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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輸,並不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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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鳳岐在雪夜裏又離去,背影蕭索落寞,搖搖晃晃的身子不知要走去哪裏,隋帝胖胖的身子趕到門口,望著在風雪裏走遠的石鳳岐,沈重的嘆氣,卻始終不敢再跟出去。

輕微的步子聲自他們身後傳來,魚非池步調沈穩地走下樓,笑看著這五人,看了許久,她才笑聲說:“你們五人,加起來怕是快有三百歲了吧?卻依然要合五人之力,才能攔下他,所以我覺得——”

魚非池停了一下,望向外邊石鳳岐漸遠的身影,這才慢慢道:“我覺得你們並沒有贏,你們輸得很難看,極其難看。”

她撐了一把油紙傘,今日這風雪太大了,不打傘怕是要被大雪濕了衣衫,在雪地裏看了看腳印,她跟上了石鳳岐的步子。

事情是她們兩個人做的,如果非要說輸,也是他們兩個人一起輸了。

石鳳岐走到了一個湖邊,湖水結了冰,這地方平日裏應該鮮少有人來,所以冰面光滑完整,上面還落了些雪花,在清泠泠地月光下,泛起了細微的碎光,一點一點,晶瑩可愛。

他站在湖邊不知看了多久,突然起身跳入湖中,碎了那完整的冰面,像是打碎了一面佳人手中的銅鏡,滿湖盡是零零星星的碎冰,像是誰灑了一把水晶泛在水中,碰撞之下還能聽到清脆悅耳的聲音,連綿細密,幽然入耳,久久不絕。

魚非池找了塊石頭,拂掉上面的積雪,坐在上面,撐著傘,就這樣靜靜地看著石鳳岐。

他仰面躺著在湖裏,半個身子浸在水中,半個身子露在外面,身子四周盡是那小小可愛浮冰,活潑又詭異地圍在他身邊,還有淡淡的白色霧氣從他身子上方透出來,裊裊又繞繞,升不了多高就散了。

就這樣看了他很久,魚非池也不催他,只坐在一邊等著,有些古怪的是,她向來貪睡,今日卻沒有幾分困意,魚非池將此歸咎為此處天寒水寒,凍得她根本沒有睡覺的心思。

後來,他手臂劃動,劃開了碎冰點點,慢慢從湖水裏走出來,身上一陣陣寒氣四溢,頭上的發都掛著碎冰屑,渾身濕透了,走到魚非池跟前,低頭看著她。

魚非池也望著他,笑道:“冷靜了?”

“冷靜了。”

“不生氣了?”

“氣,氣自己沒思慮周全,讓司業們找到了空子。”

“認輸了?”

“認,但我不會總是輸,就像我不會總是贏一樣。”

魚非池拍拍袍子站起身來,抖了抖傘上的積雪,走在前面:“回吧。”

“非池。”石鳳岐叫住她,“你不問問,我為什麽一定要殺了林家與石牧寒嗎?”

魚非池擡頭看了看油紙傘外的夜空,雖然下雪,但這夜空卻很湛藍,透著冷靜的味道,她一邊看一邊說:“不是為了讓石俊顏把太子之位坐得更穩嗎?”

石鳳岐聽不明白她這句話裏到底有沒有其他的含義,但所有的答案追究到這裏,於任何人來說,都是最好的,再問下去,就真不知要如何收場了。

他說:“是的,為了太子石俊顏。”

“石鳳岐,馬上要回學院了,不要再節外生枝,我有些想戊字班的人了。”魚非池她說。

兩人一前一後踩在厚厚的積雪裏往回走,這時候其實天已經快亮了,動蕩而萬種轉折的一天將徹底過去,耳邊能聽到踩在雪地裏“咯吱咯吱”的聲音,成了這晚最漫長不息的音符。

意氣風發的少年石鳳岐,他在這一天明白了一個道理,在老奸巨滑的司業們面前,他們這些弟子真的只是弟子,只是雛兒,還有太多的不足與稚嫩。

輸,並沒有什麽,不要輸得一蹶不振就好,爬得起來就好。

相對於所謂其智近妖,無所不能的人來說,不屈不撓,堅韌不拔的性格,或許才是最重要的,總不可能有人,一生從來不敗。

所以當兩人回到客棧的時候,石鳳岐斂了先前的沖動憤怒,拱手向幾位司業行禮:“方才弟子沖撞了司業,請司業們責罰。”

司業們拍拍一晚上一直哆嗦個不停小心肝兒,罵道:“你個臭小子,不尊師重道便罷,竟然還在這裏耍橫!趕緊滾回去睡,當心凍死你丫!”

石鳳岐眼中含笑,又看向這一晚上被驚得不輕的其他人,好在其他人大概是得了司業們的命令,誰都不曾對今日之事有多問,韜軻指了指後廚的方向:“廚房裏還有熱水,師弟你還是快泡個熱水澡吧,別凍出毛病來了。”

就連遲歸都扁著嘴:“你餓不餓啊,你要是餓的話,我把給小師姐留的飯拿一點給你。”

“餓啊,趕緊送我房裏去!”石鳳岐當然不會客氣,立刻應下。

“撐死你!”遲歸扁著嘴罵一聲,“噌噌噌”地跑掉了。

魚非池眼看著他們笑與鬧,只是走到隋帝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禮:“陛下。”

“誒。”隋帝個子還不如魚非池高,皇袍在身也無幾分威嚴,有點期期艾艾地看著魚非池,像是想上手碰一碰她,又不好意思碰她的樣子,也是滑稽可愛。

“林家與石牧寒,你們想保我們也就算了,但對葉家,切勿仁慈。”魚非池笑著說,但眼中有很明亮的光,令得她眼神靈動而有力量。

“寡人知道了。”隋帝點頭,聽聞這姑娘,她最是恨奴隸生意不過,想來死活不肯放過葉家,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不過隋帝本也沒準備對葉家留情,答應下來倒也沒什麽。

只是隋帝有一事不明,或者說,他是想考考魚非池,他拉著魚非池袖角,問道:“魚姑娘,寡人問你啊,雖然咱們都知道太子會答應葉家的婚事,因為咱們布了個局等著葉家往裏跳,但是葉家並不知道啊,葉廣君他憑什麽就斷定太子會答應這場親事呢?”

這是一個很意思的問題,很繞口,但也很關鍵,在葉廣君的視角來看,太子是絕不可能與願意與葉家結親的,更不會娶葉華儂,他太子若不肯答應這門婚事,那麽他所有的計劃都是空的,無法得到施展。

葉廣君是如何肯定,太子會一改態度,答應成親的?

魚非池想了想,看著這眼睛都胖得瞇在一起了的隋帝,說道:“大概,葉廣君也知道太子想替他哥哥,石無雙報仇吧,在葉廣君看來,太子唯一可以報仇的機會,就是今日這場大婚了,葉廣君清楚,他的計劃瞞不過太子,太子也會將計就計答應親事,葉家再安排林家做後手,本來,林家應該是大軍壓陣的,不是嗎?”

隋帝聽完她的話,眨了兩下那小小的眼睛,厚實的肉手拉起魚非池的小手,拍了拍她手背:“想給石無雙報仇的人,是我啊,小姑娘。”

他說罷放開魚非池的手,門口小太監喚來軟轎,撩起簾子扶著隋帝坐進去,魚非池竟從他那肥胖的身軀裏看出蒼涼。

隋帝並未回宮,而是一路去了葉府,葉府滿府的紅綢依然掛得喜慶熱鬧,只是府上卻鴉雀無聲。

就像是在等著隋帝一般,葉廣君搬了張椅子坐在院中,看到隋帝進來時,神色沒有半點驚慌。

“十五年了,你終於還是來了。”葉廣君開口。

隋帝胖子慢步走進院子,在四周轉了轉,又看了一番這院子裏的景色,笑了一聲:“十五年過去,你府上一切倒未曾變過。”

“陛下,是來取老臣性命的嗎?”

“你的命,我自然是要取的,但不急在這一時。十五年的話,總是可以說上很久。”隋帝招人搬了把椅子過來,坐在葉廣君對面。

相對於葉廣君一看便是滿腹毒計的臉,隋帝看上去簡直是人畜無害,一副看上去很好欺負的樣子。

“你等了十五年,就為了等今天?”葉廣君又問。

“不,我要除你葉家,這十五年裏有太多機會了,你知道我的,我只是比較善良,不愛殺人。”隋帝笑呵呵道,“等到今日的原因呢,不過是覺得,當年無雙死時,我讓你也賠了一個兒子,若是再對付你還由我出手,未免顯得我石家後繼無人,所以把機會留給了後輩。不曾想,你家後輩如此不中用,竟被一幫外來的孩子耍得團團轉,還讓太子撿了個便宜。”

隋帝笑聲說道:“葉華明,真是不如葉華采,當年,我把你兩個兒子綁在這個地方,讓你挑一個給我殺的時候,你應該挑葉華采的,那今日這戲,就要有趣多了。”

隋帝說著在腳下的地方劃了兩個圈,十五年,十六歲的葉家長子葉華采,與十四歲的葉家次子葉華明,就被隋帝綁著跪在這裏,隋帝笑問著葉廣君:“葉卿,你覺得哪個兒重要些,告訴我,我給你留著。”

葉華明哭著求著,喊著大哥,大哥救我,大哥我不想死,年僅十六,文武雙全,聰慧善良的葉華采,滿眼是淚,叩頭求死,換得弟弟活下去。

葉廣君悲痛之下,抱住了葉華明,而葉華采的腦袋,被隋帝提走,聽聞那晚,宮中傳來戰神賦,曲調悲涼,聞者愴然,自些,大隋國再無人敢奏此曲。

十五年後,隋帝再來這院子,問一問當年的葉卿,十五年前,你留錯了人,今日可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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