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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柳忽而一笑。

正如葉老板所言,他的口音,既像京音,吐字清晰幹凈利落,冷冷的,卻也帶著雲州音特有的柔軟溫和。

南柳蹲下來,單手支著下巴,歪著頭,笑眼看著他,說道:“也好,我正巧也有想要的東西,我們以物換物。你瞧上我身上的什麽東西了?”

拾京擡起手,指了指她腰間掛的香囊。

離近了看,他手指更是好看,修長幹凈,果然是從頭到尾連指甲尖兒都美。

只是他指的,是她的香囊。

南柳楞了一下,拾京察覺到了,詢問道:“不可以換嗎?”

南柳心思百轉千回,捏著香囊猶豫了許久。

早些年前朝亂黨多,宮裏的細作也多,謹慎起見,母皇送她和北舟一人一個香囊。這香囊裏多是稀有的解毒應急良藥,還有一樣回魂草,藥性霸道可暫壓百毒,更是千金難求。多年來,南柳早已習慣配戴香囊,如今要真換出去,心裏確實有不舍也有不安。

不過,前朝舊黨早已被清除,各州百泰民安,她出入都有侍衛跟從,香囊掛她身上也沒用上的時候,不如給了他。

思及此,南柳慢慢摘了香囊,遞給拾京,笑言道:“可以換。”

拾京回頭同族人說了,溪砂很是高興,對溪清說:“阿姐,能不能讓我拿著,等繁星出空時,我再拿給阿母。”

溪清點了點頭,問拾京:“她要我們拿什麽換?”

他們的對話,南柳只能聽懂個大概,拾京扭過頭問南柳:“你想換什麽?”

南柳卻笑問:“為什麽他們的面具都摘了,你卻還戴著?”

拾京訝道:“你想要面具?面具換可以嗎?”

面具的蒼族語發音大約和官話相同,溪砂聽了,動作極快地摘下腰間面具遞過去,眼睛黏在拾京手中的香囊上。

南柳懶懶瞟了他一眼,目光重新落到拾京戴的面具上,緩聲道:“我啊,我想要你戴的這個。”

南柳不等他們反應,直接出手摘了拾京的面具,待看到面具下的臉,她笑容卻是一凝。

拾京的眉心勾著一彎月,雙眼下一左一右兩抹一指寬的紅,臉頰上塗抹著各種各樣奇怪的藍色綠色符號,猛然看了,以為又是一層面具,這些花裏胡哨的色彩符號掩蓋住他的真容。

回過神,南柳啞然失笑,仔細看了,發現他確實是個美人,生的白,鼻梁也挺,嘴唇嘴角都好看。

只不過這美人像花貓。

南柳笑完,待對上他眼睛,又是一楞。

那雙眼睛。

那雙眼像點了星光,明亮烏黑,此時正驚訝茫然又戒備地看著她,茫然給他的烏眸蒙上了層薄薄的輕煙,而被摘了面具後本能的戒備,又令他的眸中莫名多了些冷冰冰的疏離感。

此刻,這雙眼睛像鉤子,勾住南柳的三分神魂,讓她溺於其中,無法自拔。

“你……”南柳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伸手過去,“你這臉上塗的都是什麽……”

拾京盯著她,竟然忘了躲。

南柳手剛伸一半,就聽耳畔傳來張弓聲。

她收住笑朝旁邊懶懶看去,果不其然,那個花孔雀一樣的蒼族女人將箭頭對準了她,雙目冒火。

溪清用蒼族話喝道:“退下!”

南柳卻是不懼,一掃懶洋洋姿態,挑眉一笑,帶著幾分譏誚。

“怎麽?你們蒼族的男人還碰不得?”

雖聽不懂官話,但蒼族人是聽得懂語氣的,他們紛紛拔刀。

霎時間,空氣凝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手快,差點被揍。

上一章,正文中被和諧的兩個字是插入,作者有話說中被和諧的詞是步槍,然後還有個錯別字,可以忽略掉。

最近兩天比較忙,所以評論會晚上看,你們熱情留評吧!!哈哈哈哈劇情會越來越精彩滴!

謝謝板牙,你菊花裏有娃(哈),巫覡,林鏡君,瀟瀟酥,川川,未央遺雲,汝汝醬,小小魚,貓和鹽水魚,第一天就感受到了熱情,不白活233333

☆、面具

天上風輕雲淡,地上人聲嘈雜。

嵐城西,攬月樓門口,趕集人熙熙攘攘,一切照常,似是沒有什麽變化,但一些趕集的‘客人’悄然變化了腳步,慢慢朝這邊走來,若有人仔細看了,就會發現這些人的眼神十分相似,個個銳利如鷹。

這正是新朝皇帝親手給遠行的女兒挑出的京門十八衛。

溪清的箭直指南柳。

拾京回過神,輕喚了一聲:“溪清姐姐。”

溪清猶豫了片刻,仍是沒放下弓箭,問:“她跟你說了什麽?”

“她只是想要我的面具。”拾京說蒼族話時,聲音酥暖像春風。

南柳饒有興味地看著他。

溪清冷聲道:“我看到了,她剛剛想碰你。”

“溪清姐姐,她只是沒見過我臉上的驅邪符。”

聽他提起驅邪符,溪清頓時無話,眼中微有愧色,又僵持了會兒,她瞪了南柳一眼,不情願地放下弓箭,也不管南柳聽不聽得懂,用蒼族話說道:“這次就先繞過你。”

南柳見她放下弓箭,擡起手微微動了動手指,笑了一笑,如映桃花。

剛剛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倏然消散。

南柳轉了轉手中的面具,正過來,還給了拾京。

“抱歉,剛剛唐突了。”

拾京不解,猶疑著接過面具,問她:“你不要了?”

“我要的本就不是面具。”

聽她這麽回答,拾京眉頭微蹙。南柳見了,覺得他剛剛這一顰一蹙,像極了梅開抖落雪,又冷又可愛,當下心中一顫,自己先不好意思地輕咳一聲,別過頭去笑了笑。

溪砂以為買賣做不成了,抓住拾京的衣袖問道:“她說什麽?還要不要換?”

拾京垂眼看著手裏的香囊,問南柳:“我要把這個還給你嗎?”

“嗯?”南柳還沈浸在自己剛剛偶獲的愉悅中,沒聽到他問的什麽。

拾京臉上就算抹了鍋底灰也遮不住他那雙眼睛,此時,那雙眼正直直看著她,說來也奇怪,南柳心情竟然更好了。

拾京又問了一遍:“你不要面具,那是想要別的東西嗎?”

南柳語氣輕松道:“我啊,我想要……”

她話剛說一半,忽覺若要把真話說出來,未免太過輕浮。

南柳斂去三分笑,正經道:“我要的原本就不是面具。”

拾京不解地看著她。

南柳不自覺地就又帶了笑,揚眉朗聲道:“一開始,我就是沖你來的,我呢,就想知道這張面具下的臉,到底會是什麽樣子。我們換的也是這個,我給你香囊,你讓我看一眼你的臉。現在我看到了,咱這樁買賣自然是做成了……小花貓。”

她輕咬最後三個字,絲毫不掩飾眼底迸出的笑意。

拾京怔楞之後,以為自己被她嘲笑,從驚訝中又生出幾分惱怒。

南柳見了,笑得更歡,坦然道:“你可千萬別惱呀,你是真的好像花貓啊,臉上花花綠綠的,可不就是花貓?我並無玩笑之意。”

她道:“我叫南柳,現在住青雲營,緊挨著你們蒼族的玉帶林,我們離得很近,以後還會再遇到的。”

拾京見她表情真誠並無戲謔自己之意,眼中的惱怒薄了幾分,想了想,禮貌報上了自己的名字:“我叫拾京。”

“嗯,我知道。”南柳點點頭,沖他揚了揚眉,“那個香囊你收好,是個好東西。”

拾京低眉看去,細長的手指摩挲著香囊上的暗繡,忽然問她:“很貴重嗎?”

“差不多吧。反正這十三州,除了它和我哥哥身上的那個,再找不到第三個了。所以你收……”

下一秒,拾京就把香囊還給了她。

南柳下意識接過去,問他:“嗯?你不要了?”

溪砂拽著拾京的衣袖,萬分不解:“她要收回去嗎?拾京,那個顏色像夜空,是我阿母一直想要的。”

拾京眼睫微闔,陽光下果真投下淡淡兩抹陰影,南柳無意識的朝前走了半步,想摸一摸他的睫毛,又忽然醒過神,退了回去。

拾京搖了搖頭,騙溪砂道:“她不給了。”

溪砂遺憾道:“你能不能問她,這種夜色怎麽染出來嗎?”

拾京點頭,待開口時,問南柳的卻是一句:“你知道京城嗎?”

南柳想起葉老板說過的話,點頭道:“自然,我就是京城人,我在京城長大,你想打聽什麽?”

拾京眼睛似被點亮,流珠碎玉一般,連同臉上的色彩都更鮮亮了些,他追問道:“京城的匠人你認得嗎?”

“匠人?”南柳奇怪道,“京城有很多匠人,你想問哪一個?”

拾京楞住,好半晌,他猶豫道:“木匠……阿爸說,他應該是個木匠,他會做很多東西,桌子椅子還有阿媽的木床,還有好多工具……”

南柳道:“我明白了,你是想打聽你父親的家族?木匠的話……不如這樣,你告訴我他叫什麽名字,大概什麽樣子,多大年紀,我好差人去給你打聽。”

拾京搖頭:“我不知道,阿爸說他忘了自己的名字。”

溪清忽然將拾京拉到身後,“告訴她這買賣不做了,讓她快些走。不許跟她說別的話。”

溪清看著拾京,再次重覆:“不許說別的話。”

被她發現了。

拾京只好對南柳說道:“我把東西還給你了,阿姐讓你走。”

好端端的被人打斷,南柳心中惱怒,面上卻不露聲色,只冷冰冰看了溪清一眼,回頭對拾京笑道:“青雲營就在玉帶林東,若得空,你可以來找我,你父親的事,能幫你查到的也只有我了。記住,我叫南柳,到時候你來青雲營找我,報上名字即可。”

她說完,系上香囊,朝溪清輕蔑一笑,回身走進攬月樓。

坐回樓上後,她見拾京又戴上了面具。

或許是錯覺,她總覺得拾京的雙眼正在面具的遮掩下,穿過人群,越過樓上的欄桿,看向她。

南柳舉起酒杯,也不管他到底看沒看自己,遙遙敬了他一杯酒。

溪清低聲問道:“拾京,你和她說了什麽?”

“沒什麽,我問她夜色怎麽染出來,她說她不知道。”

溪清不信,緊張道:“我聽到你提到了你阿爸,她認得你阿爸嗎?”

拾京這才明白,是自己疏忽了。

溪清是聽不懂官話,但阿爸這個發音,官話和蒼族話是相同的,她絕對聽得懂。

若他只是正常做生意,又怎會和客人聊起自己的阿爸,他騙不了溪清的。

拾京小聲說道:“不,她不認得。”

聽他承認,溪清一雙杏眼楞是睜圓了,嚴肅教訓道:“我不希望三年前的事再發生,你向外族之心不死,我知道這不受你控制,是你身體中一半的汙血作祟,所以我不怪你。今日之事,回去後自己到墨玉潭懺悔,我不會告訴阿母,但會告知巫依婆婆,請求她壓邪凈化。我希望這樣的事,不要再有第二次。”

拾京摸了摸臉上的面具,輕輕點了點頭。

之前,他還和這些蒼族人一樣,面具只是蒼族人穿過毒蛇棲息地時用來驅蛇的,走過了那一段山林,他們就可以摘下面具。

三年前,一個買蛇膽的老人說他看起來很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他。拾京當時太激動,向那位老人打聽父親,結果被阿母和巫依婆婆知道了,認為是他體內汙血作祟,使他要背棄蒼族,於是命他到墨玉潭禁地懺悔三天,命他以後出林不許摘面具。

溪清繼續道:“剛剛外族的那個女人,一定是溪水母神派來的考驗,她會用你想得到的東西誘惑你,你要堅定,不要被她所惑,記住了沒有?”

溪砂湊過來,姐弟倆相似的臉看著拾京,等待他的回答,拾京說道:“我知道了,謝謝溪清姐姐。”

溪砂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也不會告訴阿母的。”

拾京落寞道:“謝謝溪砂哥哥。”

溪砂露出白牙,高興道:“拾京,巫依婆婆上次跟我說,月圓那天,扶蒼星就會升空,到那時,只要經過溪水母神的賜福,完成祭典,你身體裏的那半邊汙血就會得到凈化,你就真正成為我們蒼族人了,很快的。”

拾京輕輕嗯了一聲,面具下的眉微微蹙了起來。

東西很快就賣完了,蒼族人用錢換了些糖果糕點,擡著一壇千秋酒,列隊回林。

南柳倚在樓上的欄桿處,目送他們離開,拾京在隊伍的最後,出城前,回頭看向她。

南柳開心地笑了笑,朝他揮了揮手。

太陽即將落山,晚霞紅漫天。

南柳抱胸仰望著滿天霞光,正感寂寥時,耳畔忽然傳來樓下的彈唱聲,板弦聲寥寥,奏出熟悉的曲調。

南柳招了招手,酒肆夥計跑來問道:“客人要添菜嗎?”

“卷雲酥再來一碟。”

“好嘞。”

“還有,我想聽曲兒,讓樓下的彈唱人上來吧。”

“我這就給您叫去。”

不一會兒,彈唱人抱著半弦琴,窸窸窣窣上樓來。

南柳道:“我在窗邊,你隨意找地方坐吧。”

彈唱人是個有眼疾的灰發老頭,手枯如爪,瘦得脫形,但眉眼卻很平和。

他循著光慢慢摸索過去,坐了下來,聲如磨沙:“客人想聽什麽?”

“有沒有什麽新本子?”南柳捏起一塊卷雲酥,輕快道,“每次來都聽你唱前朝沈青天斷案洗冤,膩了。”

彈唱人渾濁的眼直直看著她,又仿佛透過她,在看火紅的霞光,他笑了笑,胡茬似枯草,長在他幹裂的皮膚上:“最近沒有新本子。不過,小老感覺得到外頭的霞光,滿眼都是紅的,跟火似的,現下想起一舊很好聽的曲子,客人要不要聽啊?”

“嗯?講什麽的?”

“這個,講的是大火護佑女子繼承亡夫的家業,剪除異己,又有天助,最終成為家主的事。曲子真的好聽,客人不妨聽聽?”

南柳動作一頓,聲音沈得可怕:“什麽?”

“一場火。”彈唱人撥著弦,摸摸索索調了音,說道,“一場火成就一個女人的大業,世人道這是天佑,是天降大火給了她繼承亡夫家業的氣運,是故曲名《火神佑》。”

南柳嘴角一抿,臉上常掛的笑意蕩然無存,眸光微沈,道:“哦?《火神佑》嗎?說起來,我還真沒聽過,想來應該很有意思,不如,你唱來我聽聽。”

作者有話要說: 香囊啊,香囊是個好東西,但你們絕對猜不到後面會有多少劇情跟這個有關……哈哈哈哈哈你們猜不到劇情的,真的。

北舟南柳是一胎雙生,but區別很大,最大的區別就在於,北舟的女兒都四歲了,能打醬油了,南柳還在浪(看!皇家級別的單身狗)。為什麽呢,主要原因是,設定為,立儲要先大婚,所以北舟身為儲君,婚結的早。

年齡寫的有,建元三年生,拾京的年齡和他們差不多,但目前不能給明確日期。

日常感謝板牙,鹹魚不粘鍋,英可,巫覡,小小魚,謝謝你們~嘿嘿嘿明天的故事依舊精彩(是時候上那個表情包了,你們盡管猜,猜對了算我輸.jpg)

☆、昭王

夕陽沈入地面,灰藍色侵染著晚霞紅光,天光漸晚,夜色將臨。

嵐城街巷樓宇矮墻,漸次燃亮了燈火。

攬月樓上,暖光和著沙啞蒼老的歌聲洩出,照亮青石路。

集會早就散了,攬月樓二樓唯有南柳和唱曲人還在。

南柳細白的手指輕敲著酒杯,淺紫發帶在晚風中浮動。

唱曲人枯瘦的手撥動著陳舊的板弦琴,沙啞的嗓音依舊唱著那首《火神佑》。

剛剛人多嘈雜,葉老板沒細聽,這會兒忙完了,忽聽樓上唱曲人和著板弦的寂寥聲,慢聲念道:“夫魂離去恨悠悠,雲娘思及亡夫所托,又聽墻外竊竊私語聲,家仆舊人皆言要扶二公子接家業,讓她雲娘離家去。□□悲泣哀命艱,淒淒長夜難捱過,輾轉反側至天明,忽聞南倉犯火神,大火怒燃三整晚,替她燒凈這舊人,為她燒盡攔路荊,夢圓只在火光間。只可嘆啊只可嘆,二公子命魂追兄去,錦心繡腸無雙風華,卻終落個美面枯身祭火,雄心偉志飛煙滅……”

他唱的竟是那曲二十三年前被新朝禁的《火神佑》!

他真敢啊!

葉老板嚇出一身冷汗,連忙三步並作兩步攜酒上樓,急忙打斷道:“小將軍,葉某忽然想起,祈願節快要到了,祈願節我們攬月樓的相思酒最有名,你還沒嘗過我們攬月樓的相思酒吧?”

唱曲老頭渾濁的眼珠動了動,口半張,手停了下來。

南柳與她兄長一樣,肖父,長了一雙天生笑眼,笑起來,如繁花綻放點上盈盈珠光,絢爛極了。可她怒時,這雙天然帶笑的眼在冷如冰的臉上竟比平常人發怒更令人膽寒。

此刻,南柳含冰的笑眼正對著葉老板。

葉老板冷汗沿著脊背慢慢淌下,放下酒,硬撐著給南柳笑了笑。

“我看天色已晚,小將軍現在回營可還趕得及?”

晚風吹著樓外的燈籠,光影交錯,樓內陷入沈默,除了風,其餘的一切仿佛被凝固。

生生被打斷的唱詞,詭異的沈默。

好久之後,南柳忽而淺淺一笑,終於打破僵局:“酒就不用了,我也沒什麽人要相思,時候是不早了,多謝葉老板提醒。”

她輕放下半兩銀子,起身離去,冰霜滿面。

送她走遠後,葉老板匆忙折返,抓住唱曲人幹瘦的肩膀,急道:“你怎麽能唱《火神佑》呢!新朝明令禁止不讓唱,好端端的,怎麽想起今天唱?”

唱曲老頭驚道:“這位客人不聽沈青天斷案,問我有沒有別的曲兒,我這雙眼隱約見晚霞火紅,一時間想起了這折舊區。這曲子都禁了二十多年了,這位客人聲音年輕,我估摸著她肯定沒聽過,聽了也不會多想,所以這才唱的,主要是我忍不住喲,多好聽的曲子……葉老板有什麽不放心的,我不過是唱了段舊曲,雖與舊聞有相似之處,但在舊曲中,二公子身死火海。可咱這昭王不是啊!昭王雖被火燒殘了身子,可畢竟還好生活著,繼續當著王爺呢,就算他是前朝王爺,咱皇上也依然敬他,我覺得平常百姓根本想不到這上頭去,葉老板你寬心……”

“你也知你唱的這是什麽!”葉老板氣惱道,“姚老啊姚老,你讓我說你什麽好,前些年你還跟我說你雖看不清人,但這雙耳朵卻可代替眼睛聽出客人的身份,好,你倒跟我說說,今日這位客人是什麽身份?”

唱曲人遲疑道:“……我聽你叫她小將軍,她不就是青雲營的小將軍嗎?還能是誰?”

“錯了!”葉老板壓低聲音,說道,“她龍章鳳質,我觀她舉手投足言行舉止,就算穿成乞丐也難掩骨子裏的貴氣,一口京音,身上還帶著沈香木的味道,袖口又有金絲牡丹暗繡,年紀二十不到,我問她姓什麽時,她笑答自己從父姓,姓柳。柳,明白了嗎?你自己想想她會是誰!”

“你是說,她是……”唱曲人驚了又驚,連連搖頭“不可能,不可能!”

“沒有什麽不可能!”葉老板壓眉怒道,“他人不知,你還能不知嵐城有多重要?前些日子樓裏來的軍士們我都瞧著眼生,嵐城駐軍近日有大變動。姚老,今上大制火銃,不缺兵不缺錢,缺的無非是銅是鐵。嵐城周圍以及玉帶林地下有多少銅鐵你會不知?這塊地,朝廷早晚要開挖的,公主提前來探勘也在情理之中。還有,京中朝政有儲君在,這雲州的地界,遲早要給公主。如今她化名待在嵐城,一點都不奇怪!我一直千叮萬囑,她要是來了,夥計們都要留點心仔細著,盡量少說話多做事。沒想到獨獨忘了提醒你,你今日就給我唱這麽一出,你讓我說你什麽好?”

唱曲人慌了神:“啊?!那我、我要不要去躲幾天?唉,我也不知怎麽糊塗了,偏偏今天唱這本子……都怪我這雙瞎眼,瞧不出真龍真鳳……”

葉老板嘆息一聲,又軟了語氣:“姚老,你先回家去歇幾天,這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全看她怎麽想。”

他說完,又添了一句:“不過我倒是覺得,她並不會怪罪你。我覺得,她應該不會……”

天已黑透,寥寥幾顆星掛在夜空中,月牙彎如鉤。

青雲營帳連帳,東營西營俱閃爍著燈火,草地散發著好聞的氣味,溫熱濕潤。

南柳走得慢,剛進營地,見雁陵等在營帳外,加上月光拉長的影子,更顯的她腿長。

雁陵大步走了過來,挪了挪三股紅繩擰成的額帶,說道:“剛剛李侍衛同我說,木屋已經搭好了。在赤溪上游老林子裏,柴火也都備了,現在就可以燒水沐浴,你看是今天去還是明兒去?”

南柳恰想跟她說今日在攬月樓聽到的那首《火神佑》,點頭道:“現在吧,我正有話要同你說,我今天在攬月樓,聽了個曲兒……出了營地再同你細說。”

雁陵引路,二人朝玉帶林方向走去。

等出了營地,雁陵板著那張正直的臉,湊過來鬼鬼祟祟問道:“什麽曲?你去聽了宋瑜說的那首什麽呵蘭氣吐銀絲輕攏酥胸聽嬌吟的《月半明》了?”

南柳還未聽過她說過如此露骨直白的淫詞艷曲,當下震驚道:“什麽?還有這個?你再說一遍,叫什麽?”

見她是這個反應,雁陵當即咳了一聲,連忙擡頭望月,裝模作樣背詩道:“月……月出驚山鳥,月圓如玉盤,不對,今天的月……”

“行了。”南柳好笑道,“沒想到宋瑜連這個都跟你說,果然他們服你之後,關系就近了。”

雁陵道:“殿下也會有這一天的。等明月將軍帶來新制的火銃,教他們用火銃時,就輪到他們服你了。”

南柳揮手笑道:“繞遠了。說回正事。雁陵,你可聽過《火神佑》?”

“那是什麽?”

“母皇二十年前禁的一首曲子。”南柳收起笑,望著夜空中的那彎月牙,“我今日聽了。”

“皇上禁的曲?講什麽的?”

南柳踟躕片刻,講道:“崖州一布商大戶去世,因膝下無兒女,妻子又有經商之才,於是他將家業托付給妻子繼承。然布商的家仆店主們卻想擁戴當時在外跑商的二公子做家主,說二公子才是正統繼承人。妻子被迫立下誓言,待二公子回來後將家主之位讓出。不料當晚,二公子所宿客棧遭劫,歹人放火燒店,二公子葬身火海。你覺得這曲子,說的是什麽?”

雁陵心直口快,沒半點心眼,聽了這故事,當下便說了出來:“這不是在說皇上嗎?前朝帝病故,當時昭王爺在涼州監制火銃未能及時返京,皇上臨危奉旨登基,馮黨那幫逆賊卻說皇上繼位並非正統,偏說前朝帝要傳位的是其弟昭王,咱皇上是矯召繼位。皇上自是不怕這些賊人,當即就說,那諸位就等昭王回來,問昭王要不要這個龍椅!這幫反賊自是知道昭王素來最敬重皇上,於是勾結神風教洗劫涼州火銃制造處,想燒死昭王栽贓給皇上,好借機起兵謀反。好在昭王命大,雖被燒成那副樣子,可硬撐著活了下來,醒來後第一句話便是:皇兄的江山交給陛下,我就放心了,請皇上下旨查辦逆黨吧。哼,馮黨那群人這才消停做鬼去了。”

南柳楞了一楞,沈默地看向她。

雁陵奇怪:“怎麽,我有說錯嗎?這事我娘給我講了不下百遍,絕不會錯。”

南柳微微皺眉,低聲問道:“不是,我只是在想,你為何不提你父親……”

雁陵怔了一刻。

裴雁陵之父裴古意,是前朝昭王爺班堯的書伴。

當年涼州火銃制造處起火,昭王得救,但裴古意卻因護主,葬身火海。

“……我沒見過他,他長什麽模樣我都不知。”雁陵木著臉說道,“我是我娘帶大的,教書師父在我心裏都比他親。當然,為保護昭王葬身火海,屍骨無存,我爹也是個英雄,大事不慫,我很敬佩他。而且皇上追封他侯爵之位,恩賜都給了我娘,所以,我也很感激他。我敬他感激他,也會想他。但父女親情,這種東西他沒法給,我也沒辦法和尋常人家的女兒一樣,對父親親之愛之。於我而言,他只是個英雄,是名為父親的……陌生人。”

雖然這話聽起來有些涼薄,但細想來也能理解。

南柳點了點頭。

雁陵舒了口氣,轉了話題,問道:“唱曲的是什麽人?有意為之?”

“一個老人,像是個曲癡,應該不是有意為之。”

“你要查辦他嗎?”

南柳沒說話,沈默著走了幾步,答道:“算了。”

她沒給雁陵說的是,《火神佑》這首曲子裏有這麽一段。

布商咽氣前,忽見窗外風吹柳動,柳樹的影子打在墻上,像極了人形。他又驚又怕,說樹妖來了,拉住雲娘不讓她離開。雲娘卻說那是貓,讓他安心闔眼,不要記掛家業。布商卻更是害怕,最終在極度驚怕中咽氣。

這段唱詞很是莫名奇妙,似是橫插一筆,但細想,風吹柳動,柳樹影驚到家主……

‘柳’這個字,用的很是微妙了。

南柳心道:“難道,前朝帝病亡與父君有關?若那個嚇死布商的‘柳’真的暗指父君的話……前朝帝為何會怕父君?當時父君應該只是個五品學士,平日裏批答奏章罷管些文書罷了,前朝帝怕神怕鬼也不應該怕父君啊?”

雁陵出聲打斷了她的沈思:“快到了,從這裏進林。”

南柳望了一眼前方的山林,收回思緒,嘆了口氣,說道:“走吧。”

她們沿地勢上行,草木漸繁,空氣也濕冷起來,進林後行不出百步,耳畔傳來飛瀑拍崖聲。

撥開半人高的野草,一條三人寬的瀑布掛在眼前,飛濺的水散作霧,化成煙。

飛瀑不遠處的溪岸上,有一座小木屋,還圍了籬笆,屋檐下懸掛著一盞風燈,水霧中點亮一捧朦朧暖光。

雁陵說道:“這是赤溪上游,水清。柴都放好了,現在就能燒水沐浴。”

南柳心中一動,腦海中忽然想起拾京最後的回眸,喃喃道:“……蒼族。”

“李侍衛都查探好了,蒼族很少到赤溪上游來。朝西北方走,進林子裏不到百步,是蒼族的禁地,平時無人來,所以肯定不會遇上蒼族人。”

“什麽禁地?”

“就一潭子。”雁陵說道,“墨玉潭。李侍衛讓我們放心,蒼族視墨玉潭為凈化汙穢之地,是懲罰罪人的地方,他們好像是說,溪水為凈,潭水為臟。把臟的東西沈入潭中,就會得到凈化。”

南柳心突然快速跳了兩下。她望著林子深處,黑暗中,林子深處浮動著點點流螢,樹影月影與夜色交融,幢幢影子後,就是深不見底的墨玉潭。

流螢緩緩飛來,雁陵進屋試了水溫:“殿下來吧,溫度正好。”

南柳收回了視線。

作者有話要說: 說明:文中的詩都是化用。多為王維李白杜甫李賀之類的,有原句,也有我改一兩個字的那種,有名的詩詞我不會另行標註。

大家讀著明顯境界用詞不行的,那就是我自己寫的(以後會常出現,經常……咳)。

詞的話,全文用的最多的應該會是徐再思的《折桂令·平生不會相思》。

卷一的名字出自:晏殊的《蝶戀花》,昨夜西風雕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文分三卷,引用的是王國維《人間詞話》中的三境界。

若文中用到我特別喜歡的詩詞,會另外在作者有話說中安利的。

PS:《火神佑》出自《鳳久安腦洞杜撰集》,哈哈哈看個樂吧。

謝謝無敵蒸蛋糕的雷(於是我又切了塊蛋糕解饞……胖了就歸功於你。)

☆、約定

南柳到青雲營後,發現河水太冰涼,露天野地的沐浴又不便,於是琢磨著想私搭個木屋解決問題。

雁陵告訴侍衛後,有個機靈的小侍衛立刻察看好了地形水源,尋了個好位置,搭了這座木屋。

汲水沐浴完畢,南柳散著頭發,外衣斜披,將發帶綁上袖子,脫了鞋襪,光腳尋了塊平整的石頭坐了下來,托腮望著眼前的飛瀑。

她支著腦袋,瞇著笑眼,神情慵懶:“碧泉落玉池……時間要是停下來,我能盯著這水流飛瀑看一輩子。”

雁陵汲了桶水,摸了摸鼻子,說道:“您對什麽都感興趣,但不長情,別說一輩子了,看三天必膩。”

“哈,去吧去吧,你去洗吧,我坐著裏等你。”南柳被她說中,頓覺無趣,打了個哈欠,說道,“反正今日無宵禁,不趕時間,只回去時動作輕點別吵醒宋瑜就是。”

雁陵板著臉,語氣卻是輕松愉快的:“那就多謝殿下了。”

瀑布在前,夜空與水氣氤氳成一片,眼前霧茫茫一片,果然不久後就看膩了。

南柳轉過頭,看向幽深的叢林深處。

那些樹木形狀奇異,夜色下,像張開了大嘴的怪獸,三人合抱粗的樹到處都是,細細的枝葉有些向上延展著,有些垂落在土地中,生長出新的樹木,像夜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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