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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黑山庵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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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笛觸電般站起來,看到段千文一只手在空中停著,面色尷尬。

但段千文很快便調整好自己的表情。他朝畫笛笑笑說:“妹妹何必如此生疏呢?我剛才也是情不自禁。沒想到冒犯了妹妹,罪不可赦。”

畫笛不動聲色地說:“我昨晚沒睡好覺,想休息一會兒。你請回吧。謝謝你的這幅畫,我會收藏的。”

段千文不再說什麽,知趣地離開。

畫笛沒有去送他。她聽到段千文將木屋的門關上,就再沒有聲息了。想來是走遠了吧。

她站在原地,感覺右肩頭火辣辣地一陣灼熱。她不禁用左手揉了揉肩頭,體會這種奇怪的感覺。

真的很奇怪。為什麽段千文只是搭上來一只手,自己的身體便會出現這麽大的反應呢?

畫笛只覺得心思紛亂。她走到魚缸前,看她的寶貝們還在無所事事地游來游去,七條紫蝶尾龍睛,一條也不少。

餵了魚食,畫笛回到電腦前,整理思路,繼續寫《驚夢亭》。

一直寫到日落西山,手腕酸痛,才寫完了昨夜牡丹公子跟她講述的一切。

而對比昨天,今天寫作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雖然說作家寫作的時候,會有意無意地將自己當作小說裏的人物,分不清虛構與現實,但今天,這種感覺分明更真切了一些。她已經將自己當作了蘇紫,將蘇紫當作了自己。而她對牡丹公子,也就是穆蕭的感覺,又親近了幾分。

畫笛中途停下來幾次。她打開穆蕭給她傳來的照片,長時間地看照片中的柳夢梅與杜麗娘。她已經毫不懷疑杜麗娘便是自己裝扮而成。而柳夢梅,她在想,他卸妝之後會是什麽模樣呢?

這樣想著,竟是一陣臉紅心跳。

寫完之後,她打開網絡,將文章發到新浪論壇的玄異怪譚與天涯社區的蓮蓬鬼話上面。很久沒有寫新小說了,她的粉絲們一定又會欣喜若狂的。

然後她用電磁爐煮了一點東西當晚餐,又去木屋附近轉了一圈,回來洗澡洗衣裳。

牡丹公子說他明天一早就會來天堂谷找她的。明天一早是多早?九點?八點?還是更早?從青城市區來天堂谷,開汽車至少要兩三個鐘頭,大概不會太早吧。

這樣想著,畫笛打開行李箱開始挑選衣服。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一條紫色長裙上。這條長裙她只在隆重場合才會穿,平時很少沾身。而這個時候,她覺得明天穿著這條長裙見牡丹公子,再合適不過。

牡丹公子不是告訴過她嗎?蘇紫喜歡穿紫色的衣服,也許是因為她的名字裏有一個“紫”字吧。

蘇紫是化名嗎?是自己在那段空白的時間裏化身而成的嗎?

試穿了這件長裙,然後將自己的頭發梳好,發稍弄卷一點,臉上擦一層很薄的粉底,頰上刷一點玫瑰紅色的胭脂。然後,她在鏡中看到了一個童話裏的公主。

她滿意地對著鏡子微笑了。從現在開始,她要等待她心目中的王子了。

她癡癡地想著,感覺山谷裏的秋夜有了難得的溫暖。夜深人靜的時候,牡丹公子在做什麽呢?

她忽然想到,牡丹公子每晚都在文藝廣播電臺主持晚間節目,而自己一次也未聽過。她甚至從未跟他通過電話,聽過他的聲音。

牡丹公子曾經告訴她,在網絡上可以同步收聽。

於是她迫不及待搜索到網頁,連接成功,是一曲清越婉轉的蘇格蘭風笛。

然後,她聽到一個很好聽的男聲說:“一首蘇格蘭風笛《Immigrant》,特別送給一個女孩。因為她在我的心目中,就如同這笛聲一般明凈清純。她的名字裏就有一個‘笛’字。”

男人的聲音很陌生,感覺竟極其親切。那一刻,畫笛心裏一陣沖動,很想用手機給牡丹公子發條短信,告訴他,她聽到了他通過電波送來的笛聲。

而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發送。此刻一條短信也許會破壞這種溫馨的氣氛。她相信,牡丹公子知道她聽到了他的節目。她相信,這便是心靈的默契。

而她忽然想,牡丹公子為何要送這首蘇格蘭風笛呢?笛聲傳送的只是一種清澈的朋友間的友情吧,雖然這友情來自異性。

牡丹公子心中真正愛著的人,應該只有蘇紫吧。雖然他並不知道,畫笛很有可能就是蘇紫!

想到這裏的時候,畫笛忽然想,如果自己並不是蘇紫呢?

這個念頭讓她一陣心酸。在她剛剛看到蘇紫跟自己驚人相像的時候,是多麽的恐慌。而此時,她又多麽希望自己真的是蘇紫。如果她是蘇紫的話,那麽明天,她與牡丹公子便會舊夢重圓了。

蘇格蘭風笛之後,牡丹公子的節目也要結束了。他在最後告訴他的聽眾朋友們說,明天晚上,他們就聽不到他的聲音了,也許以後也聽不到了。說到這裏的時候,牡丹公子一直很清澈的聲音開始低沈起來。他說他真的舍不得這裏,舍不得他的聽眾們。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人總會從一站走向另一站。

之後,仍然是那段《游園驚夢》的間奏。畫笛聽到這美妙輕快的管弦聲時,覺得身體裏面,似乎綻開了一朵朵花。

生命已經以一種驚人的力量,表達著幸福與美好。

畫笛是在管弦的餘音裏睡著的。音樂縈繞在她的夢中,夢是色彩斑瀾的。

就好似睡在溫泉裏的感覺。可是,不知道過了多久,泉水開始一點點變冷,繼而冷得刺骨。

畫笛在迷迷糊糊中蜷起了自己的身體。她開始覺得不對勁——身上的薄毯沒有了,身子下面也不是柔軟的床單,而是一片冰冷硬實。

畫笛睜開眼睛,發現四周伸手不見五指。她摸索著,摸到的只有堅硬的木頭,頭頂也是,而且空間非常狹小。

畫笛大駭,她開始在那個狹小的空間裏折騰起來。她很快發現,頭頂的木板雖然厚重,但只要使勁推,還是可以掀開的!

她將那塊木板掀起,然後,站起身來。

依然是伸手不見五指,但畫笛卻感覺這地方如此熟悉。特別是那種氣息——死亡的氣息!

她想起來了,這正是昨天夜裏自己無意中跌進的墓穴,而自己剛才正是從那具棺材裏爬出來的!

“天哪!”意識到這一點時,畫笛失聲驚叫起來。驚叫聲在狹小的墓穴裏四撞,引起的回聲更加瘆人!

畫笛驚慌失措了一陣,然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喘著粗氣,在墓穴裏摸索著,很快找到了那條隧道。

依前一次的經驗,畫笛很快從隧道裏爬了出來。當她站在鋪滿幹草的坑底時,發現頭頂那點天空已經亮起。

是天亮了嗎?

四周靜悄悄的。畫笛借著坑外射進來的光線,試著仿照段千文的方法爬出坑外。

還好,坑是倒梯形的,坑口比坑底大些,而且坑並不深,畫笛居然一點點爬了上來!

她拼著最後一點力量爬出坑穴,感到一陣眩暈,走路的時候身體都一搖一晃的。她赫然發現,自己的胳膊甩動時,竟甩出了兩條水袖。

原來竟然穿了一件白色的水衣!剛才的袖子是挽起來的,所以不覺得。此刻散落,就像一個身穿白袍的稻草人。

畫笛的意志有點迷亂了,她身不由己地學著那晚出現的白袍人的身姿,在山路上飄搖起來。

這個時候,天色幾乎大亮了。清晨的山谷裏山風回旋,畫笛身上的水衣隨風而動,竟有點像下凡的仙子。

遠處忽然開來一輛黑色的奧迪。奧迪一直沖著畫笛駛過來,然後車停,下來一位玉樹臨風的男人。

他向畫笛奔過來,一把抱住了她。

“蘇紫,我終於找到你了!”男人的聲音有些耳熟。

畫笛用迷離的眼神看著男人。男人用激動的聲音說:“紫兒,你不認識我了?我是穆蕭呀!”

畫笛近距離看著眼前的男人。男人的眼睛清澈又明亮,讓人看一眼便會沈進去。

畫笛有些癡迷了。他說他是誰?穆蕭?這就是穆蕭嗎?那個唱《牡丹亭》的巾生,在網絡上陪伴自己許多個日日夜夜的牡丹公子?

“穆蕭……”笛畫輕輕吐出兩個字來。

“紫兒,我是你的穆蕭呀!”穆蕭抱著畫笛的手臂在微微顫抖。他發現她很虛弱,便將她抱進汽車裏。

汽車一直開到木屋。穆蕭將畫笛抱下車,一直抱到木屋裏的床上。

這個時候,畫笛慢慢清醒了。剛才她從冰冷漆黑的棺木裏爬出來,又拼死爬出洞穴,強烈的驚恐令她處在恍惚之中。接著她便遇到了穆蕭,穆蕭抱住她,叫她“蘇紫”,她更是如同身在夢中。而此刻,回到熟悉的木屋裏,聞到熟悉的清香,她的意識漸漸覆原。

她發現自己的身上穿著一件雪白的長袍,只是上面沾滿了泥土與露水。穆蕭也察覺了,對畫笛說:“這是我一個朋友的住處,她現在不在。我給你找身她的衣服穿吧。她不會有意見的。”

接著穆便從衣架上取下了那條紫色的長裙。他將裙子遞給畫笛說:“這件挺合適你的,你先換上。”然後他走出木屋,輕輕將門掩上。

畫笛捧著這條裙子,百感交集。昨晚她正是打算穿著這條裙子見穆蕭的,在這間木屋裏睡著之後,卻鬼使神差地到了可怕的墳墓裏。自己怎麽會到墳墓裏呢?難道是夢游?如果是夢游的話,身上的白衣來自何處?

更匪夷所思的是,剛才看穆蕭的反應,自己竟的的確確是蘇紫!而畫笛這個人,反而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從穆蕭的世界裏消失了!

想到這裏,畫笛心裏一陣沖動。她想立即去告訴穆蕭,她不但是蘇紫,而且還是畫笛!這麽說,穆蕭一定難以想象,就如同自己看到蘇紫照片時的反應。

畫笛將紫裙換上,然後在鏡中理了理頭發。面色還好,膚色白晳,雙頰紅潤。

畫笛打開門,看穆蕭站在門外。他幾步奔過來,嘆息道:“紫兒,你好美。”然後,再一次擁她入懷。

畫笛在穆蕭的懷抱裏有些迷失了。她覺得自己冰冷的身體一點點熱起來,她想掙脫他的懷抱,跟他說清楚,可是他已經將唇貼到了她的唇上。畫笛的身體一抖,伴隨著一陣強烈的顫栗,她不由自主地去迎合他的熱吻。此刻,她就像一個演員,全身心投入到戲中的一個角色裏。

過了不知多久,像是一個世紀,又像只有一瞬間,穆蕭終於放開了畫笛。畫笛睜開眼,再一次專註地去看穆蕭的眼睛,發現那雙眼睛更清澈更明亮了。

這個時候,畫笛才有機會細看穆蕭的面容。這張臉與照片中的柳夢梅交替地在腦海裏重疊,都是一般的俊秀明朗。穆蕭的長相雖然清秀,但不失陽剛,古典裏又透出現代的氣息。畫笛從未見過這樣的男人,卻在極短的時間裏,被他捕獲了。

穆蕭用指尖輕輕地撫摸著畫笛的臉,用迷人的音色問:“紫兒,你告訴我,你是真實的嗎?我是不是在做夢?”

畫笛說:“我是真實的,不過我……”

畫笛正要說出自己的身份,忽然聽到門外“砰”的一聲,聲音不大,卻嚇了他們一跳。

穆蕭說:“大概是我的朋友回來了,她可能看到我們剛才的樣子,不好意思驚動我們。她見到你,一定會很驚喜的。”

說著,穆蕭打開了木屋的門,卻是一楞——屋外並沒有人。穆蕭正在疑惑,忽然發現門外的空地上有一本書。撿起來,竟然是一本湯顯祖的《牡丹亭》!

穆蕭舉著書問畫笛:“紫兒,這是你丟下來的吧,嗯?”

畫笛將書拿到手裏,不禁面色大變。這本書是哪來的?難道……

畫笛不敢再想下去了。她剛剛進入了蘇紫的角色,全身心投入,盡管心中有一萬個疑惑,但她不敢去探究事情的真相。如果自己是恰巧與蘇紫長相相似,而穆蕭已經三年未見過蘇紫,三年前他們也只相處了短短的兩三天,加上剛才自己一身水衣,他把自己錯當蘇紫也是可能的。而真正的蘇紫,也許真的就在這個天堂谷裏。也許就是自己初來山谷的夜晚,在山道上見到的那個白袍人。

這本書,是真正的蘇紫放在這裏來提醒穆蕭的嗎?

畫笛腦中正胡思亂想,卻聽到穆蕭驚叫一聲。原來他發現了段千文的那幅油畫。

穆蕭蹲在地上,仔細地去看擱在墻角的油畫。他看了一會兒,擡頭看畫笛:“紫兒,這幅畫中的女子,跟你很像呢。”

畫笛正不知道說什麽好,穆蕭又發現了新大陸——那個碩大的魚缸。

那些紫蝶尾龍睛,與畫中的一模一樣。穆蕭數了數,對畫笛說:“紫兒,你看,這些魚跟畫中的一樣呢。而且數量居然也一樣,都是九條。”

“什麽?九條?”畫笛沖口而出。她撲到魚缸前,數她的寶貝們。不錯,居然真的是九條!

“怎麽多出了兩條?”畫笛喃喃地說。

“你說什麽?什麽多出了兩條?”穆蕭奇怪地問。

“哦,沒什麽。這些魚真好看呢。這是你朋友的嗎?”

穆蕭點頭道:“是啊。不過,她從來沒有提起過,也沒有說過自己會作畫。哦,她是一個作家,叫畫笛,寫過一本書叫《十條魚》。在畫笛的故事裏,女主人公養了九條金魚,而且每天都會跳進魚缸裏跟那些魚呆在一起,所以她是魚缸裏的第十條魚。”

經穆蕭一提醒,畫笛才想到早上段千文對自己說過的話。她才明白段千文在自己找不到第十條魚的時候,為什麽覺得那麽好笑了。原來,第十條是美人魚的創意是她的,她卻在當時忘掉了。自己寫的故事,通常在寫完之後,便會將情節忘得一幹二凈了。

穆蕭又說:“她一定是將自己當作書中的女主角了。這幅畫也一定是她的自畫像。奇怪了,紫兒,難道她跟你長得很像嗎?看,她的衣服你穿上也合適,你們身材也差不多呢。”

畫笛張嘴想說,自己就是畫笛,不是他的什麽紫兒。但穆蕭看到她的表情,誤會了她的意思,忙解釋道:“紫兒,你別介意。我來天堂谷,並不是來見畫笛的。因為畫笛說,她在這裏有你的消息,我是為你而來的。紫兒,你告訴我,你為什麽會在這裏?這三年你是怎麽過來的?三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畫笛在聽了穆蕭的話之後,心裏不是滋味了。穆蕭說他來這裏,並不是為了見自己,他心裏只有蘇紫而沒有自己。如果說出真相,穆蕭一定會失望的,並會去尋找真正的蘇紫……

於是,畫笛說:“穆蕭,這些事情我以後慢慢告訴你好嗎?我現在要你馬上帶我離開天堂谷!”

穆蕭點點頭說:“好,你想到哪裏,我就帶你去哪裏。我守著你不會再讓你離開我的。但在離開這裏之前,我得等到我的朋友。她這兩天發生了很多危險的事,我很擔心她。對了,你見過她嗎,紫兒?”

畫笛搖搖頭。穆蕭說:“我一來這裏就先找她,到木屋發現沒人,手機也打不通,我就開車四處找她,沒找到她,卻先找到了你!”

畫笛沈默了一會兒說:“穆蕭,如果你等不到她來,會怎麽辦?”

穆蕭說:“不會的。畫笛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她會想辦法回到這裏的,她知道我要來。”

畫笛說:“穆蕭,我很悶。你帶我去天堂谷裏走走吧,也好去找你的朋友。你給她留言好了。”

穆蕭想了想,點頭同意。他給畫笛寫了一張紙條,告訴她自己已經來過了,並且找到了蘇紫,要她回來之後馬上與自己聯系。

然後他們一起走出木屋,在山谷裏散步。

畫笛打算只將錯就錯地扮演蘇紫一天,在陽光消失在地平線的時候,就告訴穆蕭真相,然後幫助他尋找真正的蘇紫。而在這一天裏,她願意將穆蕭當作一個朋友而不是情侶,她只是想多看看他清澈的眼睛裏的深情。她迷上了這種感覺,無法自拔。

而畫笛這樣美好的想法卻沒有圓滿實現。在太陽一點點沈下山去的時候,她覺得頭暈眼花,全身發冷。穆蕭摸了摸她的額頭說:“紫兒,你生病了!”

穆蕭將畫笛背回木屋。他照料她,倒水餵藥,並做了粥一勺一勺給她餵下。

然後畫笛沈沈睡去。而穆蕭心裏一直在掛念畫笛,為她擔心不已。她一整天都不見人影,一定是出事了!

穆蕭看了看沈沈睡去的蘇紫(畫笛),想了想,便悄悄離開了木屋。他要去找畫笛,到畫笛對自己說的每一個可疑的地方去。其實他白天就想去了,只是不想蘇紫(畫笛)與自己一起冒險。

這個時候夜幕早已低垂。山谷裏刮起了狂風,風裹著絲絲涼氣,大概要下雨了。

一個白色的影子悄然晃進穆蕭的視線。那個人穿著一件白袍,長長的水袖在風中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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