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上，淩霄寶殿中，各路仙家依序位分兩列，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噤若寒蟬地沈默不語。天帝端坐高位之上，俯視著站在中間的諦聽，隱在冕旒之後的面容探不出半點喜怒，他不緊不慢地開口，重覆了一遍諦聽的話：“神者的意思，是要朕答應你三個條件方可說出那孟氏女的下落？”聲音不怒自威，響在諦聽上空，卻似千斤頂壓在諦聽心頭。

諦聽把控制不住顫栗的手藏在袖中，掀起眼望向高位上的天帝，懶洋洋地笑：“承蒙天帝高看，派大仙前往地府邀諦聽上天，諦聽只是地藏菩薩座下區區神獸，怎當得起這般禮遇？又聞南天門高覺高覽兩位仙家眼觀千裏耳聽八方，此等本事令人心敬，諦聽才疏學淺，心裏更是惶恐不安，還望天帝早早把諦聽送回地府，免得諦聽在天宮之上墜了菩薩臉面，讓菩薩罰了諦聽去。”

這話一出，滿殿之中落針可聞。

諦聽願意在解軼身邊做個不動腦子的蠢貨並不代表他就是個蠢貨，他知道天威難測，更料定天帝奈他不得，畢竟佛道兩家向來面和心不和，就算他惹怒了天帝，想拿他性命也得看看地府中的地藏菩薩肯不肯罷休。既然自己性命無憂，那便得好好利用自身的優勢來保住孟嘗的性命，意圖謀害天帝性命引起三界浩蕩可不是什麽小事，想到這諦聽都心驚孟嘗的膽大包天。

既要順天帝的毛又要護住孟嘗的命怎麽著都很是棘手。

天庭的順風耳千裏眼固然本事不大但也不小，觀人鬼，聽仙神，也算一對好用的棋子。只是這世間總有一些地方是這一雙眼這一雙耳所察覺不到的，否則天帝也無需舍近求遠把他請了過來。

諦聽這一番話軟硬兼施，表面說是自己本事微小讓天帝另請高明，實則裏裏外外暗示著除了我也沒誰能找到孟嘗了，你要麽答應我條件，要麽自己玩去。

他看著很是有恃無恐，心裏卻是沒有多少底氣，萬一天帝不肯答應呢？

孟嘗既然讓狐貍趕來告知自己，必然存了死意，只是掛念著自己跟著解軼在逃，想給他們一個立功的機會好名正言順地在這世上逍遙快意。萬一這邊自己僵持不下，那邊那腦門被夾了的婆娘自己跑出來送死……

這樣想著，諦聽額上豆大的汗珠滑落下來，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那汗水滑落的軌跡，那樣的慢，那樣的癢，那樣的涼，所有感官在這難熬的寂靜中被無限放大，直到那汗珠順著輪廓滴落下地時，諦聽聽到它砸地的聲響，匯在耳邊，震耳欲聾。

與此同時，高座之上傳來天帝無波無瀾的聲音：“若不違天逆道，不禍患三界，朕答應你又何妨。”

諦聽幾不可聞地籲出一口氣，這才發現，從自己說出那番話之後，一直無意識地屏著氣。

他拱手彎了彎腰，道：“這是自然。”

這九天之上，天河之畔住著一位女仙，世人有傳：天河之東有織女，年年機杼勞役，織成雲錦□□。

更有傳，其乃天帝之女。

當然是真是假只有天帝知悉了。

織娘曾織過兩幅山河圖錦。這兩幅錦繡疊起來只有巴掌大小，展開有百尺長短，繡上一草一木一磚一瓦皆能以假亂真，巍峨的山，汨汨的水，就連枝頭的樹葉都仿佛被風吹得輕顫，讓人忍不住想站在樹下接下這片將落不落的葉。然而它最為神奇的，是穿過那一屏幕後的世界，和人世同又不同，四季如春，碩果累累，飛禽走獸各自怡然自得，這是另一個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世外桃源存在陶潛的筆下，又生於織娘的巧手中。

當年織娘下凡與凡間男子相戀，不為天道所容，為逃避天譴躲進了一副山河圖錦裏，本可安樂過生，怎料一位與織娘交好的仙娥出賣了她，追兵即至，錦繡毀滅，連那男子也被押送上天。帶兵追捕的那位正是結緣上仙，仁心仁德的天帝道一句：“凡間有話，解鈴還須系鈴人，既然這姻緣為樾闕所起，那便由你終了罷，只不可傷他性命。”聞弦音知雅意的上仙把這大逆不道的男子押往斬妖臺，淩遲之下的凡人灰飛煙滅，再無半點痕跡留下。

這兩幅錦繡一幅被毀，另一副——被織娘送予了孟嘗。

諦聽留下話便退出大殿。

一路的雕梁畫棟，瓊樓玉宇走來，空空蕩蕩，偶有仙娥走過，脂凝玉潤的臉上冷若冰霜，毫無半點笑容。

諦聽被凍得攏緊了手，想著，便是鬼哭狼嚎的地府也比這九天之上的宮闕好得多。

走到南天門，遠遠看見一身紅繩纏白衣的結緣上仙守在一旁，一副候著他的姿態。

諦聽心裏一松，疾步向他走去，還沒等樾闕開口，先揪住了他的衣角整個身子沒骨頭似的靠了上去：“我的娘咧，借我靠靠，我腿軟。”在淩霄殿上被嚇的。又想著，要是這個時候是解軼在這裏多好，趁機占點甜頭也好呀。這樣一想，又對這渾身毫無煙火氣息的樾闕嫌棄起來。

樾闕沒有縱容他的道理，一個側身，腿軟的神獸歪倒在南天門旁的碑石上。還沒發作，樾闕面無表情地開口：“你出賣了她！”

諦聽眨了眨眼，明白過來後一聲嗤笑：“哎喲喲，上仙這是興師問罪來了，”他向前邁一步，緊緊盯著樾闕的眼睛，“我告訴你，誰都有資格替她抱不平，就你沒有。”

諦聽一開口就停不下來，陰裏陰氣道：“我可做不來你這過河拆橋的做派，下凡歷劫便下凡唄，看到人家姑娘長得好看便甜言蜜語地哄騙，轉過頭告訴人家你情劫已過，緣盡於此，好個負心薄幸的結緣上仙吶。”諦聽瞥了樾闕一眼，“現在倒是有情有義來找我問責來了，告訴你，就算她死在我手上，也比栽在你手裏好過千倍萬倍。”

樾闕僵直著身體，一張本就蒼白的臉更加面無人色。

諦聽看著莫名心就軟了下來，故作不耐地加了句：“你放心吧！就算她想死我也不會讓她死。”說著擡腳就要走。

“你什麽意思？”

諦聽被他這質問的語氣氣得不輕，沒好氣地道：“不大張旗鼓地把她揪出來，難道讓她暗搓搓地被某些東西弄死後粉飾太平嗎？”想找孟嘗出來的可不止天帝一個，那善妒的天後還不肯安份呢。

天帝之女這個名頭，不管真假就讓她不得安生。躲到地府那位還不肯罷休，更何況出了這事。

動腦子太累了！諦聽現在無比想念那只待在地府等他回去的老妖怪啊！

想到解軼，諦聽也顧不上失魂落魄的樾闕了，丟了句：“你護不住她就我來護。”便匆匆走了。

樾闕看著他消失的背影苦澀地笑了笑。

作者有話要說：

卡得要生要死然後終於有感覺了ε==(づ′▽`)づ大概一萬字內結？寫了好幾章但都被x了。所以現在才更。明晚會繼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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