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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節 將死俠(二)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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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天逸兩人到達金名小鎮後,很快就有人找到了他們,比他們想象的還快。

淩寒鉤的特使。

王天逸猜得一點也不錯,淩寒鉤果然是夜鶯。

但是王天逸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消失,就僵硬地掛在臉上了,好像嘴上掛著一串冰霜的樹杈那樣。

特使不僅是來確認消息和身份的,還帶有密令。

這密令就是讓王天逸混入丁玉展隨從之中,作為內應,在安溪鎮協助埋伏的戰力動作,目標:活捉丁玉展。

「丁玉展有什麽關系?我們現在應該去救易老啊!為什麽?」目瞪口呆的王天逸叫道。

「不要問為什麽。你不會第一天才知道這個原則吧。」特使答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淩副總管特意交代,你是他引薦而入長樂幫的,情同師生,這個不是命令。他問你想不想做?能不能做到?」

「這件事和救易老有關嗎?」王天逸楞了片刻,再次問道。

「這我不知道,唯一可以明確告訴你的就是,淩副總管是夜鶯。」特使答道。

「我本來想著立刻回揚州支援易老啊!」王天逸瞪著雙眼叫了起來:「那您能告訴我為何這任務想我去做?」

特使有些驚訝地看了看王天逸,說道:「因為你派去聯絡我們的接頭人啊,他告知我們,你和丁玉展很有交情,因為這個吧。難道他說的有誤?」

「沒有……」王天逸喃喃地說道。

王天逸決定接受這個任務,因為他不得不無條件地信任夜鶯,這是他唯一的稻草了。

但至於丁玉展和易月的關系,正如丁玉展自己所說,一把好劍,如果握在別人手裏,肯定會傷到自己──王天逸就是這樣一把劍,而且他並沒有握在丁玉展手裏。

義氣情誼只能讓他被作為人的痛苦糾纏,卻不能壓倒一把劍的忠誠。

王天逸和陶大偉立刻根據特使提供的丁玉展路線前往守候這位自己的好友和江湖第一俠。

幸運的是,丁玉展果然對他不設防,只是丁玉展行程有變,不會再經過原定的安溪鎮,做慣行動指揮官的王天逸已經無數次處理過這種情況了。

看當夜酒席上有機可乘,他和陶大偉當機立斷,決定立刻發難,借著撞斜燈盞,光亮變化旁人一時不能適應的間隙,王天逸給丁玉展的酒碗裏投了麻藥。

解決了丁玉展身邊兩個護衛後,王天逸和陶大偉把丁玉展裝進了麻袋,塞進了馬車,連夜逃回相距不遠金名鎮落腳點,決定略微停頓休整後,再把情報發送出去或者直接將丁玉展想法運出。

※ ※ ※ ※ ※

落腳點是鎮外一處破敗的院落,駕著馬車狂奔的王天逸他們淩晨就趕回了這裏,一推開門,就發現了驚喜。

金猴子回來了!

「幹得好!」把五花大綁的昏迷不醒的丁三擡進偏房,三個人進了正屋後,王天逸第一句話就是嘉獎。

「你們幹嘛去了?」金猴子卻顯得很焦急。

王天逸把任務一說,金猴子卻一拍大腿叫道:「哎呀,我要是早來兩天就好了!」

剛把油燈點上的陶大偉,轉過身子,問道:「何出此言?」

「你們要是不對丁三少爺下手就好了!我們可以投靠丁家啊!」金猴子幾乎是在凳子上跳著說的,接著他重重地跌回凳子,捂著臉說道:「現在完了。」

王天逸瞪大了眼睛:「怎麽回事?」

「易老完了!」金猴子咬牙叫道,原來他去了壽州,一方面驗證聯絡淩寒鉤,但另一方面他也打探了一下江湖動向,得到了一個驚人的傳聞:易月已經兵敗被殺了。

淩寒鉤是夜鶯不假,也很快接見了他,但得到這個消息後的金猴子已經是坐立不安了,既然頭領已經敗亡,那任何任務都沒有意義了。

樹倒猢猻散,現在不會再有任何值得以死效命的命令了,有的只剩是自己逃命求生的努力。

盡管王天逸的命令是如果淩寒鉤是夜鶯,就讓金猴子他留在壽州待命,但既然易老都死了,還待什麽命,金猴子自己不辭而別連夜狂奔回來給王天逸他們報信。

「易老完了,我們夜鶯也會完蛋的……」金猴子說完這番話,用手擦著眼淚,仰面長嘆。

陶大偉崩潰般地跌坐在榻上,王天逸則瞪著兩眼溜圓說不出話了。

「司禮,您在江湖交游廣闊,丁家唐門都有故交好友,您說有沒有可以投靠的門派?啊,對啊,我們馬上放掉丁三少爺,您給他好好求情,說不定可以盡釋前嫌,我們也好有個安身之地啊。」金猴子拉住了王天逸的手,焦急地叫道。

王天逸喘息好久,猛地臉色一變,打開了金猴子的手,叫道:「你是聽誰說的?有沒有易老身亡的鐵證?」

金猴子一楞,叫道:「還要什麽鐵證?現在整個江湖都傳遍了啊,起碼連壽州武林人士人人皆知啊……」

「放屁!」王天逸一聲大吼,厲聲叫道:「你難道不知道兵不厭詐嗎?詐稱剿滅匪首,分化其軍心,在江湖裏還少嗎?咱們自己都幹過不知多少遭了!」

「哎,我的司禮啊!」金猴子捶胸頓足叫道:「咱們還有狗屁軍心啊,用得著使這一招嗎?自從章高蟬覆歸武當,慕容大公子身陷,易老的處境就一天比一天糟啊!」

陶大偉嘆了口氣,說道:「我相信金猴子說得沒錯,易老突然發難,建立鐵三角,本身就是一著險棋,如果易老能有餘力可以取勝,完全不必走險招。所謂險招,就是以弱勝強地拼死一搏,若是勝得面大,何必叫險棋?」

「胡說八道!」王天逸一腳踹爛了條凳,指著金猴子的腦門,又調轉身體指著陶大偉的腦門,狂吼道:「你們是他媽的不想幹了是吧?想逃是嗎?」

「司禮,我沒有……」金猴子好像差點背過氣去,順了好久,才解釋開來。

但王天逸一聲大吼打斷了他:「閉嘴!你們就是怕了!我們都身為江湖所不容之人,要不是恩師,我們早就被撕成碎片了,哪裏能有今日?荷恩師之大恩,粉身碎骨難以回報!我們加入夜鶯的時候,可曾想過善終?嗯?我們的命不是自己的,是恩師的!現在就憑一點風言風語就要臨陣而逃。要不是……要不是……他媽的,按夜鶯規矩,我就應該馬上宰了你!」

金猴子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王天逸,慢慢地他的腰挺直了,原來臉上的惶恐顏色也被狠戾之色取代,他冷冷地回擊這個上司道:「要不是看我們還有用對不對?沒有用你就可以卸磨殺驢了?」

「你說什麽?」暗組出身令行禁止的王天逸絕對沒想到這個同樣暗組出身的家夥敢頂撞自己,他一時間楞了。

「王天逸!」再沒有敬稱,金猴子大吼一聲王天逸之名,恨恨地說道:「我現在才明白,為啥你年紀輕輕就能爬到我和老陶頭上,為啥易月信任你更甚於我們,因為你他媽的就是一頭蠢驢!」

「你說什麽?」王天逸難以置信地又問了一句,臉色都變得煞白了,完全是因為無比的震驚。

但脾氣火爆的金猴子撕破了臉就沒打算停,他一點不讓地瞪著王天逸繼續說著:「原來我很佩服你這個家夥,你心狠手辣、你當決快斷、你卑鄙無恥、你口蜜腹劍、你為了目的不擇手段。但我現在明白了,這些特性全部都是源於你的愚蠢!你他媽的和那個傻貨劉定強,還有那個笨蛋章高蟬其實是一類人,你不是在為了自己混江湖,你們他媽的都是為了什麽虛頭吧腦的信念去拼自己的命!信念能當飯吃嗎?能當女人操嗎?你們這群不懂事的蠢蛋!

在執行命令的時候,你算盡失敗的誘因和可能,但你從來不考慮失敗的結果,你會竭盡所能完成任何命令,但現在已經是失敗了!這是結果!不再是你考慮的因素!

你這個小兔崽子,你不敢想這個,因為易月就和你爹一樣,你不敢承認他已經死了,因為他要是死了,一方面,你和你全家都會完蛋,但我和老陶誰不是這樣!我們可是跟著你越獄了的!除了自己,家人本就會完蛋了!這就是江湖!但你不敢正視嗎?

另一方面易月就是你的支撐,他沒了,你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呢?你從來都只活在自己的信念裏,現在沒了這信念,你是什麽?你是團屎啊?還是頭行屍走肉?是不是馬上就可以上吊自盡了?嗯?

你不敢想!

你不敢承認!

你苦苦守著你心裏的那股愚蠢,你在和老天較勁,你在裝傻!他也是個人,和你我沒有分別,他也會死!他已經死了!我們不可能翻盤了,誰也不能把死人覆活!」

金猴子聲嘶力竭地狂吼,王天逸呆如木雞地看著他。

陶大偉搖著頭分開了兩人,但是他是站在金猴子一邊,因為他勸得是王天逸,他說道:「天逸,我們共事也有時間了。你,我們都是很佩服的。但是金猴子,咱們也都熟悉,他不可能是無事亂報的人,他說話和做事靠得住。現在易老應該是不在了,我們確實不能明知是死路還要去踩,易老我一直非常仰慕和尊敬,但我們既然還活在世上,也不能去給他陪葬啊,那樣有什麽意義呢?」

說到這裏,陶大偉笑了笑,又嘆了口氣說道:「男子漢大丈夫只要一身不滅,總有出頭的機會。我們都是做了不知多少江湖事的幹將,知道會發生什麽損失。可以說除了現在還活著的我們之外,家人財富身份地位乃至安全,什麽都會失去。既然一定失去,何苦要死拉著不放,連自己也搭進去呢,我們沒人像武神章高蟬那麽愚蠢。現在不再是為效忠的人拼命的時候了,是開始要自保了。你是個交游廣闊的年輕人,江湖這麽大,朋友也多得是,不如我們好好想想,有誰可以投奔?」

王天逸顫抖的身體慢慢平息下來,他慢慢地看了看金陶兩人,兩人也正在緊張地看著他。

他有些悲痛地點了點頭,說道:「要不我們先放了丁三?」

聽王天逸終於轉向了,金陶二人一起舒了口氣。金猴子更是一手抓住了王天逸的胳膊說道:「我是個粗人,說話可能讓您不舒服了,但是我的心意蒼天可表,還不是為了我們兄弟同僚一場都有個好下場嗎?」

「我知道……我知道……」王天逸搖著頭喃喃地說道,接著他一轉身很自然地擺開了金猴子的手,對陶大偉說道:「你去把丁三少爺請到這裏來吧,大不了我給他磕頭賠罪,他心寬,應該不計較。」

「好!」陶大偉滿臉喜色地應了一聲,轉身就往外走。

但他剛轉過身去還沒走出第三步,就聽到背後一聲慘叫,他愕然轉過頭來,驚呆了。

就是金陶兩人剛一分開,王天逸就對金猴子一笑,說道:「你剛才真是如雷霆一般……」

這是王天逸在給他和金猴子的尷尬找臺階下,金猴子還要仰仗王天逸找下家投奔,當然要有所表示,立刻躬身作揖表示賠罪。

就在他低頭的剎那,王天逸臉上的笑容瞬息間消逝不見,取而代之地是無比的猙獰,斜對金猴子的左手腰間短劍閃電般地拔出,向近在咫尺金猴子的臉自下而上地斬去。

金猴子再想也想不到,現在都什麽時候了,易老都已經完蛋了!而王天逸這樣一個人居然會沒聽進自己的勸誡,更是對自己突然發難。

從低下的頭看到那毒蛇一樣的劍光沖著自己面門而來,「啊!」金猴子使盡渾身的氣力朝後仰著身子,毫無辦法地用手擋在自己面前,想阻擋這條毒蛇。

但有何用?

劍光立刻削斷了擋在其路的三根手指,又追上急速後仰的臉。

「啊!!!!」金猴子發出一聲刺破屋頂般的慘叫,他的左眼被王天逸一劍削碎。

陶大偉看到是倉皇後退的金猴子,他斜舉著只剩兩根手指的手掌,半邊臉都是血和眼球濁液的混合物,淒慘的宛如地獄裏的鬼魅。

「你瘋……」陶大偉話音未落,他已經看到了王天逸的眼睛,聲音嘎然而止,那已經是雙魔鬼的眼睛,對這個魔鬼知根知底的陶大偉已經知道他想幹什麽了。

沒有往門外再挪半步,陶大偉反而扭過身來,直朝床上的自己那柄刀撲去,對於一個已經起了殺心的魔鬼,還有什麽的價值能比得上手裏有一把刀呢?

「殺!」王天逸沒有對嚴重受傷的金猴子窮追猛打,反而猙獰地朝著陶大偉殺了過來,他已經廢了一個,那麽這個就不再是威脅最大的了。

看著雙手劍幻化出無常手裏索命鉤般的光虹,陶大偉盯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武器,卻咬牙猛蹬雙腿,在床上一踩,撞破了窗欞摔到了外面。

他的武器已經被王天逸的攻擊籠罩了,如果硬去拿,在王天逸那種人面前只有犧牲掉一條胳膊的份,而沒有武器,又怎麽可能是不動則已、一動就要斬盡殺絕的王天逸這種魔鬼的對手?

所以陶大偉選擇逃跑!

他剛跳出窗戶,裏面就傳來金猴子淒厲的慘呼:「老子和你拼了!」

陶大偉咬牙嘆了口氣,卻絕無半分去返身和金猴子並肩作戰的意思,一路前沖,因為,他知道,金猴子完了。

金猴子是暗器一流高手,王天逸是短兵器一流高手,在如此狹窄的殺場裏,一流高手間分出勝負不會超過瞬息的功夫,更何況一個臉面受了重傷,這不是殺場,是屠宰場!

果然陶大偉才沖出五步,背後傳來人飛身落地的聲音,接著腳步朝自己追來,陶大偉絲毫不停,一頭紮進了屋外的一望無際的高粱地。

看著這浩如煙海的高粱地,王天逸止步了,他提著雙劍,憤怒地朝著這海洋狂吼:「你這個叛徒!你給我出來!」

「你這條瘋狗!」高粱地不知哪裏傳來同樣憤怒的回應。

「陶大偉,滾出來!」王天逸狂吼。

「樹倒猢猻散了,誰會和你這條瘋狗拼命?老子的命不像你這麽賤!」高粱地傳來漸行漸遠的聲音:「你他媽的自己去給易月陪葬吧!」

「畜生!」王天逸發瘋般地揮舞著雙劍朝前,在高粱地裏砍出長長的一條通道,最後他筋疲力盡地站在漫無邊際看不到前方任何東西的高粱海中間,狂怒地喊著:「易老沒有死!你們這些該死叛徒!出來啊!」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著。

但除了風掠過時候的沙沙作響,再沒有任何回應。

「易老沒有死……」王天逸哭了,他扔了手裏的劍,雙手捂住臉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如同孩子一樣哭了起來。

※ ※ ※ ※ ※

當不知過了多久,王天逸擦幹淚痕,提著雙劍夢游般地晃著身體走回院子的時候,他遠遠地看到一條黑影從院子裏跑了出來。

王天逸楞了一下,立刻朝前追去。

是丁玉展。

王天逸的迷藥是特使給的,唐門的上好東西,下到酒裏或者茶裏近乎無色無味,所以王天逸才順利用指甲裏的藥彈進酒碗裏,迷倒毫不設防的丁玉展。但正因為好藥,正因為王天逸下藥的手法隱秘無比,才讓丁玉展很快就回覆知覺。

江湖的毒藥無外乎兩種特質最重要:一是要藥力猛烈,能毒死人就不會毒廢人,能毒廢人就不會毒昏人;二是讓人不易察覺,你總得讓目標相信你請他喝的是酒而非中藥;但正如世間萬物的特質一般,有得必有失,不可能兩者兼得。最烈的藥往往味道最濃,而最不易察覺的藥,藥力卻不可能最高。

王天逸下的藥是對付大人物的,側重於第二種不易察覺,所以它的藥力並不是最厲害的,最厲害的是蒙汗藥,但這種東西,連小癟三都能鼻子一嗅就知道你媽的給我下藥了。

而且王天逸為了在有眼光犀利的保鏢面前下藥,不得不使用指甲彈藥法,手法是隱蔽到極點,但下的量實在有限。

所以丁三其實早就藥力過了,他被車一顛簸就完全清醒了,但這個絕頂聰明的丁家未來家主還是裝作昏迷的樣子,他知道敢對自己下手的人並不能靠友情或者利益說服。

被擡進偏房床上,王天逸他們一離開,丁三就開始嘗試掙脫繩索。

幸運的是,在他付出差點拗斷自己一根大拇指的代價後,終於從繩套裏掙紮出一只手來,這就好辦了,很快他就解開了束縛,趁著外邊好像發生什麽意外的機會,他奮力從窗戶裏跳了出去。

但不幸的是,他正好遇到回來的王天逸。

王天逸立刻追了上去。

在殘剩的酒力和藥力作用下,丁三沒有逃脫王天逸的追捕,他轉過身子,奮力朝著孤身的追捕者攻擊。

但同樣收起長劍赤手空拳的王天逸在這種搏命之戰中,一直占據著上風。

在打鬥中,王天逸居然還有餘力說話,他說道:「從很久以前,你的武藝就不再是我的對手,我一直在殺人,而你卻在救人……但我卻會不斷輸給你……因為你是丁三,但……這次不同,你面對地不是…一個幫派幹將……也不是仰慕你的…兄弟朋友……我必須幹掉你……」

他趕緊利落地把丁玉展打得膽汁都吐出來了,筋疲力盡的丁玉展捂著肚子跪在王天逸腳邊,他努力擡起頭,對著王天逸撕心裂肺般吼道:「你這個背信棄義的小人!雜種!畜生!我會宰了你的!……」

「我是你說的那種人,」王天逸看著這傷心而憤怒的眼睛,目光呆滯的他喃喃道:「我早就叫你不要信任我!他不會死的!」說著一拳打昏了丁玉展。

在把一包迷藥全餵到丁玉展嘴裏以後,王天逸把他扔到馬車上,直奔壽州而去。

淩寒鉤立刻見了王天逸。

淩寒鉤氣色如常,但卻比王天逸上次見他的時候老了幾十歲一般。

王天逸卻哭得泣不成聲,因為淩寒鉤把一件物品也拿到了約見王天逸的密室。

易月的首級。

看著哭得幾乎昏厥的王天逸,淩寒鉤閉上了雙眼,喃喃道:「這是昨日送來的,霍長風第一站就送到了壽州,給我們看……你還是幸運的……你可以大哭,而我…卻不能哭,因為這是幫派大喜的日子。我哭了,就會眼圈發紅,會被人發覺……我只能在心裏哭……」

※ ※ ※ ※ ※

淩寒鉤把王天逸強行扶到椅子上,他卻淚流滿面哭地幾乎坐不直腰。

看到這幅情景,感同身受,淩寒鉤拭了拭奪眶而出的眼淚,說道:「直面現實吧,易老敗了。」

「天塌了……」王天逸抽搐著身體,喃喃地念叨著。

「你有什麽打算?」淩寒鉤問這個學生道,看對方沒力氣說話,他嘆了口氣,說道:「近來江湖變化很大。這次我和段老大傾巢而出,他其實早就接到霍長風入援的命令,但一方面他想看鹿死誰手,另一方面覺得這樣做是使得濟南空虛,外敵有機可乘,不願意動。這可苦了我了,而我早就勸他來幫裏,因為我和你一樣忠於易老,可沒法前來支援。可幸終於到了,可易老已經敗亡了。

我們離開濟南之後不久。沈家趁虛而入,你應該記得吧,你入長樂幫後不久當上青城掌門的張五魁,他本是我們扶植的掌門,但近日裏暴病而亡。他的副手甄仁才勾結沈家,登上掌門寶座,成為青城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掌門。我們失去了青城,沈家以此為據點已經開始全面滲透濟南。少林的殿外方丈異常憤怒,開始介入濟南,而我們主力恰好不在濟南!

我一直以此勸段雙全回濟南對抗沈家和少林的覬覦,但這個人做事是不吃回頭草的,此刻鐵了心地寧可失去濟南也要表示對霍長風的忠心,就是不離壽州,我受他制約也是毫無辦法,無法動彈啊。

至於你,幫裏通緝你的通告已經到了,你有什麽打算呢?如果你有打算,提出來,趁現在我還能幫你。」

「我不知道……」王天逸木然地說道。

淩寒鉤嘆了一口氣說道:「你被通緝,我也已經被霍長風識破了,段雙全已經暗示我逃走了,霍長風已經確認了我夜鶯的身份,如果我還不走,段老大也不得不逮捕我或者直接拿我的首級押送揚州了……」

「那您打算走嗎?去哪裏呢?」王天逸扭過頭來問道。

「易老既然不在了,我就沒了鎖鏈,我有事要做。」淩寒鉤慢慢地說道。

「什麽?」

「楊昆,」淩寒鉤好像在回憶什麽遙遠的事情,他的眼睛好像在看著遠處的山川,嘴裏的口氣在夢囈一般道:「我的恩師,我的兄弟們,都埋葬在同一個地方。我們曾經為了同樣的理想而戰鬥,而現在,茍活到今天的只有我和楊昆。而楊昆並不是我想的那種人,他已經找我談了,他投降他入贅,都是為了報仇,為了一個天理公道,我要幫他,我義無反顧!反正我就要死了,這是我最後的心願!」

「您讓我去綁架丁玉展就是為了這個?」王天逸瞪大了眼睛。

「沒錯。」淩寒鉤說道:

「丁開山知道他是仇人之子,並不信任他,只要他出去,就必然有人盯著。現在他的妻子也是他的上司,丁開山的女兒丁曉俠懷孕了,一段時間內不會再出入江湖了,但丁玉展卻打算回家族效力了,丁玉展將順勢接替丁曉俠的位置,楊昆將還是沒有機會掌握大權……

留給楊昆的時間不多了,他自己也沒有信心能在有了兒女的情況下再覆仇。

現在丁家打算趁慕容和武當火拼、長樂幫內鬥,這幾家都無餘力的情況下,發動地盤襲奪戰,目標直指我們的建康!楊昆作為前鋒,釘在壽州,而丁開山也親自出馬,帶著大批高手前往建康。按丁開山的意思,馬上,他們就會攻擊並占領空虛的建康。

但主力現在掌握在楊昆手裏,他也有機會把忠於自己的大批人馬帶了出來。

楊昆覺得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們將聯手綁架丁玉展,攻殺丁開山!」

「我明白了。」王天逸說道:「楊昆打算做新丁家的掌門人?」

「不。」淩寒鉤有些傷悲地搖了搖頭:「也許你說的會實現,但對於丁家來說,這也許是在自殺,整個門派都會被其他豪門強幫乘虛而入消滅掉,楊昆也會死。但他會作為一個覆仇的志士而死。正是這個原因,我也要帶著我的手下幫他完成這個心願,不論成敗,最少我們都可以死得其所!當然,楊昆已經為這個準備十多年!我們會成功的!我希望你跟著我來。我喜歡你,也信任你。」

「俠義!」王天逸喃喃道。

淩寒鉤看了看王天逸,說道:「我信任你,所以把前因後果都告知你。你可以跟著我們幹;也可以現在就逃亡,我會幫助你。」

「我要考慮一下。」王天逸說道。

「嗯,隨便你如何決斷,你的任務完結了。」淩寒鉤笑了:「現在把丁玉展交給我吧。」

※ ※ ※ ※ ※

王天逸把丁玉展放到了壽州城郊一個客棧裏面。

在見過淩寒鉤一個時辰後,他回到了這個客人川流不息的客棧。在一樓的套房裏,他搬了把椅子坐到床邊,怔怔地看著這個昏迷不醒的丁三少爺。

看了好一會,他猛地站起身來,去抱丁玉展。就在這個時候,外面的房門發出一聲響。

「客官,有人找您!」店小二鬼鬼祟祟地推開門進來稟告道。

以殺場為生的王天逸在現在這種局面下怎敢大意,長樂幫、慕容世家、武當、丁家多少人在找他?他臉上又有十字疤,很難掩蓋行蹤,所以一住進客棧,盡管是用假名登記,但他重重賞了幾個店小二,囑咐道如果有人找臉上有疤痕的,就先告訴他,他還有賞。

果然這不就來了,王天逸掏出一錠銀子交給目瞪口呆的店小二,走出房門身體靠在廊柱後面一看之下,卻楞住了好久。

然後他回頭看了看裏面的人,好像下了什麽決心一般,朝著迎面走來的六個人迎了過去。

來人正是楊昆、淩寒鉤和四個保鏢。

「在裏面?」淩寒鉤目視房間問道。

「沒錯,請隨我來。」王天逸一躬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你們守在外邊。」王天逸把幾個守衛隔在外邊,楊昆點了點頭,幾個保鏢聽話地立在了屋門外面。

穿過客廳,就進了睡房,楊昆、淩寒鉤一眼就看到了昏迷中的丁玉展。

王天逸和楊昆站在床邊,楊昆仔細端詳著自己的妻弟,而王天逸弓著腰站在丁玉展腳邊的位置看著楊昆,臉上的表情就好像一位商家在等自己客戶對自己商品的評價那般。

「幹得好。」看著自己的這個妻弟──仇人之子,楊昆有些猶豫地楞了下,然後他咬了咬牙,又點了點頭,伸手拍向王天逸的肩膀。

而身邊淩寒鉤搖著頭笑了。

一直盯著楊昆,視線分毫不離的王天逸恭順地低下腰,就好似臣子接受君主的稱讚那般去接這個拍肩讚許。

就在這時,王天逸左手微微一擺,伸進了床上的被褥下,等他伸出手來,已經多了一把快劍,淩寒鉤和楊昆還沒反應過來,王天逸已經如野獸一般低吼一聲,半跪在地,猛力朝著楊昆前刺而去。

「呀!」事發如此突兀,不過盈尺的距離,面臨這一流高手的突刺,章高蟬也未必反應得過來,楊昆一聲慘呼,捂著肚子跌坐了在床邊。

王天逸一劍捅進了他的腹部。

「你!」淩寒鉤的第一反應不是憤怒的反擊,卻是一個大大的難以置信。

實在難以置信!

他無法找到王天逸做這個動作的原因。

王天逸是他一手引薦進長樂幫,推薦給易老的,兩人書信來往不斷,這是他引以為傲的學生,他相信王天逸的人品,他熟悉王天逸的為人,這個小子值得信任。

所以他對王天逸並不藏私,他把所有的危險和收益對王天逸和盤托出,王天逸也已經同意聽從楊昆和他的指揮,加入對丁開山的討伐計劃,但已經在說好的情況下,為何他突然要行刺楊昆?

所以淩寒鉤的第一反應是發楞,這些念頭和疑惑石光電火般在他腦海裏一閃而過,隨後他才一聲又憤怒又傷痛的慘叫,退後一步,抽出長刀,朝著王天逸當頭劈下。

憤怒是對王天逸,傷痛是對楊昆。

面對淩寒鉤的攻擊,王天逸的位置不好,他幾乎是靠著床,沒有騰挪躲閃的餘地;他姿勢也不好,為了在淩寒鉤面前襲擊楊昆得手,他取的面積最大擊中概率最高的胸腹位置,加上兵刃被事先藏在位置很低的被褥下,這也決定了他出劍位置很低。為了達到最高的速度,他不惜幾乎半跪在地上。

有了這兩處不利,面對寶刀未老的淩寒鉤,王天逸連站起來的機會都沒有。

第一刀,王天逸生生硬擋,自己不得不徹底跪在了地上。而第二刀,淩寒鉤一下就打飛了因為姿勢而無法發力的短劍。王天逸看著昔日的恩師,沒有再動,他僵著飛脫劍的胳膊,哀嚎一聲,伸直了脖子。

第三刀直奔王天逸脖子而去。

「慢!」長刀停在那跳躍不止的血管之上,叫這聲的卻是喘著氣的楊昆,鮮血不停從他捂著腹部的指間流出。

「為什麽?王天逸!」楊昆坐在地上,一手拉著床沿,一手捂著肚子,滿頭冷汗的他問道。

「阿昆,你沒事吧?」淩寒鉤咬牙說道,接著他轉頭看向王天逸大吼道:「你為什麽這麽做?」

王天逸看了一眼楊昆,又慢慢地轉頭看向淩寒鉤,那只僵直伸展的手慢慢地放下了,他對著淩寒鉤跪下,低著頭,把脖子毫無防備地對著淩寒鉤的刀伸展開來,嘴裏卻慢慢地說道:「我是為了俠義!恩師,殺了我吧!」

「什麽?」淩寒鉤和楊昆異口同聲地驚叫了一聲。

王天逸慢慢地擡起頭,咬牙說道:「易老亡了!我也完蛋了!我全家都完了!我也不想再獨活了。既然我一定要死,沒有了長樂幫!沒有了易老!沒了家人!沒了命!也沒有了江湖!我沒了任何顧忌!在這將死之前,我現在可以做我想做的自己了。我想做什麽呢?」

他回頭看了一眼床上的丁三,叫道:「我要做個俠客!做個義蓋雲天的俠客!丁三是我好友,是個大俠!不管他以後會成為什麽,但是他現在是個真正的俠客,是個我尊敬的人!為了他,我丟命又怎麽樣?!以前我也可以舍命去拼,但那是為了幫派為了利益為了忠誠為了自己!但現在,既然我將死,我也不在乎拿我這條命去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去死!」

楊昆和淩寒鉤都楞了,好久,淩寒鉤才又像哭又像笑般地吼道:「你這個混蛋!我們也是為了俠義去做這件事啊!」

「俠客間的廝殺?為了什麽呢?」楊昆捂住肚子喃喃地說道。

「我不知道……」王天逸一樣用夢囈般的語氣回應楊昆:「我尊敬您,也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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