諦聽眼裏三分憐憫七分淡漠，看著江婉茴陷入回憶裏如癲似狂，臉上清冷，心中卻是驚濤駭浪，不是為了眼前的鬼魂，而是為了自己。他告誡自己，若不及早抽身眼前的女鬼便是自己的以後。只是轉念一想，他早已泥足深陷，此時談及抽身已是太遲。這樣想著心裏無端生出一股恨意，恨君心似鐵，恨我相遇遲，恨來恨去積攢成一股破釜沈舟的狠戾，在胸膛中翻湧不止，就連眼前的江婉茴也感到險惡，努力把自己縮成一團，小心地打量著這只喜怒不定的神獸。

“別找了，陸時芳早就投胎轉世，他不會記得你，不會記得陸時芳，更不會記得你倆的一切。”這樣的話說出來心裏感到一股莫名的快意，狠毒的，殘忍的。

江婉茴心中驚悸難當，卻忍不住反駁：“不會的！”

諦聽咧嘴笑出一口白牙：“怎麽不會？他會再找到一個愛的女子，許是男子也未可，他倆攜手白頭，相敬如賓，千年前的事與他無關，你即便找到也只是找到一張相同的臉，一樣的軀殼。”

江婉茴捂著耳朵尖叫：“不會的！他讓我等他！”

諦聽自顧自地說下去：“你對他來說只是一個奇怪的陌生人，哦不對，你連人都不是，他懼怕你，厭惡你，也許會找個道士或捉鬼師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江婉茴被激出戾氣，手上指甲驟長幾分，銳利長甲不管不顧地向諦聽攻去，被一道無形的力量隔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諦聽吐出如刀似劍的利語卻耐他不得。

一道白光閃過，指上長甲在瞬間化為粉末，疼得她倒在地上翻來覆去地叫，嘴裏還不斷嚷著：“殺了你！……殺了你！”一雙眼睛紅得幾要滴血。

諦聽蹲在她身旁看夠了她扭曲得詭異莫名的姿態後忽覺荒涼，手在上方輕輕一按，痛楚難當的鬼魂頃刻間化作星星點點的塵埃被裝進一個透明的細長瓷瓶裏流光溢彩。

諦聽晃了晃手裏的瓷瓶笑得苦澀：“再聽多年經文佛學又如何？慈悲心一樣鐵石腸，升天的雞犬依舊是雞犬。”

一轉身，一身黑衣的妖怪神色淡漠地站在身後，一雙漆黑的眼睛映在身上直透人心。諦聽渾身一顫，如墜冰窟般周身生寒，雨不知什麽時候停下，一陣風吹來諦聽狠狠打了個寒戰，他扯開一個生硬的笑：“外面冷，我們回去吧。”

解軼轉身。

諦聽松了一口氣跟上去，手剛碰到解軼的衣襟便被躲了去。

諦聽的手便僵在半空中不尷不尬地停著。他用力揉了揉臉追上去，像是辯解又像是說給自己聽：“她作惡多端本該落得如此下場！”見解軼沒有反應，他梗著脖子重申：“我沒有錯！”

解軼不知有沒有聽進，一張臉與往常無異，卻看得諦聽的心漸漸沈下去。

接下來的幾天任憑諦聽百般說話解軼都不發一言，只是在面對前來挑釁的妖怪下手越發狠戾，寧願傷己五百也要殺敵一千。

諦聽尋思著若不是礙於自己為他做的這些那些恐怕裁在解軼手下被洩憤的便是自己了。他知道以解軼如今的身體只怕快撐不下去了，只是這只老妖怪硬氣得很，直到了螻蟻山才閉了眼昏了過去。

舒圓一張圓乎乎的臉笑得很天真，費盡心思地旁推側敲企圖挖出解軼受傷以來的曲折，諦聽自然不會如她所願，打著哈欠守在解軼身旁沈沈地睡。

等到醒來時看到舒圓凝重的臉色這才著急起來，他以為不管如何只要到了舒圓這裏解軼身上的傷自會迎刃而解，不成想這回連蘇圓也無計可施。

“反正救回來也是個廢物了還不如趁現在挖成他的內丹給我用，肥水不流外人田麽！”舒圓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

諦聽一看這情景瞇了瞇眼道：“要我做什麽直說，拐彎抹角好不痛快！”

舒圓笑彎了眼：“還真只能你去做了，像我們這種身份低微法力低下的妖怪可做不來。”她向來護短，看解軼昏睡前與諦聽之間的互動便知道解軼對他心生間隙，自然對諦聽客氣不起來，說出的話明捧暗諷。

諦聽也不在意，只定定看著她，等她把話說完。

“其他藥材好說，只是一味藥引說難不難，說易不易。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去取——墜仙崖上生筋草。”她聳了聳肩，“當然了，你要是不敢去我現在就把解軼的內丹扒出來，送他個痛快，省得活著遭罪。”說罷搖頭晃腦地走了出去。

諦聽靜靜坐在解軼身旁，他在衡量，衡量解軼是否值得他把性命豁出去，畢竟逃出地府憑他的本事還是能在凡間逍遙自在，上墜仙崖那可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栓在腰上拎著了——墜仙崖上有上古神人結下的封印，到了那裏憑你是神仙也好妖怪也罷一身通天法力也無法使用，只能憑著自身體力往上攀。一個不小心摔下去那就是直接神形俱毀了。諦聽起身要走，他也為解軼出生入死過，回過頭來還不及一個與他數面之緣的江婉茴，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枉作好人？只是……他猶豫著回頭看解軼安靜地躺在榻上，一雙劍眉即使睡著也皺出一道痕跡，腳下的步便停了下來，又急急走開，再濃烈的愛意也經不起時間摧殘，一千年忘不了便兩千年，反正總會忘掉的，自己的命沒了那便真的沒了！

他的手剛碰到門，又一想，再濃烈的愛意也經不起時間摧殘，再怎麽樣陸時遷都沒了，陪在解軼身邊的總歸是他諦聽，行百裏者半九十，他已經在這條路上走了一半了，這時候退出豈不可惜？

他在腦子裏轉了一圈企圖找出一點回憶證明解軼值得自己以身犯險，思來想去楞是找不到一丁半點堅持的理由。

到最後他幹脆不再去想了，只看著解軼的臉暗暗發狠，我便再為你走這一遭，你……你……語塞了許久也說不出個寅辰子卯，他垮了一張臉挫敗地想，你便做做好心偶爾分出一點兒精力把我放在眼裏一時半會吧！

昏睡過去的妖怪沒有回答。

諦聽輕笑一聲，推開門走了出去。

舒圓和那只金錢豹守在門口，聽見聲響齊齊回頭。

諦聽懶洋洋地走過去，道：“不怕你們知道，我身上這傷比不得解軼但也經不起什麽折騰，”他擡眼看向舒圓故作天真的臉，“你手頭總有些藥讓我應付這幾日吧？激著我救命總不能一點兒力都不出就等著坐享其成吧？”

舒圓笑得很甜：“自然不會讓你輕易送命。”從懷裏拿出一個細頸小白瓶，“一日一粒，裏面有七顆，該夠你來回有餘。”

諦聽沒有客氣，直接藏進懷裏：“我走了，好好照顧他。”

“這個自然。”舒圓依舊在笑：“你這就上路？”

“嘁，”諦聽笑了聲，“說得像上黃泉路，”他擺擺手，晃晃悠悠地踏著夕陽的餘暉走遠，“救命的事當然刻不容緩，難不成還要我焚香凈身念幾日經文？”

金錢豹向前走了幾步，回頭看舒圓：“這只神獸倒也令人欽佩。”又問：“我們這裏不是還有一株生筋草麽？你幹嘛還讓他以身犯險？”

舒圓橫了他一眼：“傻豹子，什麽都不懂！就解軼那只老妖怪油鹽不進的，什麽都不怕，就怕欠人情。欠得越多他心裏越是惦記著，惦記久了不就擱心上了嗎？”

“萬一他死在墜仙崖呢？”

“說你傻你還真傻！連上墜仙崖的本事都沒有怎配得上陰司神獸之名？”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在看咩？吱一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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