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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固執的人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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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收獲的一天。”

髏大在車廂裏打了一會兒瞌睡,那特制的車廂內部用火藥箱代替了座椅,髏大就坐在上面晃來晃去。對面的“公爵小姐”眼睛大大的,似乎沒見過生還的炮灰。不過她的手一直搭在刀柄上,髏大想還是不要招惹她。

傷口會迅速合攏是件好事,至少說明他不是個普通人。不過,也就是如此而已。

天亮的時候,髏大回到了雜貨鋪,利薩坐在櫃臺裏穿了新衣服,圍著一件好看的方格圍裙,向他和善地笑了笑。“出去一整天有沒有什麽收獲?”

“我得到——這個!”髏大將叉子放在桌子上,“真正的銀餐具!我試過!”

利薩饒有興趣地拿起來看了看:“不錯啊,挺精美的。不過你會分辨純銀和鍍銀嗎?怎麽試的?”

“我用它插吸血鬼。”

利薩頓時手中打滑,叉子轉著圈在兩只手間來回跳躍,不過最終她還是成功地將叉子壓回到桌面上。髏大滿面笑容:“送給你了!我剛發現這裏什麽都要錢的。”

“不,不要……”利薩把叉子往外推,爭執間碰到髏大的手,突然紅了面孔將手縮了回去。

“那回頭換成錢給你當房錢。”髏大換了話題笑道,“我昨天學到很多,獨自養活一個女兒很辛苦吧?利茨小姐和羅斯門德那樣的皇室階層打交道,社交開銷會很可怕的。”

“但是很值得。”利薩驕傲地說,“她是神賜給我的天使,是我在這個殘忍的世界裏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我們已經鑄造了一座新的奇跡之城,所以將來一定會更好,一定會的!我會花費所有,直到將她教育成了不起的姑娘。她不會走我的路,不懦弱,不悲哀,沒有男人舍得拋棄她。”

她這樣說的時候一種炫目的光彩從她柔弱的身軀裏散發出來,充斥著靈魂中長久以來的憤怒和堅忍不拔的能量。髏大無法正視,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有活著的目標,所以鑄就了王都以諾這樣的黃金城。這樣的一座城池或許可以摧毀,但是即便摧毀一萬次,也會因為母親執著的美好願望在廢墟上重建。

“我的願望是什麽?”髏大在心底大聲地問自己,“我只是個真正卑賤的骷髏,沒有拿得出手的願望,但是我一定會讓自己心愛的女人覆活!然後,然後……我便該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真是的啊,願望什麽的與我無關,我竟然沒有許下願望的權利麽?”

一瞬間從桌子上的銀叉柄看到自己的未來,那是一條擺在眼前的末路,就如擺在桌上的銀叉一般實實在在擺在眼前,髏大不能不想,不能不痛苦。

一陣樓梯響讓他回到還算幸福現實中,他至少可以坐在漂亮的雜貨店老板娘旁邊,見證她的願望一步步從二樓走下來。見證別人的幸福,那也是一種幸福吧。髏大風趣地這樣想,如果自己也能幸福,那就可以加倍幸福了。

利茨小姐穿著白色的絲綢長裙,就像是象牙塔裏的公主來到灰暗的森林,讓髏大開始明白利薩的想法。

利茨太漂亮,太完美了,她不屬於這裏。但是她不該靠著恩惠去到配得上她的宮殿裏,她的每一分錢都該出自供養她的母親之手,這樣,她就可以挺胸擡頭。

“利茨,你去幹什麽?”

“我想去騎士沙丘。”利茨拎著一只籃子,臉上有些淚痕,似乎在夢裏哭過,“我想去祭拜。”

“哎?那太遠了,還是等有馬車,或者叫列農騎馬帶你去吧?”利薩多少有些不放心。

“我拎得動。”利茨倔強地說,“媽媽,你該知道我為什麽如此固執吧?”

“我知道。”利薩垂下了頭,突然又說道,“那麽就讓長了討厭面孔的髏大先生陪你吧?髏大先生,你給我們帶來的困擾和不安就用保護利茨來補償吧?”

“明白了。”

※※※

在王都以諾有一家叫做阿滋華爾的服裝店,利茨每次經過,都要在巨大的櫥窗前站一會兒。裏面有一件價值一萬金幣的禮服,利茨眼巴巴地看了好一會兒。

“髏大先生一定覺得我是個庸俗的女孩兒吧?”

“不,不會。”

“你嘴上不說,心裏是這麽想的。”

“胡說,我才沒有那麽想。明明看不到對方的想法,就不要冤枉別人。”

“嘻,髏大先生很有趣。”

利茨帶著髏大來到了緊挨著王城的土丘,實際上,騎士沙丘就是髏大最初到來的地方。與其說是一座廢墟,不如說是一座墳墓。在那場殘酷的戰爭中,數以萬計的士兵永遠地隨著白玉聖城倒在了沙丘下。英武的騎士,忠誠的士兵,都一貧如洗地倒在了那裏,換來今天的黃金城。

在沙丘靠近城邦的一側,法王墓葬會圈出了相當可觀的一塊土地,由聖殿騎士撥派專人管理,為哀慟的心靈提供尚可寄托的場所。他們在那裏做了象征性的合葬墓園,按照軍隊的編制列出英靈的名單,雕刻在石碑上。戰爭已經過去四年,石碑上的人名仍然無法做到善全。

“第一朵花是蘭鈴花。”

利茨將一朵潔白的小花輕輕拋在風裏,那花撞在花崗巖的合葬墓碑上,從楔形的頂端順坡滾動下來,留在一個凹進去的人名裏。利茨將花束上的花一朵朵拋灑在墓碑上,整個春天便來到了墓園裏,密密麻麻的人名都能分享那份馨香。

髏大擡頭望著石碑的底座,上面刻著“國王騎士近衛軍第一大隊”的字樣,心中不由得一動。瑪斯便是這個大隊的隊長,那上面會不會有他的名字?他自己的名字?

瑪斯和髏大,究竟應該怎樣區分,髏大自己也沒有一個概念。瑪斯應該是逝去的靈魂吧,維系他們的不過是同一副骨架,但即便如此,髏大還是會引以為意。

“他們說你死得很慘!是英雄!”利茨大聲說,“我不知道是不是安慰我。”

髏大知道她在質問她的父親,利茨攥緊了手指,憤憤地說:“你沒有養過我一天,只是為我們帶來痛苦。但是你死了,卻多少為我們帶來了榮耀。可是你以為我們需要的是這個麽?我寧願我是那個小鄉村裏幸福的農夫的女兒!”

她說著,泣不成聲,但是除了湛藍的天空裏悠遠的風聲沒有任何回音。利茨擦幹眼淚,大聲說道:“這是我最後一次為你哭泣,看在神聖的春天的面子上,我為你哭了這一次,以後永遠不會了。再見了,爸爸!”

她用力將光禿禿的花梗抽打在墓碑上,“啪”的一聲脆響,髏大仿佛挨了一個耳光,半邊臉都火辣辣地腫起來。利茨轉身離去,髏大撥開掩蓋在墓碑上的雜亂花梗,赫然看到一個名字:大隊長瑪斯。

“不可能!”髏大一陣天旋地轉,無力地坐倒在墓碑前。“為什麽一點兒也想不起來?我的家人,為何會一點兒也想不起來?我到底都記住了什麽?騎士的信條?一個應該被詛咒的名字?大頭朝下的劍法?為什麽真的寶貴的東西我什麽都記不住?為什麽看到了都想不起來?不錯,就連我和蓮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我都一點兒也記不起來。到底什麽對我才是重要的?”

那是瑪斯的過去,不是髏大的過去。盡管能想通這一點,責任,榮辱,乃至赤裸裸的情感還是透過骨架一脈相傳,竟然無法回避。情感便是這樣,是和理性毫無相關的客觀產物。髏大不住想要說服自己,那是瑪斯的所作所為,不是他的責任,但是淚水沿著面頰滑落到面頰上,覆蘇的情感在召喚他,他只能攤開的雙臂擁抱刻著自己名字的墓碑,以求得心靈的安寧。他拼命用臉龐感受石板的堅硬和冰冷,似乎鉆進這個墳墓便能回到心安理得的地方,便可以重來一次。

一只有力的手將他從墓碑上猛拉了起來,髏大有些失控,嚎叫著將對方推開,對方跌了一跤,卻並沒有生氣。

“請節哀順便。”

多麽熟悉的話語,又是多麽不同。髏大冷靜下來,眼前是兩個高大的穿著黃金鎧甲的聖殿騎士,看守墳墓的人。

“您的心情我們可以理解,但是這樣的行為會驚擾到難得安息的靈魂。”一個騎士說,“請不要讓他們有負罪感,因為他們是最善良的人,無一例外是英雄。”

髏大失神地問:“無一例外?”

他得到了聖殿騎士恬靜的笑容:“無一例外。”

※※※

雜貨鋪的櫃臺仿佛宮殿的園藝墻,年久失修的樓梯聲從未如此悅耳。髏大趴在桌子上看著利薩忙來忙去,眼神就像一個孩子一般。

原來這裏就是瑪斯的家,他坐在角落裏偷偷看瑪斯的女兒和老婆。他亦很憤怒,因為不知道該責怪誰。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為什麽會像個陌生人般坐在角落裏?然後還突然發現有負債累累的感覺。

想聽自己的解釋的時候,有買東西的人來了,是個鄰家的常客。

利薩微笑著:“請問您想要什麽?”

“哦,美女啊。我說利薩,為什麽這兩天這麽精神?一定是有好事情。是不是想把店子關張嫁人了?”

“那不關您的事!”利薩虎著臉,“我說啊,您想要什麽?”

“哦,生氣了!”對方是個不正經的大叔,又胡亂侃了兩句,買了一把掃帚,利薩賺了一塊錢。

髏大看著,不知為何有些不是滋味。以前發生過什麽他並不知道,但是這樣看著,他便覺得無論如何不能悄悄離開。

他忍不住湊到櫃臺上來:“這樣賺錢很辛苦吧?”

利薩笑了笑:“雜貨鋪是這樣的。不過偶爾也會有些大生意,比如幼獅學院采購床單啦,因為羅斯門德大人的關系,學生會每次都會來照顧我的生意。”

正說著,一個穿著幼獅騎士制服的騎士學員走了過來:“利薩阿姨啊,我們要二十罐鹹菜和十張桌布,五十張床單,一百條毛巾和……”利薩一一記下來,那騎士學員敬了個禮:“晚上學生會派車子來取,這是貨金。”

“最近采購很頻繁啊。”

“沒法子,是學生會‘運籌帷幄總部’的決定。近期有不安全的因素,也許會爆發戰爭,我們要做好準備。羅傑校長也是這麽批示的,他回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整備軍械庫。”

“不動聲色地進行備戰麽?”髏大於是覺得羅傑是個深藏不露的人。在羅斯門德作出反應之前,羅傑便已經察覺了可能出現的危機。或許他過於謹小慎微,但是他不正經的年輕外表給了人們不去驚慌的理由,計劃便得以有條不紊地進行。羅傑年紀輕輕就被皇室倚為柱石,從這一點來看,便不足為奇了。

那個騎士學員剛走,列農便來了,捧著一個紙盒子放到櫃臺上,和髏大打了招呼,對利薩說道:“羅斯門德大人讓我把利茨小姐的晚禮服送來,這是用來出席晚上的宮廷宴會,王後陛下也說非常想念利茨小姐,所以務必出席。”

“利茨很累了,她今天去了法王墓葬會。”利薩似乎很開心,將裝著禮服的盒子放到一邊,“等一下我再告訴她。”

“大人晚一些會來接她。”列農沒有見到利茨有些失望,但似乎公務在身,和髏大簡單打了招呼,匆匆忙忙地走了。

髏大向利薩問道:“剛才好大一筆生意,賺了多少?”

“正在算。”利薩用鉛筆沙沙列了張表格,習慣性地用筆頭代替手指理了理耳稍的發絲,“不錯,一下子就有五個金幣零二十塊銅幣的流水。”

“是很多錢麽?”

利薩擡頭看了他一眼:“那是總價,我的收獲是一個金幣。”她抿著嘴笑起來,“不錯。”

髏大笑不出來,目光落到禮服盒子上:“羅斯門德經常送衣服給利茨?”

“嗯,不過太多了我不敢要——怕慣壞利茨,除了生日禮物,每次宴會後就還回去。”

“哦。”髏大淡淡地應了一聲。

“您怎麽關心起這個來了?”利薩順便揭開盒子看了一眼,“天鵝絨。”

髏大感到無所適從了。因為那本不是羅斯門德的責任,若是羅斯門德都毫無怨言,他又有什麽權利推脫?

“這就是平民和貴族的鴻溝啊,如果靠我攢錢來買就起碼需要四、五年不吃不喝,每天生意都必須和今天一樣好。”利薩無可奈何地說著,“這也是我不願意利茨和羅斯門德交往過深的主要原因。利茨還小,這個年紀分不清崇拜和愛情的區別。崇拜是崇拜,愛情是愛情啊。我想羅斯門德大人也是把利茨當作親妹妹一樣疼愛著。唉,總是不知不覺和你說起這些,或許是因為你長得太像我先生的緣故吧。咦,髏大先生?你去哪裏?”

髏大發足狂奔,找了家櫥窗都是金屬閃光的店:“這把銀叉子給你們,一萬金幣怎麽樣?”

店主扯開嗓子高呼:“有人搶劫啊!”

“誰搶劫了!”髏大一把揪住他的胸口,“這個叉子是純銀的!”

“我知道。”店主渾身戰栗用手指了指貨架,髏大一看,一模一樣的叉子成捆擺在那裏,還有個小牌,上面標著“五塊銀幣”,多半是從這裏賣出去的。

髏大松開店主將叉子插在櫃臺上:“那就五個銀幣!”

“真的不是打劫?”店主顫顫巍巍,“那您得去當鋪,我這裏不回收。進價也才三個銀幣……”

髏大聽了他的話後很想打劫他,但是一個巡邏小隊幾乎是立刻沖到店裏來看看究竟,髏大只得帶著一腔怨氣和那把叉子離開了銀器商店。

路途不熟的他轉進了一個黑暗狹窄的小巷子,一些喜歡蓬頭垢面的人蹲在這裏,頭上頂著麻袋片。一股晦暗腐臭的氣氛籠罩著這裏,髏大卻大喜,高聲喊道:“有沒有慕尼黑的子民?你們的不死之王在召喚你們。”

“慕尼黑?”一個老乞丐頂著麻袋片,“哦喲,那是什麽地方啊,這位貴人?”

髏大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你不是黑暗牧師麽?”

“黑暗牧師?”老乞丐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當鬥篷的麻袋片,“是不是太時髦了?”

“一邊去吧。”髏大忿忿撇下他往裏走,“這個骯臟的角落一定有黑魔族的使徒。出來!我需要錢,錢!”

“聽到了喲,這位大哥。”一個年青的花子滿臉漬泥擋住了去路,“把你全部的財產交出來比較好喲,不然我可是會去報告騎士工會,試圖和黑魔族做交易會被堆在廣場中央燒死。你有沒有見過那個巨大的銅柱?那場面還真是驚人哩!”

髏大臉色鐵青:“你要我的全部財產?”

花子有些膽怯了:“是,是啊?”

“給你好了!”髏大一把將他按在墻上,將叉子插在他背上,“這就是全部財產,告訴你,老子都沒有辦法打劫!”

“哇!”花子跳了兩跳,兩只手在背後上上下下都拔不出叉子,流著眼淚背著叉子跑了,一路喊叫著,“惡魔!來人啊,殺人啦……”

髏大不停地奔跑,一種羞慚至極的情緒讓他無法停下來。“我要掙大錢,雖然只有一兩天時間,我也要賺大錢。”

髏大從巷子裏走出去,不知怎麽便到了騎士工會,就跑到衛兵跟前大聲說:“我要見工會主席!我是髏大,要見伍德,馬上!”

“見主席?請你在這裏等。”衛兵懵了一下,還是決定給他通報一下。幾分鐘後,衛兵回來對他說:“請跟我來。”

髏大冷眼觀察著工會內部,已經不像上一次那麽好奇沖動。確實有什麽事情發生了,工會已經全面戒備,沒有閑雜人等,每個拐角都有衛兵,花壇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壁壘和火炮。一些魔法裝置正在運轉,不知道有什麽樣的作用,但是髏大很清楚,平時是用不到這些東西的。

“哼,工會主席似乎不是可以呼來喚去的角色。”髏大來到一道厚重鋼門前,衛兵將一根繩子拉了三下,對著一根銅管說話,門便開了,露出漆黑不見五指的通道。

“請一直往前走,不要拐彎,不要有奇怪的舉動。”

髏大點點頭,一直走到黑暗的走廊裏去。兩側都是掩體,一些士兵埋伏在角落裏,戴著奇怪的鏡片。髏大向他們揮手,那些士兵便有些發呆,似乎沒有想到有人能夠在這麽黑暗的地方看到他們的確切位置。

盡頭的門自動打開了,又有天光出現,伍德就站在門口的天光裏,從深深的天井仰望著悠遠的蒼穹。當髏大走近的時候,他將手裏一疊厚厚的文件甩在桌子上。“哦,你來了。”他看上去似乎很困擾,“有什麽事麽?”

“我想掙錢,很多錢。”髏大直言不諱。

屋裏除了天光沐浴的寫字臺和文件櫃,便只有一個武器架和兩個大盆栽。

“想法不錯。”伍德一直看著光禿禿的墻壁,“我需要一個臨時小組來調查惡性事件,你來組織吧。酬勞有一萬金幣。”

髏大不假思索:“我幹。殺誰?”

“不,不殺人,只是工會和正規騎士全都不方便出面。”

“有奸細?”

“挺敏銳嘛。”伍德緩緩點了點頭,背著身將那疊文件丟給髏大。“找到所有失蹤女嬰的家庭,調查並徹底摧毀盜竊和販賣組織。”

髏大心中一動:“失蹤女嬰?委托人是?”

“九門提督費隆·巴哈。費隆認定的事情,傾家蕩產也一定要無愧於心。如果沒有合理的解釋,他只能懷疑雪山魔女。”

髏大點了一下文件:“三個月丟失了幾十個剛出生的女嬰?那不會是雪山魔女做的。”

“我知道。”伍德淡淡地說,“我們走後便出了這事,對於尋常的調查員幾乎沒有線索可言。也許雪山魔女挑選繼承人,擄走幾十人,其他的殺了,只挑選一人也是很有可能的。如果證據確鑿,費隆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他有兵權,也許會帶領雷歐博得騎士團對高原魔女國宣戰。加上精良的王城衛隊有五萬士兵,一千兩百名國王騎士,很難說他會幹些什麽。但是我憑良心說,現在不是大動幹戈的時候。”

髏大問道:“為什麽?武力也是解決問題的方法。費隆願意,就讓費隆去打。慕尼黑和萊特尼斯都不插手都是了。”

“但是費隆不能代表國家的意志。”伍德厲聲道,“如果選擇,我寧願保全士兵的生命,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這個時候?”髏大聽出了一些苗頭,試探著問道。

伍德一下拎起椅子在墻壁上砸得粉碎,似乎壓抑了很久,臉上青筋爆起,但最終還是以一聲嘆息來疏平胸中塊壘。

“黑暗,”他喃喃地說,“最黑暗的地方不是因為沒有光,是人們心中黑暗。天黑了好睡覺,但是心裏黑暗,便不能安眠,不能安眠!惡夢會隨著你,隨著被王都以諾的光輝封印的黑暗孳生,讓死城出現在眾目睽睽的日光之下。”

髏大冒汗:“你似乎說了很多,但是實際上,你什麽也沒有告訴我。”

“辦好這件案子!”伍德一把打翻了桌上的茶水,髏大及時躲過,那些茶葉都準確的進了花盆,銀杯子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音滾來滾去。髏大明白為什麽會有兩個大盆栽了,反正那也不關他的事,他揚起手裏的紙:“一萬金幣!”

伍德郁悶地用頭撞著墻壁:“一萬金幣。”

髏大伸手:“現在就給我。”

伍德噴著唾液沖他吼道:“先去幹活!”

※※※

髏大出了騎士工會的大門,就奔了阿滋華爾。每個人都說阿茲華爾是最大最高檔的服裝和布匹商店,那件利茨想要的白天鵝絨禮服,標價是九千八百金幣。

“好吧,好吧,或許這是我唯一能夠,或者說,來得及為利茨做的了。”髏大攥緊了手心。

他擡起頭,一種強烈的黑暗氣焰仿佛就要從地下熊熊燃起,吞噬整座城市。伍德說的是對的,事態已經非常嚴重。從他們的對話來判斷,羅斯門德的情況也不樂觀。雖然他們看上去依舊很風光,城市也很明媚,但是那些都是表象。羅斯門德在餐桌上焦頭爛額的樣子決不會在一覺醒來便煙消雲散,這幾天他一直沒有出現,也沒有和髏大聯系,說明他已經難以控制大局。

“但是這一切與我無關。”

羅斯門德是個好人,這個城市是個夢想中的故鄉,但是慕尼黑也是,達克尼斯也是。髏大不想再想下去,因為他有權利逃避。他把思路回到掙錢上來,伍德說得很清楚,不能找正規騎士,他所能求助的也就只有一個人而已。

列農愕然:“什麽?兩百金幣能做什麽?”

髏大虎視眈眈望著他:“能不能讓你幫我一起做這個委托?”

“什麽?女嬰失竊案?”列農臉色發白,“我不幹,我還想活!”

髏大猛振雙臂:“這是為了利茨,我會讓她嫁給你的!”

“幹了!”

一個小時後,列農和髏大騎馬前往最近的丟失女嬰的人家,那是離城郊最近的一家林場。

“噓,不對啊。”髏大突然勒住馬,指著旁邊的牌子,“明明是湯姆和羅斯夫婦林場,為什麽會變成湯姆林場?”

“這個……就是少了‘夫婦’唄。”

列農的順口胡謅應驗了,丟失嬰兒後,湯姆和羅斯已經離婚。羅斯帶著一顆受傷的心獨自到城市去生活,希望熙來攘往的人群能夠分擔她的失落。

湯姆先生悶頭用斧子砍著白樺樹,堅強的漢子也是兩眼噙滿淚水。“我希望那個賊被劈成兩半!”他一聲怒吼,那樹便倒了。他隨即揚起斧子:“是不是你們幹的?你們怎麽會知道?”

髏大和列農搖頭:“不是我們幹的,我們只是……”

“我知道不是你們幹的。”湯姆先生突然表情有些詭異,舉著斧頭向他們逼近,“但是你們勾起了我的痛處!”

髏大和列農不住後退:“那麽你想怎麽樣?”

“還用問?殺了你們!”

“他瘋了!”髏大和列農大叫著分頭逃竄,湯姆先生在後面瘋狂追趕。列農不顧一切爬上馬背:“快,跑!跑!”髏大急道:“真的不能殺他麽?”

“你會進監獄,因為這裏沒人作證,我們說不清楚!”列農已經絕塵而去,髏大只好跟上,那瘋漢大吼一聲,斧頭擦著髏大的耳朵擲在樹幹上,髏大幾乎要從馬上掉下來,但還是逃走了。

“安全了,呼。”臨近城門,髏大和列農都喘了口氣。髏大惱道:“總算知道為什麽這個案子棘手,好端端的人,怎麽突然就瘋了。”

“當心!”一個守城的騎士突然沖了出來,一把將手裏的鐵矛丟了出去。鐵矛疾風般從他們中間穿過,慘叫聲中,髏大和列農悚然回首,一具屍體從馬背上跌了下來,手裏的一把大斧差一點兒就砍到他們,正是發了瘋的湯姆。那失控的馬匹擦身而過向城門直撞過去,一個士兵拉住馬韁的瞬間被踢倒在地。好幾個人一起動手才將那馬拉住,現場的人都是大叫。

“你沒事吧?”那救了他們的騎士是列農在幼獅騎士學院的學長,這會兒望著屍體反倒有些後怕,“這家夥老遠就朝你們揚起斧頭來,我就知道不對勁。發生了什麽?”

列農伸著一根手指已經不會說話了,髏大解釋道:“沒什麽,這家夥瘋了。他死了也好,你可以簡單地理解為辦了一件好事。”

“那就好。”騎士擦了把汗,“明明是涼爽的秋天,人們為什麽都像要發瘋似的啊?”

髏大奇道:“很多人發瘋?”

“不是,很多人的脾氣都有些暴躁。諺語說,炎熱的天氣使人暴躁,但是現在夏天早都過了。”

髏大心中一凜:“人心變得黑暗了。”危險的感覺再一次在他的潛意識中擴散,讓他渾身的寒毛直豎。但那僅僅是一種源於黑暗的直覺,就像在黑暗中尋找掉入魚缸的指環般捉摸不定。

“至少,這家夥不會為丟失嬰兒而煩惱了。”

列農氣喘籲籲:“那不是關鍵,我們跑了這麽遠什麽也沒有問到!”

“下一家,城的另一邊?有沒有近一些的。”髏大和列農找了個酒館,將文件攤開來,列農一張一張地看,不由得咒罵起來。“該死的,沒有任何兩家是相鄰的!他們的家庭遍布方圓百裏,整個王都以諾我們需要走遍。就連我也不是每個地方都去過,等到完成這個任務,我猜你已經是街道通了。”

“沒有辦法,撿一家近的吧。”

髏大於是和列農來到了最近的一家丟失嬰兒的家庭,所幸這家的主人沒有離婚,也沒有發瘋。只是那女主人一提起這件事來就開始幹嚎:“我受不了,不要再讓我想起來了!”

男主人則將桌子掀翻,用棍子砸墻上的每一個架子。最後他對髏大說:“真的沒有什麽好告訴你們,一覺醒來,身邊的嬰兒就沒有了。丟失的時間嘛,都在報告文件上。”

髏大和列農一無所獲地走了出來,身後又傳來男主人痛苦地用棍子敲打墻壁的聲音。髏大和列農相互聳聳肩膀:“我看他也快瘋了,早晚而已。”

突然一個土豆飛過來打碎了隔壁的玻璃,一個男人怒吼著:“嘿,管管你們家的狗,我踩到狗屎了!”

髏大和列農不知道怎麽回事:“這和我們無關吧?”

正想著,被砸了玻璃的人家沖出一個手持菜刀的女人:“你以為我家男人不在我就好欺負?有狗屎你就非得往上踩麽?你這王八蛋!”

男子一把揪下柵欄上的一根木棍,怒道:“潑婦,以為你是女的我就不敢打你不成!”

髏大和列農還沒有看明白,兩邊已經打了起來。女人飛刀砍中了男人的肩膀,男人一棍將女人打倒在地。突然屋裏奔出一只金毛大狗,朝著男人猛撲。隨即一個路人大叫一聲:“嘿,打我家鄰居!”也撲了上去,又有一人喊著“仗勢欺人!”加入戰團,滿街都是狗叫。賣紅薯的丟下車子:“有熱鬧看啊!啊,我的紅薯!都去死吧!”

不到一分鐘,已經發展成十幾人的街頭混戰,叫罵連天,人歡狗叫。又過了兩分鐘巡邏隊來了,騎著馬用鞭子劈頭亂打,揪住了就是一頓爆捶。似乎不是息事寧人,反倒打得更兇了。不過到最後裝備精良的巡邏隊獲得了勝利,砍死了三個亂民,其餘的抓起來管教,人人都是鼻青臉腫,狗群夾著尾巴各自回家。

髏大看得目瞪口呆:“果然,暖秋啊。大家都很暴躁。”

列農面色鐵青:“不是的,大家都瘋了!巡邏隊不能這麽幹,不能……”

一個士兵向隊長報告:“我們又逮捕了十個人,這下監獄可夠嗆。”

“哦,可以絞死一些。”隊長滿臉是血,顯得非常興奮。

突然一枝箭從遠處飛來直釘在他額頭上,屍體滾落馬下。憲兵隊來了,一個國王騎士走在前面,拎著一把巨斧,面色猙獰:“果然在濫用職權,都抓起來。”

髏大和列農站在一邊:“世界瘋了。……,等等,為什麽抓我們?我們是無辜的!”

※※※

髏大和列農在大牢裏呆了兩個鐘頭,費隆親自把他們提了出來,天已經很黑了。“怎麽搞成這個樣子?”

“我們只是站在旁邊而已!”

“我不在的兩個月,治安好像瘋了一樣,一定有什麽讓民眾的情緒不滿。”費隆罵道,“稅金並沒有特殊的調整啊,公眾設施也維護得很好,代理執行官做得很好了。這個月有兩百起群架,死了一百四十多人。以諾很大,所以這樣的數字不算什麽,但是平常而言,每個月頂多有二十起群架而已,平均三個月才會因為打架死一個人。感覺上,好像全城都在打架。雖然警戒力量是平時四倍,卻根本難以掌握局面。我正要求騎士工會盡可能調動非現役兵力。”

“所以那個女嬰調查案落到我們身上了。”髏大從背包裏掏出文件,“我們需要跑遍全城,我說你能不能給我們些便利,至少讓我們不要隨便被憲兵隊逮捕啊。”

“哪有那麽巧。”費隆哈哈大笑,“難道你們到哪裏,哪裏就發瘋不成。這樣吧,拿著我的令牌,算是為王城近衛軍軍辦事,暫時有和憲兵隊同等的權利。”

“金的!”髏大拿著那塊令牌舉向天空幾乎要膜拜,“能賣多少錢?”

費隆罵道:“什麽時候這麽財迷了!我懸賞一萬金幣調查案件,你大可以招募一百人的隊伍做事,結果只有兩個肉腳跑來跑去。分錢的時候是痛快,死得會更快,等著橫屍吧!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你不會後悔的,如果今天晚上你再一次見到我,我一定會告訴你些你感興趣的事情。”

髏大說完和列農離去了,留下費隆一個人在屋裏生悶氣。

一個衛兵進來報告說:“閣下,宮廷的宴會開始很久了,國王陛下說還等著您過去。”

“大概過不去了。”費隆大掌在桌子上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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