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縣城即使在小,該有的卻總是會有的,所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就是如此了，縣城有縣衙,有三年兩次的縣試，自然這縣城就會有縣學，有了縣學,那麽文廟必定是不會少的,而有了文廟,讀書人所需的文房四寶和書籍字畫的鋪子自然也一樣不會少,即使這裏人真的不多，即使生意清淡的可以羅雀，也總是會有人在這裏擺上這樣的鋪子。

翰墨軒，一個常常會被用到的名字就是這個書鋪的招牌,說是書鋪,還不如說是個雜貨鋪,文房四寶等文人用品的雜貨鋪，三開間的門面，裏頭只要是和文事有關的東西都能尋到。

阿海帶著阿貝等人走到這鋪子門口很有些猶疑,對著大門的就是一排子書櫃,這樣布滿了書香氣的地方，往日他們是怎麽也不敢靠近的，總覺得那是另一個世界，和他們格格不入，可今天卻發現這裏似乎充滿了誘惑，引著他們一步步的靠近。

”阿海哥？是你？“

書鋪裏正在清掃的一個夥計正好出門倒垃圾，一眼就看到了阿海，還驚喜的喊了出來，也驚醒了正有些發楞的眾人，阿海定睛一看，也是一陣的歡喜，

”小豆子，是你！你如今在這裏做夥計？“

說話間，阿海還用眼角往這鋪子裏看了一眼，瞧著似乎除了眼前這個小豆子，再沒有了旁人，心裏倒是覺得有些不對，誰家掌櫃的會這樣放心讓一個夥計看著鋪子？就不怕被人偷盜？怎麽也該有兩個人才對。

”可不是，我就在這裏做灑掃呢，這裏的掌櫃的是我三叔做木匠活計的東家，人可好了，知道我正尋活計，就讓我過來做，也不嫌我沒認幾個字，不會讀書，就讓我做點灑掃的事兒。“

小豆子不知道阿海的想頭，還很是高興的和阿海介紹自己的新工作，不過也正是這麽一說，倒是讓阿海也解開了幾分疑惑，這小豆子家有個三叔是個木匠好手，在縣城的一家家具鋪子做工，還是那種簽了契的工，一年能得十兩，這個消息在周邊幾個村子都是知道的，若是這家具鋪子和這個書鋪是同一個東家，那他能放心小豆子開鋪子灑掃還真是沒有問題，都是常年認識的，自然都是放心的。

而有了小豆子這麽一個媒介，對於阿海來說，那對著這書香之氣的畏懼之感也好像減輕了好些，還有心和周邊的其他夥伴們介紹一下小豆子。

”這是小豆子，說起來和咱們也能拐著彎算上親戚。小豆子的娘是太公的長女，嫁在咱們村西面的秋山村，你們應該都見過，恩，就是他大哥你們也該見過，就是大方，小豆子是他娘的小兒子，他家兄弟三個，他最小。“

這樣一說還真是牽扯的上，最起碼剛才阿海嘴裏的大方，村子裏的夥伴們幾乎都見過，往日給太公送節禮什麽的，基本都是大方過來，自然村子裏的人都熟悉的很。

如今一聽這人是大方的弟弟，一個個嘴角都咧開了，很是高興的和小豆子打著招呼。而小豆子見著眾人友好，還和自家大哥都認識自然也樂呵的很，還殷勤的問道：

”阿海哥，你們來這兒是有事兒？是買什麽東西嗎？我在這兒也待了好些日子了，這片熟悉的很，要買啥你們說，我給你們尋人，說不得還能便宜些。“

”不用尋人，尋你就成。“

能遇上熟悉的人，阿海性子裏的爽朗也開始重新占了上風，原本的那一絲扭捏忐忑不見了蹤影不說，還能開上幾句玩笑。

”尋我？啊，難不成你們，你們來買筆墨？“

小豆子的反應也快的很，也是，畢竟他也是太公的外孫，自然知道自家外公的規矩，村子裏的孩子們只要願意，都能去他那裏認識幾個字，他家老娘以前就學過，他家三兄弟也一樣學過，自然這些和外公同一個村子裏的人也學過沒什麽奇怪的。

既然學過，想要買筆墨也是應有之意，學過認字的人都渴望能擁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文房四寶，能認真的寫下屬於自己的字跡，就是他，也曾這樣想過。

只是家裏日子實在是難得很，他爹兄弟三個都沒有分家，他這一輩兄弟也多，給誰買都不好，所以最終只能是想想。

最後還是他來了這裏做活之後，曾有幸，在掌櫃的寫完東西讓他清洗的時候，偷偷的用筆墨在廢紙上寫了幾回，他還記得，每一次自己拿著筆不斷顫抖的手，還有那微微有些扭曲的字跡，以及那種莫名的神聖感！

想到這些，小豆子忍不住又看了阿海一眼，那種羨慕和不解很是明顯，似乎想問，卻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讓阿海看了個正著，阿海是個什麽樣的人？心那個細啊！總是能設身處地的從別人的角度去想問題，自然一個轉眼就明白了小豆子的想頭，很是直接大方的對著小豆子說道：

”我們哪裏有那樣的銀錢，只是想買上一只筆，不用什麽好的，最差的就成，買了這樣的筆回去就用水當墨，用石板或者木板當紙，好歹也能練練字，總比用樹枝在地上劃拉強些。“

”這法子真好。“

小豆子的眼睛都亮了，買筆墨確實很花錢，可要是光買筆，還是最差的那種，那真是不用多少錢，就是他自己估計攢上一些時間的零花錢也能買上一支了，想到這個，他忙不疊的就丟下了眾人，自己往鋪子裏去，一頭鉆進角落裏不斷地翻動著，好半響這才滿頭灰塵的重新站在了眾人的面前，而他手裏則是抱著一個大大的匣子，笑的分外燦爛的對著大家夥兒說道：

”你們不說我都差點忘了，這角落裏有掌櫃的放在那裏準備不要的舊貨，裏頭就有這麽一盒子筆，都是筆桿開裂了，或是有些掉毛，所以賣不出去，掌櫃還準備存到一定的量就丟了呢，如今想來，這東西咱們都能用，咱們又不在意筆桿是不是漂亮，也不會講究這掉毛會影響寫字對吧。“

還真是，這一說就是在邊上裝蘑菇的阿貝都笑了，他們只想用水寫字，能寫就成，哪有那麽多的講究，還真是正好，絕對能撿便宜了。阿海更是直接的問道：

”小豆子，這東西若是賣給我們，那怎麽算？要不你去問問掌櫃的？“

還真是，這東西要是沒有這一遭，以後真丟了，那也是掌櫃的自己做主，便宜吃虧的誰也說不上，可如今是有人要買，正好需要，那就不能當人家這是不要的東西白得了，怎麽也要給點錢才是，阿海還是挺講究的，也絕對不讓小豆子難做，而小豆子顯然也明白阿海的用意，忙點著頭說道：

”我這就去問，掌櫃的就在後面看書呢，你們等著啊！“

說完一溜煙的就往鋪子後院走，這孩子還真是個心大的，就這樣敞著大門，由著阿海他們在門口杵著，也不怕丟了東西。

那掌櫃的一出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群衣衫破舊的半大的孩子站在門口，和門神一樣，就在大門兩邊，既不堵著門也不放過能看清楚裏頭模樣的角度，一個個滿臉渴望敬畏的看著那些書籍，眼睛都在發亮，心下就有些發笑，忍不住說道：

”小豆子，既然是客人，怎麽就讓客人站在門口了？還不請進來？“

”啊，對，阿海哥，你們進來吧，這筆你們也挑挑，掌櫃的說了，不值幾個錢的。“

他倒是老實，連自家東家的老底都差點扯出來，好在那掌櫃的是個厚道人，瞧著這些孩子的樣子就知道沒什麽錢，也不想用這明顯要丟棄的廢物掙什麽虧心的銀子，跟著點頭說道：

”確實不值錢，你們選了，一支給上五文就是，你們的了便宜，我也算是不至於血本無歸。“

這顯然是個豁達人，這價錢聽得每一個小子都高興的差點跳起來，這樣的價錢真是出人意料的低，就是最窮的一個都買的起。

想到馬上能擁有一支屬於自己的筆，這會兒一個個早忘了自己對於這書鋪的敬畏之心，一個個忙不疊就往鋪子裏頭竄，就想早點看到那筆，好拿在手裏安心。當然這一進來。下意識的，他們還是放輕了腳步，聲音，甚至選筆的時候還小心的將手在衣裳上擦了擦，這才滿心敬畏的從匣子裏選了一支自己看著歡喜的筆，咧著嘴，夢幻般的看著手裏的東西，連付錢都差點忘了。

看到孩子們這樣的虔誠，掌櫃的不住的點頭，在看看那些小子們一個個穿著草鞋的腳，心下也微微嘆息起來，這樣對著學問虔誠的孩子，可惜了，卻都是貧家孩子，沒有機會能正經的上學，上進，家境阻礙了多少人求學之路！

想到這些，他忍不住又心軟了起來，對著一邊的小豆子說道：

”那箱子裏應該還有些裁紙剩下的邊角，跌碎的碎墨塊，你也一並取來，誰想要的，給上五文，也能拿走一份，回去也好練字。“

這絕對是驚喜，阿海瞬間回神，知道這是掌櫃的刻意照顧他們的，忙放下了東西躬身行禮。

”多些掌櫃的照顧小子們。“

”好學的孩子我都喜歡，以後多上進些就是了。“

一點子即將丟棄的廢物，點燃的確實一顆顆最淳樸的心，那一雙雙閃亮歡喜的眼睛，讓掌櫃的都感受到了別樣的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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