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八卦，孫建林和劉敏推薦肖然擔任急診科副主任的事兒還沒來得及實施，消息就不脛而走，穿的滿城風雨，整個急診科都在嘀咕這件事情。加上周明陽剛剛擔任急診科副主任職務沒過多久，並且重傷初愈，更加增添了這件事情的八卦氛圍。

有些人認為這個位置一個多月前就應該是肖然的，那時肖然因為趙麗娟的事兒固然有些沖動，但所表現出的擔當足以擔任這個職務，也有些人認為肖然這次做的有些不地道，趁人之危，而且面對的還是他的師父，還有些人認為肖然具有天生的領導才能，在他身邊工作舒心而且效率高，他本就應該是急診科副主任的最佳人選，可是更多的人卻認為肖然年輕，資歷淺，職稱低，到急診科的時間並不長，並不足以服眾，此時讓他擔任急診科副主任顯得有些過於草率。

肖然每次進入急診科都會感覺到背後有人指著他竊竊私語，甚至還有人當面戲稱他“肖主任”，肖然對次都不置可否，只是微笑的面對，自己現在無論說什麽都不可能封住說有人的嘴，那倒不如幹脆什麽也不說，任憑風吹浪打，我自巋然不動。只要自己做的足夠好，到時一切自然會變得風平浪靜。

“肖神，林果打來電話，說她爸爸病了，肚子痛，很重，想讓你去接一下。”

肖然換完衣服剛走出更衣室的大門就撞上了迎面而來的高曉月，面對她的話肖然沒有絲毫遲疑，快速召集齊所需人員，坐著急救車直奔林果家而去。

林果的父親叫林天然，五十多歲的轉業軍人，肖然對他十分熟悉，剛毅、堅強、和藹，這是肖然與他多次交談積累的印象。可是當再次看見林天然的時候，肖然愕然了，他無法想象往常剛毅堅強的林天然也會顯出如此表情。

林天然蜷縮在床上，雙手緊緊的按著肚子，臉龐極度扭曲，眉毛皺在一起完全失去了形狀，額頭不停地冒者冷汗，紅潤的臉色突然如同見到洪水猛獸一樣血色盡退，蒼白的像白紙一般。眼睛瞪得老大就好像在比眼睛大似的，雙唇不停地發抖，他似乎想說點什麽，但是只能從顫抖的嘴巴裏吐出幾個單字音節，面部所有的肌肉都在用不停的抽動昭示著痛苦。

“你快看看吧，不知道怎麽回事兒，半夜開始疼得，實在堅持不住才說的，到現在差不多六個小時了。”

林果緊緊地拉住肖然的袖子，嘴唇微微的顫抖著，他從沒有見過堅強的父親露出過這樣痛苦的表情，這樣的折磨該是何其劇烈。

肖然凝重的點了點頭，來到林天然的身旁，示意他盡量平躺，兩手平放身體兩側，兩腿屈起並稍分開，張口做腹式呼吸運動，充分使腹部肌肉放松，便於檢查，盡管由於疼痛額頭汗珠直冒，林天然依舊艱難的配合著。

肖然仔細的檢查著，林天然表情痛苦，雙手緊緊的按著肚子，顯然應該是腹痛，整個腹部肌肉完全繃緊，全腹觸摸都有明顯疼痛，但是上腹部明顯更重，手剛貼住腹部皮膚，林天然就會不自主的渾身顫抖，顯示著極重的疼痛。腸鳴音明顯減弱，低不可聞，這一定是急腹癥。肖然囑咐林天然側過身，輕輕叩擊他的雙側腎區體表投影區，林天然雖然有明顯痛覺，但疼痛並沒有隨著叩擊向下放射，所以應該可以排除泌尿系結石，肖然堅定地認為病變位置必定在上腹部。

“還有什麽其他癥狀嗎？”

肖然一面指揮眾人將林天然固定在擔架上，建立靜脈通路，心電監護，吸氧，準備轉運，一面仔細詢問林果，有一些看似不重要的癥狀也許才是最重要的，在沒有綜合分析之前絕不輕易下結論，這是肖然多年來養成的習慣。

“聽我媽說，我爸從疼到現在沒有進食，也沒有進水，惡心、嘔吐，吐的都是胃內容物，也不排便、排氣，好像也沒有小便，另外還有腰痛、背痛。”

多年來養成的職業習慣讓林果提供的信息更有針對性，甚至她更實在不自覺的情況下使用專業術語描述父親的癥狀。

急救車回到醫院的時候，肖然發現科裏所有醫生幾乎都到了，就連三位主任聽說了林果父親生病之後也來到了急診科。

“病人林天然，男，五十八歲，大約六小時前突發腹痛，呈進行性加重，伴見惡心、嘔吐，腰背部也有明顯痛感，排氣排便消失，疼痛開始到現在也沒有排尿，體檢示痛苦面容，全腹緊張，觸痛，尤以上腹部為甚，腸鳴音極弱，墨菲氏征陰性，肝濁音界正常，雙腎區叩擊痛陰性。應該是急腹癥，病變位置應該在上腹部，排除膽道系統疾病，排除急性上消化道潰瘍穿孔，排除泌尿系結石梗阻。已經開放靜脈通路，生理鹽水250ml靜滴，持續心電監護，吸氧，2L/分。”

肖然一面指揮眾人將林天然轉運至搶救室，一面詳細地向劉敏匯報病人病情。

“你的初步診斷是什麽？”

在肖然的匯報中，劉敏和肖然一樣的判斷，急腹癥，但是只是聽到了有很多疾病被排除，可卻並沒有聽到具體診斷，依照肖然以往的習慣，顯然不是因為疏忽忘記匯報了，那到底因為什麽，劉敏疑惑的望著肖然，可是迎接她的卻是肖然的搖頭。

“什麽意思？沒有診斷？”

這種結果更讓劉敏感覺有些離奇，竟然還沒有診斷，對於在急診科工作多年的醫生，還是即將要擔任急診科副主任的肖然，這絕對是不可思議的。

“暫時還沒有準確的判斷。”

肖然一臉凝重的回答，在返院途中他就已經將林天然所有癥狀和體征綜合分析，所有的接過似乎都指向了急性胰腺炎，但是不知為何，肖然總覺得不踏實，似乎有種感覺，一旦下了這個診斷就有可能導致嚴重的後果。

看著肖然的猶豫不決，劉敏的眉頭皺了起來，這段時間科裏人對於肖然的議論她也有所耳聞，本想讓他借著這個機會在科室樹立一點威信，堵住一些人的嘴，可是沒想到時這種結果。看到這種情況，就連周明陽失望的搖著頭，自己的徒弟平時並不是這樣優柔寡斷的，今天到底是怎麽了？

“江南，你來說說，這個應該是什麽疾病。”

旁邊一位高年資的醫生叫過路江南，急診科裏一些高年資的醫生本來就不滿意孫建林和劉敏對於讓肖然擔任急診科副主任的建議，他們怎麽能容忍一個剛到科裏幾年的毛頭小夥兒騎在他們的頭上，肖然有什麽資本管理他們。現在終於有了機會，面對明顯的急性胰腺炎他竟然會遲疑，這些人開心的要命，順勢拉過一旁的路江南，如果身為徒弟的路江南都能說出正確診斷，想必肖然絕對不會有臉在擔任急診科副主任了。

“依照病人的癥狀和體征來看，初步診斷應該是急性胰腺炎，但是具體診斷應該參照腹部彩超和胰澱粉酶檢查結果。”

敦厚樸實的路江南一心想在師父面前展示自己所掌握的技能，絲毫沒有發覺自己已經成為別人用來對付肖然的武器。他的發言引得周圍眾人一陣陣點頭，顯然這樣的判斷和大家是基本一致的。

“那好，既然大家都是一樣的意見，馬上聯系彩超室做肝膽胰脾床旁彩超，同時抽血急差血常規，電解質、肝腎功能、血脂血糖、澱粉酶和病毒類。下胃管，持續胃腸減壓。”

“明白！”

劉敏不想讓肖然繼續處於尷尬的境地，依照眾人的意見下達了醫囑，大家也紛紛開始投入搶救，只有肖然依舊一動不動，似乎完全沈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了。

很快檢查結果匯總在一起，如大家所想，彩超結果顯示林天然的胰腺邊緣毛糙，有著急性胰腺炎的征象，只不過澱粉酶的結果有些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按照正常情況，病人在出現急性胰腺炎留到八小時之後，澱粉酶應該明顯升高，可是林天然的結果中澱粉酶依舊維持在正常水平，這倒是有些讓眾人詫異。但是急性胰腺炎在極重、極輕、慢性炎癥急性發作和恢覆期的時候澱粉酶也有可能維持在正常水平，基於這樣的考慮，大家仍然堅信原有的診斷，依舊固執的認為林天然應該是急性胰腺炎。

急診科的速度總是快得驚人，防治休克、改善微循環、解痙、止痛，抑制胰酶分泌、抗感染、養支持和預防並發癥的治療方法很快用到了林天然的治療中。可是結果並沒有出現大家期盼的理想狀態，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癥狀緩解的速度遠低於大家的期盼。難道真的像肖然擔憂的一樣，林天然並不是簡單的急性胰腺炎，所有人的心中都在不停地打著鼓。

肖然還是像剛才那樣呆呆的坐著，一句話也沒有說。所有表面跡象都顯示林天然應該是急性胰腺炎，但是他的心中總有著一次擔憂，到底是哪裏的問題？肖然重新審視面前的結果，一項一項的排查，體征沒問題，上腹部觸痛、腸鳴音減弱、束腰征，都沒錯，應該是急性胰腺炎，彩超結果沒錯，也應該是急性胰腺炎，癥狀也應該沒錯，腹痛、惡心、嘔吐、排氣排便消失，也應該是急性胰腺炎。

就當肖然也要否定自己的擔憂時，他的眼睛忽然一亮，終於抓住了幾乎要忽略的地方，無尿，對，就是無尿，急性胰腺炎的病人有可能因為體液消耗會出現少尿和尿液濃縮，但是絕對沒有理由這麽長時間沒有排尿。

肖然趕緊翻看著手中的化驗單，事實如同他的擔憂一般，大家都忽略了一項結果，在林天然的肝腎功能檢查單上同時顯示著肝腎功能的異常，為什麽會這樣，肝功能、腎功能、胃腸道消化功能和胰腺功能都出現了異常狀態，肖然感覺自己就要抓住關鍵點了，他的腦子高速過濾著自己所接觸過的所有醫學知識，快速分析著面前的一切。

“怎麽了？肖神，有什麽不對嗎？”

林果發現了肖然的異常，趕緊湊了過來。

“我不十分肯定，但是現在的診斷應該不確切，如果你相信我，現在我們一起帶著叔叔去做上腹部薄層CT精掃。”

肖然緊緊地盯著林果，雖然他現在也不能完全確認心中的想法，但是直覺告訴他這條路必定是正確的，整個上腹部臟器都出現了問題，那首要任務就是要看看究竟這一切是什麽原因引發的。

林果有些遲疑，畢竟除了肖然之外整個急診科都已經對他父親明確診斷，在這個時候產生懷疑是要冒很大的風險的，也許這個風險是她所不能承受的。但是林果看到肖然眼睛深處的東西，那是真誠，是自信，是堅定，感受著這一切，林果終於咬緊牙關重重的點了點頭，多年的配合，她最終還是對肖然選擇無條件的信任與支持。

“果兒，你要幹嘛？”

看著林果企圖和肖然一起推動病床向搶救室外走去，大家紛紛過來詢問，他們都知道急性胰腺炎的病人治療早期盡量不建議挪動。

“肖神說目前的診斷不太確切，建議帶我爸爸去做上腹部薄層CT精掃。”

林果擡起頭回答著周圍的提問，剛剛做通媽媽的工作，現在又要面對大家的阻攔，林果無奈的笑了笑。

“肖然，他剛才連初步診斷都不敢下，現在還來胡亂建議，他才在急診科工作多長時間，難道我們工作了這麽久都不如他嗎？狂妄，就這樣的人，你也相信。”

林果的話激怒了一些人，原本對肖然的抗拒徹底轉變成了反感，大家開始紛紛指責肖然，就連劉敏和周明陽也在一旁無奈的搖著頭。

“我相信他。”

林果面對大家的阻攔，堅定地點著頭。她執著的表情讓眾人驚訝，見無法再繼續勸阻她，眾人開始把頭轉向劉敏，叨叨著希望她能站出來說句話。

“肖然，你就說說你的想法。”

劉敏也的確想聽聽肖然的看法，她還清晰地記得前幾次肖然對疾病的診斷直覺，那幾次也都最終證實了肖然的正確。

“主任，你們看看這些，林叔叔的肝功能、腎功能、胃腸道消化功能和胰腺功能都出現了異常，如果單一的急性胰腺炎不會導致這麽多問題。所以我覺得他的胰腺功能障礙有可能是繼發的，而最終引起這一切的原因應該是血液供應的異常，所以我建議上腹部薄層CT精掃，看看會不會腹主動脈出現了問問題。”

肖然將化驗單遞給劉敏，詳細的解釋著自己心中的擔憂。周圍的眾人在他的訴說中漸漸的安靜了下來，面前這個年輕人資歷雖然比他們低，但是如此的考慮卻不無道理。肖然也不知道，就這短短的幾句話已經在很大程度上消除著眾人的反感。

“有道理，我也相信你。”

“我也相信。”

劉敏和周明陽相繼的表態讓肖然心中一暖，他激動的點點頭和林果一起推著林天然向放射科走去。

當他們再次回到急診科的時候，林天然的檢查結果也傳到了急診科。Debarkation型腹主動脈夾層，完全驗證了肖然的判斷，所有的人都慚愧的低下了頭，冷汗從他們的額頭不斷地冒出。看來能力的高低並不完全取決於工作的年限，多吃幾年的鹽也並不能保證永遠不會出現低鈉血癥。大家也深深明白，如果不是肖然的擔憂，他們的自負將會帶來怎樣嚴重的後果。

Debarkation型腹主動脈夾層可不等同於一般疾病，這可是災難性危重急癥，四十八小時死亡率高達百分之五十以上，而且誤診率極高，必須盡快行經皮覆膜支架置入術，單純使用急性胰腺炎的治療方法，幾乎不具有明顯治療效果，甚至會對疾病的發展造成一定的隱藏性，這是非常危險的。如果不是肖然及時發現，林果的父親很可能會因此喪命。

盧永林的主持下林天然的手術順利完成了，一切治療都恢覆到了正常軌跡。經歷了這件事情之後，急診科的同時看著肖然的眼神也發生來改變，不再是當初的抵觸和抗拒，有的只是信任與接受，到此時他們才真正了解了周明陽對肖然的支持，同時也認可了孫建林和劉敏的推薦。肖然面對大家的目光依舊是不置可否，只是微笑的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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