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大巴車上，前座的一個小孩因為暈車哭了，一張臉慘白無比,旁邊的大人焦急又無措地哄著，然而怎麽也沒有辦法止住孩子臉上的淚滴。沈晴從包裏掏出一塊薄荷味的水果糖,遞給了前面的家長。那個中年男人感激地對著她連連道謝,幹脆利落地把糖給剝開，塞進小孩的嘴裏。過了一會兒，甜味起作用了,車內頓時雲銷雨霽。

中年男子又回頭道謝,面上一片感激之情。沈晴對他擺擺手,表示沒什麽。男子又轉回去,關切地問那孩子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沈晴靠在椅背上，睜著幹澀的眼睛,看向那父子倆。

這一父一子的組合很像方叔和小遠,可他們在哪兒呢？

三天前，方叔帶著小遠去爬山，兩個人高高興興地就出門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回音。景區的監控已經被調出來了,自從他們進山，折轉進一個偏僻的小路之後，無論是人眼還是攝像頭，再沒有東西留下他們的影像。昨天上午，方叔的手機也被清潔工在一個草堆裏找到了。很多警察已經在山上不眠不休地找了很久，然而並沒有看到任何痕跡。

整整三天過去了，他們沒有一點兒音訊。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大巴車正行駛過一截略顯崎嶇的道路，路面上盡是些土坑碎石子，大巴上上下顛簸著，沈晴的心也是雜亂無比。

這短短的幾天時間裏，她經歷的事情太多了，她已經沒有辦法對任何事情的發生都報以積極樂觀的態度，忍不住就會往一些莫測的地方思考。

方叔並不是一個愛爬山的人，相反，他很懶，平時沒事的時間就喜歡窩在家裏看新聞，沒有人叫的話，他是絕對不會出門的。可為什麽，三天前他突然就興致勃勃地要去帶著小遠爬山？如果只是尋常的出去玩迷路了還好，但沈晴總覺得這個事情並不是那麽簡單。她忍不住地回想了一下方叔的那個佛法班。那個佛法班十有八九不是什麽正經地方，也不知道方叔在那裏到底學到些什麽。

這一切都太不尋常了。

沈晴扭頭，把謝必安也納入了不尋常的範圍。

謝必安也不像尋常那樣，一上車就開始玩手機。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臉色很認真，尋常那些嬉笑的神色都消失不見了，整個人像是被收進了盒子的名劍，內斂無華。見沈晴看向了他，他才回過頭，問道：“怎麽了？”

沈晴滿肚子的愁緒，然而能吐露出來的卻並不多，只能輕描淡寫地說：“沒事，就是有些擔心他們。”

謝必安安慰了她一句：“會沒事的。”

沈晴嘴角短暫地上揚了一下，算作是個回應，再多的話，她也說不出來了。

方叔和方遠不能出事。

沒看日記的時候，她一直以來都以為方叔的大兒子和她父母一起被車撞死，她和方叔許姨都是受害者。然而她現在才知道，原來，那個人本來根本不會死的，只是不幸地被死神的衣角拂到，被別人拖累了。

這件事，即便方叔不知道，許姨不知道，可她現在知道了。歸根到底，她欠他們家的。

大巴車一路疾馳，把沈晴和謝必安帶回了a市。

沈晴離開這裏也不過剛剛幾天而已，但在沈晴的眼裏，這個城市仿佛已經變得陌生了起來，一磚一瓦都是她從未見過的樣子。

然而哪裏才算是熟悉呢？

她不知道。

她顧不得把行李送回家，急急忙忙地帶著謝必安去找許姨。

這個居民樓的位置有些偏僻，平日裏很少外人來，左右不過是些街坊四鄰。而今日卻有些不同，沈晴剛一到樓下，就看到了樓下停著兩輛警車。

沈晴本來一直都處於那種不真實裏的狀態，這會兒看見了警車，心忽然就從天上直直地墜到了地面上。她忽然戰栗了一下，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對於危險和未知的恐懼陡然間占據了她的心。

謝必安忽然開口了：“沈晴。”

沈晴沒有回頭看他，她正擡著頭，看向許姨家的陽臺，平日裏曬了滿滿一排衣服的陽臺現在空空蕩蕩的，窗戶也緊緊地關閉著，白日裏也透出一絲清冷淒涼的氣息。

沈晴這才回頭問謝必安：“怎麽了？”

眼前的這個男人看上去很鄭重，他把沈晴的雙肩按住了，強行把她轉到了自己的面前：“沈晴，現在什麽事情都還沒有調查清楚，你的事情，別人的事情，都沒有解決掉。你要冷靜，千萬別亂。”

沈晴被他這麽一別，忽然間像是醒了一樣。對，她要穩住自己，這才剛開始而已。

許姨家的房門並沒有關，屋裏一片說話的聲音，沈晴走到門前，輕輕地敲了敲。

“篤篤”的聲音剛響起來，屋裏一陣風一樣撲出來一個人，短短的幾天時間，這個人的頭發已經白了大半了，她滿眼的期冀在看到沈晴的那一瞬間變成了濃濃的悲傷，眼淚滾滾地流了下來，她一把保住沈晴：“他們兩個丟了，丟了啊！”

沈晴把手裏的東西都遞給了一遍的謝必安，回抱住許姨，攬著她進屋，慢慢地往沙發裏挪動，一邊走一邊安慰她：“一定會沒事的，沒準就是過一會兒就回來了。”

許姨默默地流著眼淚，不說一句話。

等許姨的情緒稍微穩定了，沈晴才騰出來精力看向屋子裏的其他人。

這個不大的屋子裏坐了好幾個警察，都在關註的看著這邊的情況，見許姨的狀態稍微恢覆些了，其中一個警察對著沈晴做了個手勢，示意她跟著他去陽臺說話。沈晴又安慰了許姨幾句，跟著那個警察去了。

警察一見面就問沈晴：“你是沈晴嗎？”

沈晴：“你怎麽知道的？”

警察：“我們辦案肯定要把你們的人際交往都了解一遍的。”

沈晴點頭：“現在情況怎麽樣了，還是什麽消息都沒有嗎？”

警察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謹慎地回頭看了一眼客廳，然後回頭對沈晴道：“其實我們剛剛得到了一個消息，要不然這麽多人也不會在這裏。但是這個消息……不怎麽好。”

沈晴的心一瞬間懸了起來：“是什麽消息……已經出事了嗎？”

警察搖頭：“沒人。”

“那是怎麽回事？”

警察沈默了一下，然後答道：“這一次，兩個人同時失蹤可能並不是意外，而是有預謀的。”

沈晴脫口而出：“是那個佛法班上的人嗎？”

警察震驚地看著她，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問道：“你知道什麽？”

沈晴回答道：“你知不知道前段時間的那個公交車有人想要行兇縱火的案子……”

一番話說完之後，警察皺著眉頭，若有所思地說：“那個班看來是真的有問題。”

沈晴不明所以地看著他：“是這個班上的人策劃的嗎？”

卻不料，警察搖了搖頭，他臉上的表情很覆雜，像是有些同情又有些不解，沈默了許久，他才開了口：“從我們現在調查出來的事情來看，這件事情有可能是方勝國自己組織的。”

沈晴驚叫出聲：“方叔！”

警察見她剛一出聲就立刻打斷了她，壓著聲音對她說：“這現在還只是一個猜測，並沒有確切的證據，不要讓許芳知道，可能會嚴重刺激到她。”

沈晴使勁地壓抑著自己心裏驚濤駭浪一般的情緒，她焦急地問道：“這怎麽可能呢？方叔一直都很疼小遠，他對這個家一直都很上心，怎麽會做出這種事情呢？！”

警察：“如果按常理解釋的話，確實不能理解。但是……這和那個佛法班有關。”

沈晴：“什麽關系？”

警察面色濃重中有帶著一絲的不解：“我們調查了一下，那個班的主講是一個邪教的關鍵人員，在班裏找合適的人宣傳自己的教義，拉人進邪教。我們昨天問詢了裏面的人，有個人說方勝國曾經私下裏跟他說過，他要去跟別人完成一筆交易，交易的內容是，是自己的小兒子換回自己的大兒子。”

看向沈晴詫異的眼神，警察無奈地笑了笑：“你是不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沈晴茫然地說：“這怎麽可能呢？“”

警察嘆了口氣：“我們也都覺得不可能，怎麽會有人信這個，但目前確實沒有任何其他的線索了。”

回家的公交車上，沈晴站在窗邊，看著外面的風景，腦子裏不住地想著這件事。

這件事真的是方叔自己策劃的嗎？他為什麽會相信這樣的事情？

假如有個人在騙她信一個邪教，即便平時說得再天花亂墜，但要是那個人跟他說，他可以讓死去的人覆活，沈晴會立刻恢覆理智。

因為死人是永遠不可能覆活的，他們一旦停止呼吸，大羅神仙都無能為力。

而方叔，居然也相信了這樣無稽荒唐的話？而那些人，又是怎樣讓方叔相信的？

沈晴的視線在窗外漫無目的地亂晃，忽然之間，她的視線裏走進了一個人。

那個人的年紀大概在五十歲，穿的異常樸素，紮進人群裏的話不會有一個人註意他。可是他的臉上卻有一個橫貫全臉的傷痕，從額頭直直地劃向了下巴。

公交車行駛的速度極快，那個人不過出現了一瞬間，就已經消失在人前裏了。然而沈晴卻突然覺得自己的身體忽然之間就墜入了寒冬，一股冷氣跋山涉水，穿過時空直直地向她襲來，而她卻連動彈的力氣都沒有，骨頭縫裏都是涼的。

那個人她知道。

就是十三年前開車撞死她父母的人。

可他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因為在五年前，他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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