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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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默言頓了頓, 有些震驚地看向女兒，在他的印象中許諾的經濟頭腦雖然微不足道，可是大小姐的矜持和風度總是有的，對於他和她母親之間的問題固然痛苦和憤怒，卻從沒有直接對他表達過什麽, 因為許家是個講面子的家庭，而許諾和她母親更是個中翹楚, 要不然她母親直到病死，依然努力維持著表面上的平靜, 沒有和他拼個魚死網破, 許諾得知自己即將再婚的消息後也只是低下頭一聲不吭, 直到拂袖而去，一走了之……
“諾諾, 今天我只想敘敘舊, 解開我們父女倆的心結，畢竟來日方長, 你弟弟……”覺察到女兒淡漠的表情，許默言及時收住了話頭, 對兒子的愛似乎習慣成了自然, 竟當著許諾的面不自覺地流露出來, 對於今天這場談判顯然不利。“你弟弟還小, 不頂用，許家的興旺還是要靠你的，對於我來說, 女兒和兒子沒有差別，都是我的子女，一樣地重要。”
“唐琛是俱樂部的大股東，也是個公私分明的人，不會因為我和他的關系，就會做出違背大多數股東意願的事情，也就是說，該怎樣還是怎樣，不要期望通過我出現奇跡。”
許默言正想說些什麽，家政李阿姨突然出現：
“許先生，有位自稱是唐先生助理的崔嵐小姐想見你。”
話音剛落，崔嵐已經走進了客廳，步伐堅定，利落幹凈，走近了才看到她薄施脂粉的臉上，有著無法掩蓋的黑眼圈，許諾突然想起昨天她應該加班到很晚，今天在繁忙中又為自己趕到郊外，歉意湧上了她的心頭。
“許總，您好！我奉唐總的旨意來接許經理。”崔嵐平靜地甚至有點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許默言陰沈的臉。
“嗯。”四目對峙了片刻，許默言緩緩從沙發上站起，拄著拐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客廳。
“爸，我走了。”
此刻許諾終於看清楚金錢至高無上的魔力，在這魔力面前，說一不二的父親都只能屈就於唐琛的助理面前。
崔嵐淡淡地註視著許諾，說道：
“回去吧。”
被人用一種“你真沒用”的眼光註視的滋味不算太好，但時刻被人關註的感覺卻讓許諾覺得心裏暖洋洋的很是愜意，她彎起唇角，答：
“好。”
崔嵐的車是輛黑色吉普，上面還裝了車燈條，好像準備隨時出發去叢林探險似的，看上去既低調又拉風，崔嵐抿著唇，為她打開車門，許諾楞了一下，笑瞇瞇地坐上副駕駛的位置。
吉普車又穩又快地行駛在路上，崔嵐清冷的聲音在車廂裏響起，她素來話不多，一旦開口就有點意味深長。
“龐茜找到我，說想見你。”
“她不是有我的手機號嗎？”
崔嵐輕哼了一聲：
“我想，她以為那是莫小鈴的吧。”
許諾恍然大悟：那個被以為是莫小鈴的手機號，龐茜認為毫無用處，隨手就刪了，後來知道莫小鈴就是許諾後，不方便問許家要號碼，只能求助老同學崔嵐了。
“她想見我？為什麽？”
“有個傳言，她和她老公形同陌路，勢同水火。”
許諾不由得“噗嗤”一笑：
“這兩個反義詞還能用在同一個關系裏？”
“嗯，夫妻關系形同陌路，龐李兩家勢同水火。”
“奇怪，有點莫名其妙耶，我能為她做什麽？”
“你想見她嗎？”崔嵐不答反問。
“不想。”許諾回答道，記憶中龐茜對自己很客氣，但對崔嵐不屑一顧，每每端著小姐的架子，不搭理崔嵐，這種行為讓許諾不滿，打心眼兒裏看不上龐茜那骨子裏的勢利。
不知為什麽，許諾察覺到崔嵐的嘴角揚起，看上去心情十分愉悅的樣子：
“好，那就不見。”
“崔嵐，莫小鈴是你招來的？”
“嗯。”
“謝謝。”
“應該的，滴水之恩，理當湧泉相報。”
“對，只有她安定下來，那兩位家長才能安心，我也放心了。崔嵐，我到你那兒去吧？”
“怎麽，想領導我嗎？”
“哪敢啊，拜師學藝還差不多。”
車子並沒有駛向“Charm”書屋，而是停在公司所在商務大廈的地下停車場。崔嵐率先跳下了車，拉開副駕駛的車門，許諾對於好友這一“紳士”才有的舉動簡直無語，剛想問“為什麽不送她回書屋”，崔嵐卻像察覺到她的心思似的，提前說道：
“是老板想見你。”
“崔嵐，我們是老同學了，聽你叫他老板，我好不習慣。”
“老板就是老板，‘唐琛’這個叫法是你的專利。”
五年過去了，關於許諾的記憶依然停留在大學時代，看到眼前這個小仙女對自己和從前沒什麽兩樣，依舊親昵如故，崔嵐清冷的臉蛋上浮現出一絲笑意：
“現在的你終於有你的樣子了，我很高興。”
說罷，她一個轉身就往電梯口走去。
在將許諾帶進老板辦公室內的一剎那，崔嵐就秒速離開了。
唐琛寒著臉，擡眼望著許諾：
“明明知道他的目的，或許就不該去。”
“無論如何，他是我的父親，這世上僅有的親人。”許諾淡淡地笑道，“五年過去了，其實我仍然期待他的轉變，哪怕一個表達歉意的真情流露，一句後悔的話也行。事實是我沒變他也沒變，依然故我，認為他對我母親什麽錯也沒有，還是那個讓我失望的但又把我養大的親人。可是，比起記憶裏那些激烈的怨恨和糾結，我卻平靜了許多，這都應該歸功於你，你帶給我太多的溫暖和陽光，因為有你的緣故，那些陰霾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更何況許諾的小臉上寫著情真意切決無虛言，字字珠璣的話語讓聞者落淚聽者動心，唐老板的臉色瞬間陰轉多雲到晴，不過礙於面子，他還是掙紮著下了命令：
“下次再要見他，先要和我說一聲。”
“好的，唐老板。”許諾拉長了聲音，像個撒嬌的孩子，“餓了，什麽時候吃午飯？”
“你想吃什麽？”
“我不挑食的，只要是好吃的，來者不拒。”
“作為讓我擔心了半天的補償，今天中午就吃我愛吃的。”
許諾吐了吐舌頭，像莫小鈴一樣毫無形象地做了個鬼臉。
許諾本以為唐琛會去清幽雅致的餐廳犒勞自己，出乎意料的是，唐琛選了公司附近的小飯館，午休時刻，裏面人滿為患，兩人只得在外面的小桌邊入座。
“吃什麽？”
“隨便。”
“這家的涼面不錯，澆頭也蠻講究的。”
許諾度過很長時間的落魄生涯，對於食物早就沒有以往那麽挑剔了，胡亂看了一眼菜單，說道：
“你吃什麽，我就吃什麽。”
唐琛頓時笑彎了眼：
“記得你第一次去我公司上班，來這裏吃午飯時你也是這麽說的。”
一直以來，許諾的記憶就像被狂風掃過似的淩亂不堪，想到哪裏是哪裏，被唐琛這麽一提醒，忽然靈光乍現，她再次環顧了下四周，似曾相識的感覺湧上心頭，時光瞬間流轉，熙熙攘攘，光影交錯，充滿煙火氣息的小飯店變成了黑白電影的場景：鏡頭裏的她一身雪白的連衣裙，用紙巾擦了又擦小店外面變了形的塑料小凳子，方才小心翼翼地坐下。
唐琛將菜單遞給她，紅著臉解釋道：
“這個月資金緊張，錢都進貨去了……”
面對唐琛不好意思的眼神，她連忙擺了擺手，寬慰道：“我覺得挺好的，挺新鮮的，這裏都有什麽好吃的？”
“最好吃的是涼面，你要什麽澆頭？”
看到油膩膩的菜單，她趕忙縮回了手：
“你吃什麽，我就吃什麽，我不挑食的。”
“雞絲涼面，好嗎？”
“好。”
“要不要花生醬？”過去與現實交錯中的唐琛同時笑瞇瞇地看向她。
“好。”
在時光交匯的一剎那，許諾回答道。
涼面來得很快，盛在一個紙盒子裏，上面澆著濃濃的花生醬，搭配了色彩鮮艷的幾種蔬菜的細絲。
許諾挑起一筷子涼面，眼前忽然閃過一些畫面，一晃而過，快得近乎讓人無法抓住，吳姨的影像和聲音清晰地傳入她的耳中：
“她不愛吃花生醬。”
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話，此刻卻宛如報時的鐘聲不斷在耳畔回響，許諾覺得口幹舌燥，心跳如鼓。
“怎麽了，臉色這麽蒼白？”
許諾倉皇地擡起頭，與唐琛幽邃的眸光撞在一起，他握住她冰冷的手，擔憂地問：“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沒什麽，突然有些累了，不想吃午飯了。”
“我送你回家。”
“你很忙吧？我一個人回去也可以的。”
“不行，我送你回去。”
唐琛固執地拉著許諾的手不肯松開。
記憶之所以稱之為記憶，是因為就算不想起也不會忘記，在許諾失蹤前一天，也是五年前他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女人曾經有過現在這失魂落魄的表情。當時以為她因為家庭變故的原因一時想不開，沒想到會嚴重到不辭而別的地步。
往事不堪重演，再不能重蹈覆轍了！
唐琛驅車回家，一路上兩人不約而同保持了沈默。
吳姨正坐在客廳裏全神貫註地織著小襪子，為了那不久的將來可能到來的生命編織自己密密的心意。
看到他們突然回來，吳姨有些意外，停下手裏的活，站起身，唐琛將打包的涼面交給了她，這時她已經註意到許諾有些蒼白的臉：
“諾諾怎麽了？哪裏不舒服？要不要看醫生？”
“我沒事。”許諾勉強笑了笑，“可能有些累了，或者是中暑了，睡一覺就好了。”
“真的沒什麽事？”
對上唐琛充滿憂慮的眼神，許諾笑道：
“涼面給我留著，醒了我要吃的。”
“好，好，都給你留著，如果胃不舒服，就不要吃涼的東西。”
“嗯。”許諾點了點頭。
許諾撲到床上，自發地蓋上了薄被，她沖唐琛揮了揮手：
“快回去工作吧，我沒事，睡一覺就好了。”
唐琛挑起眉，半信半疑：“你確信？”
許諾索性閉上眼，發出一聲“呼嚕”。
唐琛無奈地摸摸她的前額，見不燒不燙，也就放下了心，悄悄離開了房間。
聽到房門被關上的那一刻，許諾驀地睜開眼，撥通了劉遠山的電話：
“劉醫生，打擾了，周一你會準時回來嗎？”
劉遠山笑道：
“昨晚已經回來了，剛想給自己放個假就被你發現了。這樣吧，明天下午兩點鐘，我在家等你。”
“謝謝，還有，請你暫時不要告訴唐琛。”
劉遠山先是一楞，繼而沈聲問道：
“為什麽要瞞他？”
許諾彎了彎嘴角，苦笑道：
“如非必要，我不想讓他擔心。”
劉遠山輕嘆一聲：
“你擔心他，他又時刻記掛著你，生怕你受苦……你放心吧，作為醫生，最基本的職業道德我還是有的，就算你不說，我也不會告訴任何人。”
許諾像鴕鳥一樣將自己埋在薄被裏，在密不透氣的黑暗中睜大了眼睛，雖然什麽也看不見，耳邊卻直回放著吳姨的話，簡單的重覆折磨著她的神經，驚恐就像套緊脖子的繩索，一點點勒得她喘不過氣來。
周四清早，許諾剛在二樓的辦公室坐下，李瑾雯走了進來，將一封信交給了她。
許諾瞄了一眼信封，有些意外地看著她：
“阿雯，為什麽要辭職？”
“我覺得無法再呆下去了。”
“是……因為湯元？”
“嗯。”李瑾雯言簡意賅。
“既然是為了他，為何不說清楚，不論結果如何，至少給雙方一個機會。”
“沒必要了。”李瑾雯淡淡說道，“我的前男友回來找我了。”
“你的……前男友？”
“是啊，他是我第一次打工時認識的咖吧老板，人長得不帥，年紀也快四十了，可是一直對我很好，沒錢的時候，還肯借錢給我，所以我們就在一起了。”
“那後來為什麽會分手？”
李瑾雯苦笑了一下：
“他不肯娶我，到現在還是這樣，既然心裏始終放不下他，我也累了，不想再奢求什麽了。”
“為什麽不考慮一下湯元？我想，他決不會辜負你。”
李瑾雯沒有回答，只是用一雙亮得讓人發毛的眼睛註視著許諾：
“並非人人都有你這麽幸運，對的時間遇上對的人。”
縱然呼吸在同一時空裏，人的命運千變萬化，各不相同，然而時間是公平的，不管我們在十字路口如何抉擇，它卻決絕地向前，永不回頭，讓你無法重來。
許諾放下李瑾雯的辭職信，向李瑾雯伸出手，無需多說，無需再問，千言萬語只化作這一句話，也就夠了。
“阿雯，祝你今後幸福。”
“謝謝，麻煩這個月的工資請按時打到我的工資卡上。”
“好的，沒問題。”
李瑾雯轉身離開了。
一個小小的書屋的店員，在某個清晨，悄悄地離職，並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事，就和這城市每天發生的許許多多紛紛擾擾的故事一樣轉瞬即逝，淹沒在時間的洪流裏。
只是，湯元又開始念叨許諾的貓了。
崔嵐在某招聘網站重新發布了招聘店員的信息。
莫小鈴也在許諾的授意下在書屋的茶色玻璃門上貼了重金招聘店員的廣告。
一天就這樣過去了，周五隨之而來。
中午，許諾找了個借口，離開書屋找到了劉遠山的家。只見小區裏一排排整齊劃一的公寓樓，配有花園草坪、泳池和健身俱樂部，看上去幹凈整潔又毫無特色，讓人過目即忘。
許諾沒有門禁卡，小區保安得到劉遠山肯定的答覆後她才被放行。
剛按下門鈴，劉遠山就打開了門，望著眼圈發黑的劉遠山，許諾頓時有些不好意思：
“長途旅行很累吧？打擾你休息了。”
“沒關系。”劉遠山溫和地說道，露出職業化的笑容，“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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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諾, 今天我只想敘敘舊, 解開我們父女倆的心結，畢竟來日方長, 你弟弟……”覺察到女兒淡漠的表情，許默言及時收住了話頭, 對兒子的愛似乎習慣成了自然, 竟當著許諾的面不自覺地流露出來, 對於今天這場談判顯然不利。“你弟弟還小, 不頂用，許家的興旺還是要靠你的，對於我來說, 女兒和兒子沒有差別，都是我的子女，一樣地重要。”
“唐琛是俱樂部的大股東，也是個公私分明的人，不會因為我和他的關系，就會做出違背大多數股東意願的事情，也就是說，該怎樣還是怎樣，不要期望通過我出現奇跡。”
許默言正想說些什麽，家政李阿姨突然出現：
“許先生，有位自稱是唐先生助理的崔嵐小姐想見你。”
話音剛落，崔嵐已經走進了客廳，步伐堅定，利落幹凈，走近了才看到她薄施脂粉的臉上，有著無法掩蓋的黑眼圈，許諾突然想起昨天她應該加班到很晚，今天在繁忙中又為自己趕到郊外，歉意湧上了她的心頭。
“許總，您好！我奉唐總的旨意來接許經理。”崔嵐平靜地甚至有點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許默言陰沈的臉。
“嗯。”四目對峙了片刻，許默言緩緩從沙發上站起，拄著拐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客廳。
“爸，我走了。”
此刻許諾終於看清楚金錢至高無上的魔力，在這魔力面前，說一不二的父親都只能屈就於唐琛的助理面前。
崔嵐淡淡地註視著許諾，說道：
“回去吧。”
被人用一種“你真沒用”的眼光註視的滋味不算太好，但時刻被人關註的感覺卻讓許諾覺得心裏暖洋洋的很是愜意，她彎起唇角，答：
“好。”
崔嵐的車是輛黑色吉普，上面還裝了車燈條，好像準備隨時出發去叢林探險似的，看上去既低調又拉風，崔嵐抿著唇，為她打開車門，許諾楞了一下，笑瞇瞇地坐上副駕駛的位置。
吉普車又穩又快地行駛在路上，崔嵐清冷的聲音在車廂裏響起，她素來話不多，一旦開口就有點意味深長。
“龐茜找到我，說想見你。”
“她不是有我的手機號嗎？”
崔嵐輕哼了一聲：
“我想，她以為那是莫小鈴的吧。”
許諾恍然大悟：那個被以為是莫小鈴的手機號，龐茜認為毫無用處，隨手就刪了，後來知道莫小鈴就是許諾後，不方便問許家要號碼，只能求助老同學崔嵐了。
“她想見我？為什麽？”
“有個傳言，她和她老公形同陌路，勢同水火。”
許諾不由得“噗嗤”一笑：
“這兩個反義詞還能用在同一個關系裏？”
“嗯，夫妻關系形同陌路，龐李兩家勢同水火。”
“奇怪，有點莫名其妙耶，我能為她做什麽？”
“你想見她嗎？”崔嵐不答反問。
“不想。”許諾回答道，記憶中龐茜對自己很客氣，但對崔嵐不屑一顧，每每端著小姐的架子，不搭理崔嵐，這種行為讓許諾不滿，打心眼兒裏看不上龐茜那骨子裏的勢利。
不知為什麽，許諾察覺到崔嵐的嘴角揚起，看上去心情十分愉悅的樣子：
“好，那就不見。”
“崔嵐，莫小鈴是你招來的？”
“嗯。”
“謝謝。”
“應該的，滴水之恩，理當湧泉相報。”
“對，只有她安定下來，那兩位家長才能安心，我也放心了。崔嵐，我到你那兒去吧？”
“怎麽，想領導我嗎？”
“哪敢啊，拜師學藝還差不多。”
車子並沒有駛向“Charm”書屋，而是停在公司所在商務大廈的地下停車場。崔嵐率先跳下了車，拉開副駕駛的車門，許諾對於好友這一“紳士”才有的舉動簡直無語，剛想問“為什麽不送她回書屋”，崔嵐卻像察覺到她的心思似的，提前說道：
“是老板想見你。”
“崔嵐，我們是老同學了，聽你叫他老板，我好不習慣。”
“老板就是老板，‘唐琛’這個叫法是你的專利。”
五年過去了，關於許諾的記憶依然停留在大學時代，看到眼前這個小仙女對自己和從前沒什麽兩樣，依舊親昵如故，崔嵐清冷的臉蛋上浮現出一絲笑意：
“現在的你終於有你的樣子了，我很高興。”
說罷，她一個轉身就往電梯口走去。
在將許諾帶進老板辦公室內的一剎那，崔嵐就秒速離開了。
唐琛寒著臉，擡眼望著許諾：
“明明知道他的目的，或許就不該去。”
“無論如何，他是我的父親，這世上僅有的親人。”許諾淡淡地笑道，“五年過去了，其實我仍然期待他的轉變，哪怕一個表達歉意的真情流露，一句後悔的話也行。事實是我沒變他也沒變，依然故我，認為他對我母親什麽錯也沒有，還是那個讓我失望的但又把我養大的親人。可是，比起記憶裏那些激烈的怨恨和糾結，我卻平靜了許多，這都應該歸功於你，你帶給我太多的溫暖和陽光，因為有你的緣故，那些陰霾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更何況許諾的小臉上寫著情真意切決無虛言，字字珠璣的話語讓聞者落淚聽者動心，唐老板的臉色瞬間陰轉多雲到晴，不過礙於面子，他還是掙紮著下了命令：
“下次再要見他，先要和我說一聲。”
“好的，唐老板。”許諾拉長了聲音，像個撒嬌的孩子，“餓了，什麽時候吃午飯？”
“你想吃什麽？”
“我不挑食的，只要是好吃的，來者不拒。”
“作為讓我擔心了半天的補償，今天中午就吃我愛吃的。”
許諾吐了吐舌頭，像莫小鈴一樣毫無形象地做了個鬼臉。
許諾本以為唐琛會去清幽雅致的餐廳犒勞自己，出乎意料的是，唐琛選了公司附近的小飯館，午休時刻，裏面人滿為患，兩人只得在外面的小桌邊入座。
“吃什麽？”
“隨便。”
“這家的涼面不錯，澆頭也蠻講究的。”
許諾度過很長時間的落魄生涯，對於食物早就沒有以往那麽挑剔了，胡亂看了一眼菜單，說道：
“你吃什麽，我就吃什麽。”
唐琛頓時笑彎了眼：
“記得你第一次去我公司上班，來這裏吃午飯時你也是這麽說的。”
一直以來，許諾的記憶就像被狂風掃過似的淩亂不堪，想到哪裏是哪裏，被唐琛這麽一提醒，忽然靈光乍現，她再次環顧了下四周，似曾相識的感覺湧上心頭，時光瞬間流轉，熙熙攘攘，光影交錯，充滿煙火氣息的小飯店變成了黑白電影的場景：鏡頭裏的她一身雪白的連衣裙，用紙巾擦了又擦小店外面變了形的塑料小凳子，方才小心翼翼地坐下。
唐琛將菜單遞給她，紅著臉解釋道：
“這個月資金緊張，錢都進貨去了……”
面對唐琛不好意思的眼神，她連忙擺了擺手，寬慰道：“我覺得挺好的，挺新鮮的，這裏都有什麽好吃的？”
“最好吃的是涼面，你要什麽澆頭？”
看到油膩膩的菜單，她趕忙縮回了手：
“你吃什麽，我就吃什麽，我不挑食的。”
“雞絲涼面，好嗎？”
“好。”
“要不要花生醬？”過去與現實交錯中的唐琛同時笑瞇瞇地看向她。
“好。”
在時光交匯的一剎那，許諾回答道。
涼面來得很快，盛在一個紙盒子裏，上面澆著濃濃的花生醬，搭配了色彩鮮艷的幾種蔬菜的細絲。
許諾挑起一筷子涼面，眼前忽然閃過一些畫面，一晃而過，快得近乎讓人無法抓住，吳姨的影像和聲音清晰地傳入她的耳中：
“她不愛吃花生醬。”
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話，此刻卻宛如報時的鐘聲不斷在耳畔回響，許諾覺得口幹舌燥，心跳如鼓。
“怎麽了，臉色這麽蒼白？”
許諾倉皇地擡起頭，與唐琛幽邃的眸光撞在一起，他握住她冰冷的手，擔憂地問：“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沒什麽，突然有些累了，不想吃午飯了。”
“我送你回家。”
“你很忙吧？我一個人回去也可以的。”
“不行，我送你回去。”
唐琛固執地拉著許諾的手不肯松開。
記憶之所以稱之為記憶，是因為就算不想起也不會忘記，在許諾失蹤前一天，也是五年前他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女人曾經有過現在這失魂落魄的表情。當時以為她因為家庭變故的原因一時想不開，沒想到會嚴重到不辭而別的地步。
往事不堪重演，再不能重蹈覆轍了！
唐琛驅車回家，一路上兩人不約而同保持了沈默。
吳姨正坐在客廳裏全神貫註地織著小襪子，為了那不久的將來可能到來的生命編織自己密密的心意。
看到他們突然回來，吳姨有些意外，停下手裏的活，站起身，唐琛將打包的涼面交給了她，這時她已經註意到許諾有些蒼白的臉：
“諾諾怎麽了？哪裏不舒服？要不要看醫生？”
“我沒事。”許諾勉強笑了笑，“可能有些累了，或者是中暑了，睡一覺就好了。”
“真的沒什麽事？”
對上唐琛充滿憂慮的眼神，許諾笑道：
“涼面給我留著，醒了我要吃的。”
“好，好，都給你留著，如果胃不舒服，就不要吃涼的東西。”
“嗯。”許諾點了點頭。
許諾撲到床上，自發地蓋上了薄被，她沖唐琛揮了揮手：
“快回去工作吧，我沒事，睡一覺就好了。”
唐琛挑起眉，半信半疑：“你確信？”
許諾索性閉上眼，發出一聲“呼嚕”。
唐琛無奈地摸摸她的前額，見不燒不燙，也就放下了心，悄悄離開了房間。
聽到房門被關上的那一刻，許諾驀地睜開眼，撥通了劉遠山的電話：
“劉醫生，打擾了，周一你會準時回來嗎？”
劉遠山笑道：
“昨晚已經回來了，剛想給自己放個假就被你發現了。這樣吧，明天下午兩點鐘，我在家等你。”
“謝謝，還有，請你暫時不要告訴唐琛。”
劉遠山先是一楞，繼而沈聲問道：
“為什麽要瞞他？”
許諾彎了彎嘴角，苦笑道：
“如非必要，我不想讓他擔心。”
劉遠山輕嘆一聲：
“你擔心他，他又時刻記掛著你，生怕你受苦……你放心吧，作為醫生，最基本的職業道德我還是有的，就算你不說，我也不會告訴任何人。”
許諾像鴕鳥一樣將自己埋在薄被裏，在密不透氣的黑暗中睜大了眼睛，雖然什麽也看不見，耳邊卻直回放著吳姨的話，簡單的重覆折磨著她的神經，驚恐就像套緊脖子的繩索，一點點勒得她喘不過氣來。
周四清早，許諾剛在二樓的辦公室坐下，李瑾雯走了進來，將一封信交給了她。
許諾瞄了一眼信封，有些意外地看著她：
“阿雯，為什麽要辭職？”
“我覺得無法再呆下去了。”
“是……因為湯元？”
“嗯。”李瑾雯言簡意賅。
“既然是為了他，為何不說清楚，不論結果如何，至少給雙方一個機會。”
“沒必要了。”李瑾雯淡淡說道，“我的前男友回來找我了。”
“你的……前男友？”
“是啊，他是我第一次打工時認識的咖吧老板，人長得不帥，年紀也快四十了，可是一直對我很好，沒錢的時候，還肯借錢給我，所以我們就在一起了。”
“那後來為什麽會分手？”
李瑾雯苦笑了一下：
“他不肯娶我，到現在還是這樣，既然心裏始終放不下他，我也累了，不想再奢求什麽了。”
“為什麽不考慮一下湯元？我想，他決不會辜負你。”
李瑾雯沒有回答，只是用一雙亮得讓人發毛的眼睛註視著許諾：
“並非人人都有你這麽幸運，對的時間遇上對的人。”
縱然呼吸在同一時空裏，人的命運千變萬化，各不相同，然而時間是公平的，不管我們在十字路口如何抉擇，它卻決絕地向前，永不回頭，讓你無法重來。
許諾放下李瑾雯的辭職信，向李瑾雯伸出手，無需多說，無需再問，千言萬語只化作這一句話，也就夠了。
“阿雯，祝你今後幸福。”
“謝謝，麻煩這個月的工資請按時打到我的工資卡上。”
“好的，沒問題。”
李瑾雯轉身離開了。
一個小小的書屋的店員，在某個清晨，悄悄地離職，並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事，就和這城市每天發生的許許多多紛紛擾擾的故事一樣轉瞬即逝，淹沒在時間的洪流裏。
只是，湯元又開始念叨許諾的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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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就這樣過去了，周五隨之而來。
中午，許諾找了個借口，離開書屋找到了劉遠山的家。只見小區裏一排排整齊劃一的公寓樓，配有花園草坪、泳池和健身俱樂部，看上去幹凈整潔又毫無特色，讓人過目即忘。
許諾沒有門禁卡，小區保安得到劉遠山肯定的答覆後她才被放行。
剛按下門鈴，劉遠山就打開了門，望著眼圈發黑的劉遠山，許諾頓時有些不好意思：
“長途旅行很累吧？打擾你休息了。”
“沒關系。”劉遠山溫和地說道，露出職業化的笑容，“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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