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魅靈之境，流水在汩汩流淌，那聲音清脆而舒暢。俊美的魅靈，名為雲笙，傾坐在靈水潭的青石之上，長發柳眉，眼神中有著說不出的悲怨。

葉不凡想要去伸手安撫這個有些淒涼的身影，但是他還小，夠不著。

靜謐中，只有流水潺潺的聲音，以及魅靈倒影在水中的背影。葉不凡覺得這樣也挺好，至少比外面的世界安靜得多了，仿佛當年這也是他的家一樣。

魅靈終究是說出了話，問道：“你覺得，人，怎麽樣？”

“人？”葉不凡疑惑地皺起可愛的小眉頭。

我不就是人麽？難道我不是人？真不是麽，不會吧？

種種的念頭出現在這個年紀尚小的山村小孩子的腦中，雖然他有些大膽猜想，但是此時卻不想證實。

“人，應該還好吧，雖然有的時候看不懂他們在幹什麽，為了一些冷冰冰的東西，爭得頭破血流，死去活來的，有的時候，又傻傻的，一個包子都能笑得憨厚實誠。”

說這話時，葉不凡自然而然地使用了“他們”二字。

“夫子教我的時候，也給我講了很多人族的歷史和故事，大至朝代更替，小至市井小民。雖然我沒能親眼看到許多，但是在幻珠裏......”

葉不凡想起，幻珠是一個寶貴的東西，夫子可是說過，不應該輕易跟他人說起。

“幻珠？你是說你的這個東西？”魅靈伸出手，葉不凡懷裏揣著的那個錦囊便是飛了出來，一顆流光溢彩的幻珠，便是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不知道為什麽，葉不凡並不覺得魅靈會搶走他的東西，他總感覺，心裏面和這個魅靈有很深厚的信任。

“是的。”葉不凡回答。

雲笙把玩著這顆神奇的幻珠，那雙本就美麗的眼睛裏被照得發亮，他深感驚奇。

片刻，雲笙噴噴稱讚：“真是個好東西啊。”

葉不凡點頭，這個是夫子給的，當然是好東西。剛才葉瑯天還想要搶呢，還好，沒有掉落，要不，都不知道明日上學時，如何還與夫子。

只是葉不凡並不知道，雲笙在人世間恍恍九百多年，金銀珠寶，貴重法器，天地寶物，他可是見得多，也曾擁有了不少，他所指的好東西，卻不僅僅是一般的好東西，而是世上僅有，獨一無二的極品了。

如果他尚能再活一世，即使是迷惑了本心，有違道義，他也要從這個可愛的小男孩手中搶走這個寶物了。

只是，此刻僅是眼前這個孩子生命的開始，卻已是他這場旅途的盡頭。

一個站在道路的起點，一個已站在盡頭。兩人雖然靠得很近，但是卻已隔開千萬裏，遺世訣別，無法觸及。

再看了一眼這個充滿著無限奧秘的幻珠，他把它輕輕裝進了錦囊，還給了葉不凡。

他說：“你的夫子，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吧。”

葉不凡點頭。夫子應該是葉不凡認識的人之內，除了父母以外，最好最好的人了。

夫子學識淵博，上知天文，星軌運算，中曉日月命理，懂八卦，曉奇門，知遁甲。下則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歷史長河漫漫，夫子所知道的，卻連很多書本都沒有記載，葉不凡每次都會驚嘆，這樣的一個人，到底是經歷了多少歲月才能得到的啊。

道術修為更是深不見底，葉不凡從來沒見過一個有夫子那麽強大的人，他的眼中就好像一片汪洋大海一樣，無邊無際，僅靠他的想象，已經遠遠不及。

另外，重要的是，夫子是個善良的人，對他很好，對村子裏的其他人也很好，甚至，對這個世界都很好。

想到這裏，葉不凡接過幻珠，再次點頭，自己肯定自己的想法。

一想到明天又可以去聽夫子的課，他的心裏，不免歡喜起來，嘴角上揚。

“真是個單純的孩子啊。”魅靈忍不住讚嘆，他的當年，其實也如同葉不凡一般，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他很想懂得更多，認識更多的人，翻過高山，越過海洋，去更多的地方看看。

只是有的時候，長大，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其中的一些“知識”，他寧可不要。

葉不凡擡起頭，問道：“雲笙大哥哥，你呢，你覺得‘人’，怎麽樣？”

一抹無奈又模棱兩可的笑容出現在他的嘴角，他笑了笑，說道：“其實，人族也蠻好的，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人，他們其中，也不盡是壞人。而即使是壞人，也有其良好的一面。”

似乎想到了過去的那段時光，魅靈的眼中更是柔和了許多。

“當年，我匯聚成為一個不懂世事的少年，混進了來到靈潭的一個戲團裏。是紅姐和團長收留了我，雖然我精神能力強大，但是在這物質世界裏，沒有米飯的溫飽，我活不下去。”

“是紅姐教會了我衣著打扮，濃淡相宜，是她讓我明白了如何在舞臺上，利用光影和舞曲的調子踱步，每走一下，當身姿輕盈，又宛若留君，每笑一下，露意不露齒，掩面還羞。”

想起了當年學藝的情景，魅靈踮起腳尖，在水潭上起舞。水珠飛濺起來，光影俱佳，葉不凡終於明白當時為什麽那麽多人感嘆青姬雲笙，一票難求。

只是，人的好壞，不以過去或者未來做定奪。人心多變，後來的紅姐以及戲團的其他人，都被利欲熏心，難以自拔。

就連雲笙他自己，也是染上了人類的惡習，一度墮落不知。

在紅姐下毒汁的那一晚，雲笙的心，是難受的，雖然他沒有心。他知道作為人，他們害怕未知的事物，害怕他是個妖怪，會害了她們，但是他可從來沒有想過害任何一個人啊。

陰差陽錯，那杯毒汁，被下了蒙汗藥的伺候小妹掉包了，雲笙那晚只是喝了蒙汗藥，而毒汁，卻是被紅姐自己喝到了。

那晚，戲團團長，餵馬的小趙，伺候的小妹，三人竟然直接將紅姐推入了枯井，事後還栽贓陷害，雲笙的鬼怪之名，也是出自他們之口。

想起當年的種種，魅靈的舞姿緩緩慢了下來。

“你恨他們嗎？”葉不凡問道。

名為雲笙的魅靈想了想，回答：“恨嗎？恨吧。只是人類的壽命，如果不修煉，突破身體的桎梏，多少不過百年而已。對於我們魅靈的壽命而言，實在是太過短暫了。”

“你說，一只大鵬，翺翔萬裏，傾仰天下，它會埋怨燕雀啄食了它剛叼回來的些許蟲食麽？”

“不過是當時在意罷了。”

葉不凡點了點頭，他如今還小，尚沒有遇到奸人陷害，勾心鬥角的真實境遇，而到時，是否能夠一展胸懷，君子記人之好，忘小人之惡，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葉不凡又問道：“那，這人世間，你在意的事，或者人，又是誰呢？”

魅靈聽聞，如心中驚雷而過，那一抹紅裳再次出現在了他的腦海裏，泛起雲霧，說不盡的淒美。

隨著魅靈心中思緒翻湧，整個魅靈之境都在變化，一團水泡由靈潭中緩緩浮起，一襲青衣的魅靈看著那道紅色的身影。

怔怔如癡，沈默許久。

終於，他提起了勇氣，念出了那個此生九百餘年，那個最為難忘的名字。

“珠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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