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 別這麽說，您只是因為太痛苦了。”

“如果不是他們，鈴子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回到我的身邊。或許，這是老天爺用另一種方式告訴我，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道理, 老莫一時發善心收留了你，我們的鈴子才會被人家照顧得毫發無損地回到我的身邊, 孩子，我錯了, 請你原諒我。”

“媽……”

像普天之下所有的好母親一樣, 唐風深愛著自己的孩子, 失去之後才會感到難以承受的痛苦，以至於失去了理智, 同樣因為深愛學會了體諒和釋懷, 此時此刻，許諾更加思念已經去世的母親, 如果再見到她，會不會像現在的莫小鈴這樣幸福, 是一個盡情體味和享受母愛的孩子？

當許諾推著唐鳳走出臥室時, 客廳裏已飄來飯菜的香味。

四菜一湯, 算不上豐盛, 可是這對於莫家來說，卻是幾年來難得的景象了。唐鳳發現自己身邊坐的是莫昭後，轉動輪椅來到莫小鈴和許諾身邊, 無論莫昭怎麽努力圓場，一餐飯還是在有些尷尬的氛圍過去了。

飯後，莫小鈴說要和許諾去小區散散步，唐鳳眼裏閃過一絲恐慌，握住女兒的手左叮嚀右囑咐了一番，方才放手讓她離開。

一路無言，許諾不知該說些什麽，望著草坪邊盛開的小花心中泛起一絲惆悵。它們一定不知道絢麗之後就是頹敗的結局吧？可號稱萬物之靈的人 ，就算知道了世間萬事萬物的法則和期限，又能怎樣？依然戲中人一般無可奈何。

眼看快要到小區門口，莫小鈴忽然停下了腳步，“許諾，不送了，你回去吧。”

“嗯？”雖然許諾也想離開，可觸及到莫小鈴又直又冷的眼神，她有些疑惑地回望著對方。

莫小鈴並沒有看她，似乎把目光投向遙遠的虛空：

“有時候，真想就這麽走出家門，永遠永遠地離開。”

許諾瞪大眼，難以置信地質問：

“為什麽？爸媽，不，莫叔叔和唐阿姨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他們那麽開心，對你的出走沒有任何責備和計較，為什麽還想著離開他們？

“只是想想而已。”莫小鈴勾了勾唇角，露出一絲苦笑：“我媽對你不好吧，在這個家的日子一定不好受吧”

“他們只是被痛苦壓垮了。”

“想不到你能如此體諒他們。比起安清的父母，他們雖然愛我，可帶給我更多的是痛苦和爭吵的記憶。”

“過去的都過去了，我對你爸媽只有感激，要不是他們收留了病中的我，我早就不知道流落到哪裏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曾經有多羨慕你，多麽希望我就是……他們的女兒！”

“是啊，我理解你。”莫小鈴垂下頭，聲音突然變得哽咽，“因為我的心情和你一樣。”

許諾心中一震：

“你想念……你的養父母？”

“嗯，雖然他們的話語中沒有‘愛’這個字眼，但是那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好，讓我永生難忘。只要我開心，他們就由衷地高興，偶爾有個頭痛腦熱的時候，比他們自己生病還要著急，對我噓寒問暖如同親生的一般。他們樂天安命，從不爭吵，全心全意包容著我關切著我，要不是大哥做生意被人騙了，我……”

“別再做讓自己後悔的事。”許諾嚴肅地說道，“這世上也許沒有完美的父母，但他們對你的愛超越了愛自己的程度，這還不夠嗎？你離家出走這麽多年，給阿姨帶來了難以磨滅的傷害，還有莫叔叔……”

“不要給我提他！”莫小鈴厲聲說道，“如果不是他當年搞外遇，我也不會離家出走。”

“我相信莫叔叔不是這樣的人，就算是真的，最痛苦最委屈的也不是你，而是唐阿姨。”許諾這麽說著，眼前再次湧現出很多紛亂的畫面，自己的聲音仿佛回響在山谷中，不斷地敲打在心上，她好像不是在對莫小鈴說話，而是在告誡自己，“傳言不能取代真相，也許莫叔叔事實上沒錯，你應該做的不是負氣離開，一走了之，而是守在阿姨的身邊，安慰她支持她，努力讓這個家不再破碎。”

莫小鈴垂下頭，不再說話，許諾靜靜地望著她，恍惚間似乎在看著自己，片刻後，當莫小鈴擡起頭時，許諾才發現對方早已流淚滿面。

“我知道，這些年其實不是沒想過回來，越這麽想，越害怕爸媽不會原諒我，像個逃學的孩子一直不敢回家……”莫小鈴越說越傷心，抽泣道，“就算我爸是清白的，我以為我媽的下半輩子都會糾纏在我爸的外遇裏不能自拔，沒想到她心裏真正的重心卻是我，我離家出走了，她就不能好好活下去了，當我看到她坐在輪椅上瘦得不成樣子的時候，真的好後悔好後悔，所有的道歉和懺悔的話從心裏湧到了嘴邊，可他們卻笑著什麽都不讓我說，就這麽輕易地原諒我了，而我卻無法原諒自己，永遠無法原諒！”

“既然無法原諒自己，就好好陪伴在叔叔阿姨身邊，時間是治愈一切的良藥，陪伴是最長久的贖罪和安慰，總有一天你們一家會回到曾經幸福的時刻。”

兩人互留電話，分手告別，許諾出了小區大門剛走了幾步，發現熟悉的銀色福特停在路旁。她快步走了過去，俯身敲了敲車窗。

唐琛一見到她，就將筆記本電腦放在了一邊，打開了副駕駛位的車門。

空氣中有股膨化食品的味道，她蹙了蹙眉，嗔怪道：

“不是讓你先回去嗎？怎麽一直在等我？中午不會就吃了餅幹吧？”

“沒什麽。順便辦公。”唐琛擡眸，看了她一眼，“正好，一起去吃飯吧。”

許諾笑道：

“我吃過了。”

“那為什麽我還能聽見你肚子裏咕嚕嚕的叫聲？”

許諾奉上白眼一枚：

“是啊，我的確沒吃什麽，奸商大人，要去哪裏請我吃什麽好東西啊？”

唐琛揚起眉，眼裏透著濃濃的笑意：

“走，去Hemerocallis吃大餐。”

“好。”許諾笑了。商人之所以成為商人，就是一貫遵循跌倒了抓把泥，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則將利益最大化，敢情之前唐老板請自己吃飯，其實只是想讓她看看在許家經營的地盤上他是有話語權的大股東吧？

許諾穿著普通的衣裙，站在那棟低調的奢華的西班牙建築門口，面對兩個門童打量的目光，幸好身側的唐老板西裝筆挺，風度翩翩，完全撐起了場面。

當許諾跟著唐琛走進旋轉門的一剎那，聽見他們的竊竊私語：

“現在的有錢人真是越來越小氣了。”

“是啊，自己穿得人模狗樣的，就不知道給女朋友買些像樣的衣服！”

“唉，要是我能娶到剛才那樣標致的媳婦兒，別說是衣服，就是金項鏈，她要幾條我就給她買幾條！”

“拉倒吧，還金項鏈呢，昨晚輸的連買方便面的錢還是借我的呢！”

“你這小子，讓我做會兒美夢會死啊！”

許諾打量了一下“人模狗樣”的唐老板，歪了歪唇角，忍俊不禁，顯然某人禦下不嚴，下屬們居然連老板都不認識。

唐老板顯然也聽見了兩個小員工的非議，他回過身，擺出一張老板開會時才有的端肅的臉：

“看在他們的提議很有參照性的情況下，我暫時可以考慮不將他們開了。”

“算啦，人家沒把我們當成偷了會員卡的情侶大盜已經很不錯了。”

許諾掩口而笑，被唐老板一把拽進了電梯，直接上了四樓。

四樓的部分區域與購物中心相連，唐老板推開一扇茶色的玻璃門，拾階而下，進入了高檔品牌服飾店。穿著深色制服的女店員殷勤上前，向二人介紹店裏的各色禮服。雖然恢覆了許諾的身份，她卻不再喜歡昂貴的衣物，唐琛艱辛打拼來的一切，全都來之不易，她不想揮霍他的錢當一個蛀蟲。

許諾斜睨了唐琛一眼，低聲說道：

“不是去吃飯嗎，你不餓？”

“不餓，被那兩個小子的話打擊到了。”

“你是想讓我為許家貢獻營業額麽？”

唐琛的眼神暗了暗，攬過她的腰身走向下家店鋪：

“現在已經不是許家的了。”

“什麽？”許諾微微一楞。

“這家購物中心年年虧損，就在去年你父親已經將它出售了，用以維持新開的物流公司的經營，據說那家物流公司的掛名董事長是葉紫琳。”

許諾的臉上露出一絲冷意，隨即又收攏住了：

“繼續逛吧，前面應該也有吃飯的地方。”

“你不想知道收購這家購物中心的是誰嗎？”

“是誰？”

“是陸鵬，確切地說是陸鵬的父親陸展。”

“陸鵬？”許諾立刻想起那個經唐琛介紹，認識劉遠山醫生的夜晚，不論對於許諾還是莫小鈴而言，劉遠山都是陌生的，然而陸鵬，卻是她父親曾經介紹給自己的相親對象之一。五年前，為了追求自己，硬生生介入她和唐琛之間，折騰出不少事兒，哪裏是什麽唐琛上下鋪的兄弟，情敵還差不多！難怪當時陸鵬看自己的眼神是那麽奇怪，原來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了。

看來唐琛為了讓自己恢覆記憶，動用了以前一起去過的地方，見過的人，喜歡的書，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可是對於許諾而言，陸鵬不過是生命中一個短暫的過客而已，不可能激起內心的漣漪。

“哦，原來是他啊。”許諾淡淡說道。

唐琛笑了笑：

“你爸相中了他的家世，陸鵬卻一眼看上了你這個人，盡管你一直冷冰冰地拒他於千裏之外，他還是癡心不改圍著你轉……嗨，人與人的緣份真是奇怪，本以為和陸鵬這小子今後八輩子都是仇人，可你失蹤後，在我四處求助無門的重要關頭，還是他動用了所有的關系，甚至軟磨硬泡求他老爹也幫著找人，以後有機會我們要好好謝謝人家。”

許諾內心一陣顫動，突然想起了在小區門口前掩面而泣的莫小鈴，此刻的她同樣也充滿了無窮的悔恨，就算是母親去世，她也不該讓深愛自己的人如此難過傷心了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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