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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冰炭加身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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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蕭聽出是胡老萬,微感吃驚,望觀外看去,只見“中條五寶”在松林邊探頭探腦,向道觀張望,此時公羊羽身為冰雪覆蓋,那五人並未看出端倪。

過得半晌,胡老千叫道:“沒人答應!老窮酸真的不在啦。”胡老百嚷道:“氣死人啦,氣死人啦,那渾小子竟敢騙老子,老子不把他剁成八塊,誓不罷休。”胡老十道:“對啊,還有那個穿道士袍的娘兒們,忒也可惡。這次大家一擁而上,先把她打倒了,再對付渾小子,再往後麽,一把火燒了這個鳥房子……”胡老一插嘴道:“那兩個雌兒怎麽處置?”胡老萬不假思索,隨口便道:“用繩子捆成粽子,丟下山去摔死。”阿雪聽得心中大懼,忍不住挪了挪身子,靠梁蕭近些。

卻聽胡老一道:“老子不愛捆女人。胡老萬,主意是你出的,大家說好啦,要捆你捆。”胡老萬道:“老子也不喜歡,胡老千最喜歡捆女人啦。”胡老千怒道:“老子什麽時候說過了,你栽贓老子。”兩個人揮舞兵刃,乒乒乓乓又打將起來。

梁蕭見五人上躥下跳,渾然不怕被觀裏人聽到,不覺心中犯愁:“這五個傻瓜武功厲害,當真闖進來,我以一敵五,哪有勝算?”正皺眉苦思,忽聽胡老百又道:“大夥兒來瞧,這裏有個雪人兒。”梁蕭心頭咯噔一下。又聽胡老十嘖嘖道:“這個雪人兒做得好,像極了老窮酸。”胡老十拍手笑道:“是呀,像極了!老子最恨老窮酸,瞧老子踹它個落花流水。”

梁蕭一驚,方要搶出觀外,忽聽胡老一怒聲道:“為啥是你踹,老子是哥哥,該讓老子先來。”胡老十道:“你一腳就踹沒了,老子不上當。”胡老百笑道:“你們都不要爭了,還是老子先踹。”胡老一吼道:“放屁!”胡老百一聲慘叫,隨即吼道:“你敢踢老子的腿?”二人呼呼喝喝,動上了手。胡老十忙道:“別打啦,別打啦,大夥兒都是親兄弟,打虎還要親兄……哎喲……胡老一你這條瘋狗。”也撲將上去,三個人抱在一起廝打,手抓牙咬,攪得雪泥四濺。梁蕭瞧得既覺好笑,又氣五人不把自己放在眼裏。

三個人揪打一陣,驀地分開,坐在地上呼哧喘氣。胡老十道:“老子有個法子。雪人只得一個,咱們人有三個,所以再壘三個,一人一個,就互不爭搶啦。”梁蕭心道:“胡說八道,再壘兩個便夠了,怎說再壘三個?”只聽胡老一笑道:“胡老十你算錯了。”梁蕭心想:“胡老一身為兄長,終歸明白一些!”只聽胡老一笑道:“應該再壘一個。”梁蕭不覺怔住,只聽胡老百怒道:“胡老一你就知道一,梨買一個,豬殺一頭,飯吃一碗,真他媽沒出息。老子以為,該壘四個。”

三個人一邊爭吵,胡老千、胡老萬聞聲好奇,停了打鬥,湊上來問明緣由,胡老千當即一拍大腿,大聲道:“該壘五個,因為咱們是‘中條五寶’,所以壘五個。”胡老萬道:“大錯特錯,依我看來,壘兩個最好。”梁蕭心道:“方才壘兩個是對了,現在壘兩個就離譜了,這五個家夥,真是白癡麽?”

梁蕭猜得一點不錯,這“中條五寶”確是算術白癡。不僅他們白癡,他們老爹也白癡,當初老頭子痛定思痛,用“一十百千萬”給五個兒子命名,本想討個口彩,誰知仍沒讓兒子們開竅半分,只由一個白癡變作五個。此時此地,只見五寶坐在雪地裏,扳著手指,眉頭緊皺,拼命計算這個天下間最最簡單的算術問題。阿雪委實忍俊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中條五寶”聞聲一齊掉頭,回望道觀,大聲嚷嚷道:“誰在笑?他媽的,誰在笑?”梁蕭見勢不妙,向阿雪道:“你呆在觀中別動,我先出去。”阿雪急道:“我跟你一起去。”梁蕭道:“他們鬥不過我的,你先瞧著,若我落了下風,你再來幫我。”阿雪將信將疑,略一點頭。

中條五寶見無人答應,正欲撲向道觀,忽見梁蕭出來,頓時散成一個半圈,大聲嚷道:“好呀好呀,渾小子出來送死啦?”邊說邊向道觀裏覷眼張望,他們對了情甚是忌憚,早就商量妥當,見了她就一擁而上,不給她各個擊破的機會。

梁蕭笑道:“誰來送死啊,我是好心來教你們算術。”胡老千怒道:“你有這麽好心?哼,老子先把你做了!”梁蕭搖頭道:“先不忙做老子,你們不是要做雪人嗎?”胡老萬道:“是呀是呀,但關你屁事!”梁蕭笑道:“老子知道該壘幾個雪人兒。”中條五寶對望一眼,齊聲問道:“壘幾個?壘幾個?”梁蕭道:“你們有五個人,原本該壘五個的。”胡老千狂笑道:“老子算對啦!”其他四人無不怒視梁蕭。

梁蕭冷笑道:“誰說你胡老千算對啦?”胡老千大怒:“你分明說是五個。”梁蕭道:“老子是說,倘若一人壘一個……”胡老一心頭一喜,忙道:“壘一個,是老子對了。”梁蕭怒道:“老子說的是五個人一人壘一個,就是五個。”胡老千道:“那還是老子對了。”

梁蕭不勝其煩,懶得理他,指著遠處,道:“但那裏原本有了一個,故而就該用五個減去一個,你們說還剩幾個?”中條五寶眉頭大皺,扳動手指,但越扳越糊塗。雖然此等減法對於普通人而言再簡單不過,但對這五個人而言,卻無疑是再難不過的了。梁蕭看他五人模樣,心知自己猜得不錯,笑道:“你們慢慢算,誰先算出來,誰就最聰明。”五人一聽大急,趕忙計算,生怕被別人搶了先去。

梁蕭估摸了情已然走遠,轉回觀中,對阿雪道:“你去告訴公羊先生吧。”阿雪見五個人堵住觀門,惴惴道:“他們不會動手麽?”梁蕭笑道:“當然不會,一個個乖得很呢!”阿雪怯生生地自五人間穿過。見那五人果然一動不動,只是皺眉托腮,神色苦惱。阿雪心覺有趣,沖梁蕭一笑,走向公羊羽,剛走幾步,忽聽得極遠處,飄飄忽忽傳來蘆管之聲,百轉千回,淒怨至極,雖是逆風而行,卻似驚濤駭浪中一葉小舟,在狂風中載沈載浮,始終不被吞沒。

蘆管聲入耳,中條五寶齊齊跳起,嚷道:“蕭大爺來啦,蕭大爺來啦。”梁蕭雙眉一挑,心道:“怎來得如此之快?”公羊羽也尋思道:“蕭老怪想必一得消息,便立馬趕來,嘿,真是兵貴神速、劍及履及!”他轉著念頭,身子兀自不動,只聽中條五寶扯起嗓子,仰天長嘯,嘯聲順著風勢遠遠傳出,二聲未絕,頭一聲回音已然傳來,此起彼伏,威勢頗是驚人。阿雪被這麽一鬧,驚得忘了說話。

梁蕭精神陡振:“好,既然來了,血海深仇,今日也該有個了斷!”想著熱血盡沸,大步出門,他心知蕭千絕聽到五寶嘯聲,轉眼即到,只恐打鬥時誤傷阿雪,便道:“阿雪,你先回去。”胡老千在梁蕭身後,見他走得甚快,嚷道:“回哪裏去?你小子害怕蕭大爺,想逃嗎?”一爪拿向梁蕭,梁蕭也不轉身,目光微側,似往後看,袖裏夾掌,飄拂擊出,正是一招“周郎回顧”。據說三國名將周瑜擅長音律,樂師彈奏稍有錯誤,必然回頭顧視,是以時人稱作“曲有誤,周郎顧”,這一招出自石陣中的“將相境”,看似悠閑,威力奇大。只聽“哧”的一聲,胡老千將梁蕭衣袖抓裂,小臂曲池穴卻被梁蕭一掌切中,半條膀子盡都麻了。

胡老千哇哇大叫,抓下背上鐵鐧,一招“巨靈開山”向梁蕭劈下。梁蕭一轉身,雙掌倏合,將鐵鐧夾住,運勁一扭,胡老千欺梁蕭內力不足,正想挺鐧直進,腦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驚叫道:“乖乖不得了。”撒鐧後躍,嚷道:“如意幻魔手,他媽的,如意幻魔手!”

梁蕭握鐧在手,甚覺沈重,卻聽胡老一罵道:“沒出息,如意幻魔手又怎麽著?老子看他偷學了蕭大爺的功夫,哼,逮著他,蕭大爺一定有賞。”胡老千一聽,大覺有理,他的鐵鐧本是一對,於是又抽出一支,生怕兄弟們搶功,猛地躍上,揮鐧喝道:“小子偷學武功,還不束手就擒?”

梁蕭微微一笑,忽地鐧作刀勢,倏地劈出,只聽“錚”的一聲,雙鐧相擊,火星四濺,胡老千哇呀大叫,一跳三尺,嚷道:“修羅滅世刀。”小眼狠瞪梁蕭,怒道:“你這小子偷學的還挺多?”梁蕭笑道:“你認識得也不少,且看這招。”鐵鐧飛轉而出,胡老千叫道:“轉輪劍。”揮鐧擋住,梁蕭轉身一掌掛出,掌風掃過胡老千面門,他一跳而出,嚷嚷道:“驚雀掌,驚雀掌!”

一時間,梁蕭招招式式,盡是黑水武功。蕭千絕少時武功駁雜,後來漸趨精純,創出更厲害的功夫。但厲害是厲害,卻委實難練,蕭玉翎身為女子,先天上弱了一籌,學他的頂尖武學,殊難精進。蕭千絕只得教了她些二流武功,用以防身。後來蕭玉翎心痛兒子,也不計繁雜,一股腦兒傳給梁蕭。

“中條五寶”為蕭千絕效力日久,有時立了功,蕭千絕興之所至,便傳他們幾招武功。是以胡老千認得不少招數,但看到後來,一些武功他也說不上名目,看其路子,又確是黑水絕學無疑。是以拆了不到二十招,胡老千便手軟腳酥,一疊聲叫道:“胡老一,斷定這廝是偷招的?”胡老一此時也覺拿捏不準,支吾不言。

胡老千見他存心推托,氣得哇哇怒叫,忽見梁蕭手舞足蹈,撲將上來。胡老千識得這招,叫了聲“天魔舞”,揮出鐵鐧拆解,誰知梁蕭鐵鐧直搗中宮,刺向他心口。胡老千大吃一驚,要知此時他鐵鐧揮出,不及收回,當下憋一口氣,將勁力運到胸口,想要硬當鐵鐧。不料梁蕭這一刺卻出自“歸藏劍”中“巽劍道”,巽者風也,迅疾飄忽,看似攻他心口,一晃間卻刺中胡老千氣海穴。胡老千頓時氣散功消,咕咚便倒。

原來梁蕭反覆施展黑水武功,胡老千見得多了,只想:“他下招是,下下招必定也是,下下下招還是。”誰知梁蕭突然來一招“歸藏劍”,胡老千措手不及,頓吃大虧。“中條五寶”平時雖然內訌鬥氣,當真遇了外敵,卻是一致對外。胡老千剛剛倒地,便聽怪叫連聲,胡老十、胡老萬抽出兵刃來攻梁蕭,胡老一、胡老百卻來搶人。

胡老十使一支鑌鐵手,胡老萬則用一支三尺長鐵帆。梁蕭鐵鐧一圈,坤上坎下,地下有水,變為“師劍道”。師者兵也,易雲:“剛中而應,行險而順”。胡老十的鑌鐵手既能點穴,又能當鐵錘,靈巧剛猛兼而有之,“師劍道”合於兵法,剛柔並濟,奇正相生,恰能克制他的鑌鐵手法。不出數招,胡老十束手束腳,施展不開,幸得胡老萬不時支援,才免敗落。

又鬥數招,梁蕭兵行險著,一鐧掃向胡老萬,胡老萬鐵帆斜掛,鎖他鐵鐧,怎料一掛落空,心叫不好;梁蕭騙開鐵帆,奇招突出,一鐧擊中胡老十肩井,胡老十兵刃脫手,大叫一聲,向後跌出。胡老萬眼見梁蕭身後空虛,鐵帆向他背心刺來。梁蕭擊退胡老十,趁勢跨前,立地轉身,招式坤坎易位,變做“比劍道”,“比”者地上之水,劍招頓顯江海之象,鐵鐧搭上鐵帆,一轉一劃,蕩開鐵帆,然後刷刷刷三鐧,刺他前胸。胡老萬鐵帆被擋在外門,不及收回,手忙腳亂間,來抓鐵鐧。但梁蕭變化詭奇,胡老萬一抓無功,奪的一聲,大腿挨了一鐧,慘號倒地,只怕梁蕭趁危下手,急急著地翻滾,邊滾邊道:“快來快來,渾小子棘手。”胡氏兄弟見此情形,又驚又怒,他們素來不守什麽武林規矩,頓時呼呼喝喝,一擁而上。梁蕭力鬥兩人,已然吃力,驀地五人齊至,哪裏還有還手餘地,唯有仗著“坤劍道”全力死守。

阿雪見勢不妙,情急智生:“對啦,我叫公羊先生來幫哥哥。”她才一轉身,眼前烏光忽閃,現出一只黑色巨虎,四爪踞地,雙眼銅鈴也似,發出幽幽綠光。阿雪遭這一嚇,幾乎叫出聲來,再一看,只見虎背上還坐著一個黑衣人,臉色蒼白,三綹黑須隨風飄散。阿雪心兒劇跳,顫聲道:“你……你是誰?”那人哼了一聲,正眼也不瞧她。

阿雪心掛梁蕭,無暇多問,又叫道:“公羊先生……”話未說完,也未見黑衣人動彈,卻已下了虎背,一把扣住她的肩頭,阿雪肩骨欲裂,痛叫出聲。只聽那人聲如悶雷,冷冷地道:“公羊羽何在?”阿雪不善作偽,忍痛叫道:“他就在前面,你看不到嗎?”黑衣人掉頭一看,只見一個雪人,怔了一怔,八字眉向下一聳,嘿然道:“老窮酸,你弄什麽玄虛?”公羊羽木然不答。黑衣人袖袍倏振,那頭黑虎後肢踞地,仰天怒嘯,嘯聲遠遠傳出,一時山鳴谷應,萬獸臣服。

中條五寶聽到嘯聲,齊齊後退,高叫道:“蕭大爺!蕭大爺!”棄了梁蕭,一躍而上,望蕭千絕拜倒。蕭千絕也不瞧五人一眼,冷笑道:“五個打一個,好痛快麽?”中條五寶聽得心頭發寒,胡老一顫聲道:“難道、道、道他、他、他、是蕭大爺的後、後、後、後輩?”

蕭千絕冷然道:“放屁!哼,但你五人乃是成名人物,聯手對付一個無名小卒,成何體統?”中條五寶聽說梁蕭不是他的後輩,心頭一松,胡老一忙道:“這賊養的坯子會蕭大爺的武功,定是偷學來的……”話未說完,蕭千絕忽地抓住他的後領,閃電般一擲,胡老一去若隕星,一頭紮進雪裏,腦袋穿透二尺積雪,撞著石塊,嗷嗷慘叫。其他四寶不知犯了什麽事,渾身穀觸,磕頭猶如搗蒜,只聽蕭千絕厲聲道:“都給我滾吧。”中條五寶應聲而動,好似五個圓葫蘆兒,骨碌碌著地滾了起來。阿雪忍不住笑出聲來。

蕭千絕怒哼一聲,手底運勁,阿雪痛得抿嘴蹙眉,再也笑不出來。卻聽蕭千絕喝道:“誰讓你們這般滾了?”中條五寶一呆,躺在地上,齊聲問道:“那該怎麽滾?”蕭千絕沒好氣道:“從哪裏來,回哪裏去!”中條五寶這才恍然大悟,拔腿便走,頃刻間便不見蹤影。

梁蕭見阿雪面色痛苦,忍不住道:“蕭千絕,你欺負小女孩兒,臉皮都被狗吃了嗎?”蕭千絕眼內精光一閃,嘿然道:“好,給你。”說著將阿雪舉過頭頂,呼地擲出。阿雪只覺耳邊風聲呼嘯,眼前景物一閃而逝,一時身不由主,失聲尖叫道:“阿雪死啦!”梁蕭心知蕭千絕要掂量自己的本事,便將鐵鐧一插,雙手托出,但覺阿雪方一入懷,如山力道急湧而來,不由噌噌噌連退三步,驀地大喝一聲,馬步陡沈,堪堪穩住,正欲收勢,忽覺胸口一悶,跌坐在地,心中一時駭然。蕭千絕冷笑道:“小子就這點兒能耐麽,哼,也給老夫滾遠些。”梁蕭一咬牙,眼中透出決絕之色,放下阿雪,沈聲道:“阿雪,你回觀裏去,無論發生何事,也不許出來。要麽從今往後,我都不理你。”阿雪從未見他這般疾言厲色,心兒亂跳,點一點頭,走回觀內,依門觀望。

梁蕭提起鐵鐧,朗聲道:“蕭千絕,我媽在哪裏?”蕭千絕此來尋的是公羊羽的麻煩,聞言眉頭一皺,不耐道:“老夫叫你滾蛋。”梁蕭情知今日一戰兇險絕倫,伸手入懷取出陰陽球,噙在口裏。想到父親死狀,驀覺熱血上湧,手中鐵鐧揮坤上震下,化作“覆劍道”,這路劍招守多攻少,但守得嚴密,攻得犀利,當日他曾以此招打落公羊羽的梅花,實乃他當前能夠使出的最強武功。

蕭千絕瞧得這招,雙眉一挑,微有訝色。呼吸間,那鐵鐧若長電掠空而來。蕭千絕冷笑一聲,右手探出袖外,只一晃,鐵鐧前端多了五根瘦棱棱的指頭,“嗡”的一聲,手臂粗的鐵鐧竟然彎了下來。

梁蕭虎口血流如註,被迫撒手,“三才歸元掌”發動,繞著蕭千絕疾走,忽地雙掌一並,搗他背心。蕭千絕也不回身,鐵鐧向後一封,當的一聲大響,梁蕭雙掌拍中鐧身。這招“三才歸元”挾他渾身之力,鐵鐧受力不住,反向彎轉。常言道:“鐵反無力”,鐵鐧正反彎轉,頓時拗斷。梁蕭卻被這絕大阻力震退丈餘,重重跌下,一口鮮血頓時湧了上來。阿雪大驚失色,但梁蕭吩咐過,不敢出觀,只遙遙喚道:“哥哥,哥哥。”

蕭千絕卻不追擊,袖手冷笑道:“小孽種,服了麽?”梁蕭臉色慘白,咕嘟一聲,硬生生將鮮血咽了回去,但覺血中似有圓珠滾動,鉆入肚裏。恍然間悟及,自己一不小心,竟將陰陽球也和血吞下去了。但此時性命也不放在心上,一顆珠子算得了什麽,當即一跳而起。阿雪見他無恙,心中歡喜不已,忽見他將身一縱,又向蕭千絕撲上,一顆心頓又懸了起來,忖道:“這個黑衣老頭的功夫比鬼神還要可怕,哥哥既然打不過,為什麽還要打呢?”

蕭千絕眼看梁蕭拳腳遞來,面上煞氣一現,厲笑道:“要死還不容易?好,老夫送你一程,見你爹去吧!”左手一掄,似往右抓,半途中忽又向左逸出,梁蕭躲閃不及,右腕被他一把扣住,用勁一掙,但蕭千絕手如鋼鐵,反而更緊,梁蕭又驚又怒:“這是什麽鬼功夫,明明往右,落定時卻又往左了。”閃念間,蕭千絕右掌如電落下,耳邊傳來阿雪的驚叫聲。

誰料蕭千絕掌到半途,忽地變了走向,往右拍出,只聽波的一聲,他側移一步,來人也退了一步,蕭千絕嘿笑道:“老窮酸,到底忍不住了?”公羊羽身上猶自掛著冰雪,不言不語,又是一掌揮出。蕭千絕也不硬接,一轉身,將梁蕭憑空掄起,向公羊羽揮去。公羊羽手腕一翻,變推為抓,閃電般拿住梁蕭左腕,袖間青光一閃,夭矯而出,竟是一柄極薄的軟劍,淩空弄影,直刺蕭千絕胸前諸大要穴。

這一劍極得歸藏之妙。蕭千絕識得厲害,當下右手揮出,五指伸曲不定,剎那間也不知變了多少種手法,只聽錚錚之聲不絕,公羊羽這一路神妙劍招盡被他空手化解。

公羊羽心頭暗凜:“老怪物的‘天物刃’又精進了?哼,你有精進,窮酸便無精進嗎?”正要舉劍再刺,忽覺一陣陰寒之氣,自梁蕭手腕處直逼過來,瞬息間侵入掌心。公羊羽恍然一驚:“糟糕,蕭老怪不顧這孩子的性命,用他身子和我拼鬥內力!”心念未絕,蕭千絕手掌宛若行雲流水,飄然劈來。公羊羽一個翻身,右手揮劍迎敵,左手則浩然正氣湧出,透入梁蕭體內,與蕭千絕的“太陰真炁”相抗,他心知若不如此,梁蕭體內生機必被“太陰真炁”蠶食殆盡。當年在襄樊道上,梁文靖便是中了這至陰至毒的真氣,氣絕而亡。

公羊羽生平只教過三人武功,其中最喜梁文靖,但文靖未曾拜師,公羊羽又素來自負,對方不拜,他也不願點醒,加之當時一心追蹤了情,無意久留。後來得知文靖擊退蒙古大軍,飄然而去,公羊羽欣慰不勝,欲要尋他傳己衣缽,但江山茫茫,終沒找到,只得無奈放棄。

哪料今日突來噩耗,得知梁文靖去世,公羊羽胸中大慟,加之了情終不肯回心轉意,頓覺心灰意冷,動了輕生之念。蕭千絕到來時,他也當真紋絲不動,打算任其宰割。直待梁蕭與蕭千絕動手,梁蕭寧折不屈,終令蕭千絕動了殺機。公羊羽不願梁文靖就此絕後,終於違誓出手,誰知蕭千絕一動手便用出這等拼鬥法子,叫他騎虎難下。

二人內力本在伯仲之間,蕭千絕借物傳功,傳得越遠,勁力越弱。公羊羽就近而發,浩然正氣便如驚濤駭浪,將太陰真炁逼到梁蕭的“手少陰心經”附近,但到此地,浩然正氣也成強弩之末,再難寸進;蕭千絕立馬催勁反攻。公羊羽略一退卻,卻在“手太陰肺經”處守住,待蕭千絕攻勢稍弱,突出奇兵,分出一道真氣,繞過梁蕭帶脈,循“足厥陰肝經”斜上,再由“手少陽三焦經”向蕭千絕攻到。蕭千絕但覺掌心一熱,忙運勁穩住,催內力經“手太陰肺經”回擊,公羊羽只感對方內力倍增,無暇分攻,唯有全力回守;蕭千絕卻趁機分出內力,循梁蕭“足少陰腎經”攻出,經“手太陽小腸經”偷襲。但此著原在公羊羽料中,當即回勁守住,然後急催勁力,一氣將“太陰真炁”逼出“手少陰心經”。一時間,二人以梁蕭體內大小經脈為戰場,兩般內力若兩軍相對,進退攻守不已。

兩人這一手拼鬥內功,另一手也未閑著,各施平生絕學,“歸藏劍”對上了“天物刃”,指劍交擊,錚然不絕;兩人騰挪之際,兩只手拽著梁蕭,將他掄得跟風車一般,不過皆用巧力,未施剛勁。公羊羽是怕用力過度,拉壞梁蕭;蕭千絕則以為損傷梁蕭筋骨,便落下乘,既不放手,又讓他身子不毀,才見功夫。若非如此,梁蕭毫無抵禦之能,任中一人運勁拉扯,便能將他撕成兩半了。

但梁蕭成了兩大絕頂高手角力的鬥場,那般滋味委實無以描述,兩股奇門真氣好似一對狂龍,在體內進進出出。梁蕭身子忽冷忽熱,忽輕忽重,經脈歷經酸麻癢痛、沈澀輕滑諸般滋味;最厲害時,百脈中既似蛇蟻爬動,又如鋼刀刮削。梁蕭恨不能一死了之,偏又腕脈受制,無力可施,片時間,他兩度昏厥,又兩度難過得醒轉過來。

阿雪倚著門,瞧得驚心動魄,但場上兩人的武功,遠遠超乎她想象。此時,公羊羽內力運轉已久,滿身冰雪化為水汽,渾身白氣蒸騰,好似籠罩在雲中霧裏,加之衣袖飄搖,宛然神仙中人。梁蕭模樣則十分奇怪,身子一半如火如霞,一半青若玄冰,青紅之色交相滲透,詭異萬狀,阿雪看得目瞪口呆,既是擔心,又覺驚奇。

公羊羽和蕭千絕兩般內力在梁蕭體內交相追逐,無所不至,鬥到“足陽明胃經”處。公羊羽忽覺蕭千絕內力陡漲,心中咯噔一下,急催內力抵擋。同時間,蕭千絕也覺公羊羽內力驟然增強,大為驚怒:“老窮酸慣於後發制人,莫非留了一手?”

二人原本探出對方深淺,早已成竹在胸,有了應對之法,誰料此時對方內力驟增,兩人心驚之餘,方寸大亂,各各提升內力,你長一分,我長一分,一時各不相讓,內力交相攀升。

既專註於內力,兩人招式漸緩,初時尚有攻守,漸漸越鬥越慢,後來過上許久,方才換上一招半式;鬥到最後,兩人全然由動而靜,唯有頭頂白氣蒸騰,凝成一線,心中各各驚疑,暗想對方內力遠勝自己,只須攻來,自己必敗無疑,但不知為何總不見動靜,堪堪維持眼前的僵局。

他們哪知,梁蕭無意間吞下“陰陽球”。兩大高手的內力鬥至“足陽明胃經”後便齊齊註入球中。“陰陽球”入而不足,出則有餘。兩人都覺得對方內力驟然變強,情急中各自逼出了渾身內力,一時間,兩股絕世內力在“陰陽球”中糾纏往覆,自球內源源傳出,散向梁蕭四肢百骸、周身經脈。不過,若非兩大高手內力相若,在陰陽球中形成均勢,梁蕭早已經脈爆裂,一命歸西了。

僵持片刻,公羊羽忽覺內力纏鬥處微微一震,似有物事迸裂,蕭千絕的內力也隨之一弱,公羊羽緩過一口氣來,喘聲道:“蕭老怪,這孩子好歹也是你徒孫,經此折磨,怕是已成廢人。也罷,就算窮酸輸了!你我同時撒手,留他一條性命!”

蕭千絕也覺公羊羽內力變弱,心中大疑:“老窮酸的內力方才明明高我一截,為何放手不鬥?哼,有些古怪。”垂目一觀,只見梁蕭面肌扭曲,渾身痙攣,肌膚多處迸裂。他雖然心硬如鐵,此時也微微一軟:“罷罷罷,他終歸是玉翎的兒子!”口中卻冷笑道:“臭窮酸口是心非,老夫要贏,也要贏個清楚明白,什麽就算你輸了,此屁臭不可聞。”

他說一句話,便散去兩成功力,公羊羽也隨之散功,待得蕭千絕將話說完,二人同時撒手。梁蕭撲通一聲落到地上,緊閉雙眼,全不動彈。阿雪再也忍耐不住,奔出觀外,抱著梁蕭失聲大哭,但一探他口鼻,卻覺尚有呼吸,方才心安一些,抹淚呼喚,梁蕭卻閉著眼,一聲不吭。

公羊羽見觀外鬧得天翻地覆,梁蕭又成了如此模樣,卻只有阿雪出來,玄音觀內全無動靜,隱覺不妙。忽聽蕭千絕揚聲道:“老窮酸,我瞧在林慧心面上,多年來讓你三分。哼,你倒好,竟然慫恿徒弟,傷了我大弟子蕭冷不說,還勾引我的女弟子。老夫尋你五年,今日要麽我蕭千絕躺在華山之巔,要麽公羊羽從今除名。”說到這裏,卻見公羊羽定定瞧著道觀門口,心不在焉,不由怒火升騰,一揮袖,掌風若刀,飄然掃來,公羊羽閃身避過,還了一劍,忽向阿雪叫道:“那個小道姑呢?怎沒見她出來?”阿雪一楞,道:“你問啞兒麽?她和了情道長下山走啦!”

公羊羽大吃一驚,失聲叫道:“啊喲,渾丫頭,你怎不早說?”他慌亂至極,劍法頓顯破綻,吃蕭千絕一掌掃中肩頭,幾乎摔倒,匆匆挽了兩個劍花,逼退蕭千絕,然後倒曳寶劍,發足狂奔;蕭千絕才占上風,便見他不戰而逃,不由瞪圓雙目,怒喝道:“打不過就逃麽?”銜後緊追,二人身法皆是快逾狂風,一起一落,便不見人影,那頭黑虎見主人走了,也吼叫一聲,緊追上去。

阿雪懷抱梁蕭,但覺他渾身時冷時熱,冷若寒冰,熱如火炭。心中又驚又怕,將他抱回庵中,放於床上,搓手踱步,主意全無。

梁蕭昏沈之中,時而夢到手持火炭,身入洪爐,時而夢到懷抱冰雪,置身寒潭,時而火龍飛空,時而冰蟾出海,諸般幻象紛至沓來。猛然間啊呀一聲,睜開雙目,阿雪扭頭一看,喜道:“哥哥,你醒了麽?”梁蕭呼吸急促,嘴裏嗚嗚嚕嚕,一雙眸子轉個不停。

阿雪大急,搖晃他道:“哥哥,你說話呀?”梁蕭此時體內陰陽龍戰,六識皆閉,睜眼不能視物,張口不能說話,有耳無法聽聞。只覺體內真氣天翻地覆,卻無半點法子。阿雪見他模樣古怪至極,又是吃驚,又是害怕,伸手撫摸他臉,眼中流淚道:“哥哥,你倒是說話呀!”

梁蕭只覺乍冷乍熱,觸覺盡失,不知有人撫摸;聽覺也失,聽不到說話之聲,唯有巨響如雷,一下下敲擊耳鼓。混亂間,他忽地將手一揚,推在阿雪肩上,這一推力大無比,阿雪摔出一丈有餘,重重撞上墻壁,當即委頓不起,眼睜睜瞧著梁蕭跳將起來,不擇東西,一頭撞在墻上。道觀墻壁為泥土所築,並不十分堅固,經他一撞,頓顯出一個人形窟窿。梁蕭滿臉是血,跌跌撞撞沖到雪地之中。

阿雪掙紮半晌,方才起身,吐了一口鮮血,從窟窿中爬將出來,卻見梁蕭四肢蜷縮,匍匐在雪上。阿雪站不起來,手足並用,爬到他附近,卻又不敢靠得太近,遙遙喊道:“哥哥,你怎麽啦,你怎麽啦?”邊叫邊哭。梁蕭卻似全無所聞,腦袋直直鉆進雪地之中,任天上雪花紛紛飄落,片刻工夫,便將他埋入雪裏。阿雪伸手去拉,剛觸及梁蕭肌膚,便覺指尖一麻,如遭針刺,頓時縮了回去,心中驚訝,百思不得其解。

殊不知公羊羽和蕭千絕這等大高手,任中一人以內力對付梁蕭,便足以讓他經脈爆裂而亡,更別說是二人內力同施,來回沖擊了。照理說,梁蕭死上百十次也是不枉。但那二人的內力偏是各走極端,一陰一陽,互相生克,抵消去了大半威力,其理便如二虎相爭、卞莊得利一般。並且二人的內力經過陰陽球轉化,倍勝平日,仿如兩個公羊羽與兩個蕭千絕同時出手,為梁蕭伐毛洗髓。但因真氣來得太猛太急,梁蕭經脈氣血俱難承受,就如一個自幼貧賤的乞丐,突然得了萬貫家財,反倒不知所措。加之他神昏智亂,無心導引,唯有任其亂走,待得清醒之時,那兩股陰陽之氣已然奔突於四肢百骸之間,端端無法收拾。所謂陰陽相生亦也相克,爭鬥起來,厲害之極。

至此,梁蕭體內氣機旺盛得駭人,也混亂得可怕,唯有以獨特方法吐納導引,煉精化氣,方可調和陰陽。但梁蕭所練內功本非其法,吐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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