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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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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軼神色恍惚地看著地上那個人,心中怒火一瞬間消散無蹤,只有茫然,無邊無際的茫然把他團團包裹。

他慢慢轉身拖著沈重的腳步離開,跟著這城裏的游魂野鬼搖搖晃晃地走著,不時有鬼魂透過他的身軀而去,他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麽,只抓到了滿手的空氣,他眨了眨眼,突然覺得遍體生寒。

他的本體是蛇,蛇本來就是冷血動物,終日冰涼難溫。但他曾經溫暖過的,有個小孩張開手牢牢地抱住他,跟他說:“沒事兒,我是暖的,以後你要是冷了我就抱著你。”

那個小孩已經死在了千年前,而他在漫長歲月裏抱著一份回憶取暖,回憶冷了,他也不再暖熱過。

他擡眼看著這遍地斷指殘骸,分不清現如今是千年前還是千年後。

這世間的野心和殺戮周而覆始,他見證一個個朝代損落又升起,本該是冷眼旁觀的過客卻被塗抹上脂粉拉進了其中的漩渦,本來戲劇落幕,脂粉擦去,一切便是終結,只是他動了癡妄,曲終人散還遲遲不肯下臺,反反覆覆地唱著念著只剩他一個的戲,弦樂靜了,對手沒了,他還戀戀不忘著,舍不得這戲臺。

如今,終於劇終了麽?

解軼問著自己,得到的答案是,也不是。

心底隱隱的不甘還在叫囂。

諦聽以前問他:“憑什麽?”

他也想問憑什麽!

問天問地問山海!

憑什麽眾生蕓蕓,獨他孑然淒苦至此?憑什麽!

“老妖怪……”虛弱無力的呼喊喚醒了他的神智。

天機伏臥在屍堆中,一條臂膀被齊齊砍去,血從平口汨汨流出像是不會幹涸的泉眼,他的一雙腿以一種極其別扭的姿態軟趴趴地搭拉在地,明顯已經斷了,就連臉上也被一道刀疤占據了一半,血糊滿了他整張臉。

解軼蹲了下去,捧著他的臉仔細端詳,笑:“怎的把自己弄成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比我還像只妖怪。”

天機也笑,一開口血沫子源源不絕地流出來,嗆得他不停地咳:“知道了些不該知道的東西,總得付出代價。”

一模一樣的話不同的背景說出來格外悲涼。

說完兩人俱是無言。

解軼用袖子一點一點給天機擦著臉,越擦越臟,擦到最後老妖怪一拳重重砸在地上,沈重的壓抑。

天機取笑道:“我以為……你……你應該看透了……生死……何必如此。”

“我要是看透了再沒了這千年時光。”

“嘖嘖嘖,你也認命了。”天機倚在解軼懷裏,笑得苦澀,“老妖怪,老妖怪你說得對……我們玩不過它……”他提起一口氣正要說話被喉間膿血堵了回去,噴出血沫來,“我……咳咳……我,咳咳……咳……”

“別說了。”

他用力地抓緊解軼的手:“放棄吧老妖怪咳咳,咳咳咳……”他渾濁的眼睛已經失去焦點,“他不是,他不是你等的人呀!”似乎所有的生命力都在這句話裏透支,他使勁地喘了喘,臉上的笑怪異又無奈,“我一人之力,一人之力,無力回天……無力……”

“別說了。”解軼又說了一遍。

天機瞪大了雙眼看向他,笑得又難看又扭曲:“這就是命呀!——”一聲哼痛,人已經失去生機。

解軼試著把他不瞑的雙目闔上,反覆幾次後還是失敗,他看著那雙眼睛,又環視著周遭萬千魂體穿梭的死城,心裏被濃濃的無力和荒唐占據。

歷史再一次重現他還是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巨輪碾壓而過,寸草不留。

不同的是千年前那個人為了這城慷慨赴死,千年後這人為了一己生機造成慘案,多麽諷刺。

他不在乎那些人生與死,他在乎的是他愛的那個忠勇仁義的人真的已經消失殆盡了,這滿城鮮血把他從自欺欺人的夢裏敲醒,醍醐灌頂。

他上千年的等待只是上天閑暇無聊之下的一時消遣,他的執著他的癡狂都成為命運擺弄下的一個荒唐笑話,笑他徒勞無功,笑他一無所有。

天機與命運抗爭了十幾年,到頭來以一句無奈的“這就是命呀!——”倉促收場。

這慘烈的前車之鑒還在眼前,解軼如同磐石的心也生出裂縫,他錯了麽?他對了麽?如果他已經錯無可錯,那麽如今又該何去何從?

“這就是命,這就是命。”他喃喃念著這四個字,像是要把它刻進骨裏。

他想笑,他想哭,他矗立在這天地之間,茫茫天地卻再無他容身之處。

他想,他應該去陪城外那塊石頭了。

他一步一步走得極慢,像長途跋涉的旅人般沈重又倦怠。

有一個瓷瓶從袖裏抖落,骨碌碌地在地上滾動。

那是他不遠萬裏拿回的解藥,人死了,藥也沒用了。他連一個眼神都吝於分給。只是自顧自地走著,一雙眼睛再無神采。

有白霧升起,影影綽綽間,那個失魂落魄的男人在煙霧中變成一尾巨大的蟒蛇,在地上游走爬行。

午子彥回過神來看著觸目驚心的遍地屍體嚇得三魂丟了兩魄,他手腳疲軟地追著解軼離開的方向跑去,想要尋求倚仗,在終於追上裹著一襲黑衣的男人後松了口氣,調整著呼吸就要跟上去,卻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男人在白霧中變成一條大蛇,他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腦子裏亂哄哄地纏成一團亂麻,正六神無主著兩腿間溫熱的濕意喚回了他的神智。

我得走,我得走!他在心裏這樣對自己說著,手腳並用地在地上爬著直到被一具屍體拌倒對上一個缺了半邊頭顱的腦袋後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他哭了一陣又一陣,幾乎要哭暈過去。好不容易止了下來,腦子裏靈光一現,想起不日前在巷子裏遇到的那個禿頭和尚,這個時候也顧不得真假,只能病急亂投醫,他一溜煙從地上爬起來,一邊念叨著三棵柳樹一邊撒開腳丫子跑起來。

也不知是午子彥運氣好還是那和尚有意停留,過了這麽多天那和尚還守在那三棵柳樹間的縫隙裏打坐念佛。

午子彥看到那個靜坐的身影高興得剛止了的眼淚又要決堤,就連和尚那個沒毛的腦袋在午子彥眼裏都佛光普照,法相莊嚴了。

他飛奔過去一把抱住和尚的腰一邊疊聲喊道:“大師,大師你要救我啊大師!你一定要救救弟子我的小命啊!來世我給做牛做馬報答你恩情啊!……”

和尚笑瞇瞇地拉開他的手雙手合十念了句佛號:“施主不必如此,出家人慈悲為懷自然不會袖手旁觀,你且冷靜與我說個分明。”

午子彥這才停止哭嚎,雙手還是緊緊抱著和尚不肯放開,詞不達意地說道:“有一只妖怪纏上我了,額……有……有這麽大,他裝作我家的親戚,他說他叫解軼……”他手腳並用地比劃著,一張臉血色全無,“他肯定想害我很久了……大師啊大師啊我怕啊你可一定要為我做主一定要收了他!收了他,對!讓他灰飛煙滅,死無葬身之地!對對……”

那和尚笑得慈悲:“只是那妖怪現今何處?貧僧觀施主身上沾染的妖氣怕那妖怪道行頗深,要收他需得智取,否則激怒了他怕施主今後永無寧日啊!”

“對對對,你說得對!”午子彥撓著頭,“只是要怎麽智取?”

“不如這樣,你設法先找到他,別打草驚蛇,把他引到後山,貧僧自有法子擒他!”

午子彥哭喪著臉:“這不是要我送死嗎?不成不成!你一定有別的法子的!我不去!”

“按你的說法,他潛伏在你身邊不少時日,短時間內不會對你下手。你無需害怕。”

“你說得輕巧,又不是你去做誘餌!”

“這樣吧,我在你身上加一道法印,他要是有意加害於你這法印自會護你周全,如何?”他循循善誘。

午子彥想了又想,一副壯士斷腕的表情:“成!你多給我加幾道!我可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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