“走吧”
哈尼雅嚇了一跳，轉身才發現神化作一個老者的形象，手上拿著迦南當地族長們常執的權杖，活像一個趕羊的老頭。
“您為什麽做這樣的打扮！！”他一時間把什麽都忘在腦後了，只是看著神的新形象震驚。
“世上萬象為虛，你何必在意吾對外之形象呢”神說著也沒有問哈尼雅去了大半夜做了什麽，又見了什麽，拄著杖就安然的往前走了。
神的話似乎很有道理，世間形態萬千，不論男女老幼胖瘦美醜對祂而言都不具意義，可如果是這樣，為什麽偏偏擇老而化？“而且您根本沒打算讓人看見不是嗎？”
隨著他的質疑，神顯出了身形，現在所有人都能看見祂了。
“莫非您之後要見什麽人嗎！”哈尼雅一臉懵的看著前方的身影問道。
神不理，一會兒功夫就走得遠了，哈尼雅只能憋著一肚子疑惑跟上去，追了好一會兒才追上。
“沒有哪個人類老了以後還能像您這樣健步如飛的！”他氣喘籲籲的抱怨。
神拿權杖輕輕敲了敲他的頭，哈尼雅下意識捂住腦袋，發現一點也不疼，反倒摸到一塊硬物，他拿下來，是一塊黃澄澄的金。
這塊金的品相極好，但是哈尼雅拿著它只有滿腦袋問號。
“您給我金子做什麽？”
“看到那邊的涼棚了嗎，去買些水”
水？
發現神的目光落在路邊休憩的夏甲母子，哈尼雅就懂了，他於是也拍了自己的腦袋一下。
笨！行了一路，夏甲母子也到了極限了。
“我這就去！”他說著，戴上鬼面幻化出身形到涼棚下的攤前，準備向老板購買水和食物，想到不便與夏甲接觸，尋思著一會兒尋了個理由轉托老板交給夏甲，就當他看那對母子可憐，也無人會起疑。
只是沙漠水雖然珍貴，神給的這塊金也太多了......這似乎不符合祂一貫等價交換的行事習慣？
哈尼雅沈思著，看著涼棚老板因為看到金子發顫的粗糲雙手，他探著把金子推到了人的手中，老板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不是眼饞，而是惶恐。面對罕見的黃金，人類連連搖頭表示拒絕，感受到其推拒的心情。
這是個好人！天使如此判斷，再聯系神突如其來的大方，哈尼雅坐實了他的猜測。
很快他辦好了事回到了神的身邊。
“您給的金子太大”迎著神似笑非笑的眼神，他抱怨道，“那個人類根本找不開，他家裏有五個女兒，三個兒子，兄弟姐妹差不多穿著同一套衣服長大，得知我要買水食給夏甲，他就不收我，說可以免費舍給她”
“這是個好人吧？”他一口氣說完，自覺猜中了神意。
必然是神發覺那是個好人，想要幫助他又不想表現的太明顯才故意考驗自己。
想想祂不願明著出現在夏甲眼前，暗地裏卻照顧周全的性格，哈尼雅覺得穩了，他肯定完美的完成了任務。
“所以我就把那塊金子全給他了”他攤開空空的雙手，看著神眼裏全然是求表揚的期待。
這腦回路就是神也嘆為觀止，神看著他的天使，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嘆息。
“哈尼雅啊......”
“可他只有一個兒子。”一個聲音突然從他們身後傳來，熟悉的腔調懶洋洋的拖著，天然有著幾分嘲諷。
哈尼雅回過頭，果然是瑪門。
他正拿著那塊黃金放在指尖像轉陀螺一樣的把玩，見他們望著自己，眉間不自覺流露出得意。
“除此之外，家裏還養著五頭牛，八只羊，住在方圓五裏內最茂盛的樹下，每日都有過往的行商都給他茶錢，似乎用不著你的‘好’心呢”
“是你！”天使黑了臉，下一秒拔劍出鞘，劍鋒指著瑪門：“把黃金還來！”
“怎麽，你擔心人吃虧嗎”惡魔滴溜溜的眼睛彎起來，拿出幾個銅幣丟進人的口袋，“現在不擔心了吧，他已經得到他應得的那部分”
“至於這塊金，就權當我做件好事，替你們找了零吧”如此不要臉的話，他說來卻是理直氣壯。
哈尼雅握著寶劍正要刺他，就聽神開口，“他確只有一個獨子，另外的兩個男孩，五個女孩雖為收養，他既視他們為親子，子女也認其為父，無血脈亦似親緣”
“事實勝過巧辨”瑪門哼了一聲，“就算雅威你說破天，也改變不了這只笨天使只看到了表面的現實”
“哈尼雅憑五感行事或有不妥，你何以肯定自己看到的就是裏”神說著看了哈尼雅，“那的確算不上貧赤之家”
一家八個孩子同穿一套衣服長大也實在離譜，天使在凡間也終於學會說瞎話了。
哈尼雅接收到神不讚同的眼神作慚愧狀，他是說的誇張了一些，但是他確實感覺到那家人需要幫助，神感受到他的心虛於是發笑，又看著瑪門：“大帳牛棚為實，欄裏五牛八羊卻另有主人，也實非富貴安逸之輩”
“你們一個看虛，一個見實，也不必爭長短，至於這塊金……”
隨著神的話，黃金從瑪門手裏滾落，如長了腳自動跑到了人的錢罐裏。
“誠如哈尼雅所言，其為人仁義敦厚有善心，也不是當不起”
哈尼雅於是滿臉寫著開心，瑪門則與之相反臉拉的老長，不過很快他又笑起來，若無其事的走上前。
“好吧，雅威，我說不過你，一段日子不見，你還是這麽冷酷，不過你這是什麽打扮”他說著，就要去扯那飄飄然的白胡子。
但是沒成功，雅威微偏頭，金色的眼只是望著，就叫他想起了那段被鷹帽支配的日子，他鎮定的收回手，只有嘴巴還是硬的。
“小氣鬼，這麽醜我還不願碰呢”
“與你何幹，惡魔”哈尼雅維護道，雖然神變成這個模樣他也不能理解，不過就算變成老頭子神也是史上最好看的老頭，他不許瑪門無禮。
“當然與我有關系”瑪門瞥了他一眼，看著雅威得意的揚眉，“因為我們是知己，對吧，老頭！”
“放肆！”
“我就這麽放肆了，你來打我啊！”哈尼雅氣極，不過他們最終沒有打起來。
這只突然出現的惡魔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加入他和神的世界，打又打不走，罵也罵不贏，臉皮還厚到令人發指，總是表現出一副和神很熟的樣子，而神竟然也沒有反駁他的胡言亂語，就這樣默許他與他們同行。
瑪門生性活潑，目無尊卑十分討厭，但是哈尼雅不得不承認自他來了以後，神臉上的笑容就多了許多，話也多了許多。瑪門時不時就蹦出一些他難以理解的問題，但是神總是能懂，他們有來有往，如有說不完的話，反倒襯得他是個多餘的存在。
......
哈尼雅知道自己在嫉妒，他不想顯得太難看，瑪門能讓神開心是好事，不像他只會讓神生氣，幾天前他還在跟神冷戰，如他這樣不識好歹，一點都不可愛的天使，神忍受到現在還沒把他趕走已經是福氣了......他努力開解自己，不免還是郁郁寡歡，越顯得瑪門討喜，如此循環，自我厭棄的情緒化作濃濃的陰雲墜在後頭，是任誰也無法忽視的怨氣。
瑪門唇角微掀，語速輕快的同雅威說道：“前面有座旅店，進去歇歇腳吧，你們護著的那個人類很辛苦的樣子呢”
哈尼雅遲鈍的擡頭，才發現自己光顧著嫉妒，竟連基本的看顧責任都沒盡到，反倒是瑪門這個惡魔面面俱到。
‘我真是差勁.....’他在心裏說道，他們走進這家店，神化了相，似乎不在意人的註視了，也因為瑪門的出現，總之他們皆沒有隱去身形，於是很快就有人來引他們去空位。
“哈尼雅”
聽到神喚他，哈尼雅應了一聲，然後接過神給的金子。
這一次的大小正好，他依著之前的辦法給店家金子，讓他招呼夏甲進去休息，打理好一切，回來就聽到瑪門杵在神的身邊不恭不敬的發問。
“以人的德行論金子大小，這是你越來越小氣的理由嗎”
原來瑪門也知道神的癖好......而且說話還這樣無禮，但是神一點都沒有生氣的跡象，祂一定很喜歡這個惡魔，哈尼雅這樣想著，幹脆眼不見為凈，腳下一轉就出去了。
神看著天使的背影，眼中波瀾微興，瑪門見狀像只貓一樣，在邊上打轉，
“你這麽擔心他啊，真是不公平”他嘀嘀咕咕，表情甚為不滿，“是不是誕生在天堂的你就多關心一些？”
神沒在意他話裏話外的諷刺，問他有什麽事。
“不是你故意拿黃金引誘我出來的嗎”瑪門大為震驚，哈尼雅一不在，他也懶得隱藏了，擺明了逗天使玩，“為什麽反倒問我有什麽事！”
“雅威你真的好小氣啊，那塊金子明明就是給我的，你還把它給了人類，我還沒跟你討一個說話不算話的罪名呢！”
神就靜靜地看著他演，只把他看得無趣。
“好嘛，別這麽冷臉，我只是開個玩笑”
順便欺負欺負那只天使，看看能不能騙點鉆石，結果對方都沒哭，真讓魔鬼失望。
“不要欺負他。”
“不管～”瑪門做了個鬼臉，“我來找你只是想問問，你覺得我什麽時候開始打造我的金錢帝國比較合適？”
神看了他一會兒，拍了他的腦袋一下。
“人很脆弱，現在不是時候”
“那什麽時候才是時候嘛！”被拍的地方微微有些發麻，很奇怪的感覺，瑪門按著頭，亮晶晶的眼睛望著雅威，纏著他問個不停。
就像在撒嬌，如果魔鬼也會撒嬌的話，哈尼雅回來拿他不小心遺落的劍的時候，就看到了這一幕，瑪門十分愉悅的和他打了聲招呼。
“呦，回來了？天使”
哈尼雅沈著一張臉又出去了。
呦個鬼！他以為那是他的家嗎！神是他的神嗎！天使氣憤難耐，忍不住跺了一下腳，整個旅店便遙遙欲墜。
“他多幼稚啊，像個胡亂發脾氣的小鬼”瑪門歪著頭嬉笑：“只有無能者才會這樣，對吧”
“只有小鬼才會說別人幼稚”神說道。
“你就護著他吧！”瑪門氣呼呼的往外走，“小爺我才不和你們一般見識呢”
神見他們一前一後的離去，金瞳平靜無波瀾，祂微側過臉，對著空氣淡淡道。
“出來吧——”
七宗罪之貝利亞，沙塵中的旅店，雲霧蜃景的主人，他邁著從容的步伐出現在神的眼前，手上還拿著那塊小小的金。
“承蒙您的惠顧”貝利亞微微一躬身，近距離的打量他的造物主，笑道：“吾神”
雅威是神，神就是雅威，不知從何時起對貝利亞而言不再是一個秘密。
源頭或許要追溯到天堂初建的時候吧。
那一天，他避過天使長的耳目，藏在雲頭躲懶，大概是他的天生擅長隱蔽，或者是借著雲的遮掩，又或許是當時的神註意力全在貝希摩斯身上。
他看到沐浴在月華下的神，聖光淡淡的掩了一身，貝利亞不曾看到神全部的容顏，但是他看到光輝下造物主嘴角淡淡的一抹弧度。
神有過年少的時期嗎？
貝利亞不知道，但他一直忘不了當時看到的，在神身上的洋溢的近乎稱得上純粹的快樂。
再後來看到與神有著相同氣質的雅威，他似乎什麽都明白了。
神總是註視著世界，註視著路西法，註視著祂所創造的一切，卻沒有一個造物能像他一樣得以註視著神。
他總是悄悄地看著一切的發生，因而不被發覺，因著他才是真正第一個被創造的，所以才得以有能註視祂的舉動。
他想著瑪門的那一句小氣，只覺得可笑，舌尖又微微有些發苦。
很久以前，至少比起從前動輒給精靈艾倫一支挑起三界大亂的神筆，如今給人一塊金子都要斟酌品行，祂似乎真的變得越來越小氣。
不再輕言獎懲，世間的一切難以再讓祂動容，身上的威壓日益加重，與之相對的是那雙眼裏的笑意減少，也逐漸和他記憶裏的那個形象偏離，只是因為——祂已經不再信任他們了。
神啊，懶惰之主輕輕的在祂耳邊落下一聲嘆息。
“造了這樣的我們，很頭疼吧。”神的眼底倒映出貝利亞的身影，懶惰靜靜地凝望著祂。
“如果您想毀滅......我願意陪您一同迎接末日的到來”
密閉的空間靜不可聞，答案已經明晰，貝利亞嘆了口氣。
“這樣啊......”他似乎有些遺憾，此外並沒有更多了，因為答案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在期待什麽呢？消極避世的懶惰原罪，唯獨在面對神靈的時候，總抱著不切實際的幻象。
貝利亞自嘲一笑，端起神桌前的酒杯，晃了晃：“那在您回去前的這一段旅途裏的小小間隙，就由我招待您吧”
“當然，不會收您任何費用。”他把金推回神的面前，然後醉了一般趴在桌子上。
“真難喝”他喃喃著閉上眼，涼意順著木蠟一點點滲進皮膚，朦朧間有熟悉的氣息拂過他的身，隨即有寬大的衣物落在肩上。
是他的披風。
貝利亞睜開一只眼看著門口已經踏進光影的主，他坐起來，為那一絲難得對著自己的溫柔，他鼓起了勇氣：“您準備什麽時候回去呢”
他高聲道，兩手緊緊的抓著披風兩邊的毛領，以防它滑落。
游歷能增長造物的見聞，使之成長，對神有什麽好處？他想不到，入世增加的只會是祂對世界的失望和痛苦。
前方只有無盡的惡意在等著祂。
‘快回去吧’
神因為他的心聲回過頭，祂至始至終都沈默著，而在這一刻面對著不再掩飾對自己的關懷的貝利亞，祂露出了一抹淺淡的微笑。
“吾乃上帝”祂說道。
沒有什麽能傷害到這世間之主。
——
旅店外面，烈日高懸，瑪門出去的時候，哈尼雅就站在不遠處，一張鬼面讓人退避三尺。
‘他似乎獨愛青黑色的面具。’瑪門這樣想道。他還記得哈尼雅那張被路西法打成齏粉的面具，現在天使臉上的這張比那張更瘆人。
大約是氣質撐不起，才需要借助外物的威懾吧，不過這審美也夠差的了，細密的黃沙吞沒了他的腳步聲，他無聲的靠近哈尼雅。
陽光下的哈尼雅氣質淩冽，金發耀眼，視線偏向之處，一場無聲息的獵殺正在進行。
蜘蛛在陰影裏緩慢的爬行，它的前方蟄伏著一只蠍子。
蠍子按耐不動，一步步引誘著蜘蛛靠近，在它到達洞穴前的那一刻，尾部的長針驟然伸出，毒針螯進了蜘蛛的腹部，深色的液體留出，蜘蛛蠓齒顫動，最終以停止揮舞的節肢宣告了這場廝殺的結束。
“我以為你會救它呢”惡魔拉長的口吻意味深長。
哈尼雅看著開始拖動蜘蛛屍體回洞的蠍子頭也沒擡：“蠍子以蜘蛛為食，我若救了蜘蛛又置饑餓的蠍子於何地”
更何況蠍子已經付出了代價，在哈尼雅的註視下，那只蠍子漸漸不動了，蜘蛛臨死前釋放的毒素僵死了它。
“為了果腹它殺死了蜘蛛，又因為大意，它死於蛛毒，萬物有自己的生存規則，生或死都不需要你我的憐憫和幹涉”
“你現在倒是高高在上”瑪門漫不經心的踢著那只蠍子的屍體，末了嘲道，“適才不知道是誰一通胡亂的發脾氣”
“因為我有話要同你說”哈尼雅忽然一瞬不瞬的盯著他，銳利的目光仿若逼視，“是你吧”
“蠱惑羅得他們去所多瑪的魔鬼”瑪門一腳下去，蠍子成了蠍子幹。
哈尼雅嚴峻的目光看著他，羅得本無意所多瑪，像是誰突然間引他去想的，而那晚回響在他耳邊的十數公裏之外的廝殺和覆著沙土的斷刃說明已經結束有一段時間的戰鬥，以及這個突然出現在他與神之間的魔鬼。
巧合到讓他懷疑自己就是地上那只已經死亡的蜘蛛，正一步步踏入未知的陷阱。
“你想謀算什麽？”
瑪門抿唇未語，哈尼雅的敏銳出乎他的意料，未等他有所應對，又聽那驕傲的天使冷聲：“不管你在計劃什麽，我都不會讓你得逞。”
“好一番叫魔鬼不高興的話，”瑪門碾了碾沾了沙的靴底，卻是笑道：“且不說我有什麽計劃，你憑什麽阻止我，你拿什麽阻止我，這張臉嗎？”
“你甚至都不敢露出它來”瑪門冷不丁的朝著那張鬼面襲去，如願摘得，看到白皙的臉蛋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通紅，然後發青。
“生氣嗎？憤怒嗎？是不是很想哭，來吧，流淚給我看看，大天使”他笑嘻嘻的轉著手裏的面具，預備待會用它盛一些鉆石，不料等來的卻是爆裂的拳風。
“開什麽玩笑！”
瑪門下意識閃避，但是哈尼雅比他更快，天使快如閃電，幾乎是貼著他的身子行動，溢滿了怒火的拳頭毫不留情，瑪門被一陣猛攻擊得飛了出去，直到身體滾進熾熱的沙裏，他仍舊不敢置信。
“可惡……你都對我做了什麽……”沒有誰這樣打過他的臉，他也沒有想到哈尼雅會突然對他動手，他捂著發脹的腮幫子，只感覺一陣火辣辣的疼。破相的痛和疏於防範的恥辱從他的心裏升起又從他的眼眶裏滲出，大顆大顆的落到地上，砸出一個個深淺不一的沙坑。
他哭了。哈尼雅在離瑪門半米遠的地方停下來，瑪門賤兮兮的嘴臉讓他怒火中燒，他仍舊滿臉怒意，但顯然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把瑪門打哭，善良的本性讓他做不出繼續進攻的舉動。
瑪門卻起了殺心，他不自覺的握起拳頭，濃郁的魔氣自他周身泛起。
“不可原諒……”
“我說過，”冷不丁出現的聲音打斷了一觸即發的局面，哈尼雅的理智開始歸攏，緊繃的身軀洩去了廝殺的戰意，他抿著唇，讓開一條道，讓神從他的邊上走過。
神徑直走到瑪門身前，金瞳倒影著貪婪狼狽的模樣。
“不要欺負他”哈尼雅今非昔比，若將他當做從前天真可欺的小天使可見是要吃苦頭的，只是天使生性正直，耍不來陰謀詭計，神還要防著他被某些陰私惡意報覆。
“你會後悔的。”
祂一語雙關，瑪門看出了內裏的警告，不由憋屈：“到底是誰在欺負誰啊！”
他知道雅威護短，有他在自己必定找不回場子，一雙還帶著淚的眼睛毒辣又不甘的望向哈尼雅：“你這個陰險的天使！”
總有一天他會報覆回來的，他擦著眼淚從地上站起來，明顯忍著氣。
“瑪門。”持劍的天使垂著頭，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你想看我流淚”
“恐怕是要失望了”哈尼雅擡起頭，怒火冷卻後的面容十分冷靜，“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就不會哭了”
他這樣說著，像一個普通的成長中的少年同過去告別，神聽了卻罕見的楞住了。
流淚是哈尼雅的本能，不會哭就好像一個人說自己不會餓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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