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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蛇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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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亞伯蘭驚訝的看著眼前的年輕人,他穿著光滑緞面裁制的深色禮服,還滾著金邊,銀制的袖扣精致又體面。

看起來就像地中海對岸游方人。

“河東的河東,蔔西人的王向您致敬”這位年輕的王說道。

亞伯蘭未涉足約旦河東岸,不過他還是立刻讓讓仆從收拾出新的餐具,請這位並未收到邀請的王坐到身邊——近來這樣的客人有許多,他並未起疑。

“您客氣了”亞伯蘭又為他倒了一杯蛋奶酒,說道,“請恕我見識少淺,還不曾聽過您說那個地方”

“這個粗笨的世界,為人所知的又有多少呢?”蔔西王看著新換上來的餐具愉悅的笑了一聲。

“粗笨?”亞伯蘭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他從未聽過有人用這個詞形容世界。

“難道不是嗎”蔔西王閑散的同他說道:“狂風,暴雨,地震,海嘯,熾熱,寒冷......我攀爬過世界的最高峰,也去過世界的最低谷,它們對人可不友好,像沒有理智的獸,狂暴的發洩自己的精力”

“聽起來您去過很多地方,可是您看起來還很年輕”亞伯蘭說道,“少有年輕人願意向您學習,不過您是為了什麽這樣熱衷旅行”

“我已經不年輕了”蔔西王說道“我一直在尋一個志同道合的人”

“我找了很多人,聽了很多事,最終來到了這裏,確認您就是我要找的人”

“您找我是要做什麽呢”

“邀請您同我一起步入永生”

蔔西王輕飄飄的話如雷,轟得亞伯蘭神魂俱震,但是說話者猶未覺,他繼續說道:“我已經忘了自己有多少歲了,外表卻仍舊同少年一般,您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為什麽......”

“是因為它。”蔔西王悠然一嘆,他的手上赫然多出了一個瓶子,血紅色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晃蕩,像葡萄發酵出的酒。

“您想要它嗎?”冰冷的呼吸灑在人的耳畔,與之相比,那說出的話卻顯得微不可聞。

【該隱的血】

“我可以與您分享,為您這樣的好人”他絕非違心奉承,整個希伯侖有困難都會找亞伯蘭,因為他會在能力範圍內無條件的幫助對方,並不求回報——為了傳頌**。

多麽善良的人啊,蔔西王的眼裏閃過一絲嘲諷,不過顯在人的眼裏卻十分真誠。

“只有您才有資格長長久久的活著”蔔西王的話全然是針對這個物欲逐漸淡薄的男人展開的,如果他的內心還有什麽其他欲望的話。

亞伯蘭怔怔的看著蔔西王和他手中的東西,時間對人的殘忍體現在方方面面,最直接的就是逐漸老去的容顏,和日漸不足的精力。

透明的容器裏面色澤妖異的液體擁有神奇的功效,他的直覺告訴他對方沒有說謊,

永生,青春。

他輕易的被這兩個詞牢牢的抓取了吸引力,但是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我不能接受它”

“為何”蔔西王暗紅色的瞳孔微微一閃,他看著自己手裏的血液,像是有些疑惑。

這是世上第一個墮落者的血液,它對人有著天然而致命的誘惑,哪怕是死人都對它垂涎若渴。

“它會讓你獲得永生的力量,你可以重歸年輕,獲得眾人的追捧和讚揚,你將成為名符其實的萬國之王”

“以耶和華**,我已然知足”亞伯蘭敬謝不敏,他雖然對瓶子裏能讓人變年輕的東西好奇,可是到底經歷過命運的折磨,現在他對輕易得來的好物充滿了警惕,除非那永生和青春是神親手給予他的。

“難道你甘願以垂垂的老態度過剩下不多的年歲嗎?”蔔西王看著他。

“若我當得永生,吾主自會賜予我”

“……”

人原來還有著動搖,隨著交流的持續,卻連那一絲猶豫也沒了,這反倒像他那一番話幫助人堅定了信仰,這讓化名蔔西的別西蔔到底有些不甘心。

“或許吧,可是你不覺得你對造物主存在誤解嗎”

亞伯蘭對上帝的讚美和信賴有目共睹,但對於那位到底當不當的起這樣的信仰地獄一直存在爭議。尤其在陛下接管地獄後,上帝在地獄的存在感持續下降,別西蔔當天使的時候不曾有過這樣的信仰,當了地獄宰相就更無法理解了。

這樣相信創世神的人腦海裏都在想什麽呢?

“你是否對祂太過讚美了”

“怎麽會!”亞伯蘭驚訝的看著他,“祂賜予我們生命,我們所擁有的的一切都歸於祂,當是再多的讚美也無法形容完全才是”

“真的是如此嗎?”

“什麽意思”

“你只是因為他的強大懼怕祂,又因這懼怕而敬畏祂”蔔西王支手看天,神情十分散漫,“被這樣懼怕和敬畏的心左右,又如何能分辨得出什麽是實,什麽是虛”

“細細想來,這自然裏比人強大的太多了,若依此,豈不是該事事懼怕,時時敬畏”他若有所思的說著,忽發笑語“如此一天下來,光為這懼怕人就要忙壞了”

“這是兩回事”

“哪裏不一樣”蔔西王聞言又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難道不只因為祂生的比你強大,你便盲從嗎”

“祂既為全能,又待我如此寬容,為何我不能安心跟隨祂的指點,聽從祂的吩咐”亞伯蘭見他這樣離經叛道,便有些不悅,“若他有什麽不對,那便是不該造了萬物,以至讓你來到這個世上”

“誰又是憑自己的意願來到這個世上的呢?”蔔西王意興闌珊的擺了擺手,“我見過這個世界最糟糕的模樣,也領略過世人口中稱之為美的景色”

“那又如何呢?也不過如此,多樣的表象下的本質不過是光暗的變化,白天過去是黑夜,黑夜輾轉到黎明,光與暗,黑與白——亙古抗衡,真要說個先後長短,暗才是萬物原質,世上本是有了暗才有了光”蔔西王像神殿裏的先知,說著普通人不涉獵的話題,他低沈的嗓音娓娓動人,然而說出的話卻十分刺耳。

“如此,又有什麽偉大的呢?”蔔西王看著因他的話而緘默的亞伯蘭,又接著說道:“再要以造物者為父,類比天下兒女長於父母身側,又何曾事事以父母意志為先,就連你,不也是一樣的嗎”

亞伯蘭最為世人樂道的就是他違背父母意願遠離故土流落迦南的事跡,縱使有創世神為其遮掩,也不難察覺他的叛逆。

“不要拒絕它,如果只是懼怕他的意志,那是愚蠢至極”他再一次拿出那瓶血液放到亞伯蘭的手邊蠱惑道,“為何墮落時有?若祂真是正確的,一切又怎會發生呢”

“人應當有自己的主見,飲下它,你先祖的偉業就在生命的新道路上等你!”

亞伯蘭如同被燙到手一般揮開了那瓶血:“該隱不是我的先祖,這是不祥之物”

他瞪著眼前之人,心中懷疑其身份,他準備喚家丁過來好將這異端綁到神的祭壇前發落。

“那真是可惜。”蔔西王又豈不會看不出亞伯蘭的心思?他微一揮手,人的眼神就恍惚了,他冷冷的看著,看著這個被天神眷顧的男人按著發昏的頭顱呻/吟。

“亞伯蘭,我回來了”和其餘四王喝完酒回來的比拉王向著這邊走來,他發現看著亞伯蘭的身邊坐著一位陌生的來客。

“這是哪位?”他欣喜的問道道。

亞伯蘭儼然忘記了適才的對話,他努力睜大眼,向比拉王介紹。

“哦....他是我的朋友,蔔西王”

“你好,蔔西王”比拉王著迷的看著這位俊美清貴的年輕人,“我是所多瑪的王比拉”

......

杯盞的碰撞開始取代沸騰的人聲成為這場宴會的主調,人們沈浸在宴飲的飽足和喜悅裏,蔔西王為自己倒了一杯酒,又切了一塊肉。

“破壞,罪孽,這個世界合該是走向毀滅的”他在黑夜裏吟誦,然後學著人的樣子直接伸手拿取食物,被火烤得油滋滋的羊排筋肉分明,芝麻的清香鼓動了暴食的胃,他輕輕一笑,為著耳邊的縱情聲色。

“但是每每看著它們,又或許沒有那麽無可救藥。”

——

“撒萊...撒萊...你在聽我說話嗎?”

女人的聲音喚回了撒萊的註意力,她看向叫自己的人,是幔利的夫人。

“啊,是的,您請說”

“我和你說了好一會兒了,我問你和祭司王是怎麽認識的,他為何獨獨來這裏為你賜福”幔利的妻子問道,周圍的夫人太太們也紛紛好奇的著看向撒萊。

她們所在這一角原不起眼,至少在祭司王到來之前並不惹人註意,即便這場宴會的女主人就坐在這裏。

上了年紀的太太們既跳不動舞,也挪不動腳,無所事事在一起不過聊些家常,生活瑣事堆積的怨氣浮在頭頂,讓她們看起來就像一堆失去了顏色的花。

撒萊在其中有些格格不入,她的顏色勝過在場所有夫人的總和,但並無一人妒忌她的美麗。

“一大把年紀了和妾室在大庭廣眾之下這樣,未免不莊重,也不太把你放在眼裏了...”亞伯蘭與夏甲當眾調情的舉動被眾人看在眼裏,女人天性裏的柔軟叫她們發自內心的同情身為主母的撒萊的境遇。

是以她們非但不妒忌,反而親切的把她納入自己的圈子,不吝用最犀利的言辭指責男人的多情,但除此之外,人性的另一面也讓她們在心底暗自唏噓。

一個女人要是挽留不了丈夫的心,生的再美又有什麽用呢?

於是鮮妍明媚的撒萊在她們的眼裏已經顯得和她們一樣黯淡了。直到離席的麥基洗德來到了這裏,祭司王眾星捧月一般走到撒萊的身前,並親口用至高神的名義為她賜福。

眾夫人都驚了,誰都沒想到祭司王竟屈尊來到女人堆裏,撒萊也沒想到。

她頓時又變得閃閃發亮起來。不過撒萊自己並沒有在意周圍的變化,祭司王的賜福雖然讓她有些意外,不過也僅止於此,今夜本來是她計劃給予丈夫重擊的機會,但現在她卻無心經營。

她總是不自覺的偏著頭,往一個方向出神的望著。

這不,幔利的妻子同她說話,她一邊聽著,眼神又不由自主的往那個方向飄去。

“看不出來,你也喜歡這樣的年輕人”幔利的妻子順著撒萊的視線看到那位新來的年輕人,她不免露出了調侃的微笑,

“什麽”撒萊茫然的看著她,幔利妻於是笑道:“你不是都看呆了?”

“我看他是長得十分俊秀,難怪連你也看得目不轉睛......不過我以為你會和她們一樣,更喜歡祭司王那樣溫厚穩重的男人”

“這是什麽話”撒萊皺起眉,發現周圍的女人真的都在討論祭司王,其中一位還嬉笑起來。

“撒萊,我覺得祭司王喜愛你”她們拍手笑起來,“他看著你的眼睛仿佛在發光。”

“別胡說”撒萊生氣道,“祭司王早已向世人發願,他侍奉吾主終身不娶,爾等怎可褻瀆他神聖的信仰”

見撒萊發怒,眾婦人只得賠禮道歉,之後也沒人再與她玩笑,周圍的人漸漸也散到別處去了,只有幔利妻依舊坐在撒萊身邊聽她說話。

“你怎麽了”她察覺到撒萊的心緒有些不安寧,關切的問她。

“我只是覺得有點奇怪,那位新來的迦南王”撒萊說道,她沈浸在傍晚的思緒中。

蔔西王的路過讓她免了跌倒的失態,然而女人的心中卻升不出感激。

就連不小心被他抱到了腰.....按說人都喜好美麗的,撒萊也不例外,但是她卻沒有一點羞澀。

很難描述當時她內心的感受,那個漂亮的男人給她的感覺卻是冰冷的,那種異物感.....她覺得自己就像是被一只甲蟲碰觸了。

也可能是因為他當時戴著手套,想到手套,撒萊又想起他當著自己的面摘下手套漫不經心的丟到一邊。

眼神是無法騙人的,那種仿佛剛碰到了什麽汙穢的眼神.....她當時便漲紅了臉,身為吾珥第一美人的撒萊,她不敢說全天下的男人都應該喜歡她,但這麽明顯對她表示嫌棄的還是比較少的。

“河東的蔔西王”她低聲的念出他的名字,沒註意幔利的妻子眼神忽然變得奇怪,她忍下那種被羞辱的不悅,淡淡的飲了一口水,盡管直覺有些異常,此前也沒有聽亞伯蘭說起過這樣一位王,但看他們那邊氣氛融洽,想來是她多慮了。

“你也發覺了嗎”幔利的妻子忽然開口,迎著撒萊疑惑的目光,“那個秘密”

撒萊一頭霧水,幔利的妻子指著坐著男人們的那幾席說道。

“你看那上面就沒發現什麽不對嗎?”

撒萊看了一眼,祭司王離去後酒宴正酣,男人們勾肩搭背喝酒玩笑十分熱鬧,她沒有看出什麽不對。

“他們出行一個侍妾都沒有帶。”

那又怎麽了?

“河東那些王們大多數都有些問題”幔利妻子小聲的說道,“聽說他們只對男人感興趣。”

“!”

撒萊沒想到自己會聽到這樣的事情,她險些站起來,但很快發覺自己太激動了容易引起別人的註意,她又慢慢的坐下來,做賊一般壓低了嗓音:“男人如何能與男人.....”

這簡直太離譜了!

“這些話我只敢同你說,幔利都不知道這些事,他太正直,我怕嚇到他”女人感慨道,“這年頭,男人出門在外也要懂得保護自己。”

“而且不僅是男人....其實那裏的男男女女都不太正常……要是我早知道你有個侄子,非要和你家結親不可”

撒萊看著正和蔔西王相談甚歡的亞伯蘭,沒有留意幔利妻子的這句話,但是這些已經足夠她打冷顫的了。

眼看亞伯蘭與那位王越貼越近,她終於忍不住站起來,她尚且可以容忍夏甲,若耶和華讓她命中無子,可是卻不允許亞伯蘭與男人有染。

更何況....那男人......那男人還輕視於她。

“撒萊?”亞伯蘭驚訝的看著主動來到自己身邊的妻子,心內卻有幾分高興。

“你怎麽來了”他問道,順勢分了一半的座位給她。

“我來同客人們打個招呼”撒萊冷冷的說著,針一般的目光紮在邊上的年輕人身上。

蔔西王掀起眼皮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舉起手裏的酒杯同她致意。

“夜安,夫人”

撒萊發現那位在傍晚時對她十分冷淡,仿佛重度愛潔的王在亞伯蘭跟前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他的桌前丟了好幾根吃完的羊骨,十指在燈火下還泛著葷腥的油光,看不出一點潔癖的影。

難道這只是針對女人的潔癖嗎?

哪怕對象是個八九十歲的老男人?

撒萊的心中生出一股無名的怒火,她坐到亞伯蘭的身邊,隔開他與那位年輕的王之間的距離,然後端起面前的杯子一飲而盡。

“撒萊!你不是不喝酒的嗎!”

聽到亞伯蘭的驚呼,她才發現自己嗓子火辣辣的疼,她的腦袋昏沈沈的,眼前的一切跟蒙了一層霧一樣。

“滾開!沒用的男人”她一把推開亞伯蘭,一雙眉目瞪著年輕的蔔西王。

“我美嗎?”

蔔西王意外的看著她,絕大多數人的信心都是由各種陰暗負面的情緒構成的,憤怒,嫉妒,報覆,獨占欲,擁有這些念頭並不可怕,在魔鬼的眼裏它們甚至稱得上可愛,他發覺女人比下午見面的時候更多了幾分色彩,不禁欣喜非常。

“您看起來好極了”

“等等....撒萊你在做什麽.....”

撒萊滿意的哼了一聲,亞伯蘭的聲音仿佛遠在天邊,她聽到下午那個聲音在她耳邊溫柔的呢喃著。

“認清你的心吧,撒萊,坦誠將讓你應有盡有。”

他說的對。

如果一個人連心裏的欲望都不能滿足,那麽她的人生還有什麽意思?她失神的望著天空,忽然抱著面前的陶土酒器嚎啕大哭起來,沒人知道她在哭什麽,包括她自己。

撒萊醉了,醉得那樣厲害,亞伯蘭手忙腳亂的抱著她,她漸漸沈睡了,直到月升中天新婚夫婦出來給遠客們敬酒也未曾醒來。

皎潔的月光照在女人的臉上,她的睡顏宛如被光眷顧的天使,卻在另一邊投出巨大的暗影。

它緩慢的蠕動,用人心編織出一張似曾相識幻影。

那是蛇的影子。

——

“叔叔”穿著婚服的羅得拉著妻子的手走上來,擔憂的看著撒萊,她雙眸緊閉,蒼白著臉龐僵直的躺在亞伯蘭的懷裏,“嬸嬸怎麽了?”

“醉了”嘈雜中亞伯蘭說道,他看起來神情很焦慮,“我先送她回去,這裏就先交給你們了”

新婚夫妻倆於是目送他抱著撒萊往內宅方向去。

“說實話我很久沒有看到他們倆這麽親密了”羅得感慨道,看起來十分欣慰。

“我卻和你意見相佐”阿芙拉搖了搖頭,年輕的女人看著撒萊從亞伯蘭脖頸上滑落的那只手,它正不自然的屈起,這是抗拒到了極點的表現。

“我恰恰認為他們的關系前所未有的差。”

她低聲說道,在希伯侖這短短的時日,她已經將這裏的關系差不多理清了,這裏並沒有她想象的和諧。

“你準備怎麽辦,羅得”她問丈夫。

“什麽怎麽辦?”羅得奇怪的看著她。

阿芙拉想說他們該為未來考慮了,但是一個聲音打斷了她的話。

“那個美人去哪裏了?”頭上斜斜的戴著王冠的中年男子醉醺醺的摸著酒杯到處看。

“他叫……蔔西王...?”

“誰看到蔔西王了?”他毫無儀態的發著酒瘋。

“是我們所多瑪的王,比拉”阿芙拉認出了她們國家的王。

“以利以謝這個時候怎麽不在......我可伺候不來醉鬼!”羅得郁悶的說道,他想起臨去前的囑咐,顯然這樣的客人現在必須得他來照顧。

雖然心中不樂意,羅得還是在比拉王身前彎腰,輕聲問他有什麽需要。

比拉王感覺到有人靠近,他微一擡頭,眼神便迷蒙了,他不住的喊著頭疼,身體使勁往前湊,幾乎要鉆到羅得懷裏,羅得不作他想,只以為他難受得緊,只好勉強扶住他,一邊喚仆人幫忙。

阿芙拉見著眼前一幕眼神忽閃,她喚他:“羅得”

“親愛的,我等一下就好”羅得滿頭大汗的回她。

“不,你陪著比拉王就好”,她說道,“我忽然想起來還有些事要辦”

“啊”羅得茫然的看著她,今天是他們新婚的日子,他想不到阿芙拉還有什麽事需要拋下他獨自處理,但是阿芙拉既然這麽說,他也只能應了。

“那你不要走遠,我現在分不出太多心看顧你,辦完事就快點回來”

“嗯,我知道”阿芙拉輕撫著丈夫的面孔,羅得真是個英俊的男人,她這樣想著,俯身在他耳邊留下密語。

“比拉王姬妾無數,但一直沒有子嗣”

比拉王沒有子嗣和他有什麽關系,羅得很想表現得不屑一顧,但是身世上的敏感又叫他很快理解阿芙拉的意思。

他知道現在他已經成家了,為了妻子,日後他們還有孩子,他應當立一番事業,但他還是不太樂意。

“我又不是專給人做侄子的”他嘟囔著,命令邊上的仆從端一些解酒的湯過來。

阿芙拉從席上離開,她衣著華貴,釵環項釧掛了滿身,路上的人都認得這是今天的新娘,紛紛和她打招呼,她臉上帶著美麗的笑,回以他們得體的祝福,然而一顆心卻被黑暗的泥淖包圍。

所多瑪的男人對男人的興趣勝過對女人的,所多瑪的女人對權勢和富貴的渴望勝過對男人的。

“外人稱我們所多瑪的女人沒有廉恥,可是他們又如何能了解呢”這是母親在那夜跟她說的話,“這個國度不保護女人,所以我們只能自己保護自己”

“我時刻叮囑你找個有錢的男人嫁了,並不是因為那是個男人,而是因為他有錢。”

“我們需要錢”這話也成了母親最後的遺言。

金錢是女人用來保護自己的武器,阿芙拉曾以為自己是個例外,直到母親去世,她被以攔軍擄走,然後又失去了姐姐。

她的啞巴姐姐,羅得說她下落不明,阿芙拉從他的眼神裏辨認出他沒說真話,她從一個和他們一起回來的人口中得知以攔將軍的帳內曾擡出一個死掉的女人。

沒人確定那是提亞,但是她就是知道。

這是姐妹間獨有的感應,就像從前她堅信姐姐活在這個世上的某個角落,在她來到希伯侖之後她這種感覺就消失了。

其實那天她就知道姐姐活不了了。

就算如此,她也安然的接受著一切,待在羅得為她營造的安全堡壘裏當她的新嫁娘,既沒有表現得很悲傷,也沒有表現得很憤怒。

因為她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所多瑪女人,理智和薄情主導著她的本能,就算在這地熏陶再久也抹不去身上的標簽。

它們就像是一種詛咒,一種烙印,深深的烙在這個貪婪,不敬虔,沒有同情心國度裏每一個國民的身上。

她為什麽會認為自己是個例外呢?

母親說得是對的,這個世上最終剩下了她自己,什麽都是假的,只有金錢是真的。

“今天是你結婚的好日子,為什麽一副要哭的表情呢?”

溫柔的聲音從她的頭頂傳來,阿芙拉擡起微晃的眼睫,眼前忽生一道華光。

萬千人中容色生輝的天使之美超越了性別,那是無法用語言去形容的美。

就在阿芙拉以為自己在做夢的時候,眼前人微微一笑,將一頂百合花冠戴在了她的頭上。

“這個送給你,笑一笑好不好”

阿芙拉愕然的觸碰著頂上的花環,它及不上她滿頭珠寶華貴,卻讓她心頭撼動。

她想起了姐姐最後別在她頭上的那支百合花。

“阿芙拉,你要幸福啊”

“阿芙拉,你嫁給羅得是好的”她忽然想起母親說得話裏還有後半句,“他不是所多瑪的男人,他或許能給我們帶來不一樣的命運”

阿芙拉感覺眼眶有點酸,長長的睫毛晃了晃卻沒有眼淚落下來,她忽然轉過身,往來的方向跑回去,她走得那樣遠,遠到燈火都在眼前氤氳開來。

羅得。她腳下的步伐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終於她看見了,看見了羅得含笑的面容,他和比拉不知道說了什麽,他們顯得很歡喜。

“羅得!”她跑過去,像一只急於護犢的母雞。

“阿芙拉,你這麽快就回來了?”羅得見妻子回來連忙站起來,但是沒等他說更多,阿芙拉卻是匆匆比拉王說了一聲失陪,就十分不禮貌的把他拉走了。

“怎麽了,你為什麽滿頭大汗”他問,目光落到她頭上與膚色相襯的花環上,不禁讚嘆:“這個花冠哪裏來的”

“很漂亮”

阿芙拉於是回身往後看,那個漂亮得不似凡間所有的人已經不見了,但是她知道這不是夢。

“你在看什麽?”羅得跟著她望,但是什麽也沒看到,他也不在意,只是興致勃勃的阿芙拉分享他與比拉王的情誼。

“你知道嗎,比拉王很欣賞我,他知道我們曾在所多瑪城郊住過,特來邀請我們進城裏面去住......”

“羅得”阿芙拉看著他正直的雙眸,男人不知道自己經歷了什麽,還以為比拉王想和他稱兄道弟,這個蠢男人,她一定是魔怔了,才會在感情和利益裏最後選了他。

“你不知道我為了你放棄了什麽。”她抱著丈夫悶悶的說道。 ?羅得撓了撓後腦勺。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那一定是對阿芙拉來說很重要的東西。”他說著,一副憨厚老實的模樣,沒得阿芙拉反應,忽然借著夜色偷偷親了她的臉頰一下。

“所以我很高興認識到在你的心裏我是最重要的”他溫柔的說道。

“傻瓜”她撲哧一下笑出來,夜風繾綣,顯得她的笑容也更加美麗。

是啊,我終於知道愛是不能分享的。她看著羅得在心底說道,但是沒有立刻告訴他自己真的愛上了他,免得這個男人太得意。

遠離喧囂的山崗寧靜得猶如睡去,哈尼雅回到祭壇,心思卻像是還留在那個地方。

“你見過阿芙拉了”虛空中神的身影緩緩浮現,哈尼雅怔了一下,低低的應了一聲。

什麽都瞞不過神,祂知道他並不是想參加什麽婚禮,他只是想見見那個女孩。

“她是個漂亮的新娘,提亞如果看到,一定會很高興”

“你不想親自將她引入天堂”神從純凈的夜空降下,直接用回答提出疑問,“為什麽”

祂看著哈尼雅,“你可以這麽做,如果這能讓你感到開心”

“這會讓你感到開心”祂篤定的又說了一遍,神知道哈尼雅看到與提亞相似的阿芙拉,便會忍不住偏愛她,這是常情,祂不會因此而責怪哈尼雅,相反,祂可以破例一次。

那個無私的女子,臨死前也曾記掛著她的唯一的妹妹。

神的目光一如既往平淡,但是哈尼雅卻覺得祂像是在說他可以將失落的情感放在阿芙拉身上。

不,這幾乎就是鼓勵了,鼓勵他將對提亞的期許轉移到阿芙拉的身上。

這太荒唐了。他想道,就算阿芙拉是提亞的妹妹,靈魂也幾乎和提亞一樣——既有著原始的貪婪和黑暗,也向往良知和光明。

他得提醒羅得,要顧著他的妻子,免得她誤入了歧途。

神有些意外,祂沒想到哈尼雅會拒絕這個提議。

也許是因為他學會了克制。神打量著他年輕的熾天使,成長付出的代價卻是不再天真,來到人世短短幾十年,哈尼雅就褪去了在天堂時的稚嫩,他學會了責任和擔當,變得和神記憶中的路西菲爾越來越像。

但是神從來沒有讓哈尼雅變成第二個路西菲爾的念頭。

“哈尼雅”祂溫和的喚著天使的名,“吾希望你能一直過的開心。”

哈尼雅楞了一下,天使的心酸軟成一片,他知道神待他極好,好到幾乎沒有原則,可是這份好源於什麽?

“和您一起”他說道“我很開心”

可是他說開心的時候,眉宇卻是緊緊的皺著的。

“阿芙拉不是提亞”他和神說道,就算有著相似的面容,也不是同一個人,神說過他不是誰的替代品,可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上一直承載著神對另一位天使的期待。

“誰都可以引導阿芙拉的靈魂入天堂,但決不能是我。”

“我不否認我喜愛她,可那種喜愛並非出自她本身”

“哈尼雅”神淡淡的垂眸,凝視著天使的臉龐,“你在鉆牛角尖”

“我沒有,吾神”哈尼雅安靜的看著造物主,感受祂居高臨下的註視,但是這一次他既沒有戰栗也沒有後退,他與那雙金色的神瞳相對:“我不能將對提亞的期待放在阿芙拉的身上,這對誰都不公平”

他在說提亞和阿芙拉姐妹,可是蘊含星光的眼睛卻顯出自己的形象。

金發碧眸,燦若朝陽。

‘如果沒有路西菲爾,您還會這樣對我嗎’

“這很重要嗎”祂撒開手,冰冷又溫暖的指尖從天使的面龐移去,徒留下悵然的愁緒。

“對我而言,非常重要”

將感情從一個人的身上直接嫁接到另一個人身上,這是不對的。他知道自己在神的眼裏或許有些不可理喻,有些可笑,但是他仍舊希望通過這種較真讓神理解。

然而神並不能理解哈尼雅的心結,祂對哈尼雅的喜愛並不摻雜其他,可是也不會否認哈尼雅的誕生源於路西菲爾——這恰恰是天使在意的。

客觀上沒有路西菲爾就沒有哈尼雅,這種爭辯毫無意義。

“回天堂吧”神說道。

氣氛逐漸沈澱下來,哈尼雅知道神不悅了,他低下頭,卻也不認為自己說錯了。

“我懇求您,在回天堂以前,我想再去一次加低斯的曠野”他說道,“我想和她道別”

對神而言他不是獨一無二的,可是對提亞而言,他是特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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