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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霾之所以為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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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尖子生的一員,小學的邵三月幾乎沒有什麽煩惱。

對於過路街的其他孩子們,事情就很不一樣了。所有的花兒都曾是一模一樣的花種,當花盆放在同樣的環境下,他們都盡全力的汲取陽光雨露生根發芽,但是,雨水會揮灑不均、陽光會日照西斜,有的幼苗的宿命只可能是奄奄一息。他們是接受奄奄一息宿命的花卉,是鶴立雞群的雞,是陪襯的綠葉,是自己家不爭氣的孩子。

白智靈就是典型的代表,那種討人嫌的“壞孩子”代表。她學習並不能算差,語文通常九十多分,數學再浮動也在八十五分之上,但是所有任課老師提到她只有兩句話——“沒救了、”“就是懶。”

白智靈的無可救藥就是體現在“懶”這個字上,她是真的懶。她從來不寫作業,一年級一開始撒個小謊告訴老師她的作業本落在家裏了,這種伎倆連續實施四五天之後,老師們實在忍無可忍,叫家長來整改,每次家長到來之前,老師們都要實施一場酷刑,用教鞭打手心,打到又紅又腫,就開始扇臉,當臉龐被打出重重的掌印,老師就開始扯著她的短發往墻上撞擊,力度掌握分寸只會讓她的額頭青一塊兒紫一塊兒不會流出血印。

家長們放下手中的領導文件騎著摩托車最快速度的趕來,他們看到渾身是傷的女兒,只會深感恥辱,陪著笑跟老師一遍又一遍的道歉,不時用巴掌抽打女兒的後腦勺,罵道:“你丟盡老子的臉了。”

饒是如此,白智靈還是不寫,她的懶是因為她不理解,為什麽上課能聽懂的東西還要課下做習題呢?等她腦子轉過這個彎兒,她又有種拼死抵抗的軸勁兒,你們越打我就越不寫,有本事你們把我這副皮囊撕的幹凈。

三年級之後,懲罰自然是越來越重了,不只是身體上的還是心理上的。數學老師鐘老師是那種五大三粗的中年婦女,腰部以下呈現著寺廟大鐘的線條形狀,屁股撅得賊大坐下靠背椅子時都能發出吱扭聲,胳膊掄起來就像兩顆捆在一起的大茄子,連腿都在顯示她的威嚴。她每次扇白智靈之前,都要扭過頭對班裏的同學說上一句:“看,這就是老鼠屎。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同學們對鐘老師的形容是堅信不疑的,他們不發出讚同只是因為課堂紀律,他們都用審判的眼光加深邵三月的傷口。

鐘老師是個在教學上嚴肅死板,在體罰方式上獨具匠心的人。她發明了一種新刑法,就是讓被罰的孩子蹲在講臺邊緣雙手背後,她拿腳從背後猛地一踢,待孩子滾在講臺下保持靜止狀態就開始用腳猛踹,正面解了氣有時還會輪上一遍反面。所有氣性都消減之後,她才會冷冷地說上一句:“好了,滾回去吧!家裏挨得這麽近,你跟人家邵三月真是天壤有別。”白智靈長時間忍住的眼淚在轉身這一刻掛了滿臉。

周五何老師開完例會,邵三月作為一個不稱職的“臥底”,正在門外給她匯報工作。何老師對她瞞報說話人員名單的行為表示不滿,情報人員肯定會有其他情報人員用來監督,邵三月十分汗顏。就在這時,邵三月聽見了一聲聲責罵。

三年五班的班主任牛老師在走廊裏罵白智靈,幾乎可以說是怒發沖冠,“像你這麽懶、這麽不要臉的學生,我也是第一次見,臉皮比城墻還厚,不說跟邵三月、馬達、左橙比,跟你哥比,你都差遠了。”也許是還不解氣,她給了白智靈一巴掌,咄咄逼人:“說,你改不改?”白智靈豆大的淚珠滾落下來,一聲不吭。牛老師又給了白智靈一個巴掌,罵道:“哭什麽哭?你這樣的學生我見多了,越不學好越愛哭,也不說自己有沒有資格哭?”白智靈吸了一下鼻子,強忍著不讓淚珠滾出來,還是失敗了,她連鼻涕都流出來了。大概是教室裏的學生開始說小話了,牛老師終於放棄了對白智靈的“教育”,氣沖沖地走進了教室。

陪邵三月觀看了半天的何老師攬了攬邵三月的肩膀示意她回教室,邵三月對何老師指了指白智靈,小聲說:“我想陪她說說話。”何老師嘆了一口氣說:“何必呢?”見拗邵三月不過,只好自己轉身回了教室。

邵三月奔跑著經過四個教室的門窗,在白智靈面前停下了,她的眼淚還在汩汩的流,但她的嘴唇緊緊閉著,不打算把這種淒慘分享給日月天光。邵三月不知不覺比白智靈高了半頭了,她低下頭給這個倔強並流著淚的女孩揩眼淚。

“你們老師說的是不對的,你當然有資格哭。公主有資格哭,巫婆也有資格哭,王子有資格哭,小矮人也有資格哭,就連螞蟻、大樹、青蛙、□□都有資格哭,掉眼淚是不用參加資格考試的。”邵三月盡心盡力的安慰著白智靈,其實她還想說,牛老師的沒資格只是她自己沒資格而已,人都學不會堅強,開大會被校長批評的牛老師其實也是難受的,但她成熟的社會人姿態不允許她哭出聲。可是,照牛老師所言,她自己有什麽資格哭呢?她的業績的確比何老師、馬老師、陳老師差的厲害,她連心裏的角角落落都不該流出一滴眼淚。懼怕牛老師突然推門出來的邵三月,始終沒把這幾句話說出口。

白智靈的淚水凝固了,她真的有被安慰到,只是她對面對邵三月的心裏狀態是無比覆雜的,喜歡她也恨她。白智靈喪了氣的坐到地下,嘟囔著說:“跟你一樣就好了。”邵三月剛開始沒有聽清,問了一句:“什麽?”白智靈沒有重覆,邵三月突然反應過來。她立刻蹲下,展開雙臂抱住白智靈,白智靈窩在她的肩頭聽見她柔聲說了一句:“小白,我們不壞,我們學好吧!”

就像計算機推廣市面沒兩年時最流行的掃雷游戲,邵三月一腳踩了一個雷。原來這就是壞?這就是不學好?她跟爸爸媽媽牛老師鐘老師那些討人厭的同學們有什麽區別?同樣的揣測質疑自己,還用一種為我好的方式。白智靈推開了邵三月,冷聲說:“不用裝好人了。”

邵三月的臉上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白智靈用盡最大的恨意說了出來:“你以為我們還喜歡你嗎?大家一年級的時候就恨你,恨不得掐死你。二年級的時候連橙橙都恨你,她偷偷告訴我,起碼有十四次她忘戴紅領巾,報的都是你的班級和名字。”

邵三月的眼睛有些失焦,她強裝鎮定的說:“我知道你在騙我。”白智靈聳了聳肩膀,說:“你可以自己去問她,騙你我是狗。”

邵三月扭過頭已經看了掛在教室後面的大方型指針表三次了,還有十分鐘,還有五分鐘,還有一分鐘,鈴響了,邵三月立即跨上包沖出教室。她跑到三班門口找橙橙,卻被告知左橙剛剛和別人相跟著走了。邵三月追到校門口,身後有個人叫住了她:“你幹嘛跑這麽快,你媽今天提前回來?”邵三月回頭,是馬達。邵三月根本沒空跟馬達解釋,朝馬達擺了擺手向前跑著。看著她探頭探腦的模樣,馬達只能悄悄地跟了上去。

幸好橙橙走的不是太快,她還是有說有笑的跟同伴郝婧在一起走著,陽光美好。一瞬間,邵三月甚至開始取笑那個輕信白智靈說辭的自己了,她慢慢走近想給橙橙一個驚喜。卻聽見橙橙對著郝婧說:“邵三月真的變了,我都不屑於跟她做朋友。以前,她很乖很好,我們都很喜歡她。現在她跟她那個被人包養過的媽媽一樣騷氣,我有一天跟她和馬達在一起值周,感覺她那種態度活脫脫的在勾引馬達。”郝婧哈哈大笑,得意地說:“你看我以前跟你說什麽來著?”

一句話一個貶義詞,她怎麽不知道橙橙的語文學的這麽妙語連珠,邵三月渾身透露出殺氣。她當慣了眾星捧月的“月”,雖不至於相信她的朋友們會在某一天為了她拋頭顱灑熱血,但也沒有預設過,許諾一生一世當朋友的人背後會用流言當做利刃,一刀一刀再捅一刀。

“左橙,你在說什麽?”邵三月扶正書包的那個動作做得很機械,一臉冰冷地從橙橙身邊擦過去了。只有橙橙待在原地,一臉驚慌失措,“她肯定聽見了。怎麽辦?她聽見了。”馬達也跑了上來,痛心疾首地瞥了她一眼,什麽都沒說。九歲的左橙在一天之內,失去了兩個朋友,從小一起玩從未想過離分的朋友。

邵三月氣沖沖地回家,沒有把書包掛在架子上而是直接扔到了地上,索性喜歡嘮嘮叨叨的舅舅舅媽並不在家,他們去看舅舅部隊回來的老戰友了。趙巧銀買了三種顏色的口紅,大紅色、紫色和粉紅色,正好不想在自己試色,一把扯過邵三月。邵三月正在氣頭上,腳抵住地面不肯乖乖被她媽拉過去。趙巧銀嘖了一聲,嗔怪道:“乖乖的,幫媽一個忙。”邵三月放棄了抵抗,任由她媽往她嘴上擦了第一種口紅顏色。

“哎喲!我女兒長得真俊吶!瞧瞧,這大紅色塗抹上多好看。”趙巧銀歪著頭不斷引導她看鏡子裏的自己,邵三月只看了一眼就厭煩地抹掉了。趙巧銀又給邵三月塗上了紫色的口紅,沒等她審視,邵三月就迅速地用胳膊袖又抹掉了。趙巧銀放棄嘗試,扶著邵三月的頭對準自己,腋窩裏那股濃烈的香味撲鼻而來,邵三月知道她媽又換了一種香水。

“你為什麽生氣啊?我招的你?我惹得你?”趙巧銀發問了。

邵三月癟了癟嘴,一臉委屈的看著她媽濃密的眼睫毛,眼淚嘩的就下來了。

聽完邵三月泣不成聲的控訴,趙巧銀從放在桌子上的某酒店紙巾盒裏抽出幾張紙輕柔的擦著女兒的眼淚,她說:“你還是小,就這點事啊哭成這樣。你是不知道,世界上最不值錢的就是女人的友誼。”她拿起桌上放下的某只口紅,解釋說:“對於女人來說,口紅可以分享,男人不能分享。不過,我們活的時間長的經常會碰到這種情況,我惦記上了她的男人或者她惦記上了我的男人,這樣大家就沒辦法分享口紅了,我們只想詛咒彼此不得好死。”邵三月又開始哭了,“可是我沒有搶她的男人。”

“你這死孩子,舉一反三不懂嗎?”趙巧銀恨鐵不成鋼地敲了一下邵三月的額頭,“一個女人恨你,足以有千百種理由,不一定是因為你搶了她的東西。同樣一雙鞋,你穿的比她好看,她就可能恨你。追你的男的是她泡不到的,她有可能也會恨你。這是她們技不如人,她們妒忌。嫉妒能讓能讓女人發狂,也能讓女人進步。”邵三月幾近醍醐灌頂,趙巧銀認真地捧著邵三月的臉,說:“女兒,我希望你能變成一個被女人嫉妒的女人。如果做不到,那也得是個因為嫉妒而進步的女人。這是你跟媽媽的約定,一定要遵守承諾!”邵三月跟媽媽拉了一個鉤,心裏想,就這樣吧!那些說要做我一生一世的朋友們,都放棄了吧!一開始被拋棄的明明是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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