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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錦袍奔命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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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卻是王天逸的一個老熟人來了。

此人找了譚劍濤。

他和譚劍濤曾經更熟悉,因為他就是譚劍濤叱咤青城時的小跟班──計百連。

計百連還念著他和譚劍濤舊日交情?

江湖上風是腥的,雨是冷的,大家都很忙,無事都不登三寶殿,更何況是破爛棚屋。

計百連找譚劍濤問的就是王天逸的事情。

原來張川秀病重的那段時間,譚劍濤為了借銀子救張川秀象瘋了一樣,拖著瘸腿找遍了建康他所有認識的人。

更確切的說,不是找遍,是求遍,乞求遍。

一個被江湖冷雨廢掉的劍客又會認識多少人呢?又會有多少人選擇認識他呢?

沒有多少人。

所有在青城認識的幾個同門他都去找了,結果令人沮喪。但有兩個青城落魄家夥的笑話還是在青城同門裏推杯換盞之後的酒桌上流傳了幾天。

這樣當有曾經在建康武林門派就職的青城同門偶遇過譚劍濤、隨口打聽張川秀的病情時,因為張川秀得救而興高采烈的譚劍濤站在對方馬下,挽著水梨籃子,口沫橫飛,順口把王天逸仗義疏財的事情說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計百連竟然身在建康,更找上門來打聽王天逸的近況。

譚劍濤看那計百連專沖王天逸而來,他是掮客,王天逸又是個長樂幫的低級幫眾,無錢無勢的青樓看門的,犯得著京城掮客專門來打聽嗎,不是為財那就是為仇了!

譚劍濤就把王天逸的情況搪塞了一番。只說受了王天逸錢財,至於王天逸近況一概推說不知。

最後計百連也無法可施,又受不了那整條巷子散發的臭氣,只得掉頭走了。他一走,譚劍濤就過來報信了。

譚劍濤說完,對王天逸歉然道:「天逸,都是我不好。不該順口提你大名!計百連一直和師門高層關系深厚,現在看他來者不善,莫不是受了師門委托來找你尋仇的?看他的樣子,不是你我能惹得起的人,你還是趕緊想想辦法,避開這風口吧。畢竟你是師門不共戴天的仇人。」

「不共戴天?」王天逸瞅瞅譚劍濤又黑又臟的破衣服,可以想像得出來:在譚劍濤和張川秀棲身的簡陋屋裏,衣著華貴的計百連翩翩入內,器宇軒昂,自信的宛如踏進雞群的仙鶴,穿著譚劍濤的那種衣服的人連擡頭看得勇氣只怕也沒有。

人窮志短可不是空話。

不過王天逸雖然穿著普通的看門長衫,但他不是譚劍濤。

身為腰裏有劍,手下有刀,背後還有人的江湖豪強幫派的中堅,怎麽會在乎計百連那種掮客,在他眼裏計百連不過是只會走路的蒼蠅而已,不止是他,他背後的青城也好不到哪裏去。

武林中很多人都經常說:不共戴天。這個詞就是不和仇人在同一片天下生存的意思,要麽你死,要麽我死。

但大部分情況下,這是句屁話。

在江湖上,「不共戴天」不是看你的仇恨有多深,不是看你罵這句話的時候噴的口水有多遠,而是看你比對方強多少!

「我就怕青城對我來陰的!」王天逸此刻心頭反倒一喜,有了計百連這條明線,就能知道對方打算,那對策馬上就跳了出來:給銀子贖罪,或來個一笑泯恩仇,更甚者殺雞儆猴。比自己在明對方在暗這種情況,那簡直是天上地下。

「計百連住在哪裏你知道嗎?」

「不清楚,他沒有給我們說。」

「你知道他住在慕容那邊,還是我們長樂幫這邊嗎?」

「看走的方向好像是在慕容那邊。」

王天逸失望地一皺眉頭說道:「如果你再見他,替我和他約個時間,我想和他談談。」接著輕松地笑了起來,他扶住譚劍濤笑著道謝,又問:「怎地不去裏面等我?卻反而在墻角受風?」

「不讓進啊。」譚劍濤苦澀地一笑:「連話都不讓說完,就差點打我。」

隔著衣服就能感覺到譚劍濤結實的身體,但此刻卻渾身苦兮兮地,王天逸眼前又浮現出這青城曾經的學徒領袖那威風八面的模樣,只是已物是人非。

王天逸對他突然有了些歉意:是誰弄殘了譚劍濤,王天逸很清楚,但他不敢去多想。

嘆了口氣,伸進懷裏去掏銀子,這是他唯一能做的。

但卻掏了個空,王天逸並不是時刻都得準備掏錢才能得到衣服食物等等的人,只要他拿著劍,長樂幫會給他一切所需。

「替我向川秀問好,近期太忙,過幾天去看他。」王天逸尷尬的從懷裏掏出手來,用力握握譚劍濤的手「以後請你和川秀去我家看看。」

只能是以後,他的家他自己還沒有去過。

※ ※ ※ ※ ※

回到棚屋的時候,譚劍濤長長出了一口氣,心跳得好像要蹦出來一樣。窮人睡得總是早,這邊區域早就萬賴俱寂了,在靜靜的夜色裏,踩過疏離的陰影和鏡子般發亮的汙水溝,譚劍濤卻擔心有人會從兩邊的黑色中突然跳出來,他害怕,因為他早就不是腰裏帶劍的人了。

擔心驚醒張川秀,譚劍濤躡手躡腳地進屋。沒想到還是被嚇了一跳。

黑影裏,張川秀甕聲甕氣地問了句:「你回來了。」

「你沒睡啊。」譚劍濤放心地說話了,小心翼翼的移動也變成了大大咧咧的拉動瘸腿,他坐在條凳上大口大口地喝起了水。

「你見到王天逸,給他說了?」

張川秀問。

「說了。不過天逸並不驚慌,看起來也早做過打算了。」譚劍濤一臉喜色,不過看了看黑暗中張川秀坐在床沿的身影,他疑問道:「我說川秀啊,人家天逸對你這麽不錯,你怎麽反而不冷不熱的呢?如今身體好了,最少也要去拜望他一次啊。」

張川秀靜默了良久,開始唉聲嘆氣起來,最後才說道:「你聽他也說了我救過他的命,我也不欠他什麽。」

「啥?!」譚劍濤一楞,突地一拍桌子,瞪著張川秀叫道:「你怎能這般說?你不是不知道。我去求人借錢的時候,以前多熱絡的臉都立刻變做冷屁股。如今他已在長樂幫立足,起碼溫飽無憂,和我們這等賣苦力的境遇豈不是好過百倍?以前的老情舊恩大可不認帳,翻翻眼就過去了。但王天逸沒有,人家巴巴的送銀子上門替你治病。江湖上人情冷,忘恩不負義已是其中聖人,人家這樣報答舊恩何其不易?!」

「卻沒來由地說不欠他的,連謝也不去謝,你要知道,像我們這樣的,冷臉就是常理,施舍即是恩情!我平日裏還不知道你是這等人?!」譚劍濤氣咻咻地扭過了臉去。

張川秀被同住的譚劍濤突然兜頭蓋臉地罵了一頓,楞怔了好久,才唉聲嘆氣地坐到桌子面,伏在桌子上用手抱住了頭,語音悲愴道:「我豈是那忘恩負義之輩。只是,只是……唉……」

「川秀,我知道你不是!過幾日,尋個日頭好的天氣,你我買瓶酒一去道個謝吧。」譚劍濤對張川秀說道。

「我不想去!」張川秀擡起頭來,繼續唉聲嘆氣。

「為何如此?!」譚劍濤倒比受恩的張川秀顯得更急。

「我怕他!」被逼急的張川秀一聲大吼,連棚子頂上的灰塵都被震得簌簌而下。

譚劍濤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他委實沒想到居然會聽到這樣的答案:「你說什麽?你怕他?你怕他作甚?他和你可是同屋的同門啊!」

張川秀擡眼異樣地看著譚劍濤,反問道:「你應該比我清楚啊。」

如一道冰水從後脖子頸一直澆到腳跟,譚劍濤僵在了那裏,連嘴都合不上了,眼睛虛望中,三年前的那個雨夜的一幕幕再度展現在眼前。

這是他殘廢後最不願回憶起的一夜,他躲避得如此強烈,以致於他以為自己早已忘卻了過去,但此刻他知道自己錯了,錯得厲害。

風聲、雨味,大雨裏他們一眾人急急狂奔在黑暗裏,腳下濕泥地滑膩,無人的巷子裏鬼魅般搖曳的影子,推開客棧門時那嘶叫般的吱呀聲,火光突然亮起時那張冷笑著的臉,那雙冷酷的眼睛,接著是狂暴的劍光、慘叫,獰笑,自己心臟因為出擊前的興奮要跳出胸膛的感覺,被制住後凝固住的恐怖冰冷,接著是劇痛,然後無盡的痛苦之海,自己永不停息地朝下墜落……

不知過了多久,呆若木雞的譚劍濤身體一抖,臉色已經煞白,接著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面色又變成了灰白,他顫巍巍地扭過頭拭去了紅色眼圈中的透明淚水。

他不想讓張川秀看到他流淚。

他流得已經太多了,已經知道了即便淚如海也是枉然了。

他也曾經以為自己淚已幹永遠不會再流淚。

但他又錯了。

英雄夢碎了之後是什麽?

是眼淚。

等他扭過頭來,臉上已經是笑容了,雖然是好像在哭的笑容,但那仍然是笑容──哭是沒用的,所以應該笑,所以水梨小哥譚劍濤還是笑了,盡管心如刀絞。

「你是說王天逸太厲害,所以你怕他這個人是嗎?」痛苦到顫抖的嘴唇吐出這句話。

「是啊。」張川秀又用手抱住了頭,他搖晃著自己腦袋低吼著說道:「我知道,我不該這樣,但我還是怕他。我只想安安穩穩地活著,我生來就不適合江湖。我怕死!我怕血!我怕戰鬥!我不想再和江湖上的任何人扯上關系!尤其是王天逸這樣的人,我看到他就渾身發冷。我無能!我廢物!」

張川秀在罵自己,但每一句話卻如一根根針一樣紮在譚劍濤心窩上。

有的人在踏上殺場之前就放棄了,他們不敢面對那修羅場;有的人卻自信滿滿地踏上殺場,在英雄八面的夢想被撕裂之後,剩下的只有芶延殘喘。

但認為自己是廢物更甚的,絕非前者。

譚劍濤的指甲刻進了粗劣的桌面裏,他強抑著哽咽對張川秀說道:「你何苦這樣想,認識王天逸也不是和江湖有關系吧,他又不是江湖。你醒醒吧。」

但張川秀恍如未聞,一個勁地趴在桌子上,譚劍濤不知哪裏來的一股勁,一把拎著張川秀前襟,把他猛地掀坐直。

看著張川秀那驚恐的樣子,譚劍濤鼻子對著鼻子,對張川秀大吼起來:「醒醒吧你!我們都是廢物!我們武功很好?我們打過幾仗?我們戰鬥過幾次嗎?給我們一把劍我們能殺人嗎?我們這種廢物連螞蟻都殺不死!連師門都不需要我們,江湖能需要我們?別給自己長臉了!我們連化作灰土給江湖豪傑墊椅子的資格都不配!你究竟在想什麽?我!們!是!廢!物!呀!」

不理目瞪口呆的張川秀,譚劍濤繼續吼道:「聽著!我們不是要做天下第一的劍客,也不是要成為世人側目的富豪,我們需要的是三餐飽飯和一塊屋頂而已!現在王天逸已經立住了腳,他又如此仗義,我們不靠他靠誰?!能靠誰?!靠我這個殘廢,還是靠你扛幾百年麻袋?!我們連立錐之地都沒有啊!」

「我們三人都是青城的同門,有機會做個小生意,三人同心好好幹,總能起兩間泥房娶個媳婦吧?!難道你想這樣永遠下去,連個養老送終的人都沒有?」

說到這裏,喘著粗氣的譚劍濤停住了。他和張川秀兩人對視了良久良久,連隔壁鄰居連罵帶敲的聲音都沒在意。

終於,張川秀囁嚅般開口了,聲音很小,只有三個字。

「你哭了。」

譚劍濤一抹臉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什麽時候流淚的?

為什麽流淚?

是因為嘴裏說自己廢物,讓自己心中那豪情萬丈的劍客身影支離破碎,還是因為祈求一頓飽飯一個媳婦時,心中那曾經談笑江湖大事的青年才俊背景灰飛煙滅?

譚劍濤捂住臉蹲在地上抽泣起來,刻意壓抑的聲音並不能將苦痛如大江般奔流出來,而卻如琴弦般堅韌,每下抽動,都將心割開一片。

張川秀想去扶譚劍濤起來,卻躊躇不前,這一刻譚劍濤並沒有裝在那天天笑瞇瞇的水梨小哥身體裏,而是又變成了命運多舛的青城弟子領袖。

對於青城弟子領袖的哭泣,張川秀沒有能力去勸止,也不忍去阻止。

對有的男人來說,哭泣也許是唯一可以接近自己英雄夢的道路,如同影子,無比接近,卻只能仰望和懷念,但即便只能懷念又何嘗不比萬念俱灰要幸福一點點。

雖然悲壯,但悲壯的幸福也是幸福。

「我想錯了,我們一起去看天逸,」張川秀嘆著氣說:「我們的同門。」

※ ※ ※ ※ ※

十天後,張川秀和譚劍濤兩人就去謝王天逸去了。

俗話說:上門不空手,但兩人實在沒銀子,手上提著的一瓶酒還是用王天逸接濟的錢買的。

而且不知道王天逸住哪裏,兩人只好來到劉三爺的青樓門口求見王天逸。

「你說是以前看門的那家夥吧?」看門地已經換了一條好漢:「不知道去哪裏了,快滾吧。」

此刻王天逸正在建康飛鷹樓後的一個大院裏。

十八個青年人英姿颯爽的在他面前站成一排。

院子裏抱臂緩緩而行的王天逸走到哪個人面前,那個人就大聲地報出自己的師門履歷。

空地上面就是十二臺階的廳堂,裏面品字形的坐了三個人,黃山石的親信胖子蘇曉坐在最中間,旁邊是長髯飄飄的少幫主衛隊的俞世北,最下首是只敢半個屁股靠住椅子的劉三爺。他們三人居高臨下地俯瞰著院裏的「點兵」。

看十八人報完,蘇曉站起來一揮手,指著下面的王天逸大聲道:「錦袍隊的職責就是保衛接引大會期間的貴賓,王天逸是長樂幫第一任錦袍司禮,你們從今天起就隸屬他指揮!現在兩人一對,每對一盞茶的時間比武,開始!」

聽完蘇曉訓示,十八人分成九對開始比武,王天逸在邊上仔細地看著他們的每招每式,時而皺眉,時而點頭,仿佛相馬師在觀察駿馬一般。

每對一盞茶功夫的對戰,對於吃手藝飯的王天逸可以說瞬間而已,但對於其他人卻顯得漫長又無聊,因為這些人本來就是從俞世北的衛隊新人中抽調的。俞世北是早已經看過各人的武藝了,現在看他們再打一遍,感到異常無聊。

上面的蘇曉看了沒一會就打起了哈欠,雖然他以前曾以輕功暗器聞名同僚的暗組精英,不過現在卻已經人同時異了。

旁邊的劉三爺也一樣,他看到比武就想吐,畢竟自己以前曾經被這種事折磨得天天晚上做噩夢,每晚腦袋掉幾次就算是在夢裏也受不了啊。

所以劉三爺恨恨地別過頭去,滿面堆笑地對哈欠滿面的蘇曉搭話:「蘇爺,馬上就是武林大會啊,我這心裏害怕啊。」

「切,你怕什麽?」

「不是有一大半客人要由我們長樂幫來接待嘛,這這個這個」劉三爺滿臉不安。

對邊的俞世北接過話茬:「這是大好事啊,我聽說上面和慕容秋水還有他哥談了好久,才拿下我們和慕容一起舉行大會這事情,不是還開了慶功宴嘛,老劉你怕個屁啊?」

劉三爺一攤手:「你們二位是事不關己,可是那些人肯定有一部分要住在我管的那幾處地方,你想啊,說好聽的是武林豪傑,說難聽的就是高手痞子,鬧事都是行家裏手,無論在我的酒樓或者青樓,賭場,對對對,我最怕賭場,要是在這些地方鬧起事來我怎麽辦?平日裏可以打將出去,現在都成了貴客了,我誰敢得罪,想想這個,我腦袋都大了。砸了我的地方,趕了我的客人,這損失弄不好要我來賠,我每年才抽成那麽點油水,弄不好這幾天把兄弟我幾年的積蓄都賠進去。」

聽劉三爺這麽一說,俞世北呲著牙半天,好久才道:「對啊,我以前光想著人來多了,長樂幫臉上有光,現在聽老劉一說確實不好辦吶。」

「哼!」蘇曉冷笑一聲,擡起他肥胖的手指指著俞世北說:「這都是小事,再能鬧不可能把場子砸光吧?關鍵是飲食起居我們長樂幫要出大頭,這筆銀子可海了去了!黃幫主最近因為這事鬧牙疼,睡不著,半夜把我叫過去陪他聊天!」

「銀子?我們近年和沈家還有慕容通商,生意越做越好,銀子應該不成問題吧。」俞世北吃了一驚。

「告訴你,不比當年。」蘇曉恥笑一聲,指著院裏的那些年輕人說道:「看到沒有,年年招人,花得越來越多,但收得是越來越少。以前招個戰士,平均下來最少給幫裏帶回來幾千兩銀子收益,現在情況是拿刀的和拿算盤的滾雪球般的越來越多,但一個戰士能給幫裏賺回的錢反而不及當年的二分之一!人難養啊!」

「戰士太多了。最近戰鬥也少了,養那麽多戰士沒用了。不去做打仗生意,天天吃喝玩樂拿那麽多工錢,還不是靠我們養著!」劉三爺現在是玩算盤的,不顧自己以前也是拿刀的,秉著到什麽山唱什麽歌的生意人態度,皺著眉頭對吃閑飯的刀表示了不屑。

「是啊,建康這邊是整不起來,揚州那邊是整不下去。他媽的!」蘇曉恨恨地罵了一句,旁邊俞世北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卻不接話了。

劉三爺也識趣地幹笑了幾聲,也一樣不敢說話。

他們兩人都沒有蘇曉的資格老、位置牢。所以蘇曉敢罵,他們不敢吭聲。

「建康這邊整不起來」,指得是少幫主這邊的武力一直人多而戰力不強,頗有點烏合之眾的味道,而「揚州那邊整不下去」,則是指易老的暗組,暗組花費巨高,幫裏出錢養著,還偏偏有點尾大不掉的意味。

正在上面氣氛詭異的時候,場裏發出一聲慘叫,所有人的註意力都跟了過去。

一個錦袍隊成員捂著脖子摔在地上,剛才的慘叫就是他發出來的,他的對手是個劍眉入軒的英氣少年。此時長劍插在地上,自己卻雙手抱臂,看著對手在地上滾來滾去。

旁邊督戰的訓練教官們飛快地湧了上去,扶起那倒地少年;一個教官勃然大怒地朝抱臂少年大吼大叫,那少年卻只是不屑地撇撇嘴。扭頭處,卻和場外一人視線相交,對視片刻,那人正是冷冷未動的王天逸。

「這是誰啊,對同伴下那麽狠的手?」劉三爺問。

俞世北還沒回答,蘇曉卻插嘴道:「功夫倒不錯,剛才他拋了刀,赤手空拳擊倒了拿劍對手,比對方強不是一點半點,大約是在我們面前炫耀功夫的。有意思!」

俞世北笑了一下,說道:「這小子是我們今年新人之中,給得工錢最高的一個!也是最強的新丁!少林今年出山的俗家弟子中他武藝第一,劉定強。」

這時蘇曉朝外一努嘴,笑道:「我們的司禮回來了,不過面色不大好啊。」

王天逸果然黑著臉從下面上來了,先給蘇曉二人見禮,蘇曉先問道:「怎麽樣啊,看看,都是精英啊,現在交給你了,哈哈。」

蘇曉這麽說,王天逸只能苦笑了,一拱手道:「蘇爺、北兄,這……這……怎麽都是新手啊?!我難道要做訓練教官?」

「新手?怎麽能叫新手?我看他們招式都很老練嗎?武藝都紮實得緊。聽小俞剛才說,都是我們新招的才俊啊,還有少林第一呢,哈。」蘇曉拍著王天逸的肩膀說道。

「招式老練和行動老練根本就是天與地的區別!」王天逸肚裏叫苦,嘴上卻笑:「能不能補充幾個出過幾次任務地老手來啊,老帶新才最犀利啊。」

俞世北說道:「我收到的任務就是把這些新人給你,說實話我自己還難辦呢。這些人不是我招收,但是卻用我的名額收進長樂幫的。現在又命令交給你,我自己要用的新人反而沒法子籌措,要用我得自己掏荷包給他們工錢,你說我倒黴不倒黴?比你還倒黴。」

「什麽倒黴?看你們說得什麽?」蘇曉哈哈一笑,指著外邊的劉定強說道:「看人家那功夫,絕對不比老手差多少!」又扭頭問劉三爺道:「劉三,你當年最鼎盛時期武藝能超過此子現在嗎?」

劉三爺癟著嘴搖了搖頭。

王天逸一笑,對劉三爺說道:「我的看法是,他可以打贏你,但你能殺掉他,這就是老手和新丁的關鍵差別。」

「行了行了。」蘇曉打斷了王天逸的話:「給我們誰說都沒用,這批人給了你,就是要你帶起來,你想帶也得帶,不想帶也得帶!誰叫你以前戰功顯赫呢?上面信任你!」

王天逸把胸中的氣連同牢騷一起吐了出來,然後抱拳一個躬身:「遵命。」

俞世北也過來說道:「這批人幫裏花了大價錢,各個資質絕好,當不會讓你難做……」

就在這時,本來已經列隊等候的錦袍隊突然有人舉臂高呼:「司禮!」

大家一起看去,正是那劉定強。

王天逸不情願地轉過身,在臺階上叫道:「說!」

「在下劉定強,空有一身武藝,卻感到加入長樂以來,無以回報幫派大恩,想請求司禮能否讓在下參加武林大會比武,為幫門榮耀效力?!」

話音未落,劉三爺一聲冷笑、剛才還在誇他們的俞世北有些尷尬、蘇曉則捂嘴樂了起來,原來參加比武的人都是要行走江湖的知名大人物,比如振威的高級鏢師、商會的高級武士或者剛洗白的暗組成員,勝負並不是一定看武藝,要的就是個讓江湖臉熟和聲望,是幫派裏中堅人物的聚會,哪裏是讓武藝高強的戰士去死鬥的?

這可是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下的比武擂臺,不是月黑風高殺人夜。

王天逸連舌頭都懶得動,幹凈利落地手一斬,用行動中的手語拒絕了要求。

接著手一揮,讓他回列。沒想到劉定強臉皮卻薄,從來第一的他本就心高氣傲,看到新的指揮官居然是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疤面青年,心裏本來就嘀咕起來,又哪裏受得了當著一起入幫的弟兄的面被他斷然拒絕,居然一挺胸又說道:「可否請司禮指導在下武藝?」

要是幫派之間或者幫派之內,這就是請求比武的說法。

「你說什麽?」王天逸驚得目瞪口呆,臉上的刀疤一跳一跳的。

後面的蘇曉則再也忍不住了,放聲大笑,一面撫著王天逸的背,一面說道:「天逸你千萬不要答應,我怕你被砍死呀,哈哈!」

俞世北則一步走到王天逸旁邊,大叫著:「回去,混蛋!誰讓你如此無禮的!」索性替王天逸指揮起來。

「這混蛋小子,不知道厲害,要是在暗組,有新丁這麽說,不死也是殘廢,最少也是床上躺幾個月。」俞世北小聲罵道。

王天逸一撇嘴:「暗組從來沒有這麽囂張的新丁。」

「因為能入暗組的從來就不是新丁。」蘇曉收起了笑意,肥肉堆疊的面上倒現出一絲森然寒意:「但是暗組每個成員都花費巨高,你要知道,下面那群小子再貴,對比暗組也是便宜。」

說完,他拍了拍王天逸的肩膀,冷然道:「這些人都是幫派花了不少錢找來的千裏馬,你可要上心,不能隨便毀壞公產哦。」

王天逸一躬身:「只是調教需要些功夫,這點耐心我還是有的。」

蘇曉滿意地一點頭,又打了個哈欠,一揮手:「我有事先走,你們接著搞,哈哈。」

說罷大步走下臺階往院外馬車走去,路過錦袍隊隊列的時候,還在劉定強面前特意停住,用肥厚的大手親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夥子,武藝真好!好好幹,前途遠大。」

這下子劉定強臉都激動紅了,沒想到這黃山石的親信看好了自己,果然是只要有才斷然是會脫穎而出的。

王天逸湊了個冷子,跟了上去,在蘇曉上馬車的時候拉住了他:「蘇爺,我手裏都是新丁不成,反正過幾天幫裏會有大批高手開來建康來協助公子主持大會,我在暗組有幾個知根知底的好手,能不能委托俞睿掌櫃把他們調來?」

「暗組當然會有過來幫忙,但調來不還得調回去嗎?」蘇曉一攤手。

「可以借用呀。」王天逸幹笑了幾聲。

蘇曉一楞,哈哈笑了起來:「好小子,打算劉備借荊州啊!連易老你都敢黑啊,有你的啊!」

笑罷,自顧自上車,王天逸正要替他關上車門,蘇曉卻一把推開了車門,伸出頭來,臉上已經冷冰冰的了,他說道:「馬是給人騎的,千裏馬再好,不給人騎那就只能做成馬肉了!不要浪費但也不要姑息。」

王天逸知道他在談少林才俊,一點頭答道:「您放心。幫裏的每一兩銀子我都不會浪費。」

蘇曉這才滿意的一笑,縮回了車裏。

送走蘇曉,王天逸回來站在錦袍隊前面,打算給他們先找個小隊長,剛說完就有人突地大呼道:「卑職願意擔當!」

王天逸一眼看過去又是那劉定強,滿面都是壓抑不住地激動。想來蘇曉的誇獎又讓他本來滿滿的信心又加了一截。

「不許。秦盾,從現在起你暫領隊長一職。」王天逸指著隊尾那捧著胳膊的小個子說道。

「什麽?」秦盾和劉定強都是大驚,原來剛才就是兩人比武,劉定強空手破了秦盾的劍,卻沒想居然是任命了敗者秦盾。

「司禮,我……我怕我……」秦盾偷瞧了怒氣滿面的劉定強一眼,怯怯地向王天逸表達了自己能力不如人的擔憂。

「我任命了你,你就行!誰不服你,就是不服我,不服我就是不服幫規!」王天逸一揮手:「帶隊出去解散,明日過來我處。」

廳堂裏。

「我說,好馬都有點傲氣,那劉定強武藝超人,是半點不假,你可不要埋沒了人才,他可是很貴的。」俞世北對劉定強倒很有好感,對著王天逸替他打抱不平。

「我就是挫挫他銳氣,免得還沒出鞘就斷掉。」王天逸笑道:「另外我更看重服從,哪怕是一群低手,只要號令如山也比一盤散沙的高手更強悍,畢竟江湖上不是靠一個高手就能玩得轉的。」

俞世北怔了一下,笑問道:「這是要引接賓客的錦袍隊,又不是暗殺強攻的暗組,你難道要把暗組那一套套在這群小孩身上?」

「別人我不管,在我手下,就得聽我的。」王天逸做了一個鬼臉:「誰叫我是從暗組出來的呢?所以他們都得先做孫子。」

俞世北笑了起來:「你果然還是那一絲不茍的老實人作派啊,我還以為你要拿著幫裏給地大把大把銀子去花天酒地了呢,沒想到治下還挺嚴,原來還覺得把這些高手新丁交給你去迎賓,是用蠟燭做柴火燒,是幫裏哪個家夥吃多了純粹用來顯擺的,現在看來這些人也未必會給廢掉。」

王天逸一笑:「沒法子,我沒做過花天酒地的爺爺,只會做孫子。所以他們跟了我就等著倒黴吧。」

旁邊的劉三爺湊近來拍馬屁道:「司禮你這話不對,當爺爺的人誰沒做過孫子,除非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俞世北大笑起來。王天逸拉著俞世北道:「不過俞大哥已經做了爺爺了,天生的富貴命,真是羨慕死我這勞祿命的人了。」

俞世北假怒,一擺手掙脫了王天逸,說道:「誰是爺爺?和你一樣,在上面面前是孫子,所以在手下面前就做做爺爺,這樣才能不吃虧。」

三人一起大笑起來。

從飛鷹樓出來後,劉三爺就一路緊跟上了王天逸,語氣也變成了愈加敬重,因為王天逸替「長樂太子」抵罪的「謠言」他早就聽說過了,此刻看蘇曉等各色大人物對王天逸都是客氣,俞世北在走前更是說:「若是大會完畢,錦袍隊解散,就一定來哥哥這裏,我為你保留職位呢。」

劉三爺更是確認了「謠言」的準確,謠言所說之事,就是一場豪賭:輸了就是被滅口,連小命都保不住了,死了都是以罪身入土;但若是因此事受到上面垂青,那前途卻又是不可限量的,起碼是富貴無憂,那麽眼前這個賭徒王天逸起碼已經占了八成贏面,因為眼下擲出骰子的他還好端端地站在這裏,更被賦予了幫派任務!

對這樣的人即使級別低於自己,又如何敢不客氣,敢不尊敬?

兩人一起上馬,比肩而行,王天逸突然扭頭問道:「劉三爺,我幾天前托你的事情可有眉目?」

劉三爺神情一振,好像等著這個問題已經好久的樣子:「哎呀呀,天逸啊,我們可是同門,給你說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爺了,我擔當不起,我已經在玉蘭街盤了一處小酒肆,原本那老板也沒開張幾天,各種器具都是新地,我一起置買下來,夥計廚師我也沒讓他們走人,還在營業,你直接找人去收錢就行了。」

「什麽?」王天逸本來想請他打聽打聽何處有不錯的小酒店,沒想到這家夥竟然盤了一家,更沒想到居然是如此的神速。

「多少銀子?我給你送過去。」王天逸問道。

劉三爺臉上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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