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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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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瑯走後, 涼亭陷入死一般的沈靜。

雲櫻往一旁挪了幾步, 距離穆流芳稍遠一些才敢開口:“哥哥那裏勞煩穆公子再解釋解釋,我與你毫無瓜葛, 何來兩情相悅一說?”

身側的人眉輕挑,見她一臉防備地躲去一邊, 氣得笑一聲:“毫無瓜葛?”

記憶中的少女面頰緋紅地將繡了詩的絲帕給他,當時暮色向晚, 她的眼眸卻燦若琉璃,即便心裏毫無波瀾,卻也禁不住為此動容。

還在同他置氣吧……

氣他當時的拒絕, 氣他過往的冷淡, 氣他前些日子的管教。

不知從何時起, 他們便總這樣爭鋒相對、不甘示弱,最後鬧得不歡而散。

他煩躁、迷茫、焦慮, 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曾幾何時, 他心懷天下, 滿腹經綸為蒼生。兒女情長於他不過浮華, 他不屑一顧,卻因她步步深陷其中。如今, 早已無法全身而退。

靜默半晌,他到底還是讓了步:“先前拒絕你、疏遠你、當眾給你難堪, 都是我不好,你若想撒氣……”

他兩三步逼近,執意抓過她的手, 放在胸口,正色道,“盡管打我便是。”

高傲如他,此時卻向她俯首,心底的答案撩開薄紗,呼之欲出。

雲櫻驚得縮了縮手,卻被他攥緊,按在心臟的位置。溫熱的胸口,心跳強烈,驚得她指尖都要燒起來。

她慌亂地錯開眼,訥訥道:“我沒跟你置氣。”

“如此甚好。”穆流芳聞言,舒眉一笑,唇瓣泛著月華般淡淡的光澤,他灼灼的目光,仿佛一張猝不及防撒下來的網,將她捕捉,纏綿又深情。

雲櫻不自在地別過頭,語氣頗為無奈:“你這樣,會讓我以為,你對我存了那份心思……”

明明是試探的問話,卻直接戳中身旁人的心。

穆流芳身形一僵,如玉容顏爬上赧然之色,他別過臉,鴉羽睫毛遮掩下的眼波劇烈搖晃起來。

廣袖被他攥出褶皺,良久之後,他唇輕動,低緩一句:“有何不可?”

亭外枯葉落地,靜默無聲,襯得人心跳聲越發震耳欲聾。

想來他殿試時在聖上面前都能泰然自若、不卑不亢地作答,卻因她的一句問話而心跳如鼓。

到底是動了心,怎麽都不似曾經面對她時那般游刃有餘。

與他相反的是雲櫻死水般毫無波瀾的心。

她就站在涼亭邊,枯葉在眼前簌簌落下,涼風自袖間繾綣而過,遙遠記憶裏的那份悸動也隨之悄然遠去。

她雖擁有原身的記憶,卻沒有她那份感情,好似看了一部冗長的電影,即便是第一視角,也終究不過旁觀者。

這話,他若是早些說,原身不會賭氣去郊外賞花,也不會落得墜崖而亡的下場。雲櫻替原身可惜,但有時候命運就是這般捉弄,誰都無力抗拒。

“以前是我少不更事,不懂何為情愛,錯把崇拜當愛慕,我贈你的詩,還是忘了吧……”

“忘了?你倒是瀟灑……”

握在手心裏的那份溫暖掙紮著脫離他,穆流芳只覺心口一陣刺痛,像是預感到這份剛萌芽的感情即將被殘忍扼殺一般,他呼吸一滯,指尖挽留而過,卻終究抓不住秋風中的那抹逝去的餘溫,堪堪讓她逃開。

“大丈夫志在四方,何必拘泥於小情小愛,穆公子可是當朝狀元,這點道理總不會不懂。”

像是想要極力和他撇清關系一般,雲櫻眉眼冷淡,抓不出絲毫還留戀他的破綻。

穆流芳只覺眼眶生疼,定定看著她,卻是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口。

誰又不懂這般道理?不過是動了情,亂了心,才會變得這般難以克制。

涼亭窒息的沈默中,雲櫻微微低了頭,規規矩矩地行禮,發間的珠玉輕輕搖晃,色澤白得刺眼。他曾訓斥她忘了大家閨秀應有的禮數,如今她的這份乖順之下,卻是他不願見到的疏離。

“我還有事,恕不奉陪,穆公子,告辭了。”

沒有去看身後人是何等的表情,雲櫻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涼亭。

仿佛完成了一件無可避免的任務,壓在心上的沈重感消散,走出雲府大門,雲櫻緊繃的肩膀立刻放松下來。

話說得如此明顯,驕傲如他,應該不會做出有失身份糾纏不清的事,此事就算告一段落。

經穆流芳這麽一折騰,她倒是險些忘了皇上這個隱患。

雲櫻停下腳步,秋季的河面染了一抹淒然,粼粼波光盡顯冷意,卻莫名地讓人感到安心。

竟然又來到這裏……

白桜河畔,盛夏之夜,初秋晚霞。

大概是因為,在此有過美好的回憶,所以惶然不安時、茫然無措時,潛意識裏便想來這裏尋求一絲慰藉吧。

又或者,是在期待著再次遇見誰。

她在河邊坐下,撿了石子兒打水漂。

水花輕濺的細小聲響中,頭頂傳來誰的溫和的話語:“有力氣玩,說明沒事,那我便安心了。”

身旁錦衣華服的貴公子含笑看著他,逆光中,他的面龐被烘出柔和的白光,讓人一瞬間就卸下防備。

雲櫻並沒有馬上起身,而是望回河川,又投了好幾塊石子兒,這才開口,尾音綿長似嘆息:“若是沒事,我也不會在這裏投石子兒撒氣了。皇上那顆□□,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把我炸個粉身碎骨。退一萬步說,我這個小人物不勞他惦記,很快把我給忘了,可宋蕓煕呢?季鴻呢?他們倆若是有事,我也難以安心。”

葉淮風朝她遞過手,掌心如玉,雖只帶一枚翡翠扳指,卻也教人看出與生俱來的貴氣。

“給我一顆。”他溫聲道,音似和煦的風,暖得不成樣子。

“想不到男神也這玩這種幼稚東西。”雲櫻打趣著攤開攥滿石子兒的手,仰頭望向他。

他俯身拾起一顆:“看好了!”

灰色的石子在水上連連激起五道水花,最後才不甘地沈入水底。

“沒想到你還有這手!”雲櫻眼眸晶亮,旋即垂下腦袋,悶悶道,“男神就是男神,開了掛的人生,連打個水漂都比我厲害。”

見她失落,葉淮風抿了抿唇,提議道:“這個不難,我教你。”他猶豫一瞬,還是走到她身後,輕道,“你起來,我告訴你訣竅。”

同窗三年,卻是頭一回和她離得這般近。葉淮風微微低頭便能嗅到她發間淡淡的香,嗯,今日熏的是桂花香。

忍不住失神片刻,惹來雲櫻詫異的回眸:“要怎麽做?”

他忙回神,指點她動作,溫熱的呼吸繚繞在她耳畔,遠遠望去,就像是從後面擁住她一般。

“那不是葉淮風嗎?”一輛馬車駛過,撩開的窗簾後面,是嚴浩不動聲色的臉,他打量一眼蔣雪的表情,見她立刻起身至窗邊,妒火頃刻間燒起來。

他故意道:“那不是雲櫻嗎?兩人看上去好像很親密,該不會是在一起了吧?”他說得煞有介事,還舉出一些看似合理的依據,“剛來那會兒就經常看到他們幾個一起玩,日久生情很正常。再說雲櫻和葉淮風身份相當,雖說一士一商,但夜央重經濟,倒也不是輕賤商人的朝代,加之皇商嫡孫的身份,娶雲櫻綽綽有餘。”

像是怕蔣雪受的刺激不夠似的,他又補了一句:“葉淮風明年及弱冠,應該很快就能喝到他們倆的喜酒了。”

“別胡說!”蔣雪打斷他,“雲櫻跟葉淮風不算熟,兩人是因為沈炎才玩到一起,交流甚少,估計只是一道商量宋蕓煕的事吧。”

“商量事情也不至於摟摟抱抱吧?”嚴浩眼神陰翳地盯著葉淮風的背影。

他倒是好運氣,無論是穿越前還是穿越後,都生了這麽副招女子喜歡的皮囊。不過區區皇商,和他內閣首輔相比,當真是雲泥之別。如今的葉淮風,還有什麽能力護住孤苦無依的蔣雪?

嚴浩不屑地拉上窗簾,擋住蔣雪的視線:“風大,別看了。”

馬車漸漸遠去,蔣雪的心卻還留在河畔,心緒覆雜。

與她同樣百感交集的,還有一個人。

河畔不遠處的馬車上,一雙鳳目閃爍不定,玄色錦衣襯得眸色越發幽暗。

他繃著臉看了許久,同車的向燕忍不住順勢望,在瞧見雲櫻的身影後,對她的同情又加深幾分。被世子爺給盯上了,跟別的公子打個水漂後背都能被盯穿。

嘩啦。

縞色錦緞簾布被硬生生扯下來。

向燕腹誹:這麽生氣,你倒是上啊!

下一秒,那雙寒光微閃的鳳目看過來,驚得他心頭一跳,主子該不會有讀心術吧?不然為何,會在他腹誹後立馬就說有事要辦,然後風風火火下了車,直奔河畔?

向燕叫車夫啟程回府,離開前不經意地往那邊瞥一眼,頓時一口老血卡在喉嚨裏——離河畔不遠處的樹上,他家主子正猥瑣地貓在那裏,這架勢,近距離釋放眼刀?還能不能有點出息了!

向燕恨鐵不成鋼地望著那抹漸漸縮小成黑點的身影,嘆道:主子,您這樣是追不到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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