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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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必安, 這應該是我們幾千年來的第一次見面吧。”過了不知道多少年權柄在握的日子，眼前的閻羅王卻還是那副清瘦的樣子，不驕不躁地看向謝必安。
謝必安沈默地點頭, 過了半響才說：“很久不見了。”
閻羅王在房間裏不緊不慢地走近了, 他一邊走一邊說：“過了這麽多年，你倒還是和以前一樣。沒什麽區別。”
謝必安：“您倒也是, 只不過沒想到，這一次見面的時候您倒是來殺我的。”
閻羅王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絲笑容：“是不是讓你很唏噓？”
謝必安：“幾千年前我就已經唏噓過了, 現在就不需要在浪費感情了。只不過, 我有一個問題一直想問你, 既然你出現了，可以回答我嗎？”
閻羅王想了想，而後答應了：“你問。”
“我一直都在想你為什麽要做出那樣的事情, 可惜想了很久都沒有什麽結果。是因為當年明明做了好事卻被貶到了第五閻羅殿？”
閻羅王忽然笑了出來：“對於我而言，做第一殿閻羅也好，做第五殿閻羅也好，其實都沒什麽區別。”
謝必安皺著眉頭問：“難道你一開始就想要把陰間占為己有？”
“你倒還是幾千年如一日的愚蠢啊謝必安。”閻羅王的眼裏隱隱地透著些瘋狂。
他似乎是心裏沒有任何的顧忌, 痛痛快快地把所有的事情都說了出來，“你或許並不知道，在很久之前我是這天上地下唯一之神。神因信仰而生, 因人信我是唯一神，我便是唯一神。可惜，後來教義流傳後又被道家汙染，我居然慢慢地和你們並入一個階層。
“真是可笑至極。你若是做過唯一神, 怎麽可能還會為一個小小閻羅之位而動心？只可惜人的信仰最不好更改，只能慢慢地削弱他們，不然的話，你們早就不覆存在了。”
謝必安知曉他所謀求的東西不簡單，卻也從來沒有想過他居然一開始就想要把所有神明全都吞沒：“那你在一開始的時候將那幾個魂魄放歸陽間又是為何？”
閻羅王不在乎地說：“他們？早就已經消失了，用陽間的話來說，他們應該算是我的啟動資金？至於我因此被貶到了第五閻羅殿那件事，不過是我策劃好的，畢竟第一殿閻羅可不是什麽好當的差使。”
謝必安聽他說了這麽多，還欲在問些什麽，卻不料閻羅王的眼神忽然籠住了他。他嘴角微微地往上翹起，眼底卻一片寒冷：“說了這麽多話，留給你們的時間不少了吧。”
謝必安臉色不變，問道：“你說什麽？”
閻羅王道：“你讓我說了這麽多話，不就是為了留出時間讓外面那些喪家之犬布陣麽？你想要時間，我就給你們時間。我倒要看看，你們能夠布出什麽結果。”
謝必安聽他說到一半就明白閻羅王已經知道他們的計劃了，他沒有采取什麽行動，而是耐心地等待著，等到閻羅王說出最後一個字的時候，他以一種肉眼無法辨識的速度飛快地往旁邊的窗戶處一躍。
以他一個人的能力是沒有辦法和閻羅王做鬥爭的，他不準備和他硬碰硬。
然而謝必安的速度很快，閻羅王的速度更快，他幾乎是一瞬間就出現在了謝必安和窗戶之間的地方，微笑著看向謝必安：“跑什麽呢？”
謝必安停下動作，也回之以微笑：“我沒有想跑啊。”
閻羅王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下一秒，他就察覺到了有些不對的地方。
在他的腳底下，一股靈氣忽然噴薄而出，把他的整個身體都覆蓋了起來，似乎是想要把他給束縛起來。
他擡頭，對著謝必安說：“你是故意把我騙到這裏來的。”
謝必安頷首：“不然呢？”
閻羅王站在陣心處，居然看著並不怎麽慌亂，他好整以暇地低頭打量著陣法，而後道：“這個陣法，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是你們剛剛布的吧，雖然陣法很是精妙，可惜，到底太過倉促。雖然陣法的力量很強，可發動它卻需要很長的時間，而在這個時間裏，我就可以——”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身形立刻一動，在這間屋子裏飛快地騰挪轉移。他手上拿著判官筆，動作不停，眨眼之間，這個屋子的地板上就布滿了無形的靈力流。
謝必安對地上畫的東西看得很清晰，閻羅王畫的這個小陣將他們布的陣反置過來了。而隨著那裏靈力的流動，方才還在束縛著閻羅王的那個陣法力量越來越薄弱，甚至還慢慢開始向他身上反饋靈力。
隨著靈力漸漸地往他身上流淌，閻羅王剛才有些犯灰的臉色很快就恢覆了，反而還帶著意得志滿的笑容：“你們終究還是鬥不過我的。幾千年之前鬥不過，幾千年之後還是鬥不過。”
他話音未落，就伸手在空中畫出一個陣法，陣法在空中成型而後直直地往謝必安身上覆蓋過來，謝必安躲避不及，被陣法牢牢地束縛住了，整個人動彈不得。
閻羅王看著他，說：“你現在還有什麽話想說可以告訴我，遲了，就不一定能說出口了。”
謝必安臉色不變：“我有話想說。”
閻羅王：“哦？”
謝必安面色冷靜，絲毫沒有被制住的恐懼：“你若是不畫這陣，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可惜，你畫了。”
閻羅王聞言立刻問道：“你什麽意思？”
謝必安一挑眉：“你到現在還沒有察覺的有什麽不對勁的嗎？”
閻羅王被他這麽一提醒，皺著眉頭感受了一下，片刻之後，他臉色陡變：“你們還布了四方陣？”
謝必安笑了笑。
他剛一進屋的時候就察覺到了屋裏有一股不尋常的力量，再聯系一下屋裏的擺設，他立刻明白了李叔這件事情裏不光有世俗力量的插手，或許閻羅王就在附近組織活動，只不過沒想到閻羅王直接就出現在了屋子裏。
當時謝必安立刻就把這個消息傳給了秦廣王，他們很快地在屋子四周布了陣法，用以攔截閻羅王。不過他們自己也知道，這個陣法是遠遠不夠的。
還好，秦廣王早些年就已經秘密在A市的四個方向布上了陣法，只需要填補上有力的陣心，這個陣法的力量就可以迅速地激發出來。
而他們布的那個小陣再加上閻羅王自己補的那個反陣，這就是世上最好的陣心。
隨著四方陣的成型，閻羅王被緊緊地束縛在陣裏動彈不得，同時，除了在外護陣的四位陰帥之外，其他的四位閻羅五位陰帥慢慢地在屋裏顯露了行跡。
小小的屋子裏，一瞬間風起雲湧。
閻羅王被縛在陣中，看向面前的那些神，嘴角露出了譏笑：“逃了這麽多年，今天全都露面了？是我技不如人，本來已經探查到你們的蹤跡，今天是想來把你們挨個抓回去的，可惜，居然著了道。”
秦廣王站在他的面前，打量著閻羅王，忽然問道：“你只以為你是技不如人？”
閻羅王眼裏充滿了挑釁：“不然呢？”
秦廣王無奈地搖搖頭：“你行事不端為了一己之私將整個陰界顛覆，這就是犯了眾怒。不是今日伏法就是明日伏法，不是這個人抓住你就是那個人抓住你。你只要做了事情，就必然會有這一天，因果循環而已，能送你上絕路的永遠只能是你自己。好了，廢話不多說，起陣。”
秦廣王的話剛一說完，在場的神一起開始念咒，身處陣法中心的閻羅王面上立刻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他在十三年前受的那次傷本來就沒有完全好，實力並未恢覆，而這一次更是直接地栽到了如此強力的陣法中。
此情此景，也算得上是天要亡他了。
可是天意如何關他何事，是老天對不起他，他自然也不會任由天意擺布。至於那些人，死了就死了，神要他們死，他們就是該死。
閻羅王雖然已經被束縛住了，可他依然還在不停地用自己的神力掙紮著想要逃脫出來。他不斷地探索者陣法裏是不是有什麽薄弱的地方，然而探索了許久，答案一清二楚，這個陣法看樣子是準備了很久了，到處都很嚴密，結結實實地把他困在了裏面。
在這種時候，想要全須全尾地逃走已經不可能了。
這個陣法內的靈力越運作越快，閻羅王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了，他的外表本來看著還像是一個中年人，這會讓卻如同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一頭白發，身形佝僂。
秦廣王對著身邊的楚江王試了一個眼神，楚江王心領神會，知道這是時候到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準備將閻羅王收入法器之中。
只要將閻羅王收入法器，他就再也逃不掉了。
然而，楚江王剛走近了些，忽然感受到了一股龐大的力量，這股力量不是一般情況下可以散發出來了，即使是全盛時期的閻羅王的沒辦法。
他被這股力量震撼得直接吐出了一口血，他艱難地睜開眼睛往閻羅王那個方向看去，震驚地發現方才那股巨大的力量居然來源於閻羅王。
他自己散去了自己的魂魄，並在這個過程中釋放了大量的神力。
陣法在這能力之下被撼動了。
閻羅王還留存下來的一縷魂魄抓住了時機，迅速地逃離了。
屋裏的十個神都被這力量所傷，他們雖然數量眾多，但畢竟剛凝結出神力不久，神體虛弱。實力強大一些的還好，只是吐血而已，有幾個實力一般的，這會兒居然已經奄奄一息了。
秦廣王本來就已經身處逸散的邊緣了，被這一擊，身形甚至開始變得虛無起來，眼見著就要徹底消失了。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沒有低頭看自己一眼，而是沈痛地說：“這一次，居然被他逃了。他必然是逃回了陰間，可惜，現在鬼門已關，以我們的實力又無法穿過陰陽兩界之間的邊界。就這樣讓他逃了，若是他再卷土重來，我們無論如何也攔不住他了。”
他說完了話，心情激蕩，直接吐出一口血。身體看著更加虛無了。
“我知道一條去往陰間的道路。”謝必安忽然說。
謝必安此刻正靠在地上，一只手放在胸前，一只手卻緊緊地握著手裏的瓶子。在剛才的沖擊之中，他將自己一大半的力量都放在保護瓷瓶上去了，這會兒瓷瓶無恙，他的內裏卻受傷不輕。
他一邊艱難地喘息，一邊道：“很久之前我私自開通了一條陰陽兩界之間的道路，現在或許那條路還在，我們可以從那條路去往陰間。”
謝必安這麽說著，心裏感受莫名。
這就是秦廣王一起說的機緣麽？
他千年前為沈晴私自開通的那條道路，難道就是為了今天的這一遭？若是沒有沈晴，這一役，應該真的是一敗塗地，沒有任何補救的機會了吧。
這一環一扣，人事更替，居然都是天命註定。
討論了一會兒之後，大家就做出了先修整片刻，然後一起從那條小路去往陰間，將閻羅王一網打盡。
謝必安沒有待著那間屋子裏休息，而是一個人帶著懷裏的瓷瓶回到了沈晴的家裏。
他不需要鑰匙，只是隨意一走，門對於他而然如同不存在一般，隨意地就被穿過了。
他把沈晴從瓷瓶裏放出，或許是方才的沖擊對於她而言還是有些影響，這會兒的沈晴已經昏迷了過去，人事不省地躺著。
謝必安見她閉著眼睛的樣子，心頭一跳，剛剛即使是自己被那樣的力量沖擊到的時候他也沒有這麽慌過。可現在，看著沈晴蒼白的臉，他連心跳都快停了。
還好，他探查了一番，沈晴還活著，應該只是昏迷了過去，沒有什麽大礙。
他把她放在床上，坐在床邊認真地看著她。
用視線一寸一寸地描摹著她的面容身形，怎麽看都看不夠。
他們兩個才相認了一天，他就要走了。
陰間之行並不是簡單的痛打落水狗，閻羅王在陰間經營多年，即便是他現在也只剩下一縷魂魄，可他也不能掉以輕心。說不定這一次去了就回不來了。可是責任在身，他又不能不去。
他貪婪地看著眼前靜靜躺在床上的這個人，滿眼都是不舍。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淌著，很快，出發的時間到了。
謝必安站了起來，從沈晴的口袋裏拿出了那個綠珠：“我知道你很厲害，如今我要離開了，不知道能不能回來，希望你可以替我保護她。她畢竟為你做了不少事情，你就當是補償她吧。”
這些日子以來普通的就像是一個玻璃球一樣的綠珠忽然地亮了亮，像是同意了謝必安的話。
謝必安松了口氣，他有些不舍地把球放到了沈晴的手上，又低頭親了親沈晴的臉頰，而後毅然地離開了。
謝必安離去不久，那顆綠珠忽然間亮了一亮。從球裏湧出了一股綠色的力量，往沈晴的太陽穴湧去。
過了片刻，沈晴難受地哼了一聲，緩緩醒過來了。
她坐起來之後，有些難受地扶著自己的腦袋。
在她的記憶裏，上一秒她還在李叔的家裏勸說李叔，馬上就要成功了，怎麽這一閉眼一睜眼，她就躺在自己家的床上了？她穿越了還是做夢了？
沈晴還沒有想多久，忽然她發現自己的面前出現了一個東西。
是謝必安給她的那個球。
那個球身上發著綠色的光，在沈晴的面前不停地旋轉著。
她從來沒見過這個球如此活靈活現的時候，簡直像是有生命一樣。
沈晴試探性地問道：“你知道剛才發生什麽了嗎？
那個球的亮度突然提高了一下，沈晴覺得它應該是在說自己知道，於是她問道：“那你能讓我知道發生什麽了嗎？”
綠球又亮了一下，而後，它直接飛到了墻邊，在墻上投出了一道光，墻上立刻出現了一副圖像，簡直就像是一個投影儀。
沈晴驚嘆了一聲，然後開始認真地看墻上的圖像。
沈晴越看越著急，直到閻羅王自爆的時候，她的緊張達到了極點，呼吸都快停止了，還好謝必安似乎沒出什麽事，然而看著他放開她毅然離開之後，沈晴的心又懸了起來，她問道：“你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嗎？會不會出事？”
綠球沒有應答。
沈晴慌忙地起身，想要去李叔家裏再看看，她卻沒想到，剛才那個聽話的綠球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攔住了她。
沈晴著急地說：“你讓開，我要去看謝必安。”
綠球沒動。
沈晴說了許久那個綠球依然固執地守在了她的面前，紋絲不動，沈晴想要從一邊兒突圍，然而每次那個綠球都迅速地飛到她面前攔住了她。
如此幾回之後，沈晴有些生氣了：“你讓開，我要去看謝必安，你到底要幹什麽？”
沒想到沈晴的話剛一說完，綠球動了，它迅速飛到了墻邊上，又像上次一樣給她投了個影。
沈晴遲疑地走到墻壁，想要看看綠球到底要讓她知道什麽事情。
圖像在一陣晃蕩之後，忽然出現了謝必安的臉，沈晴見了那張臉，覺得自己一陣恍惚，那張臉上就是是千年前的那個謝必安。
雖然只是一個白天沒見而已，可她這才忽然發現自己的心裏是多麽的想念。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呼吸的幅度重了都害怕打擾到圖像那邊的那個人。
沈晴看著看著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正坐在一個桌子的後面，臉上還帶著笑，可他的身體是僵硬的。他身邊的菜還在冒著熱氣，可他卻如同一座石雕一般地坐著。整個身體只有眼睛還能動，眼波裏透露出了愁急的情緒。
沈晴還沒有看夠他的臉，忽然間，鏡頭一拉，整個宴會的場景都出現在了圖像上。
除了首座上的閻羅王還在自顧自地飲酒，其他人通通僵硬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雖然保持的姿勢不一樣，可看上去都是動彈不得的。
首座上的閻羅王一口飲盡了杯中的酒，而後他站了起來，道：“各位同僚，今日就是大家最後一次會面了。過一會兒你們的魂魄就會散開，不要以為這樣你們可以逃走，這整個輪回殿都被陣法包住了，你們逃不掉的。不過也不要因為以後大家分開了而傷心，我會將你們統統煉化成丹。到時候，大家就與我融為一體了。”
閻羅王剛說完話沒多久，席上的那些人忽然間就變得有些虛無起來，身體像是快要消失了一樣，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漸漸地化成了煙霧。
煙霧在閻羅殿中到處地流淌，然而昔日牢牢擋住上面風雪的屏障此刻卻如同一座鐵打鋼鑄的牢籠，死死地關著他們。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了，煙霧流淌的速度越來越慢，閻羅王面上露出了穩操勝券的笑容，他不緊不慢地把自己懷裏的一個瓶子拿了出來，而後，拔開了塞子。
沈晴看到這裏，一把捂住了嘴。
這不對啊，謝必安明明好好的，他沒有被關進瓶子煉成丹藥，他還好好地活在世上，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可這個綠球看上去也不像是在騙她，這圖像上的東西無比逼真，一定就是之前發生過的。
那麽，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謝必安他們最後從屏障地掏出來了？
或許是發覺出了沈晴心裏的疑惑，綠球上的圖像一切換，換到了那座雪山的山頂上。
萬年飄雪的山上冷寂冰涼，沒有一點活物的痕跡，那屏障牢牢地把風雪全都擋在了山外，堅固無比。
然而下一秒，一個綠色的光點猛地出現在了圖像裏。
那個光點不知道從哪裏出現了，它帶著無所畏懼的勇氣，勢如破竹的士氣，穿風破雪，碾碎虛空，直直地往那屏障而去。
而後，畫面停頓了一秒。
畫面上滿是風雪綠光，沈晴甚至都可以通過這無聲的圖像聽到那震耳欲聾、鋪天蓋地的聲音。
畫面再恢覆正常的時候，那屏障已經消失不見了。
偌大的輪回殿裏只剩下了杯盤狼藉，還有滿臉陰霾的閻羅王。
看完了這一切之後，綠球收回了光影，在沈晴的面上晃蕩著。
沈晴沈默了一下，而後問道：“那個球，是我扔的？”
綠球亮了一下。
“如果沒有我的話，他們真的就逃不出來，會被煉成丹藥？”
綠球又亮了一下。
沈晴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這雙手從出生以來就沒做過什麽事情，日覆一日地委頓活著。從未盡力做過什麽，也沒有什麽傑出可說。而如今，忽然間就有著龐大的壓力放在了她的手上，壓在了她的肩上。
如果她去做了，或許她會死。
可如果她不去做，謝必安會死去，很多人都會死去。
她從來不是什麽多偉大的人，可這一趟她必須要去。
死就死吧，世界上畢竟還是有些事情是需要不計後果地去做的。
沈晴來到陰間的時候，腳下的昨日謝必安帶她來的那個小島。
她的周圍都是無法泅渡的黃泉水，身邊有一個可以通往陽間的光圈，還有一只上下飛舞的碧生。
她看了看那個光圈，然後轉過了頭，走到了岸邊。
碧生有些擔心地飛到了她的面前，擔憂地看向她，生怕她往河裏走。
沈晴對著它搖搖頭，而後笑著問它：“碧生，你能不能帶我去那一邊？”沈晴指向了那座高聳的雪山。
碧生有些抗拒地鳴叫了一聲，應該是謝必安和它交代過，不讓它帶她去那邊。
沈晴伸手，摸了摸碧生的腦袋：“現在謝必安有危險了，我必須要去救他。他要是不在了，可能我也活不下去了。你帶我去找他好不好？”
碧生又叫了一聲，聲音裏滿滿的糾結。
沈晴沒有再說什麽而是繼續摸著碧生的腦袋。
不久之後，碧生無奈地叫了一聲，它飛到了河邊，身形漸漸變大。
沈晴一個人爬上了碧生的後背，以往有謝必安在的時候，她一個人從來都爬不上去，現在謝必安不在了，她一個人其實也還好。
所以，她靠著自己，一定可以的。
永夜的大雪下個不停，呵出的水蒸氣剛一吐出去就凝結成了雪花，天地間靜寂無聲，耳膜中回響的只有她一個人的心跳聲。
不能停歇的跋涉，無法企及的目標，都在看不見的山那邊。
沈晴一個人在雪山上艱難地攀爬著。
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來的時候，謝必安帶著她在山下往上看，那個時候她還和謝必安說她無論如何都不會爬這個雪山，可如今，她站在這裏，只覺得自己沒什麽做不到的。
累嗎？
累啊，怎麽不累呢。
可再累她也不能停下自己的腳步，謝必安還在山的那邊等著她來救她呢。
爬了不知道多少時間，剛開始的時候她還能跑，後來只能走，到了最後，她只能一點一點地往上爬。
身上多了多少道傷疤已經不知道了，她的身體都快被雪花覆蓋住了，整個人冷得快要死掉了。
最後，在她被凍死之前，她到達了山峰。
沈晴緩緩地站了起來，擡頭，碧生還在繞著她來回轉著圈，她舔了舔唇，嘴唇已經幹到裂開，她隱隱約約可以嘗到血腥味，她擡手，對著碧生說：“你以後能找到他嗎？”
碧生落到了她的肩頭，歪著頭啾了一聲，不知道是能還是不能。
沈晴笑了笑，摸了摸碧生的腦袋，看向前方的屏障。
束縛了他們的屏障就要被打破了，謝必安也要逃脫了，一切都按照歷史按部就班地往下行進。死去的都會回來，失去的也都會重來，只可惜啊，她要死了。
現在保護她不被凍死的就只有她手裏的綠球，只要她把手裏的這個球扔出去，或許不用一秒，她就會迅速的死去，可能就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了。
沈晴扭頭，對碧生露出一個有些難看的笑容：“碧生，你給我帶個話吧。”
“謝必安，如果我的魂魄沒有直接散盡的話，希望你回來之後可以巡游一下地府。或許是奈何橋或許是黃泉路，如果能看到一個有些眼熟的魂魄，可不可以帶她回去。那個魂魄貪財小氣，貪生怕死，歷數平生，沒有半點優點可言。”
“但是，若是你看到了她，請一定帶她回去好嗎？她……”
還有許多想要說的話，可她卻一個字都吐不出去了。
沈晴眨了眨幹澀的眼睛，對著碧生綻放出一個笑，最後摸了一次它的腦袋：“走吧。”
綠球被扔出去的那一瞬間，沈晴迅速地被冰冷的風雪裹住了，好像只是一秒鐘的世界，她就變得僵硬了起來。
耳邊有什麽聲音嗎？
她不知道。
那個屏障被打碎了嗎？
她也不知道。
她被無邊的寒冷包裹著，像是被鎖在了一座冰棺裏，動彈不得。她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像是一瞬間又像是一萬年，她終於徹底失去了意識，沈睡在了冰雪裏。
與此同時，在陽間，她自己的臥室裏，她的身體悄悄地涼了。
她真的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以為一切都已經結束了，然而，不知道多年的冰冷過後，沈晴忽然被喚醒了。
眼前的那個男人有著她最熟悉的那張臉，他臉上帶著笑，眼裏卻含著淚：“沈晴，你怎麽會在這裏？”
沈晴的手完全動不了，只能懷著溫柔的眼神看著他。
謝必安緊緊地把她抱在懷裏，聲音從她的耳後傳來，伴隨著溫熱的吐息：“你知不知道我發現你身體死了之後有多痛苦，我以為我找不到你了。我以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沈晴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動了動手指，攥住了他的衣服。
謝必安低頭看著她的手指，惡狠狠地說：“反正你也已經死了，就剩個魂魄了。以後你就陪著我吧，哪裏都不許去了。我再也不會讓你那麽危險了。”
沈晴疑惑地看向謝必安。
真的？
謝必安一下親住了她，在嘴唇相碰之前，他咬牙切齒地說：“你別忘了，我可是謝必安。”
“謝神必安的謝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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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必安沈默地點頭, 過了半響才說：“很久不見了。”
閻羅王在房間裏不緊不慢地走近了, 他一邊走一邊說：“過了這麽多年，你倒還是和以前一樣。沒什麽區別。”
謝必安：“您倒也是, 只不過沒想到，這一次見面的時候您倒是來殺我的。”
閻羅王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絲笑容：“是不是讓你很唏噓？”
謝必安：“幾千年前我就已經唏噓過了, 現在就不需要在浪費感情了。只不過, 我有一個問題一直想問你, 既然你出現了，可以回答我嗎？”
閻羅王想了想，而後答應了：“你問。”
“我一直都在想你為什麽要做出那樣的事情, 可惜想了很久都沒有什麽結果。是因為當年明明做了好事卻被貶到了第五閻羅殿？”
閻羅王忽然笑了出來：“對於我而言，做第一殿閻羅也好，做第五殿閻羅也好，其實都沒什麽區別。”
謝必安皺著眉頭問：“難道你一開始就想要把陰間占為己有？”
“你倒還是幾千年如一日的愚蠢啊謝必安。”閻羅王的眼裏隱隱地透著些瘋狂。
他似乎是心裏沒有任何的顧忌, 痛痛快快地把所有的事情都說了出來，“你或許並不知道，在很久之前我是這天上地下唯一之神。神因信仰而生, 因人信我是唯一神，我便是唯一神。可惜，後來教義流傳後又被道家汙染，我居然慢慢地和你們並入一個階層。
“真是可笑至極。你若是做過唯一神, 怎麽可能還會為一個小小閻羅之位而動心？只可惜人的信仰最不好更改，只能慢慢地削弱他們，不然的話，你們早就不覆存在了。”
謝必安知曉他所謀求的東西不簡單，卻也從來沒有想過他居然一開始就想要把所有神明全都吞沒：“那你在一開始的時候將那幾個魂魄放歸陽間又是為何？”
閻羅王不在乎地說：“他們？早就已經消失了，用陽間的話來說，他們應該算是我的啟動資金？至於我因此被貶到了第五閻羅殿那件事，不過是我策劃好的，畢竟第一殿閻羅可不是什麽好當的差使。”
謝必安聽他說了這麽多，還欲在問些什麽，卻不料閻羅王的眼神忽然籠住了他。他嘴角微微地往上翹起，眼底卻一片寒冷：“說了這麽多話，留給你們的時間不少了吧。”
謝必安臉色不變，問道：“你說什麽？”
閻羅王道：“你讓我說了這麽多話，不就是為了留出時間讓外面那些喪家之犬布陣麽？你想要時間，我就給你們時間。我倒要看看，你們能夠布出什麽結果。”
謝必安聽他說到一半就明白閻羅王已經知道他們的計劃了，他沒有采取什麽行動，而是耐心地等待著，等到閻羅王說出最後一個字的時候，他以一種肉眼無法辨識的速度飛快地往旁邊的窗戶處一躍。
以他一個人的能力是沒有辦法和閻羅王做鬥爭的，他不準備和他硬碰硬。
然而謝必安的速度很快，閻羅王的速度更快，他幾乎是一瞬間就出現在了謝必安和窗戶之間的地方，微笑著看向謝必安：“跑什麽呢？”
謝必安停下動作，也回之以微笑：“我沒有想跑啊。”
閻羅王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下一秒，他就察覺到了有些不對的地方。
在他的腳底下，一股靈氣忽然噴薄而出，把他的整個身體都覆蓋了起來，似乎是想要把他給束縛起來。
他擡頭，對著謝必安說：“你是故意把我騙到這裏來的。”
謝必安頷首：“不然呢？”
閻羅王站在陣心處，居然看著並不怎麽慌亂，他好整以暇地低頭打量著陣法，而後道：“這個陣法，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是你們剛剛布的吧，雖然陣法很是精妙，可惜，到底太過倉促。雖然陣法的力量很強，可發動它卻需要很長的時間，而在這個時間裏，我就可以——”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身形立刻一動，在這間屋子裏飛快地騰挪轉移。他手上拿著判官筆，動作不停，眨眼之間，這個屋子的地板上就布滿了無形的靈力流。
謝必安對地上畫的東西看得很清晰，閻羅王畫的這個小陣將他們布的陣反置過來了。而隨著那裏靈力的流動，方才還在束縛著閻羅王的那個陣法力量越來越薄弱，甚至還慢慢開始向他身上反饋靈力。
隨著靈力漸漸地往他身上流淌，閻羅王剛才有些犯灰的臉色很快就恢覆了，反而還帶著意得志滿的笑容：“你們終究還是鬥不過我的。幾千年之前鬥不過，幾千年之後還是鬥不過。”
他話音未落，就伸手在空中畫出一個陣法，陣法在空中成型而後直直地往謝必安身上覆蓋過來，謝必安躲避不及，被陣法牢牢地束縛住了，整個人動彈不得。
閻羅王看著他，說：“你現在還有什麽話想說可以告訴我，遲了，就不一定能說出口了。”
謝必安臉色不變：“我有話想說。”
閻羅王：“哦？”
謝必安面色冷靜，絲毫沒有被制住的恐懼：“你若是不畫這陣，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可惜，你畫了。”
閻羅王聞言立刻問道：“你什麽意思？”
謝必安一挑眉：“你到現在還沒有察覺的有什麽不對勁的嗎？”
閻羅王被他這麽一提醒，皺著眉頭感受了一下，片刻之後，他臉色陡變：“你們還布了四方陣？”
謝必安笑了笑。
他剛一進屋的時候就察覺到了屋裏有一股不尋常的力量，再聯系一下屋裏的擺設，他立刻明白了李叔這件事情裏不光有世俗力量的插手，或許閻羅王就在附近組織活動，只不過沒想到閻羅王直接就出現在了屋子裏。
當時謝必安立刻就把這個消息傳給了秦廣王，他們很快地在屋子四周布了陣法，用以攔截閻羅王。不過他們自己也知道，這個陣法是遠遠不夠的。
還好，秦廣王早些年就已經秘密在A市的四個方向布上了陣法，只需要填補上有力的陣心，這個陣法的力量就可以迅速地激發出來。
而他們布的那個小陣再加上閻羅王自己補的那個反陣，這就是世上最好的陣心。
隨著四方陣的成型，閻羅王被緊緊地束縛在陣裏動彈不得，同時，除了在外護陣的四位陰帥之外，其他的四位閻羅五位陰帥慢慢地在屋裏顯露了行跡。
小小的屋子裏，一瞬間風起雲湧。
閻羅王被縛在陣中，看向面前的那些神，嘴角露出了譏笑：“逃了這麽多年，今天全都露面了？是我技不如人，本來已經探查到你們的蹤跡，今天是想來把你們挨個抓回去的，可惜，居然著了道。”
秦廣王站在他的面前，打量著閻羅王，忽然問道：“你只以為你是技不如人？”
閻羅王眼裏充滿了挑釁：“不然呢？”
秦廣王無奈地搖搖頭：“你行事不端為了一己之私將整個陰界顛覆，這就是犯了眾怒。不是今日伏法就是明日伏法，不是這個人抓住你就是那個人抓住你。你只要做了事情，就必然會有這一天，因果循環而已，能送你上絕路的永遠只能是你自己。好了，廢話不多說，起陣。”
秦廣王的話剛一說完，在場的神一起開始念咒，身處陣法中心的閻羅王面上立刻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他在十三年前受的那次傷本來就沒有完全好，實力並未恢覆，而這一次更是直接地栽到了如此強力的陣法中。
此情此景，也算得上是天要亡他了。
可是天意如何關他何事，是老天對不起他，他自然也不會任由天意擺布。至於那些人，死了就死了，神要他們死，他們就是該死。
閻羅王雖然已經被束縛住了，可他依然還在不停地用自己的神力掙紮著想要逃脫出來。他不斷地探索者陣法裏是不是有什麽薄弱的地方，然而探索了許久，答案一清二楚，這個陣法看樣子是準備了很久了，到處都很嚴密，結結實實地把他困在了裏面。
在這種時候，想要全須全尾地逃走已經不可能了。
這個陣法內的靈力越運作越快，閻羅王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了，他的外表本來看著還像是一個中年人，這會讓卻如同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一頭白發，身形佝僂。
秦廣王對著身邊的楚江王試了一個眼神，楚江王心領神會，知道這是時候到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準備將閻羅王收入法器之中。
只要將閻羅王收入法器，他就再也逃不掉了。
然而，楚江王剛走近了些，忽然感受到了一股龐大的力量，這股力量不是一般情況下可以散發出來了，即使是全盛時期的閻羅王的沒辦法。
他被這股力量震撼得直接吐出了一口血，他艱難地睜開眼睛往閻羅王那個方向看去，震驚地發現方才那股巨大的力量居然來源於閻羅王。
他自己散去了自己的魂魄，並在這個過程中釋放了大量的神力。
陣法在這能力之下被撼動了。
閻羅王還留存下來的一縷魂魄抓住了時機，迅速地逃離了。
屋裏的十個神都被這力量所傷，他們雖然數量眾多，但畢竟剛凝結出神力不久，神體虛弱。實力強大一些的還好，只是吐血而已，有幾個實力一般的，這會兒居然已經奄奄一息了。
秦廣王本來就已經身處逸散的邊緣了，被這一擊，身形甚至開始變得虛無起來，眼見著就要徹底消失了。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沒有低頭看自己一眼，而是沈痛地說：“這一次，居然被他逃了。他必然是逃回了陰間，可惜，現在鬼門已關，以我們的實力又無法穿過陰陽兩界之間的邊界。就這樣讓他逃了，若是他再卷土重來，我們無論如何也攔不住他了。”
他說完了話，心情激蕩，直接吐出一口血。身體看著更加虛無了。
“我知道一條去往陰間的道路。”謝必安忽然說。
謝必安此刻正靠在地上，一只手放在胸前，一只手卻緊緊地握著手裏的瓶子。在剛才的沖擊之中，他將自己一大半的力量都放在保護瓷瓶上去了，這會兒瓷瓶無恙，他的內裏卻受傷不輕。
他一邊艱難地喘息，一邊道：“很久之前我私自開通了一條陰陽兩界之間的道路，現在或許那條路還在，我們可以從那條路去往陰間。”
謝必安這麽說著，心裏感受莫名。
這就是秦廣王一起說的機緣麽？
他千年前為沈晴私自開通的那條道路，難道就是為了今天的這一遭？若是沒有沈晴，這一役，應該真的是一敗塗地，沒有任何補救的機會了吧。
這一環一扣，人事更替，居然都是天命註定。
討論了一會兒之後，大家就做出了先修整片刻，然後一起從那條小路去往陰間，將閻羅王一網打盡。
謝必安沒有待著那間屋子裏休息，而是一個人帶著懷裏的瓷瓶回到了沈晴的家裏。
他不需要鑰匙，只是隨意一走，門對於他而然如同不存在一般，隨意地就被穿過了。
他把沈晴從瓷瓶裏放出，或許是方才的沖擊對於她而言還是有些影響，這會兒的沈晴已經昏迷了過去，人事不省地躺著。
謝必安見她閉著眼睛的樣子，心頭一跳，剛剛即使是自己被那樣的力量沖擊到的時候他也沒有這麽慌過。可現在，看著沈晴蒼白的臉，他連心跳都快停了。
還好，他探查了一番，沈晴還活著，應該只是昏迷了過去，沒有什麽大礙。
他把她放在床上，坐在床邊認真地看著她。
用視線一寸一寸地描摹著她的面容身形，怎麽看都看不夠。
他們兩個才相認了一天，他就要走了。
陰間之行並不是簡單的痛打落水狗，閻羅王在陰間經營多年，即便是他現在也只剩下一縷魂魄，可他也不能掉以輕心。說不定這一次去了就回不來了。可是責任在身，他又不能不去。
他貪婪地看著眼前靜靜躺在床上的這個人，滿眼都是不舍。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淌著，很快，出發的時間到了。
謝必安站了起來，從沈晴的口袋裏拿出了那個綠珠：“我知道你很厲害，如今我要離開了，不知道能不能回來，希望你可以替我保護她。她畢竟為你做了不少事情，你就當是補償她吧。”
這些日子以來普通的就像是一個玻璃球一樣的綠珠忽然地亮了亮，像是同意了謝必安的話。
謝必安松了口氣，他有些不舍地把球放到了沈晴的手上，又低頭親了親沈晴的臉頰，而後毅然地離開了。
謝必安離去不久，那顆綠珠忽然間亮了一亮。從球裏湧出了一股綠色的力量，往沈晴的太陽穴湧去。
過了片刻，沈晴難受地哼了一聲，緩緩醒過來了。
她坐起來之後，有些難受地扶著自己的腦袋。
在她的記憶裏，上一秒她還在李叔的家裏勸說李叔，馬上就要成功了，怎麽這一閉眼一睜眼，她就躺在自己家的床上了？她穿越了還是做夢了？
沈晴還沒有想多久，忽然她發現自己的面前出現了一個東西。
是謝必安給她的那個球。
那個球身上發著綠色的光，在沈晴的面前不停地旋轉著。
她從來沒見過這個球如此活靈活現的時候，簡直像是有生命一樣。
沈晴試探性地問道：“你知道剛才發生什麽了嗎？
那個球的亮度突然提高了一下，沈晴覺得它應該是在說自己知道，於是她問道：“那你能讓我知道發生什麽了嗎？”
綠球又亮了一下，而後，它直接飛到了墻邊，在墻上投出了一道光，墻上立刻出現了一副圖像，簡直就像是一個投影儀。
沈晴驚嘆了一聲，然後開始認真地看墻上的圖像。
沈晴越看越著急，直到閻羅王自爆的時候，她的緊張達到了極點，呼吸都快停止了，還好謝必安似乎沒出什麽事，然而看著他放開她毅然離開之後，沈晴的心又懸了起來，她問道：“你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嗎？會不會出事？”
綠球沒有應答。
沈晴慌忙地起身，想要去李叔家裏再看看，她卻沒想到，剛才那個聽話的綠球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攔住了她。
沈晴著急地說：“你讓開，我要去看謝必安。”
綠球沒動。
沈晴說了許久那個綠球依然固執地守在了她的面前，紋絲不動，沈晴想要從一邊兒突圍，然而每次那個綠球都迅速地飛到她面前攔住了她。
如此幾回之後，沈晴有些生氣了：“你讓開，我要去看謝必安，你到底要幹什麽？”
沒想到沈晴的話剛一說完，綠球動了，它迅速飛到了墻邊上，又像上次一樣給她投了個影。
沈晴遲疑地走到墻壁，想要看看綠球到底要讓她知道什麽事情。
圖像在一陣晃蕩之後，忽然出現了謝必安的臉，沈晴見了那張臉，覺得自己一陣恍惚，那張臉上就是是千年前的那個謝必安。
雖然只是一個白天沒見而已，可她這才忽然發現自己的心裏是多麽的想念。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呼吸的幅度重了都害怕打擾到圖像那邊的那個人。
沈晴看著看著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正坐在一個桌子的後面，臉上還帶著笑，可他的身體是僵硬的。他身邊的菜還在冒著熱氣，可他卻如同一座石雕一般地坐著。整個身體只有眼睛還能動，眼波裏透露出了愁急的情緒。
沈晴還沒有看夠他的臉，忽然間，鏡頭一拉，整個宴會的場景都出現在了圖像上。
除了首座上的閻羅王還在自顧自地飲酒，其他人通通僵硬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雖然保持的姿勢不一樣，可看上去都是動彈不得的。
首座上的閻羅王一口飲盡了杯中的酒，而後他站了起來，道：“各位同僚，今日就是大家最後一次會面了。過一會兒你們的魂魄就會散開，不要以為這樣你們可以逃走，這整個輪回殿都被陣法包住了，你們逃不掉的。不過也不要因為以後大家分開了而傷心，我會將你們統統煉化成丹。到時候，大家就與我融為一體了。”
閻羅王剛說完話沒多久，席上的那些人忽然間就變得有些虛無起來，身體像是快要消失了一樣，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漸漸地化成了煙霧。
煙霧在閻羅殿中到處地流淌，然而昔日牢牢擋住上面風雪的屏障此刻卻如同一座鐵打鋼鑄的牢籠，死死地關著他們。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了，煙霧流淌的速度越來越慢，閻羅王面上露出了穩操勝券的笑容，他不緊不慢地把自己懷裏的一個瓶子拿了出來，而後，拔開了塞子。
沈晴看到這裏，一把捂住了嘴。
這不對啊，謝必安明明好好的，他沒有被關進瓶子煉成丹藥，他還好好地活在世上，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可這個綠球看上去也不像是在騙她，這圖像上的東西無比逼真，一定就是之前發生過的。
那麽，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謝必安他們最後從屏障地掏出來了？
或許是發覺出了沈晴心裏的疑惑，綠球上的圖像一切換，換到了那座雪山的山頂上。
萬年飄雪的山上冷寂冰涼，沒有一點活物的痕跡，那屏障牢牢地把風雪全都擋在了山外，堅固無比。
然而下一秒，一個綠色的光點猛地出現在了圖像裏。
那個光點不知道從哪裏出現了，它帶著無所畏懼的勇氣，勢如破竹的士氣，穿風破雪，碾碎虛空，直直地往那屏障而去。
而後，畫面停頓了一秒。
畫面上滿是風雪綠光，沈晴甚至都可以通過這無聲的圖像聽到那震耳欲聾、鋪天蓋地的聲音。
畫面再恢覆正常的時候，那屏障已經消失不見了。
偌大的輪回殿裏只剩下了杯盤狼藉，還有滿臉陰霾的閻羅王。
看完了這一切之後，綠球收回了光影，在沈晴的面上晃蕩著。
沈晴沈默了一下，而後問道：“那個球，是我扔的？”
綠球亮了一下。
“如果沒有我的話，他們真的就逃不出來，會被煉成丹藥？”
綠球又亮了一下。
沈晴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這雙手從出生以來就沒做過什麽事情，日覆一日地委頓活著。從未盡力做過什麽，也沒有什麽傑出可說。而如今，忽然間就有著龐大的壓力放在了她的手上，壓在了她的肩上。
如果她去做了，或許她會死。
可如果她不去做，謝必安會死去，很多人都會死去。
她從來不是什麽多偉大的人，可這一趟她必須要去。
死就死吧，世界上畢竟還是有些事情是需要不計後果地去做的。
沈晴來到陰間的時候，腳下的昨日謝必安帶她來的那個小島。
她的周圍都是無法泅渡的黃泉水，身邊有一個可以通往陽間的光圈，還有一只上下飛舞的碧生。
她看了看那個光圈，然後轉過了頭，走到了岸邊。
碧生有些擔心地飛到了她的面前，擔憂地看向她，生怕她往河裏走。
沈晴對著它搖搖頭，而後笑著問它：“碧生，你能不能帶我去那一邊？”沈晴指向了那座高聳的雪山。
碧生有些抗拒地鳴叫了一聲，應該是謝必安和它交代過，不讓它帶她去那邊。
沈晴伸手，摸了摸碧生的腦袋：“現在謝必安有危險了，我必須要去救他。他要是不在了，可能我也活不下去了。你帶我去找他好不好？”
碧生又叫了一聲，聲音裏滿滿的糾結。
沈晴沒有再說什麽而是繼續摸著碧生的腦袋。
不久之後，碧生無奈地叫了一聲，它飛到了河邊，身形漸漸變大。
沈晴一個人爬上了碧生的後背，以往有謝必安在的時候，她一個人從來都爬不上去，現在謝必安不在了，她一個人其實也還好。
所以，她靠著自己，一定可以的。
永夜的大雪下個不停，呵出的水蒸氣剛一吐出去就凝結成了雪花，天地間靜寂無聲，耳膜中回響的只有她一個人的心跳聲。
不能停歇的跋涉，無法企及的目標，都在看不見的山那邊。
沈晴一個人在雪山上艱難地攀爬著。
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來的時候，謝必安帶著她在山下往上看，那個時候她還和謝必安說她無論如何都不會爬這個雪山，可如今，她站在這裏，只覺得自己沒什麽做不到的。
累嗎？
累啊，怎麽不累呢。
可再累她也不能停下自己的腳步，謝必安還在山的那邊等著她來救她呢。
爬了不知道多少時間，剛開始的時候她還能跑，後來只能走，到了最後，她只能一點一點地往上爬。
身上多了多少道傷疤已經不知道了，她的身體都快被雪花覆蓋住了，整個人冷得快要死掉了。
最後，在她被凍死之前，她到達了山峰。
沈晴緩緩地站了起來，擡頭，碧生還在繞著她來回轉著圈，她舔了舔唇，嘴唇已經幹到裂開，她隱隱約約可以嘗到血腥味，她擡手，對著碧生說：“你以後能找到他嗎？”
碧生落到了她的肩頭，歪著頭啾了一聲，不知道是能還是不能。
沈晴笑了笑，摸了摸碧生的腦袋，看向前方的屏障。
束縛了他們的屏障就要被打破了，謝必安也要逃脫了，一切都按照歷史按部就班地往下行進。死去的都會回來，失去的也都會重來，只可惜啊，她要死了。
現在保護她不被凍死的就只有她手裏的綠球，只要她把手裏的這個球扔出去，或許不用一秒，她就會迅速的死去，可能就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了。
沈晴扭頭，對碧生露出一個有些難看的笑容：“碧生，你給我帶個話吧。”
“謝必安，如果我的魂魄沒有直接散盡的話，希望你回來之後可以巡游一下地府。或許是奈何橋或許是黃泉路，如果能看到一個有些眼熟的魂魄，可不可以帶她回去。那個魂魄貪財小氣，貪生怕死，歷數平生，沒有半點優點可言。”
“但是，若是你看到了她，請一定帶她回去好嗎？她……”
還有許多想要說的話，可她卻一個字都吐不出去了。
沈晴眨了眨幹澀的眼睛，對著碧生綻放出一個笑，最後摸了一次它的腦袋：“走吧。”
綠球被扔出去的那一瞬間，沈晴迅速地被冰冷的風雪裹住了，好像只是一秒鐘的世界，她就變得僵硬了起來。
耳邊有什麽聲音嗎？
她不知道。
那個屏障被打碎了嗎？
她也不知道。
她被無邊的寒冷包裹著，像是被鎖在了一座冰棺裏，動彈不得。她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像是一瞬間又像是一萬年，她終於徹底失去了意識，沈睡在了冰雪裏。
與此同時，在陽間，她自己的臥室裏，她的身體悄悄地涼了。
她真的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以為一切都已經結束了，然而，不知道多年的冰冷過後，沈晴忽然被喚醒了。
眼前的那個男人有著她最熟悉的那張臉，他臉上帶著笑，眼裏卻含著淚：“沈晴，你怎麽會在這裏？”
沈晴的手完全動不了，只能懷著溫柔的眼神看著他。
謝必安緊緊地把她抱在懷裏，聲音從她的耳後傳來，伴隨著溫熱的吐息：“你知不知道我發現你身體死了之後有多痛苦，我以為我找不到你了。我以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沈晴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動了動手指，攥住了他的衣服。
謝必安低頭看著她的手指，惡狠狠地說：“反正你也已經死了，就剩個魂魄了。以後你就陪著我吧，哪裏都不許去了。我再也不會讓你那麽危險了。”
沈晴疑惑地看向謝必安。
真的？
謝必安一下親住了她，在嘴唇相碰之前，他咬牙切齒地說：“你別忘了，我可是謝必安。”
“謝神必安的謝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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