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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以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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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早晨,才下過一場雨,一輛載滿了蘆葦的牛車在霧茫茫的道上慢慢的行。

突然一聲異響,車夫暗叫一聲不好,怕是車輪陷進泥坑裏了,他懊惱不已,這一路小心的走,就是為了避開陷坑,未料還是進去了。

正要下車查看,一個清朗的聲音從邊上傳來。

“不忙下來,且等我來助你”

車夫嚇了一跳,大霧彌漫,他竟然不知這泥濘的路上竟還有一個人,聽起來還很年輕。

車夫忙道謝,年輕人有幾分氣力,車夫扶著牛頭把控方向,沒一會兒,感覺車身一陣顫動,知道輪子已上了平地,他不由籲了一口氣,臉上也露出了輕松的笑,就從座上跳下來,轉到後面,就見一白衣小夥站在那兒。

雨後大道泥濘,然而這人生的比白霧還幹凈,渾身上下竟不曾沾上半個泥點。

車夫心中暗道神奇,忙問他去往何處,年輕人笑了笑,氣度十分隨和。

“以攔”

“那趕巧了,我趕著這一車蘆葦正經過以攔的都城,您不妨搭我的車同去”

年輕人——化作人類的天使拉斐爾點點頭,欣然坐上了人的車。

待他坐穩,車夫重新驅使牛車動起來,車軲轆穩穩向前行,壓出兩道深深的轍痕,獨自送貨寂寞,好不容易身邊有了伴,又幫了自己一個大忙,閑不住的中年男人忍不住搭話。

“您從哪裏來?”

拉斐爾看了看天空,方才笑道:“我居無定所,不過四處漂泊罷了,聽聞東面以攔國最是繁華,就想去長長見識”

“哦,原來是這樣”車夫聽了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是巴別城的人,二十年前他們巴別氣盛的時候,以攔還只是一個附屬小國,可是現在大多數人提起示拿平原卻只道以攔國。

他想了想,還是忍不住為自己的國家揚名:“您別嫌我啰嗦,若叫我說,我們巴別城才是真正的平原王都”

車夫講起那段崢嶸燦爛的歲月,拉斐爾聽得很認真,在聽到建造通天塔的時候更是聚精會神,車夫見狀十分得意。

“那是老一輩人心中永遠的偉大,必定要永世流傳下去的。”

“您說的倒是很新奇”拉斐爾說道,從人的嘴裏聽他們講述自己的往事的感覺很不一樣,就像在天堂的時候,天使們都認為那大逆不道的塔倒了,人們該引以為鑒,不想私下裏人類卻很自豪。

“那自然!”車夫卻以為他是在誇獎,挺了挺身子:“東面的人什麽都不懂,仗著些航海便利,說到底只是些有錢的富商罷了,若非寧錄王時運不濟,通天塔倒,霍爾城何以成事?”

“不過借著著些異端邪術罷了”

這話就顯得酸氣要沖天了,拉斐爾險些笑出聲來,以攔崛起,要論哪國人心情最覆雜,想來就是霸主地位被取代的巴別人。

“那以攔王原有一本祖輩相傳的奇書”

“奇書?”

天下地下,能稱得上奇書的唯二,神手中的本命法器創世之書,還有也是神送與拉結爾,現掌於權天使長之手的天堂之書。

在天堂看來除了這兩者,在沒有什麽書可以稱得上奇了,倒不知人間出現的第三本奇書又是什麽,拉斐爾不由起了興趣。

“對,就是靠著那本書,以攔才能征服各地,不過……”車夫看了眼四周,神神秘秘的補充了一句:“聽說現在已經丟了”

“丟了?”這也太巧了,什麽奇書,大概率是人杜撰的,拉斐爾有些失望,卻聽車夫信誓旦旦。

“嗯,雖然以攔人不承認,我覺得這是真的”

“各國都傳遍了,那些個南蠻小國蠢蠢欲動,尤其是所多瑪王,幾次出言不馴,若換了以攔王從前的脾氣,早發兵攻打了,哪裏能忍到現在”

“可見其中貓膩!”

“這樣”拉斐爾喃喃,因為這和他所知的有些出入。

話說著,天已經大亮了,朝日驅散了白霧,在越發清晰是視野中,目的地到了。

車夫遠遠地看到一段城墻,驅使牛兒加快速度,直把拉斐爾送到城門附近停下。

“前面就是霍爾城了,我就送您到這兒了”

“有勞您了”拉斐爾拿出一塊金要送他做路費,車夫推拒不受。

“哪裏能收您的錢,您得空往我們城去耍耍,保準讓您盡興”

拉斐爾捏著金幣,目送熱忱的車夫離去,不由讚了聲。

“人類真是奇妙”話罷,他收回註意力望向身後那座城。

坐落在希底結河東岸平原的霍爾城,也是這附近的第一大城。

它北臨雅弗,南依伯拉河,正與西南方向的巴別城遙遙相望。

這裏就是聖子口中的以攔國,

霍爾。拉斐爾念著這名字,在當地人的語言裏是‘神的國家’的意思。

倒也沒錯。

比遜,基訓,伯拉還有希底結河,拉斐爾還記得他曾仿照凡間的樣式在伊甸園引來的四條大河,經由神的口,它們一一被賦予了特殊的意義。

希底結河與伯拉河交織滋潤的這片土地,就像是凡間的伊甸。

然而伊甸是樂園,可不會把人吊在城門口鞭打。

他搖了搖頭,目光在城門口一個充溢血腥之氣的刑場上停留了一瞬,不忍之色從天使的眼中劃過。

這個國度正用自己的方式威懾那些行經此城的外邦人,以警告他們不要在這裏行壞。

要觀察人類,最好的辦法就是融入他們,來自小艾德娜的建議。

以攔的城池在太陽升起之前已經蘇醒,剛換班的士兵正神采奕奕的守著城市的大門,拉斐爾帶上一頂帽子,腰間象征性的別著一把劍進入,他裝扮成一個遠道而來的游俠,試圖從當地人的風土人俗上判斷這座城的本質。

城門內就是主幹道,很寬闊,乍看一覽無餘。

街上已經有了行人,男男女女都穿著綿羊皮做的裙子,簇絨的毛面在外,是以就好像走在一群綿羊中間似的,到處都看起來毛絨絨的。

“嘿!薩爾貢”

一個聲音從拉斐爾的腳下傳來,他往下看了一眼,很快一個腦袋從地底下鉆了出來,少年像個小土地精,口中叫著同伴的名字,幾下就跑到了前面。

拉斐爾等他離去後,方才走過去查看,那裏那裏是一條巷道,只有一把梯子放在那裏。

這個少年是踩著梯子上來的。

他才發現寬闊的道路下原來暗藏玄機,一覽無遺的街道看起來少了什麽,原來就是少了人要居住的房屋,巴別人的地基修建的已經很高了,沒想到以攔這裏的房子更加離譜。

他們竟然把房子修在地下。

“難道不會不方便嗎?”他試圖去破解以攔人這樣建房子的緣由,後來發現原因很簡單。

高於房屋的街道只不過是因為這裏的人們不處理垃圾,他們將垃圾就這樣傾倒在街上,快要成堆了就埋起來。厚厚的土蓋了一層又一層,長年累月下來,看起來房子就好像建在了地下,以致連出行都要用梯子上下。

天使喜潔,不產生垃圾,更沒有與這等穢物接觸過,不過拉斐爾也知道人在這方面總是避免不了的,這種辦法倒是好的,不必有些地方滿地汙穢,至少表面上看著挺幹凈。

他沿著接到慢慢往前走,直走到河口附近,心裏已經有了大概。

圍著港岸而建的市場比別處更熱鬧,擁有海港的城市在貿易上總擁有天然的優勢,這一點和水星天的天使長說的一樣。

臨近水源地勢漸低,房屋也漸漸顯露出它們原本的模樣,若忽略自己正走在成堆的垃圾之上,以攔的繁華已經勝過了巴別城。

蘆葦船帶來遙遠地區的貨物,蔬菜,谷物,布匹,什麽都有,人世的熙熙攘攘在這一刻盡數感受,拉斐爾一個沒忍住,還在集市上給自己買了一個黃金的滾印。

小小的,很精巧。只要抓著把手在抹平的泥裏滾一圈,就能得到一副完整的牧羊圖,連羊毛的細微之處都還原的惟妙。

雖然沒有什麽實際的用處,但是這個滾印最後還是成為了拉斐爾在人間收集的最喜歡的東西之一。

從人的角度去看待人類確實是不一樣的。

他走在集市的中間,天堂的文獻化作張張更鮮活的面孔和事物真實的呈現在他眼前,谷物,蔬菜,陶器,木材,商人們大聲叫賣著自己帶來的新奇玩物,口音各異卻神情自若。

說來,他們原也是一個種族,可也確實是以攔王的功勞。

基大老瑪成為新一代的人間霸主之後就祛除了寧錄執政時留下的排外陋習,恩威兼並各地,讓這些原本已經分散到各處的挪亞後人們在極大程度上的被集合到了一起,加之水**通八達,於是農耕興旺,工商雲集,再有創立文字,文風昌盛,各地名士紛紛向而往之,短短十幾年,已然成了整個示拿平原的文明中心。

思及此,拉斐爾離開港口,又去看了以攔人的學堂。

所謂學堂,自然和天堂的天使學院不能相比,充其量只是一間泥屋子,略略鑿出兩個透光的窗,裏面裝滿了泥版。

拉斐爾也不嫌黑,混入其中一間泥版屋,跟著裏面的人類一起學習他們的文字。

楔子與線條構成的圖像連接著以攔人的語言,他用濕泥板和三角形的蘆葦筆,學著將它們排列組合成不同的意思。這遠比商貿更能吸引他的興趣,像找到了一個有趣的游戲,一整個白天天使都流連在這裏,濕泥沾得滿手都是,但是拉斐爾卻不嫌汙穢。

“這是象征智慧的泥土”他稱讚道,其學習速度之快,乃至這裏的泥板屋之父都稱讚他是自己教過的人裏面最有天賦的。

要不是後來人們發現天才並不是這裏的學生就把他趕了出去,拉斐爾幾乎就忘了他原來的目的。

“這可真有意思”意猶未盡的天使出了學堂甚至還有些可惜,他聽說幾天後還有年終考試,那些題目很有挑戰性。

不過泥板也提醒了他一件事。

他想起在城外的那個刑場裏,那幾個被吊起來經手鞭打的罪人下方就陳列著一塊泥板,起初不覺,現在想來,上面似乎公示著他們詳細的罪名和處罰規定。

這片土地自亞當以來,歷來由人意統治。

最高的權威也就是國王的旨意,人畢竟不是神,再聖明的王,難免也會摻雜私心偏愛,在這樣的人世,若是英明的君王自然能迎來盛世,碰上無能的國君也只能感嘆時運不濟。

人世不公在此,多少怨魂含恨卻無從追溯。

因為他們並不認同公正之義,反擁護特權,世人個個都欲稱王稱霸,深陷泥淖而不知悔改。

然而在這裏,拉斐爾卻看到了不一樣的風氣。

為了印證心中所想,他很快找到了以攔人的法庭,果然在那裏看到他很多泥板,上面有著針對一宗傷害罪的詳細鑒定和處罰規定。

從巴別到以攔,整個示拿平原幾乎都通用一套法規,官員就按照上面的條例判斷一個人的罪行。

將律法置於王命之上的——這是很少見的,也正是聖子想要做成的事,當人類依律而行,約束自我,如此,縱然不幸碰上一兩個昏聵的君王,這世也難敗。

然世人鮮少開蒙,就算在耶路撒冷,人們聽賢王麥基洗德的話更勝於一切,麥基洗德說戒律是好的,他們便那麽做了,哪一天麥基洗德說這樣做不好,想來他們也就不那麽做了。

“不知這以攔王如何能行的出這樣的與眾不同來”拉斐爾蹲在泥板面前,心中若有所思,他忽然聽到一陣嘈雜之聲由遠及近,只見一夥人捆著一個少女向這邊走來。

他看那少女的靈魂通體雪白,不像是犯過罪的,於是發問:“她犯了何罪,又要受何刑?”

“她的父親因過打死了一個女孩,又拿不出贖金”一個人開口道,“按照以攔律法,暫且收押,擇日絞死”

“怎的這樣!”拉斐爾頓覺皺起眉,怪不得這少女的靈魂是純潔的,原來她並沒有犯錯。

“殺人償命,與你何幹”那人是個士兵頭頭,推搡著女孩很是不耐煩“識相的話速速離去”

人世竟有如此荒唐的事,拉斐爾見了自然不肯走,他試圖和這些人講道理:“既是她的父親有了過失,罰得也應當是他自己,如何能用他的女兒來抵命!”

士兵看了他一眼,見他穿的與眾不同,說話又一套套的,知道這是個外邦人,於是耐著性子解釋道:“他父親可不比你心疼,養了個女兒,好不容易這麽大了,再過些日子可不得嫁人了”

“偏叫她命不好,碰上她父親打死別人家女兒了”

“她可憐,那死去的女孩不也可憐?都是可憐,拿她的命去抵死者一條命,兩家人幹戈就此平息,也算她父親沒有白養了一個女兒”

這話越發離譜,那士兵說起女孩的態度就與說別人家養的一只鵝,一頭羊一般——牧人失手打死了別人家的一頭羊,為了平息怒火,就拿他的羊抵罪,一個父親打死了另一個父親的女兒,於是人們就把殺人犯的女兒綁起來處死,只因為她是他的女兒。

女人的地位之低,仿佛不是一個獨立的人,竟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能自主。

這樣沒有道理的事情,在他們看來卻是理所應當,拉斐爾啞然,發現人的觀念與自己相差太大。

“那死去的少女無辜,她又何嘗有罪?”見與人說不通,他就從口袋裏拿出一大塊金給了士兵。

“逝者已矣,生者應當珍惜”

雙手被縛的少女聞言擡眼看了他一眼,一雙明眸流下淚來。

見他贖了這名少女,遠處收監的一大群罪人全到了木欄上,哭嚎著求救。

“大人,行行好,也救救我們吧”

既然出手救了一個,就不好再放任其他,不善於拒絕的拉斐爾見他們或多或少都是有罪的,就叫他們簽下日後不再作惡的保證,然後一口氣將這裏的罪人們全贖了。

他出手如此闊綽,只叫管理牢獄的士兵目瞪口呆,一時反應不過來,訥訥的將罪人們全放了,頓時就跟開了鍋似的,人們歡天喜地的圍在恩人的身邊,大聲的呼喚他的名字阿賽利亞。

天使被人淹沒,正不知所措,突然感覺自己的手被拉了拉,他艱難的低下頭,卻見那個少女不知何時已經掙脫了繩索,晶亮的雙眼與他對視,然後指了指外面。

少女如一條魚,靈活的游走在人群中央,拉斐爾感覺自己被拉著,很快就走出了包圍。

“我叫莉莉”她說道,“謝謝你救了我”

她的靈魂真的非常幹凈,白的就好像剛來到這個世上一般,拉斐爾盯著她瞧了好久,總覺得她哪裏有些奇怪。

“您在看什麽”莉莉拿手擋了擋臉,臉上隱約有紅霞浮現。

“沒什麽”拉斐爾才想起來人類世界男女有大防備,他不能這樣盯著一名女子看,於是移開目光溫聲說道:“你既已得救,就回家去吧”

“家?”莉莉搖了搖頭:“我沒有家,我的父親已經舍了我,我回去還有什麽意思呢”

她用無比期待的目光看著拉斐爾:“我能跟著您嗎?”

拉斐爾猶豫了下,他無意與人深交,而且接下來他要做的事情身邊也不方便帶著人。

莉莉看出了他臉上的拒絕之意,卻不肯死心:“您要去做什麽?”

“我要去找以攔王”拉斐爾說道,為什麽以攔如此強大?

他似乎找到了一點苗頭,卻要等見過以攔王之後才能論斷。

“我可以帶您去!”莉莉說道,她親吻救命恩人的手,不讓它收回,“請您不要拋棄我,我已經無處可去了”

看到女孩臉上的神情,拉斐爾意識到他給自己找了個麻煩,但是沒等他糾結太久,就有自稱以攔王使者的人來傳喚,說以攔王急召。

正想著以攔王,以攔王就來了,拉斐爾陷入沈思,莉莉卻說:“必然是您豪氣的名聲傳到王宮了”

拉斐爾看了她一眼,原以為是她那種嬌柔的女性,現在看來倒很有自己的主意。

“您為什麽一直看我”莉莉再一次捂住臉,低下頭很是害羞的問。

拉斐爾搖了搖頭,“走吧”

以攔王的王宮位於霍爾城的北面,容納了上百間房的宮墻氣勢非凡,光滑的釉磚似在陽光下異彩紛呈。

拉斐爾跟著侍從穿梭在廊式的建築內,目光從兩邊彩色的浮雕上掠過。

獅子,公牛,威武的士兵,似乎無一不在向他說明這位王的性格,然而當真的見到基大老瑪,卻又是出乎拉斐爾的意料。

天使眼中的以攔王生的儒雅知禮,不像統治一方的霸主,倒像個讀書論派的學者。

都說挪亞三子中獨以長子閃品貌氣度最佳,以攔王作為閃的後人,也不算辱沒了。

他這樣想著,依禮參拜以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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