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神力運作的傳送陣就像一個封閉的管子，褪去斑斕的神光，它僅僅是一個通往上層天的通道，加百列只能依靠自己的本事向上飛。

她順著無色透明的保護罩往外看，只看到第八天荒涼蕭瑟的光景。

在她的印象裏第八天從來都是罡風獵獵。

這裏什麽都沒有，連雲也不存在，游離的光明粒子比第七天更威嚴，且充溢著肅殺之氣，誰都無法在這裏長久的生存下去。

某種程度上，環境的惡劣堪比地獄。

這便是神威，能輕易撕碎天使有力的翅膀。

但是現在加百列所飛翔的這一片區域卻是風平浪靜的，風暴在遠處肆虐，但是她相信如果不小心走出這片保護罩，自己也不會受到傷害。

是因為人類嗎？

神時常傳召人類，所以為了保護脆弱的人類**，才讓消去了這片區域的危險？

不對，人不會飛。

如果只是為了人類，神沒有必要將這一片天都放晴了。

還是因為不想傷害天使吧，她的心裏湧起一股澀意。

神仍是在意天使的。

洶湧的怒火和焦躁在飛行的過程中逐漸消失，等到水晶天巍峨的宮殿出現在眼前時，她的心已經很靜了。

“吾神，加百列求見！”

然而就像傳送陣那樣，大聖堂的門沒有反應。

神不可能不知道她來到水晶天，是不想見自己嗎？

她在聖堂之外站了一會兒，最終仍舊決定進去。

唇角微抿，她收攏了羽翼緩步走向聖殿之門，然後將掌心貼在溫涼的門上，感受到心核跳動得頻率異於往常。

她的行為無異在挑戰神的權威，她從自己的內心感受到了恐懼，戰栗，興奮和緊張的情緒，唯獨沒有後悔。

加百列了解自己，如果不徹底了結這樁心事，下一次她仍舊會站在這裏猶豫。

神其實沒有鎖門的習慣，只是天使們太乖巧了，平常都是等神給他們開門才進去，所以加百列一推大聖堂的門就開了。

她不曾想這般輕易就進入了神聖之所，但是並沒有因為這種輕易而放松心神，相反，自踏入聖殿的那一刻起，危險的預警就沒有停來過。

那是一種隨時會被消滅的危險。

‘神靈即將閉關，若無要緊事，不要打擾’她想起熾天使長的這句話。

近些年來，神獨居大聖堂，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這樣，她們已經習慣了。

偶爾也會想，神在閉關的時候都在做些什麽？

為什麽從不讓天使在近旁侍候？

等進了內殿，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麽。

與往常不同，整個聖堂是偏暗的，只比月球天亮一點點。

神在禦座之上，以手支頤閉眸淺寐，銀色的長發自神座上散落，蜿蜒成月華一般淡淡的光輝河流。

沒有聖光的遮掩，加百列見到了天底下最無法形容的美。

她屏住了呼吸，看著上方年輕的天父，近乎癡了。

天使中都在傳，亞當是神按照自己的模樣去捏的，可是除了那頭雜草似的銀發，人類何以能與真神相提並論？

她終於明白為什麽神終日用聖光掩體，為什麽喜歡獨居大聖堂。

大聖堂裏寂靜無聲，唯有加百列急促的呼吸打破了靜謐。

神之美，造物無法抵抗。

金瞳緩緩睜開，冰冷絕美以至驚心動魄。

聖堂之內乾坤顛倒，暗色隨著神的睜眼飛快褪去，光明卻沒有立刻降臨，加百列看著那雙金色的眼睛。

它凝視著自己，加百利感覺自己快要被它吸進去，而後她發現自己真的飛了起來。

她化作光的粒子，被神的眼神攝入了原初世界。

神仍舊沈沈的睡著，聖堂再度恢覆成一片暗色，絲毫看不出天使有天使來過的跡象。

所謂原初世界，就是最初的世界，神在創世之後，留下的一小片混沌之地。

這裏什麽都沒有，但是神只有在這裏才能真正拋卻雜念，以絕對的神性宏觀的看待世界。

這是真正的，只有神能觸及的，神之領域。

加百列化作的光粒子游蕩在這片黑暗的宇宙就和邊上的塵埃沒有兩樣。

時間在這裏失去意義，她不知道自己漂浮了許久，只覺得自己如同一片落入海中的綠葉，在汪洋中期盼抵達彼岸。

‘這是哪裏？’

“這裏是原初世界。”

神聖而威嚴的聲音從她的上方傳下來，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責怪和不喜，加百列聽出了這是神的聲音，但是她卻顧不得害怕。

‘吾神’她激動的喊，但是光的粒子沒有嘴巴，無法發出聲音。

‘您在哪裏？！’她在原地急的團團轉，卻聽那個冷漠的聲音說道。

“吾無處不在”隨著神的話語，加百列看到黑暗中亮起一抹白光，神的身影從光中來，很快就行到了她的身前——然後從她的身邊走過。

‘神！我在這裏啊！’她焦急的喊著，但是就算她喊破嗓子，也不一定能讓神為她頓足更何況她現在並沒有嗓子，急了一會兒，加百列只能努力跟上神的腳步。

黑暗的世界死寂，只有神的身影是指向標，但他並非光明，也非黑暗。

他在一棵巨大的樹前站定，巨樹無根，或者說大到看不到根在何處。

大聖堂的世界樹就是這棵樹在原初世界之外的投影。

好不容易跟上來，加百列才發現神的身上繞著數不清的線，且每一根線都在時刻再變得更多更長。

‘這是什麽！’她心驚的看著這一切，卻見神從身上拿下一些線，將它們掛在了樹上。

她湊近觀察這些線，突然，她從裏面看到了熟悉的面容，怔了一下。

這是莉莉絲？

這根讓她看到莉莉絲的線的前半段是光輝的，後半段卻是極晦暗的。

她從光的那一段看到了莉莉絲在天堂巧笑倩兮的模樣，然後又從晦暗的那一段看到了黑發墮天使砍下欺侮她的惡魔的頭顱，吸食其腦髓的模樣。

‘這是莉莉絲的命運？！’

“你的悟性不錯”神的讚許的看了小光明粒子一眼，加百列在一眾熾天使中其實只能算資質平平，不然神也不會只讓她管理月球水星兩重天了，沒想到她還能有這樣的見地。

“吾已知曉你來此的目的”神淡淡的說著，“萬物本就有自己的使命”

“莉莉絲與亞當結緣，命中註定與人有一段緣”

“如今良緣難成就只剩惡緣了”

夜之魔女莉莉絲，誘惑人類和扼殺嬰兒的惡魔。

神輕輕觸碰著屬於莉莉絲的那一根命運線，將它遠遠的拋開，以免它汙了周圍純白的那些。

萬物自無中來，有自中去，只有神守著這個世界，一次又一次的迎來新的變化。

好的命運，壞的命運，每一次改變都會有出乎意料的結果。

加百列跟著神在虛空中看到遙遠的未來，世界的終焉、毀滅以及創世神孤高的身影。

她明白自己在現在在何處。

這是神眼中的世界。

宏偉之下，眾生如此渺小。

神是永恒存在的意識，雖然被萬物稱之為光明神，自身卻是獨立於黑暗與光明之外的支配者，何來有心偏袒一說呢？

只因天使是好的，比惡魔好，神便偏向天使。

又因人是好的，比天使更好，所以神就偏向人。

她怎能因為神待人比待天使好而心生嫉妒呢？

神始終是神，卻是造物的私心此刻看來是如此的可笑與卑微。

這卻又是過分謙卑而走向另一個極端了。

感受到加百列心中的自卑與難過，神伸出手，讓那顆光明粒子落到自己的掌心，與她一起漫步在原初的世界。

神與她說起開天辟地之時的情況。

“那時混沌虛空中只有光與暗”隨著神的話，虛空中出現了一團照亮世界的光，一團好似能吸收光的暗。

它們相互碰撞著，漸漸撕扯出了一些漂浮的碎屑。

加百列看著這些越變越多的碎屑，在想這是什麽。

“這是罪”神說道，“光暗交織生出的雜質，如果多了，會讓世界動蕩，充滿負面的因子”

“這就是人類的使命嗎，那之後呢？他們會變成什麽樣子”加百利想到人由罪孽之土造出，追問道。

“他們會在大地上繁衍，終將遍布凡間的每一個角落，將世間的罪孽清除而後重新化為純凈的靈體”

“純凈的靈體？”加百列重覆了一遍，她記得人是有實體的。

“人和天使或者惡魔不同，並非單一的靈體，他們的軀體和精神分為兩個部分，當罪孽隨著肉身而逝，精神就會歸入天堂。”

這便是神想出來的，治療世界的最好的辦法。

“也就是說亞當也會變成天使，成為我們的同伴嗎”加百列不是很能接受這種說法，人何以好運，凡間走一趟，等軀體重歸塵土就能變成他們的一份子。

“不”神否認，但沒等加百列松一口氣，他便繼續說道“亞當生而負彌賽亞之責，當他成長到足以掃清世間之罪孽時，讓光與暗重歸平衡之時，吾將封他為聖子，是為天國之君。”

“那我們是什麽？”加百列怔怔的問道，在這場光暗的平衡角力中，天使又在何處呢

“在那”神指著光的那一團答道，“罪是由天使與惡魔加之精靈共同生出的”

“卻是人類為我們承擔起了一切......”她喃喃著，“您該告訴我們的”

如果知道是這樣的話，她們應該對亞當好一些。

“加百利願意替神分憂”熾色的火焰從神的掌中亮起，化作一個女性的天使跪在神的掌心。

在原初的世界，她如此嬌小，甚至不及神的手指大小。

“只求您不要放棄天使”她望著神的面容，“您永遠不會放棄我們的，對嗎？”

神不言語，大千世界，變幻莫測，當不起永遠一詞。

但是天使一直執拗的望著他，神在這樣的堅定的註視下，松了口。

加百列眼前一花，又見大聖堂熟悉的陳設，只是神的身影卻不在禦座之上了。

“不墮落，天使當與吾同在”

神的聲音自混沌虛空中傳來，威嚴無比，也溫和無比。

天使將與神同在。

加百列朝禦座俯身一拜，再擡起頭，淚臉滿面，眼神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堅定。

見神之所見，思神之所思。

從此刻起，她成長為真正的大天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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