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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之十五 胡宗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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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大猷和盧鏜平定舟山之後,浙東群盜大震,金塘水寨士氣崩潰,聽到消息當天就被攻破,大謝山、小謝山也不戰而降。

所有海商至此再不敢有異心,就連最頑固的奸猾之輩也紛紛準備了禮物要來岑港向李都督輸誠。若是陳羽霆在此,多半堅持廉潔,半文不收,李彥直卻不管誰來都照單全納。他對張岳、殷正茂等道:“全靠武力是沒法迅速平定浙海的,如今我若不收這禮物,這些海商勢必心懷畏懼,以為我要將他們趕盡殺絕,到時候他們聚在一處,就算不釀成大禍,也會阻礙我們南下的進程。”

張岳、殷正茂等深以為然。

果然李彥直收下禮物之後,來岑港投誠者不絕於路,李彥直又傳出號令,讓俞大猷、盧鏜暫停進攻,宣揚說:“在浙東,我只懲治陳思盼、葉宗滿二人,其他脅從者都可放過。但我令既下,若還執迷不悟者,我就再不客氣了。”

消息一傳出,普陀山千帆競起,不過這次不是朝普陀山來,而是背離普陀山而去,只一夕之間,陳思盼雖還不是孤家寡人,卻也走了大批的追隨者,最後只剩下隨他打天下的四五百名海賊,他心中恐慌,聽了手下的話,當場殺了葉宗滿,將他的頭封在匣子裏,送到岑港,這時再不敢提什麽割據一島之類的要求了,只是求李彥直放他一條生路。

葉宗滿的頭送來以後,李彥直將之傳示諸艦。又問屬下意見,張岳說道:“陳思盼如今已不成氣候,留之無益。”

殷正茂卻說:“但他究竟是向我們示好,現在再去攻打,似有雞肋之嫌。不如且等一等,讓別人也將他地頭送來。”

李彥直笑道:“有理。”就命盧鏜、徐元亮、殷正茂各率一支船隊,分三個方向撫略浙東諸島。由俞大猷居中指揮。

與此同時,還有兩支陸上隊伍進入了寧波府境內。第一支就是海軍都督府衙門那七千部隊陸戰部隊,第二支則是戚繼光在浙西募集到的新軍。

那支陸戰部隊沿途經海寧衛、杭州府、臨山衛以及其下屬衛所,一邊接掌其兵權,一邊平滅岸上的海盜團夥,這幾年海患雖劇,但海盜尚不敢深入內陸,大多數盜夥只是劫掠一番便回到海島。如今李彥直從水路直斷他們的老巢,陸戰隊伍再配合南下,一路自然就勢如破竹,到隆慶元年一月中,整個杭州灣沿海便再無一千人以上的海盜團夥,還剩下的就全是些小蝦米,只是地方上的治安問題了。

與此同時,戚繼光也用李彥直撥給地軍餉。在浙江募到了約六千兵丁,這些人還只是接受了初步的集訓,但也拉到了寧波來,準備在這裏繼續訓練。

這新舊兩支人馬進入寧波府後,李彥直便收回俞大猷地海軍兵權,讓他去接掌那支七千人部隊。駐觀海衛,負責解決浙江的治安問題,而令戚繼光帶領新軍進駐象山灣出口的錢倉所,通過實戰來練兵。兩支軍隊的糧餉,都由海軍都督府衙門配給。俞大猷建議將止戈堂體系納入正規軍的訓練當中來,李彥直深以為然,批覆說讓他和戚繼光商議著辦。

李彥直的這次南下浙東,除了平定了海盜之患外,連同浙東諸衛所也瓦解得七七八八,他早已打算建立新軍來代替這朽木般的衛所官兵。俞、戚所部就是新血。可這舊肉要割掉,仍然得費一番功夫。

“要滅海盜。最激烈地手段可以直接殺了。可要解散這批衛所官兵,卻還得一個有手段的人來做。”

因衛所官兵別說將領,甚至每一個軍戶都有數十年、上百年的傳承,當兵就是他們的世襲身份,也是他們的飯碗,這時要改他們的身份、砸他們的飯碗,一個處理不好,這些人非造反不可。這些衛所官兵殺賊禦敵時戰鬥力不高,可他們加上家眷、親戚,牽連著全浙數十萬人,而浙江一動,全國衛所也會跟著響應,若全國上下幾百萬人一起鬧事,誰也對付不了——這些人既是兵,也是民,他們的問題乃是國家地內部問題,要解決得靠政治智慧而不能靠屠刀。

李彥直細想身邊諸人,一時竟找不到一個能辦這事的人來,心道:“羽霆太柔,奸詐不足,本身做不來這事,風啟要幫我盯著南京,他們也都分不開身。六藝堂其他弟子也多無這等魄力。逸凡……嗯,他還在大員那邊,再說他怕也幹不來。俞大哥麽?戚繼光麽?盧鏜麽?這幾個打仗可以,解決這事還不行。張岳?也不成。”

他心想這事莫非又要自己來操刀?可這時他要趕著南下大員海峽去對付王直,忖道:“要不就且放一放吧。”

正琢磨著,有下屬來報說浙江巡按禦史胡宗憲求見。

“胡宗憲?”

這個名字李彥直隱約有些印象,可也不大想得起來他是誰,但一個文官渡海來岑港求見自己,便且見一見吧。

這巡按和巡撫只一字之差,卻有天地之別。巡撫是方面大臣,類於省長,在明代有時候甚至還可以兼為軍區司令,巡按禦史卻只是個代表中央巡察地方的小官,李彥直還兼著左都禦史的職銜,論起來還是眾巡按禦史的頂頭上司呢。更何況他此刻大權在握,威名遠揚,胡宗憲進來時彎著背脊,捧著一個盒子,柔眉善笑,步步趨近,跪下磕頭行禮:“下官浙江巡按禦史胡宗憲,叩見都督。”

李彥直細眼打量著他,見他柔眉善笑,眼睛中卻藏著鋒銳,心想:“這人或不是無能之輩。”口中冷笑道:“你可知我是何官銜?”

胡宗憲心想你是什麽官銜天下皆知,我哪裏會不懂?口中卻老老實實答道:“大人是海軍都督府左都督。”臨了忙又加了一句:“此外,都督還是鎮海侯,都督年不及三十,便已封侯拜將,此事情古今罕有。而且大功彪炳,假以時日,便是封王也不在話下啊,青史之上……”

“行了行了。”李彥直是在北京混過的人,對這些諛辭並不感冒:“我沒問你這麽多,只是我還兼著左都禦史呢,你就忘了?”

胡宗憲忙道:“是,是。”心想海軍都督府是新開地大衙門,既有統兵權又有領兵權,此事開國所未有,比起這個官職來,左都禦史就太普通了,何必特意提起?一時猜不透這個上官的用意,只是暗暗後悔自己剛才應該把李彥直所有的官銜全報上了才對。

李彥直卻又問:“那這左都禦史是幹什麽的?”

胡宗憲本身就是禦史,這是他的本行,哪裏會不知道這個,就答道:“禦史為監察官,隸屬督察院,左都禦史即為禦史之頭領,督察院之長官,職責便是監察百官行徑。”說到這裏賠笑道:“所以論起來,大人也正是下官的頂頭上司。”

李彥直一笑:“那麽左都禦史監察百官,可管不管貪汙?”

“管,管……”說了兩個管之後,胡宗憲看看還捧在手裏的盒子,忽然背脊冷汗直下,心想:“難道我收錯了消息?他不是連強盜的賄賂都收嗎?還是最近正在做樣子?那我豈不是撞到了刀口上?”登時後悔不疊。

李彥直看看他臉色也變得青了,心想你倒也聰明,哼了一聲,道:“知道就好,我這次南下,主要是平滅海盜,吏治的事情暫時還不想理會,你回去老老實實做官去吧,別亂動心思。”

就要將茶碗端起送客,胡宗憲暗暗著急,心想要就這麽回去,這趟不止白來,還埋下個禍根,卻聽外面有喜報傳入:“啟稟都督!陳思盼的部屬令狐喜殺了陳思盼,奪了他地部屬,拿他地人頭連同普陀山來獻。”

李彥直聽了哈哈一笑,說:“陳思盼的這顆人頭,來得也快。”

胡宗憲這時腦袋就像開水在滾一般,沸騰得厲害,只是千方百計像扭轉自己所處地尷尬局面,聽到此報靈機一動,心想:“他能驅逐韃虜,平滅海盜,必是一個有真本事的人。有真本事的人,或許會惜英雄。”官場之上,在上官面前有時候是很忌露才的,因為可能會惹上官的嫉妒,但胡宗憲這時既轉到此念,便想不如露點才能出來,若李彥直是個肯用能人不用奴才的上官,或許自己的事情還有轉機,他在浙江當禦史,對海上的事情也有了解,這時就冒著奇險,脫口道:“這頭來得好!可將之送到王五峰處,王賊、倭寇見到此頭就知浙海已平,人心必定大亂。”

這話可說得有些唐突了,李彥直聽到卻咦了一聲,道:“你還懂這個?”

胡宗憲躬身道:“下官胡言亂語,請都督恕罪。”

李彥直一琢磨,心想:“這人能說出這句話來,怕真有些能耐,而且腦子轉得也好快,他的名字我也老覺得似曾聽過,或許還真是個人物。且留在身邊看看他的深淺,或許有用。”就道:“把禮物放下吧。我要移師普陀山,你若大陸那邊沒什麽要緊政務,就跟我去普陀山走走吧。”

胡宗憲一聽就知道自己很可能押對了,心頭一喜,臉上卻不動聲色,平平淡淡地道了句:“下官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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