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後，A市給邵三月的印象還是陰雨連綿中的美麗，它太愛下雨了，雨水澆灌著恣意生長的花種。不愧是地級市，比小縣城是好多了，完全沒有小縣城的臟亂差。令人尷尬的是，邵三月初初來到A市坐公交，總是路上看見了揮揮手，公交車隨性開過並沒有為她停止，後來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是多麽愚蠢，應該在站點等候車輛。

邵三月是A市騰達中學的高中學生，她一如既往的優秀，一如既往地當著老師的好學生同學的好榜樣。數學老師勞俊特別偏袒她，常常說邵三月是個可造之材，腦子轉的活愛思考，她的同桌吳芳蕊每次在勞俊這樣誇獎她的時候總會故意大聲“嘁”一句，顯示自己的不滿。邵三月並沒有覺得有任何不適，尖子生聚集的地方，難免特別相輕。更何況，吳芳蕊很不喜歡她，她能感覺到，有一天中午邵三月坐在教室裏做題，吳芳蕊聚集了一堆女同學在那裏聊天。

“你看那個誰，騷裏騷氣的，胸那麽大還老挺著，哪個女的跟她一樣鈀金手鏈戴到手腕上，故意給人看，惡心死了，大家都是大地方來的，哪個跟她一樣窮山溝溝裏住著，穿金戴銀當個寶。”

“對呀，對呀，誰買不起似得。”

“勞俊可勁兒喜歡她吧！誰知道她連老師都勾引。”

吳芳蕊喜歡欺負人喜歡說人閑話，邵三月並不想理她，她再也不是一年級那個需要用大白兔討好全班同學的小姑娘了，閑話而已理她作甚。邵三月摘下了那個老鳳祥金鏈子揣進兜裏，小縣城就開了一家老鳳祥金店，剛剛開張，她媽就趁熱打鐵買了一個手鏈送她，“女兒啊，努努力，要考上海的好大學啊！”

“三月。”門口一個清脆的女聲傳了過來，邵三月跑出去時回過頭看了看那群仍在嘁嘁喳喳說她壞話，還想讓她故意聽見的女孩，說心裏沒氣是假的。喊她的女孩時39班的瞿曉雯，馬達班的班長，跟馬達關系不錯，一來二去，也就跟邵三月熟悉了。

瞿曉雯攬緊邵三月的肩膀，她的個頭有點矮，手肘都要延伸一下才能摟住邵三月，“你大中午都不吃飯了？最近都不見你跟馬達在一塊。”瞿曉雯說話喜歡搖頭晃腦，馬尾掃了她一臉。

邵三月笑笑說：“總覺得不努力，怕趕不上。”

“那麽努力幹嘛？你是要考清華還是北大？”瞿曉雯無語的按了按額頭，從口袋裏掏出塑料袋裝著的兩個包子，包子不知什麽時候被瞿曉雯壓扁了，邵三月有些嫌棄的接了過來。瞿曉雯澀澀地笑了笑，“馬達給你買的，怕你不好好吃飯。”邵三月告別了她，心裏湧起一股暖意，初中那會兒害怕馬達跟自己一個班，與自己走得很近識破自己的本性。現在離得大概有五個班那麽遠，心裏卻惦記異常，沒有他的生活實在是孤獨而無趣。

邵三月提溜著塑料袋系著死扣的環，走進教室，她剛費了一番力氣解開塑料袋的死結，吳芳蕊就一臉嫌惡的扇扇臉，“韭菜包子，真臭。”邵三月不想理她，拿出一個背過身去吃，吳芳蕊長長的“唉”了一聲，咬聲說道：“沒素質。”邵三月拼命對自己說：“忍住忍住。”

吳芳蕊騰地站起，一把把她放在桌子上的那個包子長擲到後面的垃圾桶上，邵三月晴朗的臉色立即陰雲密布，她冷冷地回頭問：“你究竟想幹什麽？”吳芳蕊喘著氣並不說話，眼淚拼命滲出，帶著哭腔說：“你想欺負人啊？”

教室裏那麽多眼睛在這哭腔傳出來後投射過來，掃射的邵三月心爛成了個篩子，她滿臉通紅爭辯的推了一下吳芳蕊，說：“我沒欺負你。”吳芳蕊發瘋了一樣的扯住她的頭發，把她往課桌上按，“你推我，你說你沒欺負我。”

邵三月本來想還手，咬下牙，心道：“還手就說不清了。”她任由吳芳蕊踢她的腿，咬住牙，不發一言。同學們都驚了一下，這種僵局在班長王啟傑進門後打破了，“你們楞著幹什麽，還不趕緊把人來開！”

被拉開的兩個人平靜地上著課，邵三月臉有些腫，她故意把頭揚的高高的。講課的楊老師推了推眼鏡，瞄了眼邵三月臉上的傷口，驚訝地問：“邵三月，你臉上怎麽了。”邵三月猶猶豫豫地站起來，不斷看著吳芳蕊，支支吾吾地說：“我不想說，她也不是故意的，就是我力氣輕不抵抗，那人就瘋了一樣一直打我。”楊老師的眼神轉向了吳芳蕊，想要淩厲的批評她，邵三月突然叫了一聲，滲出眼淚，“我的手鏈呢？我媽花了好多錢給我買的，是守歲保平安用的，丟了怎麽辦？”她哭得實在淒慘，楊老師剛開始還敷衍的說道：“你好好找找。”後來火氣也上來了，直接拿全班問罪，“小小年紀不學好，你們誰拿了邵三月的鏈子，趕緊承認，不承認被我搜出來可有你們的好看？”每個人都面面相覷，的確誰都不知道鏈子的去向。

楊老師開始挨個一個個搜，時間走得飛快，搜到了吳芳蕊身上，她斜側口袋一掏掏出一條金鏈子，掉在地上還有輕微地聲響，楊老師氣急了，扯住吳芳蕊的胳膊就說：“來來來，見家長去！”吳芳蕊極力辯解，急出了眼淚，“老師，真的不是我。”邵三月勸道：“算了老師，只要東西回來就好，我相信她一定不會再犯的。”卑劣的邵三月不再受基本的道德觀束縛，她心安理得的接受著報覆所帶來的快感。

楊老師在講臺上看了看被犧牲掉的時間，氣得敲了敲黑板，默默坐下垂淚的吳芳蕊聽見邵三月用低的不能再低的聲音說：“下次別惹我。”

吳芳蕊的極力澄清，再加上純屬看戲的同學們都在心裏默默明白，邵三月的誣陷手段。他們腹誹著她的無恥，厭惡她人品的卑劣疏遠了她，邵三月看似無所謂，一副樂得自在的表情，反正已經是眾矢之的了，還能壞到哪裏去。

這幅局面在期中考試之後迅速扭轉，邵三月考了全年級第三，得到了全體老師的表揚和同學們的羨慕。邵三月一直在內心裏覺得，這是死去的謝康渝借給她的靈氣與邪火，讓她不斷向前不斷向前沒有停歇。

當然，光靠純粹的學習並不能征服道德感強烈的同學們，邵三月只是不知不覺間用打太極的手法征服同學。王建文作業沒有寫，關鍵是不會寫，交作業關頭，邵三月就主動把作業本遞給王建文說：“抄不抄隨便你？”一個急著交作業的學生哪裏懂得不食嗟來之食的道理，急忙感恩戴德的再三感謝接過去抄了個幹凈，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對於那些不會做題的中游生，邵三月扔垃圾的時候從他們身邊經過，會主動表示友好的分析解題思路，強硬派，比如趙明就表示不用她說，拒絕她的好意，邵三月就微笑著站人家跟前看半天，關鍵處再說：“其實，你解題思路就錯了。”伸手不打笑臉人，邵三月好人的名聲代替了壞人名聲，她嘆了口氣，其實她也從橙橙身上學會不少東西。

馬達和邵三月一起坐大巴回縣城，臨行前，馬達從宿舍拿了一個被褥塞進印著某某旅游社的大袋子裏，他媽讓他拿回去拆洗。

邵三月打趣的說道：“現在市面上都有賣羽絨被的了，你媽還讓你提著這麽重的東西跑來跑去，這就算了，換個袋子呀！這個袋子一看就窮醜窮醜的。”馬達的心縮了一下，心裏為這句“窮醜窮醜”而生氣，他們都快十六歲了，有些話還是會戳到對方敏感的點而不自知。三月身上有一種自帶的優越感，有時讓馬達自慚形穢有時又讓馬達心裏憋氣。

他努力不想讓自己把這種氣發出來，轉移了話題。

“聽瞿曉雯說，你跟你同桌打架了。”馬達柔聲問。

邵三月搖搖頭，“第一那是前同桌，第二我沒有還手，不算打架。我只跟謝康渝打過架。”提到謝康渝，兩人都有些唏噓。馬達問道：“他們說那女孩根本沒偷你的手鏈，是你塞進她的口袋裏的，是不是？”邵三月冷靜地說：“流言能相信的話，為什麽會有流言殺人這一說。”她不敢大大方方的承認這件事，是因為這件事在她自己的觀念裏面，都是道德敗壞的一件事，何況在馬達心中更加無法容忍。邵三月轉頭凝視著馬達，問：“你不相信我？”馬達抿了抿嘴，笑笑說：“不是，我只是不知道你的底線在哪裏。”兩個人格外認真的討論著什麽，又分明話中帶氣，刺得對方有些疼。

半晌，邵三月握住馬達的手靠在他肩頭，“你是我的底線，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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