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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下山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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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非池最擔心的豆豆,沿著索道下了山之後,有規有距地向一眾師兄弟告別,回絕了商葚要送她一程的好意。

山下有一輛樸素無奇的馬車在等著她,她說她家中有人來接她了,路上不會出事的。

樸素的馬車飛快地奔在官道上,揚起薄薄的塵土,路過了商夷國,入了大隋武安郡。

豆豆說,這裏是她老家,可是馬車卻沒有停下。

馬車一路拉著她,路過繁花而不停車欣賞,披星戴月地往鄴寧城奔去,她在馬車裏手握著一個小小的纓絡,按在胸口,想按捺住激動得快要跳出來的心臟。

入了鄴寧城,到了新起的一座府邸前,她將纓絡交給門房,門房見了連忙低腰一路小跑,往府內報信。

府裏快步走出一人來,將纓絡還回豆豆手中,他問:“公子如何?”

豆豆那溫柔得如同三月春水的眼睛裏微微泛著漣漪,盈濕她的眼睫,她說:“公子很好,已入無為七子,魚姑娘也是,不日學院便會通告天下,告知諸國君主,大隋國很快也能得到消息了。”

那人擊掌,兩手用力相握,長籲了一口氣:“這就好,這就好!”

豆豆遲疑了下,微微低下頭:“上央先生,豆豆無能,未入七子之列,是否令你失望了?”

上央低下頭來看著這個瘦瘦小小的姑娘,雙手按住她的肩:“哪裏話,豆豆你能平安從學院裏活著回來,已是極不容易的事了,這兩年辛苦你了。”

“先生言重了,豆豆不覺辛苦。”豆豆小聲說。

“讓你帶給魚姑娘的話,你可帶到了?”上央引著豆豆往裏走,一邊走一邊問。

“帶到了,我說了公子並非武安郡生人,乃是十年前搬過去的。”豆豆點點頭。

“那魚姑娘是何反應?”上央又問。

豆豆回憶了一下,似有些迷惑般:“無甚反應,就那般睡著了。”

上央聽著怔了一下,皺了皺眉,像是不太明白魚非池這反應是何意,但轉念一想,他在這裏琢磨也琢磨不出什麽來,便先放下,只對豆豆說道:“這兩年讓你暗中看著公子,還不能使公子發現端倪,實在是令你為難了,今日起,你便好生歇息一番吧。”

可是豆豆卻疑惑地看著他:“先生不是有大事待辦嗎?”

“那是我的事,豈可拖你入水?”上央笑道。

“我聽聞公子下山時,是想除掉林家與二皇子,為無雙太子報仇的,公子那番未能成事,怕很是難過吧?”豆豆問道。

上央目光悠長地望向皇宮的方向,那一切都是隋帝與學院司業的主意,其實他又何嘗不想除了林家與石牧寒?只是,不容易啊。

他唇邊有些苦笑,嘆了一聲:“哪裏事事都能如他意,不留著林家與石牧寒,他還會再回大隋嗎?走吧豆豆,我為你接風洗塵。”

“好的,先生。”豆豆不甚明白上央他們這麽做的原因到底是什麽,但她也不用明白,上央叫她做什麽,她跟著做便是。

今日她能活著走出無為學院,走回這裏,便是天大的幸事,當痛飲三大碗。

自石鳳岐與魚非池從在這大隋國離開歸去學院,大隋國裏裏外外都開始有著轉變,一開始的動作並不大,無非是朝中換幾回人,灑幾次血,隋帝他時不時發個瘋,無由來地便把人好好的官給革了職。

漸漸地朝中之人越來越清楚,新上任的上央太宰是如今最得隋帝信任的人,而上央卻似乎並不在把隋帝的寵愛當一回事,成日裏把隋帝氣得跳腳。

這位與司業們爭吵過數月的上央先生,又開始撩撥起隋帝來了。

吵了些日子後,上央某日吃飯時一拍大腿,說起這大隋地處北方嚴寒之地,糧食種來不易,一定要多多鼓勵百姓開墾荒地,多多種糧,最後大家都來種糧食才好。

以前這些土地多為貴族所有,替貴州們種地的農夫們都不會怎麽用心用力,要把這些地一一分發給百姓,讓他們自己來種,這樣才能激發他們勞動的熱情。

這且不算,這些土地若是要轉賣,那賦稅也是高得嚇人,徹底斷絕了奸商做糧食與土地買賣的打算。

後來他還轟轟烈烈地做了不少事,有人說好,也有人說不好,但是一個事兒好不好,帶來的意義是否深遠,總是要過些時候再來看,就眼下而言,上央並不是很在乎別人如何看他。

他一直想做這件事,公子來大隋之後,也應承過會讓他有機會做這件事,如果公子將機會給了上央,上央自當盡全力去把這件事做好。

這可是一件……連無為學院的司業們都要仔細斟酌商榷,甚至激烈爭吵辯論之後才敢讓上央去做的事啊。

大隋國在須彌大陸最北邊,而與大隋對著的最南邊,是一個與大隋截然不同的地方,那裏幾乎只有夏冬兩季,夏天長達九個月,秋天的脖子還未見著,便直接入了冬天,冬天從不見雪,只有陣陣濕冷的風帶來寒冷的氣息,春天還沒露個尖兒,轉眼便要入夏。

剛到三月末四月頭那個地方就已經能感受到夏天的熱烈了。

音彌生,便是那個地方的人。

那地方,是南燕。

這位南燕國的世子與豆豆不一樣,豆豆是一路往北,他是背向豆豆沿江南下,將回到他闊別兩年的故國。

回南燕的這一路,音彌生都在回想著學院裏兩年的事,他上學院的原因與其他人都不一樣,別的人或多或少都抱著些抱負之類的崇高理想,他卻只是想去看一看無為山到底長什麽樣,山的形狀如何,山上的溪流如何,山上的氣候如何。

想知道這些,唯一的辦法便是成為無為學院的弟子——畢竟無為學院普通人根本沒資格靠近。

他翻開一本冊子,冊子上畫著山川河流數不盡,旁邊還密密麻麻地寫著小字,他愛極了這些山水風光,一生所願無非是看盡天下好河川,賞遍世間好風情,再著一本《須彌志》,讓世人也能知,他們目光之外的世界是何模樣。

這位別號“玉人”的世子,他攏好冊子收進袖中,睡在沿江而下的烏蓬船裏,兩岸傳來猿猴的清嘯聲,撐船的船夫抖一抖蓑衣上的水,恭聲道:“世子殿下,皇上有旨,待你一出學院,便讓你立刻進宮去。”

音彌生在烏蓬船翻個身:“何事要見我?”

“聽聞是給您相了個女子,皇上說,世子您已到適婚年紀,該立一房正室了。”船夫回話。

音彌生微微睜開眼,琥珀色的瞳仁中,光彩黯了黯,換作兩年前,他或許便這麽應下了也不一定,畢竟那把龍椅將來要擱在他肩上這種事,他都懶得再去反抗了,多一門婚事也算不得什麽。

可不知怎地,他突然卻生起了些不情願,如果他一生無法選擇未來的命運,是不是可以選一選陪著他走完這命運的人呢?

他眼前浮現出一個人的模樣,她在學院裏橫行霸道的時候,音彌生其實在遠遠的地方默默註視過,有一回他去學院後山畫地勢圖,見著她設了陷阱還利用了後山裏難見的虎頭蜂殺了三人,最後給她自己鼓鼓勁打打氣,喊個“一二三”的號子,推了三個人屍體下深淵。

那番年紀小小卻一本正經,鎮定自若的樣子,當真是令人覺得又好笑,又可怕。

音彌生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眼前就冒出了她來,可是好像她在眼前這麽一橫著,自己便有些不情願應下皇上指的婚事。

“再看吧,我先去一趟後蜀。”音彌生他沈默了許久之後說道。

船夫皺眉,似有些難辦的樣子,小心地問:“那皇上那邊……”

“就說我那《須彌志》尚未錄完,暫時並無成家的心思,讓他算了吧。”音彌生道。

“可是那位女子乃是……”

“我困了,到了後蜀偃都渡口,再叫我起來。”音彌生說罷,閉上了眼睛,遮去了琥珀色的眸子,似是入睡了一般。

船夫不敢多言,他侍候世子已有多年,卻好似也從未得這世子半分信任過,他好像,對誰都沒什麽感情,感情都沒有,更不要提信任這種東西了。

船夫先把船掉了個頭兒,剛剛經過了那渡口他未停下,現在要去後蜀的偃都他這是逆流而上,得往回再走上時辰。

又打開了養在船上的鴿籠,寫了封短信放在信筒裏,在浩瀚的煙波江上一拋,那白鴿掠過了江水綠如茵,兩岸的高山懸壁寫來高曠,自有一番天地悠悠浩大的意境在裏頭。

下山後的弟子們大多如此,在離開學院之後,他們便要重新回到他們的人生軌跡中,投身於這七國的滾滾洪流,以微末之軀,激起這洪流浪花一點白。

至於將來他們是乘風破浪的浪裏白條個中好手,還是被一掌拍死在岸邊的一團水花,都要等到七子下山之後。

到那時候,天下的風雲才開始真正的詭譎變幻,誰也不敢說,誰就一定是笑到最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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