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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大天王寺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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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來,橫推豎撚,上下翻飛。掃得眾喇嘛只能在旗桿外圈游走,竟無一個搶得進來。

梁蕭調息半晌,氣機平覆,張眼一瞧,卻見花生將旗桿使出如許威力,不由得既驚且喜,笑道:“小和尚好本事。”再不怠慢,飛身縱上旗桿,喝道:“花生,送我一程。”花生會意,旗桿一掄,掃開眾人,指定偏殿大門。梁蕭長嘯一聲,順著旗桿一陣狂奔,奔到旗桿前端,將身一縱,搶入偏殿。

他方踏入門中,便覺熱浪撲面而來,定睛一瞧,只見殿中懸了一口盛滿沸水的大銅鑊,下方柴火正旺。銅鑊之後,一個黃衣喇嘛袒露右肩,端然靜坐,身後侍立一名紅衣喇嘛,卻是梁蕭在臨安見過的膽巴尊者。梁蕭忖道:“這黃衣喇嘛當是八思巴了?”游目自顧,卻見趙昺坐在膽巴腳下,四肢僵直,唯有一雙眼珠溜溜直轉,看見梁蕭,忽地流出淚來。梁蕭左顧右盼,不見曉霜,心中微覺慌亂。忽聽那黃衣喇嘛雙目陡睜,長聲道:“檀越請坐。”抓起一張蒲團,揮手擲出,抵達梁蕭身前一尺,忽地下旋,不偏不倚落在他腳邊。

這一擲拿捏由心,梁蕭暗暗佩服,盤膝坐下,仔細打量這位當朝帝師。只見他肌膚瑩白,眉目俊秀,面上輪廓圓潤,渾不類降龍伏虎的羅漢,卻似個飽讀詩書的儒生,當下問道:“八思巴,還有一個人呢?”

八思巴曬道:“此間只得你我四人,還有他人麽?”梁蕭雙眉倒立,方要發作。八思巴卻斂眉一笑,嘆道:“善哉善哉,檀越的心已亂了呢!”梁蕭心頭一震:“是了,大敵當前,我不可自亂心旌。”按捺怒氣,道:“別人暫且不提,眼前這個孩子,我非帶走不可?”八思巴合十道:“好說好說,你我不妨賭鬥一回,勝了某家,這孩子由你處置。”梁蕭道:“怎生比法?”八思巴一笑,說道:“容某家先說一則故事。”梁蕭未知他弄何玄虛,略一沈吟,立意靜觀其變,當下點頭說道:“請說。”

八思巴微微笑道:“卻說昔日天竺有位國王,夜夢九色鹿王,美麗非凡。國王心向往之,張榜索求於國中……”他說話之際,雙手結為諸般手印,如蓮花,如寶劍,成方象圓,幻化如意。隨他手印變化,銅鑊上的乳白水氣漸漸凝成一頭牝鹿,昂首奮蹄,躍躍欲活。梁蕭見狀心凜,尋思道:“以內力裹住水氣,令其成形原也不難。但要如此逼肖,卻非易事。他這結印之法,便是密宗神通大手印麽?”

只聽八思巴續道,“這一日,農夫發現鹿王蹤跡,告訴了國王,國王大歡喜,發兵圍獵。此時鹿王身邊,尚有幼鹿二頭,鹿王眼看無法逃脫,向國王跪拜道:‘我命運乖蹇,落在大王手裏,剝皮食肉,敲骨吸髓,也是應該。但求大王慈悲,饒我孩兒性命。’國王欣然答允,哪知兩頭幼鹿卻說道:‘母親既去,我倆怎能獨活,只恨年紀幼小,不能換得母親性命,情願同生共死,絕不茍且偷生。’毅然跟隨母親赴難。國王長嘆道:‘鹿猶如此,何況人乎?’當即舍下鹿王,不顧而去。”隨他言語,水氣聚散開合,幻出種種獸狀人形,或大或小,若走若奔,較之皮影戲還要生動幾分,直待國王釋鹿,水氣幻象始才煙消,重歸於混沌。梁蕭雖不知這則寓言源自佛經,但言外之意卻已明白:“這喇嘛無非向我示威,讓我學這鹿王丟低服輸。”默然片刻,笑道:“好吧,帝師說過了,我也來說一則鹿的故事。”八思巴訝然道:“檀越也要說鹿?八思巴洗耳恭聽。”

梁蕭緩緩道:“卻說某山之中,生有一頭牡鹿,俯飲清泉,仰食野果,也算逍遙快活。”雙掌虛拍,一掌以“陷空力”內收,一掌以“滔天勁”外鑠,後者也是六大奇勁之一,威力奇大,若全力使出,大有怒浪滔天之勢,這兩大奇勁一放一收,又成六大奇勁之“生滅道”,濤生雲滅間,白氣凝結成團,狀若牡鹿縱躍。八思巴微露訝色,讚道:“好掌法。”

只聽梁蕭續道:“卻說這一日,牡鹿去溪邊飲水,草中躥出一頭蒼狼,將其撲食。蒼狼饜足,尚未離去,卻又來了一頭猛虎,蒼狼力弱,慘遭猛虎吞噬。猛虎躊躇滿志,返歸巢穴,哪知半路之中,又與一位獵戶狹道相遇,獵戶驍勇,以藥箭鋼叉殺死猛虎,滿心歡喜,扛虎返家。怎奈山路陡滑,獵戶失足跌落懸崖,連人帶虎摔成粉碎,屍身散落草莽之中,被蟲豸鉆咬,不久化為骷骸。蟲豸朝生暮死,軀殼朽壞,歸於土壤,土中草木重又生長。這一日開花結果,終又引來一頭牡鹿……”隨他掌力變化,水氣先後變為蒼狼,餓虎,獵人、草木、蟲豸;須臾之間,演出一個小小的生死輪回。直待牡鹿重出,梁蕭方才拂散煙雲,道:“所以說,帝師今日獵鹿,來日未始不為鹿所獵,天道循環,應驗不爽。”

八思巴闔目冥思半晌,忽道:“好寓言。”輕輕一笑,拈指道:“膽巴!”膽巴應聲上前。八思巴淡然道:“我且問你,大手印之中,共有幾多印法?”膽巴恭聲道:“分為四十九大手印,一個大手印包含四十九中手印,一個中手印含有四十九個小手印,三者疊乘,共計印法十一萬七千六百四十九門。”

八思巴道:“善哉,且問修習至今,你共得幾多手印?”膽巴道:“膽巴魯鈍,僅得三千。”八思巴嘆道:“想為師十五歲時,便會三千了。”膽巴惶恐道:“師尊天縱奇才,遠非膽巴可比。”八思巴搖了搖頭,道:“但十八歲時,為師心中卻只記得三百手印,又過八年,僅記得三十了……”膽巴一怔:“哪有越記越少的道理。”心中疑惑,卻又不敢擅問,只聽八思巴又道:“膽巴,你權且猜猜,現如今,為師還會幾多手印?”

膽巴不覺額上汗出,呆怔半晌,方才攏眉合掌嘆道:“恕膽巴駑鈍,猜不出來。”八思巴一揮手,飄然拍出,只見大鑊下篝火旺盛依舊,大鑊之上,卻瞧不見一絲水氣。八思巴悠然道:“誠所謂萬法歸一,為師現今只得一法,便是這八思巴印!”膽巴楞在當場,茫然不解。

梁蕭笑了笑,揮指點出一道銳風,將八思巴封住大鑊的掌力沖開一隙,濃白水氣洶湧而出。八思巴左掌拍出,又將罅隙堵上。梁蕭所使乃是六大奇勁的“滴水勁”,所謂滴水穿石,“滴水勁”聚力於一點,堅無不摧。八思巴一手捏印,一手阻擋梁蕭指力。頃刻間,梁蕭出手好似強弩利箭,越發密集。八思巴眼見難以封鑊,兩掌乍分,自水氣中化出一頭牡鹿,低角沖向梁蕭。梁蕭深知這牡鹿看似虛幻,實則蘊藏極大威力,當下舒掌化出蒼狼之形,二獸捉對兒廝殺。八思巴手一揮,又變猛虎撲狼,梁蕭化出熊羆,來攥猛虎,八思巴口宣佛號,化出蛟龍騰空,宛轉射落,梁蕭雙掌忽交,變出一把大剪刀,向蛟龍攔腰剪到。

八思巴見他使出這種孩子氣的招術,不覺莞爾,雙掌一合,水氣倏然凝聚,變成一尊自身形象,盤膝合十,須眉畢顯。那“剪刀”與它一觸,頓然煙消。膽巴見狀,遽然有悟,脫口叫道:“善哉妙矣,好一個萬法歸一,好一個八思巴印。”

梁蕭聽得這聲,心間猛然流過朝雲墓前,曉霜念過的那首偈子:“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梁蕭胸中豁然而開,忽地撒去掌力,任憑那尊雲煙法相飄然迫近,微微笑道:“區區八思巴印,何足道哉?”八思巴聽他大言炎炎,心中不豫,淡然道:“檀越還有高招麽?”梁蕭搖頭道:“高招沒有。但請問帝師,誠所謂萬法歸一,那麽一歸何處?”

八思巴渾身一震,雙目大張,向著梁蕭呆望片刻,低眉嘆道:“善哉善哉,某家輸了。膽巴,你將這孩兒與他吧。”膽巴詫道:“上師……”八思巴嘆道:“佛門弟子以佛法為先,武學小道爾。佛法既敗,某家還有何話可說?”膽巴無奈,伸手拍開趙昺穴道,趙昺跳起來,奔到梁蕭身旁,叫道:“叔叔。”梁蕭抱住他道:“霜阿姨呢?”趙昺眼眶一紅,哭道:“我不知道,我醒來就在這裏。”梁蕭心中隱約感到此中似有一個極大的陰謀,但真相如何,卻如隔霧看花,一時難以洞明。猶疑間,忽聽蓬然大響,墻壁破開一個窟窿,花生灰頭土臉闖將進來,一見梁蕭,大聲嚷嚷:“梁蕭,他們兩個打一個,俺打不過啦。”說話間,龍牙、獅心隨後縱入。龍牙臉色慘白,獅心笑容不改,但俱是眉間泛青,顯然尚未覆元。

梁蕭站起身來,淡淡地道:“花生,你帶昺兒先走。”花生一楞,道:“你呢?”梁蕭道:“我隨後便來。”

花生摸了摸光頭,笑道:“俺去師父那裏等你!你要和曉霜一起回來!”梁蕭點頭道:“那是自然。”花生見他舉止從容不迫,大感放心,呵呵一笑,抱起趙昺便向外沖。龍牙、獅心同聲呵斥,橫身阻擋。梁蕭忽地搶出,大喝一聲,雙掌齊出。二人在他手底吃盡苦頭,早已是驚弓之鳥,梁蕭掌風未至,二人便匆忙閃開,花生趁機掠出偏殿,一道煙走了。

八思巴嘆道:“檀越人已到手,怎地還不走啊?”梁蕭冷然道:“大師健忘了些。還有一個人在你手裏,我怎麽會走?”八思巴斂眉笑道:“你說的是那女子?好,檀越若有耐性,再聽某家說個故事!”梁蕭忖道:“曉霜果然在他手裏,哼,瞧你還弄什麽玄虛?大不了拚個魚死網破。”心意已決,頷首道:“請說。”八思巴長長嘆了口氣,緩道:“卻說從前,有個孩子自幼出家。他年少聰明,經文過目成誦,抑且口齒便給,擅與高僧辯論。”梁蕭莞爾道:“這說的是帝師自家麽?”八思巴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又說道:“卻說那一年,小孩還未滿十三歲。蒙古大軍進逼吐蕃,小孩與弟弟隨叔父去見蒙古大汗,求他不要進犯吐蕃。但蒙古大汗不理睬他們,小孩的叔父得病死了,只留下小喇嘛與他小弟弟。幸好,大汗的兄弟四王爺喜愛小喇嘛,收留了這對兄弟。小喇嘛費盡唇舌,僥幸說服了四王爺,讓他信奉我佛妙諦,兵馬不入吐蕃。誰料天有不測風雲,這一天,四王爺帳下來了一名老喇嘛,他與小喇嘛宗派不同,但本領高強,能言善辯。他汙蔑小喇嘛出身邪派,妖言惑眾。四王爺將信將疑,下令小喇嘛與他鬥法,並說倘若勝了,就趕走老喇嘛,倘若敗了,就處死小喇嘛兄弟。小喇嘛年尚不滿十五,修練不足,但為活命,也唯有拼力苦鬥。這一場鬥法,足足較量了一個時辰,小喇嘛被對方逼到帳角,眼瞧便要輸了……”說到這裏,他忽然住口,梁蕭問道:“後來如何了?”

八思巴眼中露出追憶之色,幽幽嘆道:“後來麽?恰逢觀戰的賓客中有一個了不起的年輕人,他年齡不大,但武功很好,他見老喇嘛以大欺少,大為不平,便趁眾人不備,偷出帳外,悄悄站在小喇嘛背後,透過帳幕,將內力度入他背心。小喇嘛得了幫助,一舉打敗老喇嘛,不但保住了性命,更僥幸做了四王爺的上師。從那時起,小喇嘛便悄悄發誓,如有機會,定要報答這位恩人。”梁蕭點頭道:“這人善助弱小,是條了不起的好漢。只不過,大師的往事與今日何幹?”八思巴道:“非也非也,大有幹系。倘若這位恩人求我相助,某家是否答應他?”梁蕭沈吟道:“大丈夫恩怨分明,焉能有恩不報?”八思巴道:“檀越說的是,八思巴修行半生,終究勘不破這恩怨二字。唉,既然如此,檀越請再接招吧!”雙掌一合即分,猛然拍出,梁蕭莫名其妙,但這“八思巴印”來如驚雷,唯有以“碧海驚濤掌”抵擋。

兩人遙遙發掌,每交一掌,便各退寸許。掌力一時越發越頻,風聲滿天嘯響。換作平時,鹿死誰手,尚難逆料。但梁蕭入寺以來,連場苦鬥,已然疲態顯露。八思巴卻以逸待勞,精力正旺。不一時,只瞧得梁蕭頭頂升起縷縷雲氣,雪白濃重,筆直若柱。其他三人見八思巴勝券在握,紛紛相視而笑。

又鬥兩招,梁蕭一聲大喝,一記“滔天勁”掃中銅鑊下的柴火,火星迸射,落向八思巴,八思巴揮掌拂開,正欲反擊,忽見梁蕭大袖撣出,拂中大鑊,這一拂用上了“渦旋勁”,大鑊忽碌碌急速旋轉,騰空而起,攪起一大股沸水,狀若一條水龍,飛至八思巴身前。八思巴慌忙撤回掌力,將沸水蕩開。梁蕭占得先手,掌力綿綿不絕,攪得沸水柴火此起彼落,向八思巴湧到。八思巴武功雖高,但這般水火交煎,殊難抵擋。不一陣,光頭被滾水濺上,疼痛之極,衣角也被火星點著,騰騰騰地燃燒起來。

膽巴尊者見狀,忍耐不住,拗起地上青磚,舉手擲出,只聽當的一聲大響,大鑊洞穿,沸水一洩而出,將篝火浸滅。一不做二不休,龍牙、獅心也各各出手。但四人抑或心裏有愧,抑或顧惜身份,雖是群毆,卻也不便一擁而上,只是各守一角,輪番出手,以車輪戰法消耗梁蕭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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