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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被風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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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辰來到內閣的政府大廈的次數,遠遠比宋教仁他們親自前往總統府就教的次數為少。所以當這位年輕的總統,汽車來到政府大廈前面的時候。迎接的隊伍自然就顯得比較隆重。而雨辰就坐在汽車裏,眼神甚至有些憂郁的看著車窗外那些正在向汽車走來的人群。

為什麽當自己的目標慢慢走向實現的時候,自己反而覺得空落落的呢?自己在一個落後百年的國家當中。采取了自己知道的唯一的捷徑。強行給這個國家披上了一層現代化的外衣,締造了一支空前強大的武裝力量。在國際當中縱橫捭闔,眼見就要給國家創造出近百年來前所未有的有利的地緣政治態勢。為什麽還是覺得有些隱隱的不安呢?也許是因為自己知道,這些成就,全部建立在沒有基礎的沙灘上。自己已經將已知歷史的優勢,發揮到了最極限。下面再沒有可能有這樣的機會。而這個國家,必須沈下心來踏踏實實的發展。英雄的大時代,因為自己的出現而變得加倍壯烈,充滿了勝利。但是也因為自己,即將提早結束。在未來的和平建設的日子裏,在一個平民的時代裏,自己比起其他人,還有這樣高瞻遠矚的優勢麽?自己掌握著所有的一切,還會象原來那樣投入,那樣樂在其中麽?

自己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就在剛才,雨辰才接見過萬裏歸來的何燧。這個從上海和他一起起兵的年輕而熱血的軍人,現在已經變得是如此的沈穩。以前的剽悍揚厲。已經因為這些年的磨礪和不斷的思索變得是如此的沈穩。他似乎完全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麽。也知道自己努力的是什麽。兩人之間,不管雨辰怎麽刻意的表示親近,似乎總有一層淡淡的距離的存在。何燧……已經變成一個擁有完全獨立人格的軍人了。對於這一點,雨辰不知道是欣慰,還是有些失望。何燧,終究不是陳山河,而在這個時候,最可倚重的,卻還是他。

汽車門打開了,雨辰低頭從車中鉆了出來。迎接他的是民國外交部部長伍廷芳老先生。他看著雨辰臉上都笑成一朵花了。和以前雨辰把持所有重要外交事宜不同,這次他幾乎都是放手讓伍廷芳去周旋。這段時間,伍廷芳真是有些找著感覺了。那種在國際上因為你的勝利和實力受人尊重的感覺,完全和他們以前祈求國際援助的滋味不一樣。看著雨辰,伍廷芳從原來跋扈的腹誹,突然就變得越來越順眼。

“總統,馬上談判就要開始了,還正需要您對大局的指點和把握呢。總理正在會客。馬上就都到會議室集會。最近天氣太熱,總統要當心身體啊。”

雨辰點頭笑笑,拍拍伍廷芳的手。天氣的確很熱,但是他的軍服還是一絲不茍。臉上居然也沒有什麽汗水。他並肩和伍廷芳朝政府大廈走去,微笑道:“南京的夏天,的確懊熱得嚇人。要不是少川兄把全城下水系統建設起來了。那更加的蒸人。我軍人出身,還沒有什麽。小媛最近臥病在床,這個天氣實在不適合她養傷。正好和平了,我準備送她去美國療養一下。小媛前些日子在北方風裏來,雨裏去的,也實在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啊……”

談笑間兩人已經肩並肩的走進了二樓的大會議室,進門的時候伍廷芳客氣的落後了一步。才打開門的時候,就聽見走廊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響,然後就看見宋教仁匆匆忙忙的走了過來。大概是因為最近比較繁忙的原因,氣色看起來不是很好。看見雨辰站在門口,就聽見宋教仁大聲道:“總統,裏面說話……剛才英國那位克勞福德過來了,臉色不是很好看。代表英國政府要求我們必須馬上盡快定下來正式開始談判的時間。幾乎就是給咱們下最後通牒啦!希望咱們二十號之前,必須在上海開始談判,說日本代表已經整裝待發,隨時準備會面……加藤周明不就在南京麽!現在就等咱們表態了。我的意見是,趕緊答應他們吧!老擺著百萬大軍在東北也不是一回事啊!朝鮮每天的占領費用就是一百九十萬元。得的那些黃金不夠貼補駐軍費用的!國庫還要在預算裏面留點錢,十萬傷員的補助,數萬犧牲將士的撫恤。為了幣值的穩定,不能增發鈔票,咱們的債務,也到了一個危險的水準啦!總統,你要趕緊拿主意!”

雨辰微笑著迎候這位絮絮叨叨的總理進了小會議室,聽著他還在不停的抱怨:“……我這裏的壓力實在大得很。讓步和解的消息全部在我這裏發出。雖然我願意為這個國家背點黑鍋。但是被認為投降派總理,軟弱派政府首腦,滋味實在不好受!誰在這個情況下不知道高唱把仗打下去的調子能受到國內歡迎?下次大選可以多多少張選票?國民黨內部對於我們處於這個立場不是沒有意見,可是我總說以大局為重……但是總統,咱們這雙簧不能一直唱下去啊!咱們的姿態已經做得足夠,必須馬上就開始和談了!現在時機正好,我們有很大希望能夠得到我們應該得到的東西,再拖下去,只怕反而弄巧成拙!”

雨辰只是笑著聽著,這次對國際外交上和宋教仁的配合。讓他更明白了這位總理的胸襟。他已經不再以過來人的身份小視宋教仁的政治智慧。這種治理國家,國際博弈的經驗是可以慢慢獲得的,宋教仁和他的團隊也不再象以前那樣總顯得有些幼稚。而是更會從本國實際利益出發,對列強也不再是一味的盲目畏懼。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個大政治家的胸襟。從來都是對事不對人。而正因為這個,他也才得到了雨辰逐步的尊重。這次宋教仁頂在外面,以溫和派的姿態贏得列強的支持,而雨辰以強硬民族主義色彩總統的面孔出現。兩人唱了一出完美的雙簧。民國以來一直大小摩擦不斷的府院之爭,也讓大多數人沒有想到他們其實早就默契於心。這樣交互利用溫和和強硬的姿態。讓中國在戰中戰後的外交上面很是得到了不少的回旋餘地。但是兩人都知道,在舉國因為勝利而變得高漲的民族自尊心當中。宋教仁扮演這個角色,的確有些吃力不討好。而他為了大局,還是毅然承擔下來了。

雨辰拍拍宋教仁的肩膀,雖然他的年紀遠遠輕過這位總理。但是這種上位者的姿態卻讓每個人都覺得很自然:“鈍初先生,辛苦你了!不經歷這麽一番磨礪。我們府院之間,也沒有精誠團結的這一天啊!一切都為了我們的民族利益,國家利益!我謝謝你的辛苦啦!你的意見,我看現在時機很合適,國防軍現在開始從東北收縮覆員,談判很可以開始了。就象你說的,火候已經到了,再不開鍋可就真的糊了!這次事情忙完,我真心誠意的請您吃頓飯,表示感謝。我幾年不喝酒了,這次一定陪你好好喝一點!”

宋教仁搖頭苦笑:“上次在徐州喝了你一頓酒,結果就喝出個聯邦黨挖了國民黨的墻角。這次我可不敢領教了。你要是能節省一點軍費我就萬分領情了。現在一百萬武裝到牙齒的國防軍啊!就算軍火英法美付了不少帳,這個養人的費用對民國也是重負啊!這些錢節省下來,可以建設多少國民學校,可以建多少鐵路……”

雨辰雖然還在笑,保持著風度坐了下來。但是笑容已經慢慢有些僵硬。對於宋教仁對軍隊的指責,大概就是他們之間唯一的心結了吧。軍隊是雨辰權力的基礎,雨辰很清楚,宋教仁同樣清楚。但是看法不一致,始終就是不一致。

雨辰淡淡一笑:“鈍初先生,不說這個了。現在我們還是來討論一下,談判究竟該如何操作,我們究竟怎們按照計劃進行……”

結束了和雨辰見面的何燧,站在總統府的門口,卻有了些不知道向何處去的迷茫。回招待所?現在天色還早。而且才和雨辰見過面,心情也很難平靜得下來。雨辰明顯看得出來有些憔悴了。長久在最高的地位上面,長久被人們神話。讓他也顯得比以前剛愎了許多。這次回來,明顯就是要他幫助吳采鎮住已經有些躁動的國防軍。借助他們江北三傑的名望。國防軍果然在向他最不希望的方向發展而去。吳采私下對他通報的一些情況,也讓何燧感到有些驚心。但是吳采也和他慶幸於雨辰的反應仍然沒有遲鈍,迅速的盡快做出了人事的調整。而且將不穩的軍官部隊迅速調回他的身邊。大家都有一個共同的信念,如果國防軍只有一個最高偶像的話,那麽毫無疑問就是雨辰!沒有任何軍官,不管地位多高,可以煽動部隊來不服從雨辰的命令!雨辰這樣應對,應該是可以將這次的暗流壓服下去。

但是何燧總是在心裏自問,以後呢?只要雨辰仍然將國防軍作為一支強大的力量作為他個人的權力支撐,作為超脫其他政治力量制衡之外的存在。那麽這樣的事情必然還會發生,直到無法控制!的確,何燧承認,現在雨辰是利用這個力量維持他最高的地位存在。國防軍作為他震懾內外的有效工具。而雨辰處於這個地位,按照他一貫表現出來的遠見卓識,他超越同時代的政治家的眼光和手段。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面確保中國這個後起的國家以一種迅猛的姿態向前發展。十年後,二十年後,三十年後呢?當雨辰精力衰頹,當國防軍越來越變得不受控制,當國家的政治力量變得越來越失衡,又會出現一個什麽樣的局面?

對於未來的設想,何燧沒有答案,而且他知道自己,也僅僅是個軍人而已。所以他更加的覺得矛盾和痛苦。他不可能反對雨辰,在他一貫表現出正確的現在。但是他偏偏有著不停的思索,還有不停的苦悶。

吳采拍了何燧一巴掌,看著自己這個老弟有些茫然的表情,他低聲笑道:“灼然,咱們先顧眼前吧。總統這次安排得非常好,我也松了一口氣。咱們兄弟兩個又要搭夥了。把這次戰役的善後漂漂亮亮的辦下來,不要讓國防軍出什麽亂子。其他的,就交給未來吧。咱們無能為力,只有憑著自己的良心去行事……我請半天假,陪你轉轉。你萬裏歸來,我這個做大哥的再不陪你,就不在情理之中了……”

何燧勉強一笑,收拾起自己的情懷,另外一種情緒卻又奇妙的浮上心頭。在他隨身攜帶的皮箱裏面,有著快二十封書信。都是那個水一樣柔和的女孩子,每月一封寫給他的。但是他卻一封也沒有回。只是在軍書旁午的時候,才拿出來細細的閱讀。在戰事還在繼續的時候,作為一個軍人,一個高級軍官。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倒在戰場上面。有什麽資格接受別人的愛情?作為一個抱定為國犧牲為宗旨的人,又怎麽能讓女孩子跟著自己吃苦?

可是當他從歐洲回來,國家的大仗近期已經基本上打完。雨辰擺明要他一直坐鎮國內,開始國防軍的重整工作的時候。在可以預見的將來,都是一段和平的時間。英雄的大時代眼見就要拉下帷幕。這個時候,自己究竟能不能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對於很少考慮自己事情的何燧,當他和吳采坐進汽車的時候,一時竟然有些想得癡了。

汽車在南京城裏彎彎曲曲的繞著,不知不覺當中已經來到了鼓樓中央大學的新校區。學校正是放暑假的時候。花園也似的校園裏面顯得有些冷冷清清。只有一些留校的學生在學校裏面三三兩兩的往來。汽車穿過了濃密的樹蔭,來到了一棟灰色的教學樓前面。有些奇怪的何燧跟著吳采走下了汽車,看著自己老大哥一臉神秘的微笑,真的有些摸不著頭腦。吳采站在樹蔭底下,微笑著朝何燧招手,何燧走了過去。奇怪的問道:“念蓀大哥,怎麽到中央大學來了?喜歡這裏安靜麽?還是有什麽事情要在這裏和我說?”

兩個軍服筆挺的高級軍官站在樹蔭底下,要不是暑假這裏人少。估計要很是吸引一些目光了。吳采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笑道:“我還有什麽話要和你在這兒說?該說的總統都說啦。我覺得這裏空氣好,來這兒消散一下不可以麽?倒是你,聞慣了戰場的硝煙味道,看慣了屍山血海,看著這裏和平的景象,怕是有些不習慣了吧……這所大學是總統親自撥款,在江南大學堂上建立起來的。最好的老師,最好的教材,最好的設備,就是我們民國的最高學府!有時在這裏看看來來往往的大學生們。想著咱們一路廝殺出來,就是為了現在這些希望,真的覺得一切都值得了……我們這輩子沒白活啊!趕上了最壯麗的時代,也趕上了一個英明的領袖,贏得了一個又一個的勝利。獲得了一項又一項的榮譽……但是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們遲早要告別這個時代。犧牲和奉獻,已經不是我們隨時要準備付出的東西,戰火也許會長遠的不再降臨這片國土。我們都要開始平常人的生活,過去的榮譽不是資本,而是包袱……灼然,不要再整天苦大仇深的樣子了,你要嘗試開始過點普通的生活了。我們一切的奮鬥,也就是為了讓這個國家能夠過著普通的生活而已。沒有那麽多的犧牲,沒有那麽多青年需要用他們的生命和熱血去換取這個國家和這個民族的未來。我們如果是閃電,也已經盡到了照亮夜空的使命。在白晝悄然來臨的時候,我們最好的歸宿,就是慢慢的消失,和這個時代一起,從大家的眼裏消失……抓住自己另外一種的追求和幸福吧!”

在吳采低低的話語當中,何燧不可思議的看著面前灰色教學樓的臺階上慢慢走下來一個白裙飄飄的女孩子。她眼波如水,同樣也不可思議的看著那個堅韌沈默的軍人站在她的面前,站在一處樹蔭的底下。風似乎在這一刻吹動了時間。吹動了兩年的分別和萬裏的距離。

兩個人此時的距離,似乎一伸手就能互相碰觸得到。

“你怎麽在中央大學?”

“我第一師範畢業之後,就考上了中央大學的歷史系。在過去的那些英雄的身上,我就能看到你的影子……”

“我不是什麽英雄,在各方面,都是一個只懂得逃避的懦夫而已。”

“這次真的回來了麽?不會走了麽?”

“大概……不會走了吧……”

吳采站在遠處,看著何燧有些笨拙,但是卻又相當莊重的牽起女孩子的手。終於微微的笑了。他搖搖頭,轉身上了汽車,吩咐司機悄悄的離開。這個時候,就留給自己這個總是在自己和自己較勁的兄弟吧。他也應該尋找他的幸福了。大時代的結束,只是另外一種生活的開始。

炮聲終於在東北大地上平靜了下來。在這片黑土地上面,雖然還猬集著數十萬的國防軍將士。但是他們都不滿意的發現,這場眼看就要獲得全部勝利和榮譽的戰事被突然叫停了!困在包圍圈裏面的日軍,漸漸的在乘坐著運輸船只離開,而這些日軍,本來都應該是他們軍旗上面的榮譽啊!

李睿整天整天的站在高處,向海天深處久久的望去。這樣就結束了麽?還有那麽多的事情還沒有做!不僅僅是這場戰爭。而是整個國家,需要徹底蕩滌從舊時代帶過來的包袱!大時代還遠遠沒有到結束的時候,還需要英雄的演出!

在他的身後,是一支同樣感到不滿足的嗜血之師。他們用犧牲打造了這個共和國。但是卻發現這個共和國,卻還不是他們理想中的那個國家。和平了,軍人的地位在哪裏?在歐洲麽?那是一場別人的戰爭。如果因為這些武器和金錢欠下那些白人什麽。李睿相信在凡爾登,在索姆河,在大大小小的西線戰場上面,也已經還得幹凈了。

總統,你難道就安於讓時代這麽庸俗的繼續向前走去。難道就要收起自己曾經鋒利無比的,改變了整個國家的爪牙麽?這個時代,還需要您繼續往下推動啊!如果你感到有些疲倦了,那麽就由我來將您喚醒!

副官一溜小跑的來到了李睿的身後,卻不敢打擾這位陷入沈思的年輕將軍。直到李睿偶爾一回頭。副官才趕緊立正敬禮:“報告參謀長,汽車已經準備好。隨員也都就位。就等候參謀長您了。我們是不是馬上出發?”

李睿眼中電光一閃,耀眼得讓那個副官都忍不住縮了一下脖子。

“好!馬上出發,回南京!仗在這裏打完了。回首都!”

公元1916年8月20日,中日正式開始在上海舉行戰後談判。在同一天,國防軍前任北方戰區總參謀長,新任中國赴歐遠征軍參謀長李睿少將。也回到了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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