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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節 暗夜雨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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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做的很簡單,就是你提的計劃中的掃尾情況,第三種可能應變吧。」劉遠思說道。

第三種可能指就是刺客有活口,但人身還在長樂幫掌握中,這七八種刺殺武神後可能局勢都是王天逸咬著筆桿子枯坐燈下一種一種考慮出來的,劉遠思一提他心裏自然明白得如亮燈下一般。

王天逸低頭致意,卻站在劉遠思面前並不挪步,劉遠思一轉眼睛只說一個字道:「嗯?」

「屬下要去知會黃老後,馬上去辦。」王天逸躬身回答,刺殺武神是大行動,一直是由黃老一手抓的,這不能因為劉遠思地位高就胡亂聽從指令,人人都下令,行動肯定就亂套了。

「不必了!」劉遠思一揮手,說道:「這次行動已經轉到我這裏負責了,你聽令即可。」

「此刻就是第三種應變情況,劉先生記性好呀,我真地佩服。我馬上去辦,希望上面能稍微幫下屬下,讓咱們的人去押送刺客。」王天逸拍馬之後就提要求。

「沒問題。楊昆不是下榻在我們地盤之內的盤龍大院嗎?我們自然不會讓別家人插手運送。」

躬身離開劉遠思,王天逸一路小跑來到偏廳,一揮手,片刻間他認為最合適的幾個部下就被招呼到面前。

四個屬下在王天逸面前站成一排,每人狀態都不同:最左邊的葉小飄因為剛完成了整個刺殺的警戒和斷尾工作,站著都扭來扭去,好像抑制不住地要展示他全體新人中最好的輕功功力;站在他旁邊的羅蒙本來有卓越長槍造詣,這次拼命請戰,在掃尾滅口中,一刀幾乎把他負責的刺客斬成兩段,殺戮後的興奮在新手身上並不容易消褪,現在的他還激動得滿臉紅光,雖然個性沈穩,但拳頭卻捏得緊緊地,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王天逸,等著他下達下一個令人振奮的命令;他身邊的趙爵易同樣眼睛盯住王天逸,一樣滿臉的激動,此中還透著「我可以」的自信得意,不過眼睛卻不停偷掃旁邊那個灰頭土臉的人,王天逸也在看那人。

那人就是秦盾。

新手都好哄,哪怕你騙他們進了虎穴或者把他們當成暗箭引靶。只要能身體完整從沙場上回來,誰都是激動興奮,都覺得自己這次真了不起,親身經歷了稀罕事情嘛,天下第一舍自己還誰?!

所以別人都昂首挺胸滿臉紅光的,但秦盾卻頷胸低頭面如死灰,因為參戰的那唯一一個活口,就是他刀下活下來的。

他已經巴巴地想了很久,越想越覺的自己完蛋了,戰場上沒有意外就見鬼了!自己當時為什麽不能不管不顧,像後來頭兒做得那樣,咬住那趙乾捷,不咬死他誓不罷休呢?慕容家的齊元豪那刀其實不必躲,只要跟著刺客一沖就閃開了,或者根本不閃,挨它一下,那又不是暗器,頂多是皮肉外傷,但自己為什麽閃開呢?

越想越難受,走路都像行屍走肉了。

王天逸看著秦盾,卻沒怎麽想他,他想地是另外一個人:少林的第一俗家好手劉定強。

戰場上要的就是「耳聽八方、眼盯六路」,這是經驗和武功的混合物,秦盾沒有做到這點,甚至可以說太差了,齊元豪一晃他就得逞了,假如換了少林劉定強,以他的武功修為,起碼能預先見敵,臨陣變化吧。

「可是這小子他媽的臉皮薄了!就像唐門的神機弩一樣難伺候。要是他今天可以上來,幾個刺客應該全變屍體!一個活口也不會有!」王天逸歪著頭看著秦盾,心裏卻在抱怨。

「司禮,有何命令?」葉小飄晃動著身體,第一個耐不住了,著急地問道。

看著自己急不可耐的部下,身為長官的王天逸也禁不住笑了,這可是士氣!

「一會,我們會審問一下那趙乾捷,然後三個人跟我去直搗『匪巢』,還有一個人,去執行一個機密任務……」

「還有同黨?」羅蒙一驚。

「嗯,離這裏不遠,但在慕容世家地盤內,我們要快速進擊,然後等待大批人馬抵達,嘿嘿。」說到後來,王天逸陰笑了起來。

看王天逸神秘莫測的笑容和別有深意的談話,四個人一開始全楞了,但很快他們明白了意思,「我去!」「我去!」「屬下願唯司禮劍鋒是瞻!」請戰聲此起彼伏。

「司禮,那機密任務是什麽?」趙爵易問道。

王天逸垂下眼皮,只說道:「秦盾你來。」

秦盾只是馬上拱手聽令,趙爵易卻想:「這次刺殺武神,幫裏脫不了幹系,連剛才背後斬殺刺客站位、刀法都是事前訓練過,此刻看司禮那表情,去什麽匪巢怕是只是做個樣子,那什麽機密任務怕是更難,但功勞也更大!」念及此處,趙爵易越眾而出,大喊一聲:「司禮,讓我替代秦盾去辦吧!」

王天逸一怔,但臉上表情又恢覆木然,問道:「理由?」

「秦盾今晚辦事不力,我怕他魂不守舍壞了大事!」趙爵易突突地說完,還薄鄙地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秦盾。

「姓趙的,你說什麽?」憤怒加震驚,秦盾手都哆嗦了,他轉過頭盯著趙爵易質問:「我怎麽魂不守舍了?我怎麽辦事不力了?」

趙爵易扭過來頭,輕松地和秦盾對視,笑道:「你是我們隊長,不要壞了和長官說話的規矩。」

王天逸鼻子裏一聲輕笑:這才組隊多長時間,也沒什麽大行動,秦盾不可能因為無能犯眾怒,但匹夫懷璧就是大罪,誰叫他是自己隨口定的隊長,自然有人不服。

「這次行動需要箭法,秦盾以前專門練過一年,趙爵易你一直用雙戟。」王天逸慢聲細氣地說出自己的理由。

「我一直苦練箭法啊!」趙爵易沒了自信薄鄙的神態,取而代之地是受到質疑時候的羞愧和激動:「雖然我一直練雙戟,但我有空就練箭法,還經常向訓練箭法的唐教官討教和請求指點,我現在一百步內箭無虛發,這些他們都可以作證!再說我箭法您也見過啊,在這十幾個人裏屬於上等!」

王天逸盯著趙爵易看了好一會,那神態就像老鷹在審視獵物般咄咄逼人,良久他點了點頭:「你去!」

「什麽?憑什麽!」秦盾又尷尬又憤怒,但換來地只是趙爵易得意的一聲冷笑。

「閉嘴!」王天逸一聲低吼,錦袍隊可是要取代暗組,這種出生入死的工作可是什麽地位都是有能者居之,無能者的下場只有被砍死,任何一個指揮官,都喜歡趙爵易這種自信且侵略成性的手下。

不管你是否受人愛戴,你能辦成任務才是唯一考量的標準。

讓其他三個無關的人出去後,王天逸下達了命令:「你現在馬上離開昆玉樓,去十字巷,在有鐵匠幡的人家內,換上夜行衣,領取一張強弓和五支箭,然後跑步抵達附近鐘鼓街。街口南向十丈的地方有個破舊的二層樓,你藏身其上,一會我們兩個人會押送趙乾捷經過此地,三人三馬,你要對趙乾捷一箭斃命。然後你脫去夜行衣,回錦袍隊總部覆命。」

沒想到要殺掉趙乾傑,剛剛霍長風在大庭廣眾下才宣布只盤問一下刺客,就馬上把他送給丁家,現在沒想到卻下達了殺人滅口的命令,趙爵易只覺得胸口裏面突突亂撞,手心裏滿是汗。

「你知道風速和雨的大小對中靶的影響嗎?」王天逸不放心地問道。

趙爵易結結巴巴地說了半天,王天逸又耐心地講了一些要點才算完。

「箭發立即撤離!」王天逸冷冷地說道:「去吧,不許失敗。」

趙爵易一離開房間,王天逸拉開了屏風,裏面卻坐著瘦小如猴子的一個人,他的副手,暗器高手金相士,王天逸說道:「老金,按我們計劃地辦,你是第二道保險,地點就在他對面。」

金相士搖了搖頭,一臉苦相:「這群小崽子啊,一個比一個不可靠,居然我還要當第二道保險,你還教他?費死勁頭啊!還是在暗組時候舒服啊,幹不成任務直接就剁了。」

「說這些屁話幹嘛?」王天逸一笑:「趕緊的,你從後門走。」

做完了布置,王天逸出去大廳,那邊大人物一個個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那些小掌門小幫主們還不肯走,生生要等到趙乾捷被押送出來,大廳裏亂哄哄地如一團團的蒼蠅在飛。

王天逸聽了一會,才知道,剛才那一小會功夫,岳中巔又和林羽較上勁了,林羽大罵岳中巔無理取鬧。岳中巔本來就不是好惹的,直接耍起了流氓脾氣,根本不給你談什麽大道理、江湖規矩,變著法罵林羽一夥是婊子養的。同屬武當下的兩人差點打起來,據說章高蟬走的時候,岳中巔甚至指著他的頭破口大罵,氣得章高蟬以武神之武功居然差點被門檻絆個馬趴。

王天逸聽完馬掌門和曾經師兄劉元三唾沫橫飛的轉述,只是一笑,真是江湖恩怨都付一笑中,原因卻是未到快意恩仇時。

這個時候,全場突然一片轟動,所有人的脖子都像鵝一樣伸長了,原來是趙乾捷被押解出來了。

王天逸沒有像不相幹的那些人一樣等著看著這個刺客被拉著送走,他別過了臉,在人群註意力都集中在趙乾捷身上的時候,悄悄地出了大廳偏門,外邊幾個手下正等著他上馬。

正朝馬匹急急前行,背後突然有人叫他,王天逸回過頭去,卻是曾經的青城師兄劉元三,仿佛門裏面有只巨大的章魚纏住了他的腳,讓他不能挪步,他正一手攀住偏門伸出一半身子來看著自己,一臉巴結地笑著,大喊著:「天逸,趙乾捷這個刺客押出來了!你不看看了?」

王天逸扭過頭,目光仿佛透過富麗堂皇的高樓看見了那個滿臉血汙的曾經兄弟,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崩塌了一下。他一聲嘆息,翻身上馬,對著劉元三的臉卻笑了起來:「我還有事,先行告辭!」

朝建康城另一邊前進的一列長長的馬隊中,突然有四匹馬離開了隊列,他們撥轉了馬頭,迅疾的沖進黑暗。馬頭直指另一方向:慕容世家的建康!

因為夜深天雨,建康城裏的街道上早已不見什麽行人,避開了慕容世家的暗哨,王天逸一行四人在街道上橫沖直闖,刀和劍在鞘裏在顛簸地馬上也像有了生命,不停地因為嗜血的渴望而悸動著。

但這次沒有血讓它們飲。

血應該早已流光,不過王天逸在下馬後,還是拔出了右手劍,這是習慣。

四個人在位於慕容世家邊緣的一條隱蔽的街道上停了下來,這裏的房屋還很簡陋,街道也是凹凸不平泥漿滿地,長樂慕容兩家長久的爭鋒毀滅了這些邊緣地區的商機,雖然現在這些地區恢覆得很快,但仍然因為久遠歲月沈澱下的根基,還有貧窮和犯罪堅強地紮根在這些地方。

在這個衰敗不堪的院門前,四人環形對住了門,王天逸點了點頭,葉小飄啜唇吹了兩聲奇怪的鳥鳴,院裏很快也傳來同樣的鳥鳴。

王天逸一擺頭,孔武有力的羅蒙一個健步沖過了王天逸身邊,一腳踹上了搖搖欲墜的大門,門後腐朽的門閂發出了它這一生中最幹脆的聲音,粉碎聲。

葉小飄就在羅蒙還沒收回的腿邊沖了進去,王天逸緊跟著他第二個進去。

羅蒙和秦盾兩人並沒進去,而是一槍一刀貼在了門口,負責警戒兼後備。

今夜四人兵刃上不會染血。

因為血應該早流光了。

王天逸在跳過門檻時還這麽想,直到跑在他身前的葉小飄突然矮了一頭的時候,他猛然發現自己的想法完全錯誤。

這個院子就是長樂幫專門為趙乾捷一夥死士設立的「鴿巢」,十一個刺客都被圍在此處。這地點選的費了心思,此地不僅是慕容世家哨卡眼線的死角,還是長樂幫在幾年前就通過不相幹的人購置下的產業,對外是一對賣油條的老夫婦租賃地,因為從事飲食買賣,購置大量糧食不會被懷疑,最適合囤積「士兵」。趙乾捷手下的死士就在這裏被看管,同時被訓練,到最後選出六個人從事最後的刺殺,剩下還有五個人都將早已被看守他們的錦袍隊器械組高手殺死,等著王天逸這這個司禮去收屍體,不僅光大長樂幫的威名,更把屎盆子扣實在慕容世家頭上。

殺神、栽贓、揚名!

這本是一箭三雕的好買賣!

直到第一個突進院裏的葉小飄突然矮了一頭。

要矮了一頭,在江湖上很簡單,躬身或者頭被砍了,但葉小飄這兩者都不沾邊。

他頭還在脖子上,胸比剛才挺得更直,但卻矮了一頭,因為他整個人朝地下陷去。

達摩曾一葦渡江,但江湖裏沒人能再現一葦渡江,哪怕給你一片葦席也一樣。葉小飄輕功再好,踩到陷阱也只能昂首挺胸滿臉震驚地往下掉去。

有陷阱!

王天逸大驚失色下,腳下一軟,果然和著葉小飄一樣往下陷。但王天逸臨陣經驗何等豐富,身後跟著越過門檻能踩到實地的右腳加倍發力,身體一掙就前射出去,整個人飄飄地彈過葉小飄頭頂,然後下落。

按理這裏是實地。

但如果現在王天逸是在凳子上坐著,讓他有時候展露表情,他一定滿臉苦相,說不定還要大罵:「直娘賊。」

因為落腳處仍然是空虛!

連環陷阱!

專門對付王天逸這種人地!

如果王天逸自己挖抗做陷阱,怕也是要這麽挖,因為一個坑不一定能套死高手,但兩個坑,高手一般也是無可奈何。

王天逸現在遇到的就是和他一樣經驗豐富的對手。

連環套!

按王天逸布陷阱的知識經驗,坑底肯定要有竹刺,或者鐵刺,一個人要是落套踩底,不完蛋也廢了!

他哪裏能落到坑底。

王天逸一咬牙,左手握住劍鞘猛力死拉,整把劍合著劍鞘一下子就扯斷了腰帶上的劍勾,抓到了手裏,接著死命朝後下插去。

「哢!」傳來的巨力讓手腕差點斷掉,但劍鞘已經插進了陷阱壁上兩尺,王天逸腳落在在不牢靠的支腳點上,死命地朝前逃去,整個人死魚般地又躍前了三尺,終於用嘴啃泥的姿勢趴到了實地上。

這時,王天逸耳朵裏已經聽到了周圍聲響大起,知道敵人四面八方大至,卻只能叫苦不疊,他可不是武神。他奮力從連環套中脫出,連擡臉都做不到,只能等胸膛、臉皮全搓在泥濘的時候,奮力揮動右手劍,希望能給自己一點喘息之機。

但遺憾的是,敵人來的也是高手。

高手對陣,精神稍微不集中都可能被瞬間殺死,更何況用正飛趴到泥漿裏的姿勢和高手對敵,這不是找死嗎?

王天逸就是如此。

他的右手劍還沒揮到上面,頭上一聲腳步落地的悶響中,一根鈍物「哐」抽到他頭上。這硬度、這力量,什麽高手都沒行動能力!

王天逸只覺腦門「嗡」的一下,眼前金星亂冒,身體一片混沌,本來還如鯉魚般有力彈起的身體,頓時死趴趴地摔實在泥地上,右手長劍也被輕松踢脫了手。

接著他被拽著衣襟拖了起來,竭力忍受著腦袋的巨疼和眼前的黑暗金星,王天逸努力想看清對方的長相,但眼睛卻模糊不清,只聽到耳邊那聲音窮兇極惡地對自己吼道:「操你媽的鹽販子!以後手別伸那麽長!」

接著他又被重重地摜到地上。

耳朵埋進了泥漿裏,只聽到地皮上震動亂響,不知有多少人來來回回跳躍奔跑。

腦袋上挨了一記重擊,還沒醒過神來,渾渾噩噩又被人扯了起來,接著胸下面不再是濕冷的泥水,而是溫熱的寬實背面,接著就開始顛簸起來。

冷雨的擊打和這恐懼到劇烈的顛簸,王天逸終於在那巨疼的把握下掙紮過來,但眼睛一片溫熱,他睜開了眼睛,搖搖晃晃著腦袋卻怎麽也看不見東西。

我不能沒有眼睛!

他奮力支起脖子,用手死命地去抹眼睛,眼睛亮了!

但一入眼的就是滿手的鮮血!

在冷雨中,他用盡生平最大的力量搖晃著脖子,仿佛要把被敲碎的腦袋裏的東西拼合起來,模糊的視線終於清晰了,他看到了一人的脖子。

秦盾的脖子!

秦盾正背著王天逸發瘋地朝前飛奔,沿著漆黑的街巷,喘著如牛的粗氣。

背後還有聲音,王天逸回過頭去,背後跟著他們飛跑過來還是羅蒙和葉小飄,兩個人沒有兵刃。沒有兵刃還在飛跑的江湖人,往往只有一種人,被嚇破膽的人。

「放我下來!」王天逸一聲大吼中,膝蓋一頂,他和秦盾馬上分了開來,王天逸落到了地上,而秦盾則一個跟頭接著在泥地裏不停地打著滾滾了出去。

「怎麽回事?」王天逸叉開腿,立在街心轉身大吼。

面前是無盡的黑暗和無聲的雨水,除此之外還有兩個落魄急急逃命手下的那失魂小貓般的眼神。

頭領停住大吼。

手下自然堪堪停住腳步,但看向憤怒頭領的只有依舊恐懼喪氣的怯怯眼光。背後泥水傳來稀裏嘩啦的聲音,秦盾連滾帶爬地跑到王天逸身邊。

「怎麽回事?!」王天逸在秦盾眼裏看到地是同樣的失魂落魄,這不是他的答案,他又吼了一聲。

「司禮,你還在流血……」葉小飄怯怯伸出手指指了指。

王天逸這才感到在頭疼欲裂和夜雨寒冷的痛苦中,滿臉都是溫溫的暖意,他揮手一抹,又是一手的鮮血,手往上面探去,卻發現自己腦袋正上方如同開了一個溫泉,熱血正咕咕從裏面湧出來。

「直娘賊!」王天逸狂暴地揮手猛甩,讓手裏的熱血爆裂地摔散到冰冷的泥濘裏。

他自己鮮血沒有讓王天逸恐懼,唯一給他的感覺,卻是要發狂嗜人的沖動!

一把揪著葉小飄的衣襟把他扯到自己面前,兩人鼻子幾乎對著鼻子,「怎麽回事?!」王天逸大吼。

那表情仿佛一頭野獸,如果對方回答讓自己不滿意,他就會一口咬掉自己的臉,而這確實是暴怒的王天逸的意思,如果他回答不讓自己滿意,自己就用牙直接咬掉他的脖子。

葉小飄只覺的褲襠一片溫熱,他尿褲子了。

「多少敵人?怎麽進攻的?說話!」

葉小飄已經像一塊面一樣軟了,但王天逸沒有放過他。被殺的恐懼超過了逃避的恐懼,在求生的本能前,葉小飄的舌頭比他的人更堅強,在面對面暴怒野獸一般的王天逸的時候,舌頭居然可以自己彈動,說出了過程。

過程很簡單,突然四面八方都是敵人,是誰不知道,走沒走不知道,從陷阱裏爬出來的葉小飄只看到王天逸癱在泥地上,然後秦盾沖了進來,背著王天逸就原路跑了出去,然後他就跟著秦盾跑了出去,此外什麽都不知道。

王天逸把葉小飄重重地摜在泥地裏,咬牙不語。葉小飄只剩下叫娘了,趕緊爬開。三個手下不約而同地退開一步,因為誰也不想離這個血像泉水般充塞面目咬牙切齒的野獸更近。

埋伏已定,擊退我們而不追不殺,這有問題!

鹽販子?

王天逸心裏模糊地想起了一個敵人的形象,那形象絕對玉樹臨風迷死無數少女,但此刻在王天逸心裏卻如魔鬼一樣可怕和仇恨。

「唰!」王天逸猛地轉身,一把抽出秦盾腰裏的刀,低聲下令道:「回去!」

「什麽?」坐在泥水裏還沒能爬起的葉小飄一聲驚叫,其他兩個人本來也如此想法,卻沒敢叫出來,但不約而同都把腳踩進泥裏更深,都希望那腳能成為一根釘子,最好釘在地上永遠不再動。

但王天逸對葉小飄的驚叫起了反應。

他一轉刀,對準了地上驚慌之極的葉小飄,「我說回去!」王天逸凝視著地上的手下,慢慢說道。

其他兩人身上立刻哆嗦起來,葉小飄看著王天逸楞了片刻,才回過神來,他連滾帶爬地站了起來,面對王天逸,用脊背貼住濕冷的墻壁,不知是哆嗦還是點頭。

就算是瞎子,如果在現場,也會知道王天逸的意思,那根本不是「我說回去」四個字。王天逸身上森森的殺氣都好像可以看見的了,好像煙霧一般在如魔鬼般的他身上裊裊盤繞。如果葉小飄反應不對頭,沒有人會懷疑,王天逸馬上會一刀割斷葉小飄的脖子,毫無猶豫也毫無疑問。

四個人匆匆的跑回那個院子門口,除了王天逸,其他每個人都像身後有個鬼在頂著他的屁股,一個個驚恐不已。

「你!撿回兵刃!」王天逸下了命令。

葉小飄裹著尿濕透的褲子,用驚恐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上司,然後立刻沖了出去,從門口被大卸八塊的四匹馬的屍體中找回了備用兵刃,給了其他人。

在此刻,對王天逸的恐懼壓過對敵人的恐懼。

王天逸下達了戰鬥手勢,秦盾和葉小飄警戒,王天逸監守,羅蒙咬著牙從鄰居院墻上翻到了剛才敵人遍地的院裏,但此刻一切靜悄悄。

「沖門!」王天逸冷著臉在墻頭的另一邊對羅蒙發布了手勢。

羅蒙苦著臉,手握長槍,心裏默念著自己爺爺奶奶父親母親弟弟妹妹等一幹人的敬稱,朝那仿佛閻羅殿一般的屋子沖了過去。

然後他一腳踹破屋門,接著就楞住不動了,過了好久,才怯怯地從門檻上抽回踹進去的腳,朝王天逸做了安全的手勢。

王天逸進這個屋子的時候,也倒抽了一口涼氣,感覺自己進了盤絲洞。

負責看管和解決刺客的六個長樂幫高手被人高高吊在屋梁上,狼狽到家了,但沒人死亡,剩下的五個趙乾捷手下死士不知去向。

「放下來!」王天逸嘆了口氣,接著說道:「撤離!」接著他一屁股坐到了門檻上,血流滿面的他不再是殺氣騰騰,而是愁容滿臉了。

※ ※ ※ ※ ※

王天逸回到錦袍隊總部的時候,差點沒把管家嚇死,馬上屁滾尿流地找郎中去了。他用手帕摁在頭上,但血跡仍然好像一只巨大野獸爪子握住了王天逸整張臉。

回到家,仍然是壞消息。

等著他地是臉上貼滿膏藥走路一瘸一拐的趙爵易和面如死灰的金相士。

趙爵易剛抵達那座破敗的小樓,趙乾捷一行就過來了。他弓弦還沒拉開,就被人從樓下樓板空隙中伸上手來拉住腳,給一把猛拉,砸透腐朽的樓板摔了下來,身體還沒彈起來就被一群人蒙面人圍住,接著一通街頭流氓般猛揍狂踢。

金相士沒受傷,不過他也沒得手:押送趙乾捷幾個人一到那條街,金相士正等著對面趙爵易下手。但一群高手沖了出來,不僅救走了趙乾捷,而且發現了絕對隱蔽的金相士,一通神機弩和強弓掩射,把這個高手壓得擡不起頭來。在這種強弱懸殊的情況下,他這種老手只能趕緊跑路。

「幸好我沒被沖進來的四個劍客堵在屋裏頭啊!」金相士一臉的苦相,他攤開手說道:「我們的行動肯定洩露了!對方搞我們卻沒殺人,這是耍我們啊!慕容世家脫不了幹系!」

王天逸端坐太師椅上,仿佛根本沒聽見部下訴苦。他身子一抖,因為郎中正把止血藥粉撒到頭皮的大口子上。

「下去吧。」王天逸面無表情地一揮手。

手下都灰溜溜地走了,管家馬上把一盆熱水送了過來,躬身道:「請老爺凈手。」

看王天逸背著身不言語,「請老爺凈手。」管家以為王天逸沒聽見。

殊不料王天逸猛地轉身一腳朝那銅盆踢去。

在瞠目結舌的管家的面前,那靴子距離銅盆底部不過一寸,堪堪停在了那裏。

一個端著銅盆呆如木雞,一個伸直鐵腿咬牙切齒,主仆二人對視了片刻。

王天逸慢慢地收回了腿,聲調也恢覆了平靜:「今天不想洗手,事情沒做完。你先下去吧。」

「那老爺註意傷口啊。明天您是不是要戴帽子遮蔽一下傷口?」管家躬身問道。

王天逸無力地癱坐在椅子裏,說道:「你先下去吧。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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