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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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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柳自青雲營出發後,至賀方城與車駕分而行之。

身邊算上裴雁陵,只帶了兩個侍衛。

她原意是要多玩幾天,圖個清靜,卻不知,此舉令自己逃過一劫。

昨夜公主車駕欲出雲州棄車登船時,碼頭亂了起來,有人趁亂拿火銃行刺,被坐在車中充作公主的侍衛冒著煙霧火藥勇猛活捉,帶回昭陽京嚴審。

何人行刺早已水落石出,如今要審的,是神風教背後的人。

洪洲的這家小客棧裏。

與南柳同行的侍衛起得也算早,然而起床後發現南柳的房間是空的。

侍衛嚇了一跳,指著樓梯口的那間房問客棧老板:“店家,住那間房的姑娘哪去了?”

“那個笑盈盈的姑娘啊!她腦袋疼,到東頭巷口的藥堂裏抓藥去了。”

“都去了?”

“是啊,都去了。”老板想起那兩位姑娘的對話,說,“原本是要叫上你,後來又說吃飯時再叫你,飯備好了,你去尋她們回來吃吧。”

侍衛匆匆奔到藥堂,藥堂前站了好幾個官員,一臉漠然地聽馬倌告狀。

侍衛問坐診的老頭:“老先生可見過……”

馬倌哭天喊地的聲音壓過了他:“小民跪請沈青天顯靈,要是找不回馬來,小民就要被主子剝皮逐出去流落街頭變成乞人啊!”

藥堂吵吵鬧鬧,馬倌的哭喊和官員們的回話混作一團,如同水入油鍋,在耳邊炸開。

侍衛滿頭霧水,只好先退出來,立在巷口四處張望,又想著公主興致來了隨時隨地都能改變方向,指不定出了藥堂拐哪裏玩去了。

門口一個背琴的女人啃著大餅,問他:“找那個笑眼姑娘?”

侍衛楞了一下,見四周無別人,確定她是在跟自己講話:“不錯,閣下可知她往何處去了?”

言行彬彬有禮。

女琴師咽了大餅,好心情地回了他:“搶了人家的馬,朝北邊去了,又是哭又是吐血的,估摸著家裏人出事了。”

侍衛沒有深想她說的話,聽到朝北邊去又聽見家裏人出事了,楞了一楞,道:“是穿藍窄袖春衣領口銀邊……”

女琴師伸出修長的手指,點了點腰間:“腰上還別著把白色的扇子,朝北邊去了,你可以再問問旁邊的人,方向不會錯的。”

就是公主。

侍衛抱拳辭謝,奔回客棧撂下銀兩,忽然記起拾京,又跑上樓。

房間裏客棧的姑娘正在打掃。

侍衛:“他人也一起走了嗎?”

客棧姑娘道:“走了呀,走了我才打掃的。”

侍衛連忙到城外牽馬駕車,公主匆忙離開,定是京城生事故。

若想知道京城發生了什麽事,他需得先離開這個小地方,追上公主他們,到驛站發信。

拾京怎麽也睡不醒,只有耳朵醒著,聽著外面漸漸有了聲響,再之後慢慢熱鬧起來。

不遠處是客棧的廚房,這會兒正是午後,飯香味和熱火朝天的鍋鏟碰撞聲齊齊飄至房間,拾京餓醒了。

頭有些懵,他睜開眼睛,還想再睡過去,心裏慢吞吞想著:“幾時了?南柳為什麽不叫我,餓了……”

因這會兒過了飯點,胖老板也不催促後廚,做飯的夥計跟後廚幫忙的姑娘眉來眼去,情與血一熱,膽大起來,想著柴房旁邊有空房間,兩人抱作一團滾進門就要行事。

拾京默然看著他們翻滾進來,頭更是暈,見兩個人滾到自己腳下,他站了起來,想讓個位置給這二人。

拾京一動,可把這倆小情人嚇得不輕,熱血頓時嚇得冰涼,慌不疊地起身整理衣襟。

“誰啊!”

拾京不知如何說,微微搖了搖頭,扶著墻走了出去。

客棧姑娘見他那頭長發和臉上的兩處殷紅,忽而想了起來:“這不是早前住前頭樓上的那個小相公嗎?”

廚房夥計楞了半天,邊捆褲腰帶邊猜測:“有印象,跟帶著倆護院的貴客一起住進來的那個,那個貴客早上不就走了嗎?他不會是被他的主人拋棄了吧?”

客棧姑娘嘆氣道:“唉,最近是連海州那邊的樓坊被查禁了吧?街頭多出好多小相公小娘子,昨日還在門口見了琴娘,都落魄著呢。”

“他們是要往哪去?”

客棧姑娘不知自己說了句頗有道理的話:“上京呀,別處沒活路時,天子腳下就是唯一的出路。”

拾京摸上二樓南柳住的那間屋,輕輕推開門,從縫隙中向裏頭偷偷望了一眼,他想先看看南柳消氣了沒,然後給她道歉,之後告訴她,他頭暈,應該是發熱了,現在很難受,也很餓。

不想,屋裏不見南柳,卻見床沿上坐著一個陌生少女,約莫十二三歲,胖乎乎的,正鼓著腮幫子津津有味吃肉包子,她旁邊一個瘦如竹竿的長衫方巾帽男人正鋪著床鋪。

那個少女看到拾京,驚叫一聲:“爹,門口有人!”

拾京不由退了幾步,又推開旁邊的門,裏面無人,床鋪桌案都是重新打掃過的。

拾京不敢相信,他下樓去,拉住胖老板問:“樓上的人呢?”

胖老板回憶了很久,終於想了起來,嘴張圓了連噢了三聲,問他:“你說的是之前住樓梯口那個房間的笑眼姑娘嗎?唉喲我兒,她早就走了呀!老早就走了。”

胖老板目露同情,片刻之後,又流露出擔憂,問拾京:“她給你留的有銀子嗎?千萬不能是一窮二白啊,房錢還沒結呢,你身上若是沒銀子,今天可不能住這裏了。”

拾京遭受打擊太大,來得太突然,他想不明白,茫茫然跟著胖老板的問話走,掏出葉老板之前給他的錢袋,問胖老板:“多少?”

“半兩銀,在想清楚朝哪去時,都能住我這裏。”

樓上鋪床的瘦竹竿來到大堂,向胖老板討熱水,他女兒扶著樓柱,讓他再要一肉包子,被竹竿訓斥了。

好歹十年買賣經驗,半兩銀拾京還是知道有多少。

葉老板很細心,錢袋裏裝的都是銅錢碎銀,還怕只有這些不夠,又悄悄塞了一張銀票。

葉行之也確實是個善人,多年經商,為人處事上雖比在朝為官時圓滑了些,但有些深種在心底的東西還未變。

拾京把銀票拿出來,好奇地展開看了一眼,琢磨出這也是錢,又疊好塞了進去,從袋子裏倒出來一堆碎銀,翻找出半兩銀給了胖老板。

胖老板拿到錢,摸著稀疏的胡須呵呵笑道:“十天,先包你三天飯,現在吃嗎,給你盛上?”

拾京點了點頭,坐到大堂一角的桌子邊,猶自出神。

那個瘦竹竿給胖老板打了個眼色,低聲問:“怎麽回事?”

“昨日跟個貴氣的女公子一起來的,結果人家大清早的走了,不要他了。”

瘦竹竿嘖嘖出聲:“要我說,靠什麽都不能靠皮相吃飯,這位定是自小養在樓裏,瞧著什麽都不懂,失了靠山估計也活不成了。所謂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他若是個落魄考生,我還願意幫幫他,給他謀個營生……”

“嗨,不能這麽說。”胖老板拍著肚皮:“在我這裏,有錢就是客,沒什麽區別。他靠皮相做營生,手裏的銀子可比你這正經讀書考功名的多。”

“那能一樣嗎?”瘦竹竿有些生氣,“他那錢怎麽來的?我跟他不是一路人,我是要清清白白靠學問立業,我家的銀子白花花的都是幹凈的。”

他們說的什麽,如何看自己,拾京一句話都沒聽到,就是聽到了也聽不懂。

他從一片空白中回過魂,不甘心也不相信地再次起身到樓上找了一圈,之後失魂落魄站在客棧門口怔忡了許久,想起馬車,匆匆跑到門外去看。

馬車也不在了,馬廄是空的。

拾京像丟了半條魂,一步一晃往回走,想起昨晚雁陵說的話,忽然怔住。

是因為昨晚他沒把事情解釋清楚,南柳煩他了,失了興致,不喜歡也不幫他了,所以拋下他離開了?

倚在旁邊假寐的琴娘睜開眼,恰巧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聯想到早上的事,忽然樂出了聲,在地上撿了一枚小石子,打了出去。

石子打中拾京的肩膀,他怒而轉頭,皺眉看著琴娘。

琴娘說:“被那姑娘丟下了?”

拾京不理她,加快腳步。

琴娘望著他的背影,悠悠說道:“那姑娘一看就是心思不專之人,雙目含水亦含情,標準的桃花眼薄情相,果然,你瞧,這就丟下你跑了不是?”

拾京停住腳,又折返回來,問她:“你知道我找誰?”

“自然,看你這樣子,找的肯定是薄情人。薄情人什麽長相,我最清楚不過。”她手細白,手指修長,指著北邊,“那個姑娘藍衣窄袖,骨相頗佳,命格絕對是高的,可惜眼為心,觀眼知她心飄忽不定心思不專,命格再高也是多波折的,她呀,早上離開朝北邊去了。”

拾京速速過濾掉無用的信息,自語道:“回家?”

琴娘似是很喜歡他慌張無措的模樣,笑看著他離開朝北門去。

拾京站在北門外望著城外的大道。

天是天,地是地,天地之間,唯他一人心無所依。

地上的車轍,行人過客的腳印,半空的塵土,一切都如平常,唯他失去了將他拉出深淵的那雙手。

她離開了。

拾京的心也空了。

再不會心煩意亂,也不再糾結何為喜歡,為何明明喜歡卻想逃離她。

什麽都不必再想。

因為她不聲不響的,將他丟掉了。

這之前,拾京一直幻想著自己沒有見過的事物。昭陽京,阿爸的親人,還有南柳所說的一切一切。

如今他站在城門口,望著空空如也的道路,這才發現,幻想破碎只在須臾間。

她不要他了,不知緣由,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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