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一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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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道身影正在穿過昏暗的森林，是阿斯蒙蒂斯和人類少女莎拉，他們即將從凡間返回地獄。
這是一段活人未曾走過的道路，崎嶇但不荒涼，罕至卻不原始，日光透過樹與樹之間層層疊落的壁障，莎拉擡起頭看了一眼，能看到外面的白晝以驚人的速度退去，仿佛黃昏朦朧的光線才是這裏的永恒。
鴉鳴在四周縈繞，禿鷲在她頭頂盤旋，人無法用任何一種語言去形容地獄與凡間的入口。
她無疑正在通往一條不屬於她的路，這個念頭讓她不禁停下來，與此同時臉上浮現出一絲不受控制的恐懼。
“莎拉。”
莎拉下意識往前望去，才發現自己已經落後許多了，她的愛人正站在黃昏的山谷口向她伸手。
他就像一個真正的惡靈，因為數不清的死魂正站在他的身後，它們一動不動在他身後排著隊，這樣驚人又荒誕的一幕讓人類加快了腳步，而就在她靠近的那一剎那，它們忽然動了。
看不清面目的死魂低垂著頭，在寂然中踏出最後的秩序，然後消失在視野的盡頭。
“莫德，它們要去哪兒”
“地獄”阿斯蒙蒂斯低頭看了女人一眼，然後牽著她的手從容的跨入黑暗。
顯然他們不需要排隊，莎拉強做鎮定的想，她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鐵做的秤砣，在愛人的手牽引下往前傾，仿佛從地底深處力量扯著她直直往下墜，這種失去平衡的眩暈很不好受，她忍住這種由外而內的惡心感往上方看。
那群死者們仍舊在外面排著隊，它們沒有眼睛，但是她感覺到了註視。
仿佛在對這個主動墜入深淵的女人行註目禮，莎拉才發現自己的手正往上伸著，仿佛本能還在向光求助。直到腳底接觸到堅硬的土地，她踉蹌了一步，然後被溫柔的攬入懷中。
“別怕”
阿斯蒙蒂斯的聲音是黑暗中唯一的依靠，莎拉緊緊的回抱他：“嗯”
耳邊是潺潺的流水聲，他們似乎降到了一條河的附近，她低下頭，看到黑色的河水在腳下奔湧出浪花然後嘆息著流向未知的深淵。
若深淵內還有深淵，想來它們的目的地就在那兒。
“這裏是通往地獄的大門”阿斯蒙蒂斯說道，莎拉的註意力得以從嘆息之河裏拔除，她看到了一扇門。
它如此宏大，散發著威嚴的氣勢，仿佛與天地同壽。莎拉覺得在它面前她就像個不足月的嬰兒，她不敢靠近這扇緊閉的大門，烈火和旋風的餘燼仍舊在空氣裏漂浮，用事實向她說明它會燒盡一切未經允許靠近的生靈。
阿斯蒙蒂斯發覺了她的躊躇，他輕輕的握了握她的手，然後將手放置在地獄之門上。
很快青色的光從他的掌心向下延伸，感應到感應到七宗罪的回歸，地獄之門收斂了那一身拒絕的氣勢，它沈澱下來，足有數十噸重的石門緩緩向內打開，與此同時青色的光猶如有了自己的意志，似閃電一般在石門上游走，然後點亮了門上的文字。
【abandonallhope，youwhoenterhere.】
文字似乎有些年頭了，但是和周圍的石壁比起來，它的刻痕就像新生的那樣。
即便如此，她還是能從那樣深刻的紋路裏感受到雕刻者強烈的情緒。
“這是什麽”莎拉看著那幾行字，下意識的問道。
“從我，是進入悲慘之城的道路”
“從我，是進入永恒痛苦的道路”
“從我，是走進永劫人群的道路”
阿斯蒙蒂斯為她翻譯了門上可畏的銘文，他含悲的目光看著陪他走入地獄的人類少女，她的臉上還帶著不解和隱隱的恐懼，伴隨著轟隆隆的巨響，混亂無序的幽冥世界第一次面向活人打開。
剎那，喟嘆和哀哭響徹無星的天空。
腥風迎面而來，只見一頭冒火的怪物齜著饑餓的獠牙沖他們撲來，阿斯蒙蒂斯一掌拍開它，那怪物如同沒有理智，它沒有狂暴的沖著深淵吼叫，隨即撕裂了另一個正經過它身邊的怪物。
“莫德！”莎拉驚叫著往後退了一步，地獄給人的見面禮實在太震撼，看著那血腥殘忍的一幕，她只覺得猩紅的血雨濺到了她的眼裏，她忍不住閉上眼，但是細碎嘈雜的聲音卻爭先恐後的往她的耳朵裏面鉆。
那只怪物在進食，血紅色的肉絲在她的腦海裏浮現，她的胃開始翻騰。
“睜開眼，莎拉”阿斯蒙蒂斯喚她，“你不是一直想看我生活的地方嗎”
他的聲音依舊溫柔多情，但是忽然變得很冰冷，蒼白的指尖撫著少女的不斷顫抖的長睫，呼吸失去了一直以來偽裝的溫度。
“這裏就是真正的地獄”
羸弱的靈魂在莎拉耳邊咆哮著痛苦和憤怒的欲望，他們在喧囂中沈淪，在掙紮中用自身的經歷警告著這人世的不速之客。
不要相信魔鬼，不要相信他們的承諾和愛。
劣質的靈魂在魔鬼的眼裏一文不值，高貴的靈魂不會來到這裏，曾經的甜言蜜語有多動聽，當目的達成，他們就會掉轉嘴臉，變得冷酷無情。
“我......我害怕，莫德”莎拉不信這些幽靈的話，她看著阿斯蒙蒂斯，試圖向他索取安撫的擁抱然而他看著她，顯得無比冷淡。
“我就生活在這樣殘忍無端的世界”他說道“這只是第一層，之後只會比現在更可怕”
莎拉不吭聲，看著近在咫尺的魔，魅藍色已經從那雙瞳眸裏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深紅裏的她仿佛渺小到不值一提，他說：“你想離開這裏嗎？莎拉”
“我不會阻止你”
“你拯救了我，就是魔鬼也不會想著恩將仇報.....莎拉？”阿斯蒙蒂斯錯愕的看著撲到他懷裏的人類。
“我不會離開你”奇怪的語言在她耳邊縈繞，可怖的嚎叫在她身邊竄梭，但是莎拉似乎一點都不害怕了，她抓著阿斯蒙蒂斯冰涼的指尖，與他十指相扣，“只要你愛我”
“如你所言，這不過是世界上的另外一種顏色”在阿斯蒙蒂斯驚訝的目光下，莎拉摒棄了恐懼，在他的懷裏悶聲道：“與天堂相對的，”
仿佛無休止的，黑暗，烈火和寒冰的顏色，
“屬於地獄的景色。”
陰慘慘的風從遠處的沼澤刮起，就像是周圍充滿怨氣的幽靈向她獻上‘祝福’。
莎拉惡狠狠的沖它們揮舞著拳頭，這些無所事事的魂靈們便悻悻然的散開了。
“你只是想嚇唬我，對嗎”回過神來的莎拉沖她的愛人叫嚷著不滿，“它們已經失去了作惡的能力”
“甚至有些也沒有那麽壞”她用手撥了撥一朵幽藍色的靈魂，靈火上顯出一張友善的臉，相由心生，莎拉肯定它生前是個好人。
“真奇怪不是嗎，我以為地獄全是惡棍”
阿斯蒙蒂斯笑看著莎拉的活潑，因著她堅定的愛，在他眼中仿佛也點亮了光，但是色/欲本身並未發現，他‘愛’著一個人的時候似乎總是這樣表現的，包容她，喜愛她，一顆心如潮水般因她而漲滿。
“人太多了，有好的，也有壞的，好壞摻雜在一起，有時候就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他和莎拉解釋，“陛下也一直沒有想好怎麽處置他們”
“或許吧，自詡惡的世界卻容納了許多善的，不過這是你的世界也就不難理解了”莎拉並未在意阿斯蒙蒂斯口中的陛下，在她看來那不過是愛人的長官，與她沒有聯系，她含笑的眼望著疑惑的阿斯蒙蒂斯。
“如果莫德是壞心的魔鬼，就不會一直想方設法趕我走了”
“我只是怕你會後悔”阿斯蒙蒂斯摸著鼻子說道。
“哼”莎拉沖著膽敢小看她的魔鬼做了個鬼臉，“不過我有一點想不通”
“什麽？”
“你們選擇人的標準”她看著那些面善的靈魂，“它們為何來到這裏”
“天堂喜歡的靈魂，是我們要搶奪的。”阿斯蒙蒂斯回答的毫不猶豫。
“那些呢？”莎拉又指著那些看著就兇惡強/暴的，它們到了地獄也不改習性，哪怕現在都在追著那些好欺的魂靈不放。
“他們不要的，我們自然多多益善”阿斯蒙蒂斯見它們纏成一團只得出手，好叫它們分開，只是如他所說的靈魂太多了，他分開了這個，很快那邊又糾纏到了一起，他就是有一百只手也不夠分，好在地獄惡犬的肚子永遠填不飽。
很快那些鬧事的靈魂全部被它撕裂吞下了肚子，莎拉適應得還算良好，至少她能冷靜的移開目光了。
阿斯蒙蒂斯卻是誇讚的看著地獄惡犬：“雖然醜，這家夥還是有點用處的”
聽起來竟還有幾分得意，莎拉看著因為不斷追逐幽靈而微有些發汗的阿斯蒙蒂斯，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所以你們把他們騙下來就是為了這麽困著他們嗎”莎拉試圖委婉的向他表達自己的觀念：“你不認為給它們找點事做更好嗎”
“啊？”阿斯蒙蒂斯疑惑的看著她，“可是他們已經死了，還能做什麽？”
“比如說為生前的行為付出代價？”
“這裏是地獄，莎拉”
“我知道”莎拉點點頭，臉上仍舊帶著屬於人的理所當然的認知：“所以惡人下地獄，不應該為此付出代價嗎？”
“就像那扇門上寫的悲慘，痛苦，永劫，但是我只看到它們在這裏無所事事的惡作劇。”
莎拉臉上的困惑感染了阿斯蒙蒂斯，他想了下，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這樣世上還有誰敢再做惡”
“可是你喜歡善良的人”莎拉擡起下巴看他，“不要否認我，當你下意識為那些羸弱的靈魂做主的時候就暴露了這一點”
“鋤強扶弱，喜善勝惡，所以對人而言，天堂和地獄的差別在哪裏呢？換句話說，你們到底憑什麽認為自己這麽壞的？”
“你知道，人太多了，要懲罰這麽多的人是一件工程量巨大的事”魔鬼磕磕巴巴的又說了一遍，試圖向她解釋，但是這話連他自己也不能說服，以至於阿斯蒙蒂斯有一瞬間懷疑了自己的立場。
‘莫非一直以來我們都是表現的是個好魔？’
莎拉沒註意到他臉上的茫然，只是向他建議：“為何不給他們安排工作？像法老那樣讓他們扛著巨大的石頭從這頭走到那頭......”
人類越說興致越盎然，臉上的表情看起來竟比魔鬼還像個魔鬼：“如果你們不知道該怎麽做，可以讓靈魂來審判靈魂”
“這些經受罪惡侵襲的靈魂最了解怎麽懲罰另一個罪人了”
“這裏是地獄，莎拉”阿斯蒙蒂斯再一次重覆道。
地獄不需要人間的制度。
一瞬間的安靜過後，莎拉臉上的表情已經冷靜了許多，她也發覺自己好像有點多嘴。
“我知道，莫德。”她說道，“我只是.....有點不懂”
“這裏的一切都讓我覺得莫名其妙。”她用莫名其妙而非恐懼來形容地獄，阿斯蒙蒂斯欣慰的同時又有點不是滋味，讓人對地獄失去敬畏，似乎也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
“我很高興你不再怕了”他幹巴巴的說道。
莎拉看出他臉上的覆雜，不過她倒是沒有想太多，或許是因為莫德不是負責處置亡靈的魔，一向在她面前無所不能的魔變得捉襟見肘起來，他顯得異常局促，這讓莎拉找回了在美狄亞村時那個擁有主動權的自己，不得不說，這種感覺棒極了。
“一開始我的確感受到恐懼和不適，可現在我只有好奇”她說道，“你們引誘了那麽多靈魂，將他們關在這裏是為了什麽”
阿斯蒙蒂斯因為她的話而陷入沈默，他開始思考這一切的緣由，然後由此想到他作為色/欲開始用腦思考這一行為的合理性，最後得出結論。
這不是他應該思考的東西，那麽本該解決這些事的是誰？
陛下，或者別西蔔，誰都可以，就不該是他。
在莎拉面前落了面子的阿斯蒙蒂斯一陣氣悶。
陛下也就算了......
“別西蔔在做什麽！他早應該解決這些亡靈的問題。”
阿斯蒙蒂斯心偏的將所有的抱怨加諸到自己的同事身上，然而莎拉對他的陛下仍舊沒有濾鏡，因此很實誠的駁了他。
“我認為你口中的陛下或許負有最大的責任”她說道，“如果他是地獄的主人，他應該早早考慮這些靈魂的去向”
“地獄是與希望絕緣之地，墮落的靈魂只需要永遠飄蕩在黑暗裏就可以了，”正這時，一只蒼鷹拍打著翅膀落到幽冥地界，它睜著一只黑色的大眼睛，銳利的爪鉤牢牢的紮在阿斯蒙蒂斯的肩上，“何必給它們審判，看到罪惡得以終結的未來呢？”
它口吐人言，無機質的目光落到女人的身上：“像天堂，有光明的第四天，也有晦暗的刑法之地水星天，與其人人得以抱著贖罪的奢望，虛無才是罪人真正的歸處。”
“瑪門！”阿斯蒙蒂斯沒聽那一通長篇大論，只驚喜的抱著黑鷹，“自那以後你去哪裏了”
“雅威把我變成一只鷹，後來我趁隙逃走了......”瑪門說道，阿斯蒙蒂斯看著他鷹的形象，有些遲疑。
“那你....這是詛咒嗎”雅威對瑪門的詛咒？
“無法解除嗎？”
“不，我只是發現這樣比較方便，我去找你了，我聽到他讓一個六翼天使去逮你——”瑪門叨了他一口，以示對這個笨蛋的懲罰，等他們交換完彼此之間的消息，他漫不經心的看了莎拉一眼。
“所以這位就是......”
“她叫莎拉”阿斯蒙蒂斯介紹道，“她的愛破除了雅威對我的詛咒。”
“她是人”
“嗯”
“她還活著”
“那又怎麽樣”莎拉一開始只在旁邊靜靜的聽阿斯蒙蒂斯和老鷹交流，這下卻忍不住開口了，“我知道莫德是魔鬼，我願意和他一起下地獄”
這只大黑/鷹好不知趣！
“呵”黑鷹在她的註視下化作一個英俊的少年，與阿斯蒙蒂斯迥異的天生黑瞳沈沈的仿佛透不過光，“女人，不要說我沒勸過你，他可是個花心大蘿蔔”
“瑪門！”阿斯蒙蒂斯懊惱的瞪著想要拆他臺的貪婪，不料莎拉卻所很大度的搖了搖頭。
“沒關系，那都是莫德遇到我之前的事了，我相信以後他不會這樣了”她甜甜的笑起來，花心？她可不會給阿斯蒙蒂斯這個機會。
“等等....莎拉.....”
“不要拒絕我，親愛的”她愛憐的掛著阿斯蒙蒂斯的脖頸，無視他微弱的抗拒，迫使他低頭與他相貼。
暧昧的聲息漸起，耽溺情愛的魔很快就放棄抵抗了，瑪門不忍直視的轉開臉，覺得遇上這麽個女人，阿斯蒙蒂斯這下該認栽了。
“所以，現在我們去哪兒？”
事後人類笑得十分滿足，而邊上的兩個身影卻散發著不同陰郁之氣。
‘不許說出去’阿斯蒙斯斯暗暗的威脅邊上的瑪門。
要是被別人知道他身為色/欲卻被人壓制在下方，這臉就丟盡了，‘說出去你就完了！’
“去第一層地獄的中心，我要給你弄張通行證明”他警告完卻是一臉祥和的回答莎拉的問題，看得出心情愉悅，毫無節操盡失的羞恥。
‘太可怕了......’瑪門心有餘悸的離他們遠了一些，沒節操又怎麽樣，沒節操也是某魔親手帶出來的。
他們兩前一後的行著，一路上有不少魔物同他們行禮，在這樣的擁簇中，很快一所沈寂的宮殿出現在眼前。
懶惰之主的宮殿就像它本人一般內斂深沈，瑪門對自己親手造出的宮殿完全不陌生，他欣喜的看著那座行宮，
“果然還是貝利亞好，知道愛惜我的成果，它看起來就和剛建造時的一樣完美”
“大概是貝利亞懶得折騰吧”阿斯蒙蒂斯打趣他，因為太懶，所以甚少修繕，才能看起來和最初一模一樣，其他幾宗罪的宮殿哪一個不得多添一些自己個人的特色？
“你是說我的審美很差的意思嗎！”瑪門看著他，手中躍躍欲試的亮起了魔法的光芒。
“我可沒有說過，不要亂扣帽子”阿斯蒙蒂斯擁著莎拉躲過他的攻擊，正要反擊，卻看到行宮門口高臺上一個身影正冷冷的對著他們。
他收了手，皺著眉頭看著對方。
“別西蔔？”
“阿斯蒙蒂斯，你終於回來了”地獄宰相看著他們，目光從瑪門和莎拉的身上一一劃過，最後又落到阿斯蒙蒂斯的身上。
“陛下要見你，跟我來吧。”
“別西蔔，我也要見陛下！”瑪門立刻跳起來說道，別西蔔只是涼涼的看著他，便叫他歇了胡鬧的心思。
“陛下沒有說到你”見貪婪失落的垂下腦袋，他又開口，“況且，你不要幫忙將她安置嗎”
誰要安置阿斯蒙蒂斯的女人啊！瑪門下意識搖頭，聽阿斯蒙蒂斯轉頭對他說道。
“莎拉就拜托你照顧了，瑪門”
“我......”沒等他拒絕，阿斯蒙蒂斯就很懂的開口：“一百萬金”
黃金成功的堵上了貪婪的嘴，阿斯蒙蒂斯跟著別西蔔朝著內殿走去，這一路上很安靜。
其實他稱不上喜歡別西蔔，阿斯蒙蒂斯不出聲的想，看著邊上目不斜視的地獄宰相，他認為對方也抱著同他一樣的心思。
除非在路西法面前，他們很少表現的融洽。
“陛下他.....”
“你進去了就知道了”別西蔔說道，替他打開了內殿的門，卻站在門口並不進去。
阿斯蒙蒂斯看了他一眼，心中罕見的生出了一絲忐忑。
這不是主殿，當然路西法的宮殿也不在這兒。
是什麽讓陛下在那位於深淵的中心的萬魔殿坐不住，卻要在這裏等他？
路西法當然是在等著他，阿斯蒙蒂斯對他的引導者了解甚深。
就像他和別西蔔不對付，如非必要，路西法也不會下榻懶惰的行宮，背後的門悄無聲息的闔上了，阿斯蒙蒂斯不確定別西蔔是否還在門口，強大的魔法結界隔絕了這間客殿與外界的聯系。
它杜絕了所有的窺探和竊聽，就連別西蔔也不能。
接下來發生在這裏的一切都將是秘密，他定了定神，好讓自己不要因為自己所想的事情變得太過膨脹。
他越過客廳那些小小的噴水柱，向著開闊的中庭走去，血月在頭頂千年如一日的懸掛，如阿斯蒙蒂斯所想的，他在廊柱下看到了站立的路西法。
沈思的陰影籠罩了撒旦，他的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但是阿斯蒙蒂斯仿佛看到對方身上閃過的游移不定的情緒。
瘋狂，沖動，和未知的狂熱，如同他正在嘗試一條充滿了不確定性的道路。
他壓下心中的悸動，向面前的地獄之主行禮。
“陛下。”
“你來了”路西法似乎才察覺到他的到來，他微微笑著，親昵的喚他的名，“阿斯”
“你看起來過的很好”路西法註視著他的信徒，魔王很少這樣形容他的手下，但阿斯蒙蒂斯是個例外。
或許沒有那麽多的才幹，但無論如何，他是路西法最信任的存在。
這種信任是七宗罪裏任何一位都及不上的。
“你埋怨我嗎？”
“永遠不會”阿斯蒙蒂斯在他的王身前跪下。
“你還是老樣子”路西法笑了，“看來雅威是要失望了”
然而阿斯蒙蒂斯不想從路西法的口中聽到那個名字，那個名字讓他們分離，但是從路西法的口吻裏，他沒有感受到任何仇恨甚至不滿，相反，路西法在喚那個名字的時候，給予的他們任何一個都不曾有的特殊。
平等。
“那麽您找我.....是有什麽事呢”
“我要離開地獄一陣子”
聽著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阿斯蒙蒂斯一開始還沒什麽反應，直到他聽到後面的。
“我將化作女身，抹除記憶，而你要做的就是用魔法愛上雅威。”
“您說什麽！”阿斯蒙蒂斯震驚的看著他。
“不要這麽大驚小怪，阿斯”路西法屈起一條腿閑散的靠坐在長廊上，“你總是這樣冒冒失失，所以才叫我一直不放心”
“對不起...”阿斯蒙蒂斯疾步走到魔王的身前，看他一身傲骨，無論如何也無法將他與他所說的話聯系到一起。
“您在和我開玩笑嗎”還是說.....阿斯蒙蒂斯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他早就覺得陛下對雅威的態度不一樣，難道真的.....愛上了雅威？
“我像是在同你玩笑的樣子嗎？阿斯”路西法笑道，但他臉上的卻神態讓阿斯蒙蒂斯明白這是一道命令，不容許違抗和置喙的命令。
果然。
雅威是一種毒，一種叫人癲狂而不自知的毒，而他的陛下恰恰中了這種毒，阿斯蒙蒂斯壓下心裏愈演愈烈的不安感，勉強道：“可是陛下，魔法似乎不是永久可靠的”
路西法卻是冷笑一聲：“要是尋求長久，我也不會找你了。”
這話很傷魔，阿斯蒙蒂斯沒吱聲，聽路西法的聲音一個勁往他耳朵裏鉆。
“你要讓我愛上他，能在萬人當中，一眼看到的那種。”
對魔鬼而言，愛情是可以算計的，沒有什麽一見鐘情，天長地久，只有精心布局謀劃，見路西法似乎有自己的打算，而非當真對雅威動心，阿斯蒙蒂斯的心落回了大半，但是他仍舊不大樂意。
“您確定您能打動雅威嗎？”
連最血脈最純正的魔女都無動於衷的雅威，陛下何以這樣自信用愛情去謀算對方。
“尋常女人打動不了他”路西法哼了一聲，“我比你更清楚他會對怎樣的女子留意。”
“我聽說你尋到了一個命格。”他看著色/欲，全然不是求證的神情。
阿斯蒙蒂斯一怔，想起被自己收起的那具女屍。
他不解路西法是怎麽知道的，但也明白恐怕這才是撒旦叫他過來的真正目的。
他召喚出歐嘉的屍身，讓她懸浮的飄在半空。
女人已經死去多時，不知是因為執念難消還是因為魔法的緣故並未腐化，依舊保持著生前的容顏，路西法在她身體前俯視，一陣模糊的光影後，他的手上就出現了數條因果線，它們與女屍相連，其中一條金色的無比璀璨。
“這是什麽？”阿斯蒙蒂斯奇異的看著這一幕。
“雅威。”路西法低嘆了一聲，看著這條奪目的因果線，就好像這一刻命運也站在他這一邊。
那個時候借由瑪門的眼，他自然是看到了的。
雅威救了這個女人，他的善成了女人的癡心妄想，可悲又可憐，比當初的布銳斯更甚，布銳斯的千年執念尚且無法得償所願，這樣卑微的凡女又如何打動得了他？
不如用這份妄想來成就他的計劃。
“您要借她的命格？”阿斯蒙蒂斯看出了他的意思，他開始後悔自己因為罕見將這具屍體撿回來的舉動了，他沒有忘記路西法一開始和他說的話，魔鬼借命之事常有，但是像路西法這樣準備抹去自己記憶的還是第一次。
記憶與人格掛鉤，失去記憶的路西法還是路西法嗎？
他會變成她！他會以為自己真的以為自己就是這個人的！
而這個過程中要是出了什麽岔子，他該怎麽辦！地獄該怎麽辦！
“您不能這麽做！您可以借她的身，可是沒有必要化去記憶！”阿斯蒙蒂斯激動的說道，他恨不能現在去砸門，把外面的別西蔔也好，瑪門也好，薩麥爾也行，把他們通通叫進來，只求有人能阻止眼前的王發瘋。んttps：//
“若您失去記憶，如何把握我們一貫以來的主動權！”他跪在路西法面前苦苦哀求，“別說雅威了！您現在做的無異於把一塊美肉送到人的口中”
“我意已決，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路西法淡淡的說道。
“那麽，請允許我用魔法為您護持”阿斯蒙蒂斯咬了咬牙，妥協了一步道。
“不需要。”
“不要這麽任性了！”阿斯蒙蒂斯忍不住朝他發火，路西法驚訝的看著他，末了卻是笑了。
“看來還是有些改變的。”他若有所思，阿斯蒙蒂斯見他還在玩笑很是糟心。
“陛下！不要胡鬧了”他急的團團轉，“遇到危險怎麽辦！”
“如果您遇到危險....這必然會遇到危險，至少讓我保證您的安全”
“我說了”路西法卻是不理會他了，“什麽都不需要。”
“可是！”阿斯蒙蒂斯還想再說什麽，路西法已經打斷了他的話。
“出了意外不過是從頭再來罷了”
他的覺悟讓阿斯蒙蒂斯啞然。
“這個機會卻只有一次，一點懷疑都不可以有”路西法看著眼前這具沾滿了罪孽的身軀，和它身上那條奪目的金色因果，想起女人如何與雅威結緣，又想起千年前他親手教自己辨別因果的場景，他笑了一下，伸手向著那具身體靠去。
依舊與那具屍身相連的女人的魂仿佛察覺到惡意，懼怕的瑟縮著，不願被他碰觸，然而路西法無視怨魂的抗拒和掙紮，直截了當的挑斷了她身上所有的孽緣，只留下與雅威的。
“這段緣就是我最大的底牌”也許他真的完全瘋了，不惜賭上自己的愛情，那是最低等的情魔都不恥做的事，可是他不在乎。
“雅威，我想和你玩一場游戲。”他撫著女人嫵媚的皮囊，紅瞳暗沈，低喃若私語。
“在這場游戲裏，我會成為你的俘虜”為你放下所有的驕傲，傾盡所有，不顧一切。
“她將只為你而活。”付出不一定有回報，但是他的付出一定會索得回報，這是雅威親口為他蓋上的章，他自然不會辜負他的期待。
仿佛暢想到什麽令人愉快的未來，他的臉上露出了無端的快意，他驟然捏緊了女人的下巴。
“人的緣，加上我的勢，就算你是耶和華也休想擺脫”
阿斯蒙蒂斯越聽越心驚，他看著女屍目露不忍，只在心底說幸而她已經死了，不會再因為痛苦而發聲。
“當然，我不忍讓你品嘗被所愛拋棄的痛苦和絕望”路西法恍若未覺，但是他還是很快放開手，他註視著女屍臉上留下的痕跡，一改臉上的狠戾覆又變得溫柔起來。
“那一天到來之時，我會打開地獄之門，你將隨我一同墜入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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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段活人未曾走過的道路，崎嶇但不荒涼，罕至卻不原始，日光透過樹與樹之間層層疊落的壁障，莎拉擡起頭看了一眼，能看到外面的白晝以驚人的速度退去，仿佛黃昏朦朧的光線才是這裏的永恒。
鴉鳴在四周縈繞，禿鷲在她頭頂盤旋，人無法用任何一種語言去形容地獄與凡間的入口。
她無疑正在通往一條不屬於她的路，這個念頭讓她不禁停下來，與此同時臉上浮現出一絲不受控制的恐懼。
“莎拉。”
莎拉下意識往前望去，才發現自己已經落後許多了，她的愛人正站在黃昏的山谷口向她伸手。
他就像一個真正的惡靈，因為數不清的死魂正站在他的身後，它們一動不動在他身後排著隊，這樣驚人又荒誕的一幕讓人類加快了腳步，而就在她靠近的那一剎那，它們忽然動了。
看不清面目的死魂低垂著頭，在寂然中踏出最後的秩序，然後消失在視野的盡頭。
“莫德，它們要去哪兒”
“地獄”阿斯蒙蒂斯低頭看了女人一眼，然後牽著她的手從容的跨入黑暗。
顯然他們不需要排隊，莎拉強做鎮定的想，她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鐵做的秤砣，在愛人的手牽引下往前傾，仿佛從地底深處力量扯著她直直往下墜，這種失去平衡的眩暈很不好受，她忍住這種由外而內的惡心感往上方看。
那群死者們仍舊在外面排著隊，它們沒有眼睛，但是她感覺到了註視。
仿佛在對這個主動墜入深淵的女人行註目禮，莎拉才發現自己的手正往上伸著，仿佛本能還在向光求助。直到腳底接觸到堅硬的土地，她踉蹌了一步，然後被溫柔的攬入懷中。
“別怕”
阿斯蒙蒂斯的聲音是黑暗中唯一的依靠，莎拉緊緊的回抱他：“嗯”
耳邊是潺潺的流水聲，他們似乎降到了一條河的附近，她低下頭，看到黑色的河水在腳下奔湧出浪花然後嘆息著流向未知的深淵。
若深淵內還有深淵，想來它們的目的地就在那兒。
“這裏是通往地獄的大門”阿斯蒙蒂斯說道，莎拉的註意力得以從嘆息之河裏拔除，她看到了一扇門。
它如此宏大，散發著威嚴的氣勢，仿佛與天地同壽。莎拉覺得在它面前她就像個不足月的嬰兒，她不敢靠近這扇緊閉的大門，烈火和旋風的餘燼仍舊在空氣裏漂浮，用事實向她說明它會燒盡一切未經允許靠近的生靈。
阿斯蒙蒂斯發覺了她的躊躇，他輕輕的握了握她的手，然後將手放置在地獄之門上。
很快青色的光從他的掌心向下延伸，感應到感應到七宗罪的回歸，地獄之門收斂了那一身拒絕的氣勢，它沈澱下來，足有數十噸重的石門緩緩向內打開，與此同時青色的光猶如有了自己的意志，似閃電一般在石門上游走，然後點亮了門上的文字。
【abandonallhope，youwhoenterhere.】
文字似乎有些年頭了，但是和周圍的石壁比起來，它的刻痕就像新生的那樣。
即便如此，她還是能從那樣深刻的紋路裏感受到雕刻者強烈的情緒。
“這是什麽”莎拉看著那幾行字，下意識的問道。
“從我，是進入悲慘之城的道路”
“從我，是進入永恒痛苦的道路”
“從我，是走進永劫人群的道路”
阿斯蒙蒂斯為她翻譯了門上可畏的銘文，他含悲的目光看著陪他走入地獄的人類少女，她的臉上還帶著不解和隱隱的恐懼，伴隨著轟隆隆的巨響，混亂無序的幽冥世界第一次面向活人打開。
剎那，喟嘆和哀哭響徹無星的天空。
腥風迎面而來，只見一頭冒火的怪物齜著饑餓的獠牙沖他們撲來，阿斯蒙蒂斯一掌拍開它，那怪物如同沒有理智，它沒有狂暴的沖著深淵吼叫，隨即撕裂了另一個正經過它身邊的怪物。
“莫德！”莎拉驚叫著往後退了一步，地獄給人的見面禮實在太震撼，看著那血腥殘忍的一幕，她只覺得猩紅的血雨濺到了她的眼裏，她忍不住閉上眼，但是細碎嘈雜的聲音卻爭先恐後的往她的耳朵裏面鉆。
那只怪物在進食，血紅色的肉絲在她的腦海裏浮現，她的胃開始翻騰。
“睜開眼，莎拉”阿斯蒙蒂斯喚她，“你不是一直想看我生活的地方嗎”
他的聲音依舊溫柔多情，但是忽然變得很冰冷，蒼白的指尖撫著少女的不斷顫抖的長睫，呼吸失去了一直以來偽裝的溫度。
“這裏就是真正的地獄”
羸弱的靈魂在莎拉耳邊咆哮著痛苦和憤怒的欲望，他們在喧囂中沈淪，在掙紮中用自身的經歷警告著這人世的不速之客。
不要相信魔鬼，不要相信他們的承諾和愛。
劣質的靈魂在魔鬼的眼裏一文不值，高貴的靈魂不會來到這裏，曾經的甜言蜜語有多動聽，當目的達成，他們就會掉轉嘴臉，變得冷酷無情。
“我......我害怕，莫德”莎拉不信這些幽靈的話，她看著阿斯蒙蒂斯，試圖向他索取安撫的擁抱然而他看著她，顯得無比冷淡。
“我就生活在這樣殘忍無端的世界”他說道“這只是第一層，之後只會比現在更可怕”
莎拉不吭聲，看著近在咫尺的魔，魅藍色已經從那雙瞳眸裏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深紅裏的她仿佛渺小到不值一提，他說：“你想離開這裏嗎？莎拉”
“我不會阻止你”
“你拯救了我，就是魔鬼也不會想著恩將仇報.....莎拉？”阿斯蒙蒂斯錯愕的看著撲到他懷裏的人類。
“我不會離開你”奇怪的語言在她耳邊縈繞，可怖的嚎叫在她身邊竄梭，但是莎拉似乎一點都不害怕了，她抓著阿斯蒙蒂斯冰涼的指尖，與他十指相扣，“只要你愛我”
“如你所言，這不過是世界上的另外一種顏色”在阿斯蒙蒂斯驚訝的目光下，莎拉摒棄了恐懼，在他的懷裏悶聲道：“與天堂相對的，”
仿佛無休止的，黑暗，烈火和寒冰的顏色，
“屬於地獄的景色。”
陰慘慘的風從遠處的沼澤刮起，就像是周圍充滿怨氣的幽靈向她獻上‘祝福’。
莎拉惡狠狠的沖它們揮舞著拳頭，這些無所事事的魂靈們便悻悻然的散開了。
“你只是想嚇唬我，對嗎”回過神來的莎拉沖她的愛人叫嚷著不滿，“它們已經失去了作惡的能力”
“甚至有些也沒有那麽壞”她用手撥了撥一朵幽藍色的靈魂，靈火上顯出一張友善的臉，相由心生，莎拉肯定它生前是個好人。
“真奇怪不是嗎，我以為地獄全是惡棍”
阿斯蒙蒂斯笑看著莎拉的活潑，因著她堅定的愛，在他眼中仿佛也點亮了光，但是色/欲本身並未發現，他‘愛’著一個人的時候似乎總是這樣表現的，包容她，喜愛她，一顆心如潮水般因她而漲滿。
“人太多了，有好的，也有壞的，好壞摻雜在一起，有時候就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他和莎拉解釋，“陛下也一直沒有想好怎麽處置他們”
“或許吧，自詡惡的世界卻容納了許多善的，不過這是你的世界也就不難理解了”莎拉並未在意阿斯蒙蒂斯口中的陛下，在她看來那不過是愛人的長官，與她沒有聯系，她含笑的眼望著疑惑的阿斯蒙蒂斯。
“如果莫德是壞心的魔鬼，就不會一直想方設法趕我走了”
“我只是怕你會後悔”阿斯蒙蒂斯摸著鼻子說道。
“哼”莎拉沖著膽敢小看她的魔鬼做了個鬼臉，“不過我有一點想不通”
“什麽？”
“你們選擇人的標準”她看著那些面善的靈魂，“它們為何來到這裏”
“天堂喜歡的靈魂，是我們要搶奪的。”阿斯蒙蒂斯回答的毫不猶豫。
“那些呢？”莎拉又指著那些看著就兇惡強/暴的，它們到了地獄也不改習性，哪怕現在都在追著那些好欺的魂靈不放。
“他們不要的，我們自然多多益善”阿斯蒙蒂斯見它們纏成一團只得出手，好叫它們分開，只是如他所說的靈魂太多了，他分開了這個，很快那邊又糾纏到了一起，他就是有一百只手也不夠分，好在地獄惡犬的肚子永遠填不飽。
很快那些鬧事的靈魂全部被它撕裂吞下了肚子，莎拉適應得還算良好，至少她能冷靜的移開目光了。
阿斯蒙蒂斯卻是誇讚的看著地獄惡犬：“雖然醜，這家夥還是有點用處的”
聽起來竟還有幾分得意，莎拉看著因為不斷追逐幽靈而微有些發汗的阿斯蒙蒂斯，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所以你們把他們騙下來就是為了這麽困著他們嗎”莎拉試圖委婉的向他表達自己的觀念：“你不認為給它們找點事做更好嗎”
“啊？”阿斯蒙蒂斯疑惑的看著她，“可是他們已經死了，還能做什麽？”
“比如說為生前的行為付出代價？”
“這裏是地獄，莎拉”
“我知道”莎拉點點頭，臉上仍舊帶著屬於人的理所當然的認知：“所以惡人下地獄，不應該為此付出代價嗎？”
“就像那扇門上寫的悲慘，痛苦，永劫，但是我只看到它們在這裏無所事事的惡作劇。”
莎拉臉上的困惑感染了阿斯蒙蒂斯，他想了下，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這樣世上還有誰敢再做惡”
“可是你喜歡善良的人”莎拉擡起下巴看他，“不要否認我，當你下意識為那些羸弱的靈魂做主的時候就暴露了這一點”
“鋤強扶弱，喜善勝惡，所以對人而言，天堂和地獄的差別在哪裏呢？換句話說，你們到底憑什麽認為自己這麽壞的？”
“你知道，人太多了，要懲罰這麽多的人是一件工程量巨大的事”魔鬼磕磕巴巴的又說了一遍，試圖向她解釋，但是這話連他自己也不能說服，以至於阿斯蒙蒂斯有一瞬間懷疑了自己的立場。
‘莫非一直以來我們都是表現的是個好魔？’
莎拉沒註意到他臉上的茫然，只是向他建議：“為何不給他們安排工作？像法老那樣讓他們扛著巨大的石頭從這頭走到那頭......”
人類越說興致越盎然，臉上的表情看起來竟比魔鬼還像個魔鬼：“如果你們不知道該怎麽做，可以讓靈魂來審判靈魂”
“這些經受罪惡侵襲的靈魂最了解怎麽懲罰另一個罪人了”
“這裏是地獄，莎拉”阿斯蒙蒂斯再一次重覆道。
地獄不需要人間的制度。
一瞬間的安靜過後，莎拉臉上的表情已經冷靜了許多，她也發覺自己好像有點多嘴。
“我知道，莫德。”她說道，“我只是.....有點不懂”
“這裏的一切都讓我覺得莫名其妙。”她用莫名其妙而非恐懼來形容地獄，阿斯蒙蒂斯欣慰的同時又有點不是滋味，讓人對地獄失去敬畏，似乎也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
“我很高興你不再怕了”他幹巴巴的說道。
莎拉看出他臉上的覆雜，不過她倒是沒有想太多，或許是因為莫德不是負責處置亡靈的魔，一向在她面前無所不能的魔變得捉襟見肘起來，他顯得異常局促，這讓莎拉找回了在美狄亞村時那個擁有主動權的自己，不得不說，這種感覺棒極了。
“一開始我的確感受到恐懼和不適，可現在我只有好奇”她說道，“你們引誘了那麽多靈魂，將他們關在這裏是為了什麽”
阿斯蒙蒂斯因為她的話而陷入沈默，他開始思考這一切的緣由，然後由此想到他作為色/欲開始用腦思考這一行為的合理性，最後得出結論。
這不是他應該思考的東西，那麽本該解決這些事的是誰？
陛下，或者別西蔔，誰都可以，就不該是他。
在莎拉面前落了面子的阿斯蒙蒂斯一陣氣悶。
陛下也就算了......
“別西蔔在做什麽！他早應該解決這些亡靈的問題。”
阿斯蒙蒂斯心偏的將所有的抱怨加諸到自己的同事身上，然而莎拉對他的陛下仍舊沒有濾鏡，因此很實誠的駁了他。
“我認為你口中的陛下或許負有最大的責任”她說道，“如果他是地獄的主人，他應該早早考慮這些靈魂的去向”
“地獄是與希望絕緣之地，墮落的靈魂只需要永遠飄蕩在黑暗裏就可以了，”正這時，一只蒼鷹拍打著翅膀落到幽冥地界，它睜著一只黑色的大眼睛，銳利的爪鉤牢牢的紮在阿斯蒙蒂斯的肩上，“何必給它們審判，看到罪惡得以終結的未來呢？”
它口吐人言，無機質的目光落到女人的身上：“像天堂，有光明的第四天，也有晦暗的刑法之地水星天，與其人人得以抱著贖罪的奢望，虛無才是罪人真正的歸處。”
“瑪門！”阿斯蒙蒂斯沒聽那一通長篇大論，只驚喜的抱著黑鷹，“自那以後你去哪裏了”
“雅威把我變成一只鷹，後來我趁隙逃走了......”瑪門說道，阿斯蒙蒂斯看著他鷹的形象，有些遲疑。
“那你....這是詛咒嗎”雅威對瑪門的詛咒？
“無法解除嗎？”
“不，我只是發現這樣比較方便，我去找你了，我聽到他讓一個六翼天使去逮你——”瑪門叨了他一口，以示對這個笨蛋的懲罰，等他們交換完彼此之間的消息，他漫不經心的看了莎拉一眼。
“所以這位就是......”
“她叫莎拉”阿斯蒙蒂斯介紹道，“她的愛破除了雅威對我的詛咒。”
“她是人”
“嗯”
“她還活著”
“那又怎麽樣”莎拉一開始只在旁邊靜靜的聽阿斯蒙蒂斯和老鷹交流，這下卻忍不住開口了，“我知道莫德是魔鬼，我願意和他一起下地獄”
這只大黑/鷹好不知趣！
“呵”黑鷹在她的註視下化作一個英俊的少年，與阿斯蒙蒂斯迥異的天生黑瞳沈沈的仿佛透不過光，“女人，不要說我沒勸過你，他可是個花心大蘿蔔”
“瑪門！”阿斯蒙蒂斯懊惱的瞪著想要拆他臺的貪婪，不料莎拉卻所很大度的搖了搖頭。
“沒關系，那都是莫德遇到我之前的事了，我相信以後他不會這樣了”她甜甜的笑起來，花心？她可不會給阿斯蒙蒂斯這個機會。
“等等....莎拉.....”
“不要拒絕我，親愛的”她愛憐的掛著阿斯蒙蒂斯的脖頸，無視他微弱的抗拒，迫使他低頭與他相貼。
暧昧的聲息漸起，耽溺情愛的魔很快就放棄抵抗了，瑪門不忍直視的轉開臉，覺得遇上這麽個女人，阿斯蒙蒂斯這下該認栽了。
“所以，現在我們去哪兒？”
事後人類笑得十分滿足，而邊上的兩個身影卻散發著不同陰郁之氣。
‘不許說出去’阿斯蒙斯斯暗暗的威脅邊上的瑪門。
要是被別人知道他身為色/欲卻被人壓制在下方，這臉就丟盡了，‘說出去你就完了！’
“去第一層地獄的中心，我要給你弄張通行證明”他警告完卻是一臉祥和的回答莎拉的問題，看得出心情愉悅，毫無節操盡失的羞恥。
‘太可怕了......’瑪門心有餘悸的離他們遠了一些，沒節操又怎麽樣，沒節操也是某魔親手帶出來的。
他們兩前一後的行著，一路上有不少魔物同他們行禮，在這樣的擁簇中，很快一所沈寂的宮殿出現在眼前。
懶惰之主的宮殿就像它本人一般內斂深沈，瑪門對自己親手造出的宮殿完全不陌生，他欣喜的看著那座行宮，
“果然還是貝利亞好，知道愛惜我的成果，它看起來就和剛建造時的一樣完美”
“大概是貝利亞懶得折騰吧”阿斯蒙蒂斯打趣他，因為太懶，所以甚少修繕，才能看起來和最初一模一樣，其他幾宗罪的宮殿哪一個不得多添一些自己個人的特色？
“你是說我的審美很差的意思嗎！”瑪門看著他，手中躍躍欲試的亮起了魔法的光芒。
“我可沒有說過，不要亂扣帽子”阿斯蒙蒂斯擁著莎拉躲過他的攻擊，正要反擊，卻看到行宮門口高臺上一個身影正冷冷的對著他們。
他收了手，皺著眉頭看著對方。
“別西蔔？”
“阿斯蒙蒂斯，你終於回來了”地獄宰相看著他們，目光從瑪門和莎拉的身上一一劃過，最後又落到阿斯蒙蒂斯的身上。
“陛下要見你，跟我來吧。”
“別西蔔，我也要見陛下！”瑪門立刻跳起來說道，別西蔔只是涼涼的看著他，便叫他歇了胡鬧的心思。
“陛下沒有說到你”見貪婪失落的垂下腦袋，他又開口，“況且，你不要幫忙將她安置嗎”
誰要安置阿斯蒙蒂斯的女人啊！瑪門下意識搖頭，聽阿斯蒙蒂斯轉頭對他說道。
“莎拉就拜托你照顧了，瑪門”
“我......”沒等他拒絕，阿斯蒙蒂斯就很懂的開口：“一百萬金”
黃金成功的堵上了貪婪的嘴，阿斯蒙蒂斯跟著別西蔔朝著內殿走去，這一路上很安靜。
其實他稱不上喜歡別西蔔，阿斯蒙蒂斯不出聲的想，看著邊上目不斜視的地獄宰相，他認為對方也抱著同他一樣的心思。
除非在路西法面前，他們很少表現的融洽。
“陛下他.....”
“你進去了就知道了”別西蔔說道，替他打開了內殿的門，卻站在門口並不進去。
阿斯蒙蒂斯看了他一眼，心中罕見的生出了一絲忐忑。
這不是主殿，當然路西法的宮殿也不在這兒。
是什麽讓陛下在那位於深淵的中心的萬魔殿坐不住，卻要在這裏等他？
路西法當然是在等著他，阿斯蒙蒂斯對他的引導者了解甚深。
就像他和別西蔔不對付，如非必要，路西法也不會下榻懶惰的行宮，背後的門悄無聲息的闔上了，阿斯蒙蒂斯不確定別西蔔是否還在門口，強大的魔法結界隔絕了這間客殿與外界的聯系。
它杜絕了所有的窺探和竊聽，就連別西蔔也不能。
接下來發生在這裏的一切都將是秘密，他定了定神，好讓自己不要因為自己所想的事情變得太過膨脹。
他越過客廳那些小小的噴水柱，向著開闊的中庭走去，血月在頭頂千年如一日的懸掛，如阿斯蒙蒂斯所想的，他在廊柱下看到了站立的路西法。
沈思的陰影籠罩了撒旦，他的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但是阿斯蒙蒂斯仿佛看到對方身上閃過的游移不定的情緒。
瘋狂，沖動，和未知的狂熱，如同他正在嘗試一條充滿了不確定性的道路。
他壓下心中的悸動，向面前的地獄之主行禮。
“陛下。”
“你來了”路西法似乎才察覺到他的到來，他微微笑著，親昵的喚他的名，“阿斯”
“你看起來過的很好”路西法註視著他的信徒，魔王很少這樣形容他的手下，但阿斯蒙蒂斯是個例外。
或許沒有那麽多的才幹，但無論如何，他是路西法最信任的存在。
這種信任是七宗罪裏任何一位都及不上的。
“你埋怨我嗎？”
“永遠不會”阿斯蒙蒂斯在他的王身前跪下。
“你還是老樣子”路西法笑了，“看來雅威是要失望了”
然而阿斯蒙蒂斯不想從路西法的口中聽到那個名字，那個名字讓他們分離，但是從路西法的口吻裏，他沒有感受到任何仇恨甚至不滿，相反，路西法在喚那個名字的時候，給予的他們任何一個都不曾有的特殊。
平等。
“那麽您找我.....是有什麽事呢”
“我要離開地獄一陣子”
聽著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阿斯蒙蒂斯一開始還沒什麽反應，直到他聽到後面的。
“我將化作女身，抹除記憶，而你要做的就是用魔法愛上雅威。”
“您說什麽！”阿斯蒙蒂斯震驚的看著他。
“不要這麽大驚小怪，阿斯”路西法屈起一條腿閑散的靠坐在長廊上，“你總是這樣冒冒失失，所以才叫我一直不放心”
“對不起...”阿斯蒙蒂斯疾步走到魔王的身前，看他一身傲骨，無論如何也無法將他與他所說的話聯系到一起。
“您在和我開玩笑嗎”還是說.....阿斯蒙蒂斯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他早就覺得陛下對雅威的態度不一樣，難道真的.....愛上了雅威？
“我像是在同你玩笑的樣子嗎？阿斯”路西法笑道，但他臉上的卻神態讓阿斯蒙蒂斯明白這是一道命令，不容許違抗和置喙的命令。
果然。
雅威是一種毒，一種叫人癲狂而不自知的毒，而他的陛下恰恰中了這種毒，阿斯蒙蒂斯壓下心裏愈演愈烈的不安感，勉強道：“可是陛下，魔法似乎不是永久可靠的”
路西法卻是冷笑一聲：“要是尋求長久，我也不會找你了。”
這話很傷魔，阿斯蒙蒂斯沒吱聲，聽路西法的聲音一個勁往他耳朵裏鉆。
“你要讓我愛上他，能在萬人當中，一眼看到的那種。”
對魔鬼而言，愛情是可以算計的，沒有什麽一見鐘情，天長地久，只有精心布局謀劃，見路西法似乎有自己的打算，而非當真對雅威動心，阿斯蒙蒂斯的心落回了大半，但是他仍舊不大樂意。
“您確定您能打動雅威嗎？”
連最血脈最純正的魔女都無動於衷的雅威，陛下何以這樣自信用愛情去謀算對方。
“尋常女人打動不了他”路西法哼了一聲，“我比你更清楚他會對怎樣的女子留意。”
“我聽說你尋到了一個命格。”他看著色/欲，全然不是求證的神情。
阿斯蒙蒂斯一怔，想起被自己收起的那具女屍。
他不解路西法是怎麽知道的，但也明白恐怕這才是撒旦叫他過來的真正目的。
他召喚出歐嘉的屍身，讓她懸浮的飄在半空。
女人已經死去多時，不知是因為執念難消還是因為魔法的緣故並未腐化，依舊保持著生前的容顏，路西法在她身體前俯視，一陣模糊的光影後，他的手上就出現了數條因果線，它們與女屍相連，其中一條金色的無比璀璨。
“這是什麽？”阿斯蒙蒂斯奇異的看著這一幕。
“雅威。”路西法低嘆了一聲，看著這條奪目的因果線，就好像這一刻命運也站在他這一邊。
那個時候借由瑪門的眼，他自然是看到了的。
雅威救了這個女人，他的善成了女人的癡心妄想，可悲又可憐，比當初的布銳斯更甚，布銳斯的千年執念尚且無法得償所願，這樣卑微的凡女又如何打動得了他？
不如用這份妄想來成就他的計劃。
“您要借她的命格？”阿斯蒙蒂斯看出了他的意思，他開始後悔自己因為罕見將這具屍體撿回來的舉動了，他沒有忘記路西法一開始和他說的話，魔鬼借命之事常有，但是像路西法這樣準備抹去自己記憶的還是第一次。
記憶與人格掛鉤，失去記憶的路西法還是路西法嗎？
他會變成她！他會以為自己真的以為自己就是這個人的！
而這個過程中要是出了什麽岔子，他該怎麽辦！地獄該怎麽辦！
“您不能這麽做！您可以借她的身，可是沒有必要化去記憶！”阿斯蒙蒂斯激動的說道，他恨不能現在去砸門，把外面的別西蔔也好，瑪門也好，薩麥爾也行，把他們通通叫進來，只求有人能阻止眼前的王發瘋。んttps：//
“若您失去記憶，如何把握我們一貫以來的主動權！”他跪在路西法面前苦苦哀求，“別說雅威了！您現在做的無異於把一塊美肉送到人的口中”
“我意已決，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路西法淡淡的說道。
“那麽，請允許我用魔法為您護持”阿斯蒙蒂斯咬了咬牙，妥協了一步道。
“不需要。”
“不要這麽任性了！”阿斯蒙蒂斯忍不住朝他發火，路西法驚訝的看著他，末了卻是笑了。
“看來還是有些改變的。”他若有所思，阿斯蒙蒂斯見他還在玩笑很是糟心。
“陛下！不要胡鬧了”他急的團團轉，“遇到危險怎麽辦！”
“如果您遇到危險....這必然會遇到危險，至少讓我保證您的安全”
“我說了”路西法卻是不理會他了，“什麽都不需要。”
“可是！”阿斯蒙蒂斯還想再說什麽，路西法已經打斷了他的話。
“出了意外不過是從頭再來罷了”
他的覺悟讓阿斯蒙蒂斯啞然。
“這個機會卻只有一次，一點懷疑都不可以有”路西法看著眼前這具沾滿了罪孽的身軀，和它身上那條奪目的金色因果，想起女人如何與雅威結緣，又想起千年前他親手教自己辨別因果的場景，他笑了一下，伸手向著那具身體靠去。
依舊與那具屍身相連的女人的魂仿佛察覺到惡意，懼怕的瑟縮著，不願被他碰觸，然而路西法無視怨魂的抗拒和掙紮，直截了當的挑斷了她身上所有的孽緣，只留下與雅威的。
“這段緣就是我最大的底牌”也許他真的完全瘋了，不惜賭上自己的愛情，那是最低等的情魔都不恥做的事，可是他不在乎。
“雅威，我想和你玩一場游戲。”他撫著女人嫵媚的皮囊，紅瞳暗沈，低喃若私語。
“在這場游戲裏，我會成為你的俘虜”為你放下所有的驕傲，傾盡所有，不顧一切。
“她將只為你而活。”付出不一定有回報，但是他的付出一定會索得回報，這是雅威親口為他蓋上的章，他自然不會辜負他的期待。
仿佛暢想到什麽令人愉快的未來，他的臉上露出了無端的快意，他驟然捏緊了女人的下巴。
“人的緣，加上我的勢，就算你是耶和華也休想擺脫”
阿斯蒙蒂斯越聽越心驚，他看著女屍目露不忍，只在心底說幸而她已經死了，不會再因為痛苦而發聲。
“當然，我不忍讓你品嘗被所愛拋棄的痛苦和絕望”路西法恍若未覺，但是他還是很快放開手，他註視著女屍臉上留下的痕跡，一改臉上的狠戾覆又變得溫柔起來。
“那一天到來之時，我會打開地獄之門，你將隨我一同墜入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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