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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醒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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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朝禁思歸望歸二樓, 但禁而不拆, 因而朔陽城的思歸望歸樓舊址還在。

新朝一向重律重法, 身為思歸望歸二樓的正經老板,王老板不能和那些不入流的同行老板一樣悄摸搞暗坊,東躲西藏, 在巡夜兵士的眼皮底下犯禁。於是,她將思歸望歸合二為一, 開起了茶樓。原先二樓中的娘子相公們都改行學茶,把一碗茶沏出二三十中樣式, 有歌有舞有說法。

暗坊還會偷偷摸摸,但王老板的福貴茶樓卻是正大光明。

客人來喝茶, 走時帶人回家觀茶,合乎情理,也查不錯問題。

巡夜隊守城衛總領苦笑搖頭,罵讚王老板:“你他爺爺的可真是個人才!”

延半江帶拾京來茶樓長見識,心中一點負罪感都無。

她對眾生百相皆是無悲無喜不管不問不褒不貶的態度。

起初拾京也看不出貓膩來, 客人笑瞇瞇帶著茶樓裏的小姐姐回家,他真以為是客人吆喝的那樣:“王老板, 我帶嫵娘子回去喝茶。”

王老板道一句:“嫵兒,門禁前記得回。”

銀兩入賬,王老板繼續記賬看新來的幾個孩子學茶。

皮肉買賣,掩在茶香中,繼續下去。

罪惡之事幹多了,也就習慣了。

做事的人習慣了, 看客也漠然了。譬如王老板,譬如延半江。

然身在其中被論斤稱著賣的肉卻還會在刀下掙紮二三下。

拾京是在那些新人掙紮的時候,恍然大悟的。

午後目睹了一場哭訴斥罵以及後來的皮鞭伺候後,拾京追著酒喝到半醉的延半江對她說這不對。

延半江倚在後院的小破門上,看著枯井旁盛開的嫩黃野花,發呆了一會兒,說:“有買有賣,做買賣的地方你給我講對錯?”

拾京不高興道:“他們並非自願。”

延半江笑了一聲,有些淒涼:“生而為人,就不是自願的。這時候談自願?我問你,你認為,人命是由什麽決定的?”

拾京誠實道:“我不知道。”

延半江說:“人之命,不由天定,命如風。萬物如草芥,根基不穩,只能由風挑弄,隨風而走,或落入泥沼,或跌入火焰。根基穩的,根須紮實的,自會在風的協助下長成大樹直上雲霄。換句話說,命不由天,命由己,己弱他強,你就只能受他擺布。”

延半江指著前院,對拾京說道:“你同情他們?他們別無選擇,要真不服命,早活出名堂來了,無一技傍身還敢出言責罵衣食父母不仁……他們的命即便不是握在王老板手裏,也會是李老板張老板,這麽想的話,落在誰手裏,都是一樣的。他們的恨放錯了地方。”

拾京沈默許久,卻說:“人和命都是活的,若不願,放了他們就是。”

延半江此時醉的有些明顯,眼神迷離,聽了拾京的話,冷笑道:“你果然天真到愚蠢。你跟做惡的人談善,談來去自由,就跟讓老虎改吃草,皇帝從那龍椅上下來一起和我們種地一樣,可笑又可憐。上天定下的規矩你不懂,卻一心要讓人人向善……”

拾京悟了,他語氣無起伏道:“你不是好人。”

延半江笑得更厲害,眼淚都出來了:“是啊,我不是好人。我打一開始就沒說過我是好人……不過我也不壞。”

拾京微微搖頭:“你挺壞的。遇到惡事,不阻止不出聲者,也是惡的是幫兇。”

延半江快要笑死了:“拾京,那就讓我這個惡人來告訴你,有些事雖關善惡,但因立場不同,你不能去阻止,也無法出聲。”

她指著茶樓對拾京說道:“王顯靠這個吃飯,若她哪天咬不動這碗飯,那就是她的死期。我知此事為惡,但我若勸她停手向善那就如勸她把自己脖子放在繩索中自縊。你且等著,她有她的報應,命的算盤筆筆清,該還時都要還。”

她不管拾京聽懂了多少,倚門望天,繼續說道:“我也一樣。命運之風太烈,將我的根須拔起拋出,我原可走正途,然再憶起時,已經上了賊船,惡事也都做了,回頭不僅我死,也會連累我所掛念之人。我只能裝作我已忘前塵往事,沿著這刀山火海走下去,且要認真走下去,才不負我這天生傲氣,即便要清算,我也無怨……”

拾京輕皺著眉,也不知道這話到底到他耳朵裏成了什麽,問延半江:“阿娘,你是說,你原本是善人,後來失憶了做了惡事,現在改不了了?那惡事,難道是滔天罪惡?”

延半江瞪著眼睛楞了好久,忽然爆發出一長串的大笑,笑聲讓拾京無比難受,總覺她會忽然抽過去,再也醒不來。

“可以可以,我兒雖蠢雖天真,說話卻能紮心。”

盡管聽不明白,也不知道她因何而笑,但拾京覺得她又可憐又脆弱,與剛剛挨打受罵的那些人一樣。

延半江終於停下了笑,恢覆了正常表情,拍著他的肩膀說道:“話說回來。這天下,罪惡陰毒之事清不幹凈,有善必有惡,一根線有兩端,缺不了,消不掉。你……你啊,你好好走你的路,開了竅把你這身熱血用到正途上便好。你若不喜歡這裏,我們明日就走。”

“阿娘讓王老板幫我們什麽?”

“走便道入京。”延半江說道,“她有她的門道,我讓她明日就安排。”

要從茶樓進京的是茶戲裏的名角兒,帶隨從二十幾個,拾京是其中之一,和延半江一左一右跟在她的車輦後。出城時,前頭一人遞了二十幾個牌子,守門衛並沒有一一查看,數了人數點了牌子數量後,就放行了。

出了城,拾京高興,繞過車輦問延半江:“離京城還有多遠?”

延半江昨日喝多了,又加上和拾京的一番話,說完之後心中難受,精神有些不如以往,懶得和他說太多,只道:“不遠。”

雖然不遠,但進京門時就不是這麽容易了。

拾京或許有異於常人的敏感度,他也不知從延半江的話中又聽出了什麽,回去問旁邊的少年:“京城很難進?”

少年點頭:“以前還好,最近確實不太好過。”

“為什麽?”

那少年話多,憋了好久,這次終於逮到機會,邊走邊和他講:“儲君遇刺,京中正嚴查,神風教教徒最常去的茶樓歌舞坊匠人所嚴辦了好多個,加上儲君妃和離請旨查案,為斷信息傳遞防止真兇逃竄,現在的城門查的非常嚴。”

“儲君遇刺怎麽回事?”

“你不知道?”那少年拽著他的袖子,擺出了準備短話長說的架勢。

“事還是要從一個月前的雲州大震說起,大震之後,神風教教徒在十三州散布君主不正天降國難的謠言,當時沒幾個人信。沒多久,儲君被人下毒昏迷,到現在還沒醒,從各州各地來的名醫現今都在京城,但聽說還沒好轉跡象。不僅儲君,公主從青雲營返京的路上也遇刺了,好在公主安然無恙,刺客也抓到了,正是神風教的,所以這才各處抓教徒……當然,依我看,謀害儲君的肯定也是神風教,絕對沒得跑,現在大家就等著儲君妃查明真兇了……”

這和拾京在船上聽神風教教徒說的不同。

他將這個小少年的話又想了一遍,忽然一楞,問他:“公主從哪兒回京?”

“青雲營呀。”少年離京城近,又是思歸樓的,這些消息比常人知道的多。他說,“公主年初到青雲營見明月將軍,看樣子是商議雲州開礦辦火銃制造處的事。”

拾京怔了好久,心裏比對了時間,又問:“公主叫什麽?”

延半江噗噗嗤嗤在旁邊笑著。

拾京看了延半江的表情,好似明白了什麽,又聽少年說:“封……我才不說呢,你傻啊,公主的名字你敢叫?”

拾京終於肯定了,微張著眼,跟說夢話一樣問:“封榮嗎?”

延半江大笑著把拾京拉到身邊,對旁邊俱是一臉驚訝的小少年小姑娘們說:“他傻,都忘了吧。”

拾京問延半江:“你知道?”

延半江笑完,指了指他藏香囊的袖子,低聲說道:“銀絲牡丹繡,自古以來皆為王室標志,儲君公主皇子親王級別才用的,所以我看到香囊時就只道她是誰。”

拾京回過味來,忽然意識到延半江這麽多天都在戲耍自己,有些生氣,也有些不解:“既然如此,為何阿娘不早些告訴我?”

延半江伸出長長的指頭,指著他,半瞇著眼說:“這世上,只有你傻。皇族之人,對於普通人,尤其是對我而言,是禍非福,早說無益。”

拾京突然想起朝廷通緝她的理由:前朝舊黨,南江漕匪。

拾京問:“是因前朝?”

“因命,別無選擇。”

延半同他講過何為皇族何為帝王將相朝政大權。拾京想了想,問她:“那我拿著這個香囊說我是來找公主的,他們讓我進城嗎?”

“傻小子,京城形勢半天一變,自保為上,多動腦子。你先跟著我們到京城,待形勢明了再計劃下步不遲。”

拾京莫名覺得這句話熟悉。

莫非這是京城生存規則?為何大家都這麽說?

京城到底是個什麽地方?

皇帝在雲岫閣看封明月發來的礦脈圖,眉梢處的愁雲稍減。

這時,宮人匆匆跑進,面帶喜色大喊:“陛下!陛下,洛州來的何醫妙手!妙手!儲君醒了!”

皇帝怔楞,極快醒過神猛然起身,撂下礦脈圖,撩擺跑了起來。

臉上有驚亦有喜。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中……給你們表個白,然後我繼續論文……

看文的各位辛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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