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笑著說：“這不是見到了嗎？”

很敷衍了事的回答了。

伊珩似乎對沈玉的話不是很滿意, 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事實上，就算沈玉不搭理他, 他也沒有任何立場和資格去指責沈玉, 畢竟他們之間沒什麽特殊的關系, 不像是唐栗和沈玉那樣……

想到唐栗, 伊珩的眼神倏地黯淡幾分，他臉上仍舊保持著純真無邪的笑容。

伊珩說：“聽說你生病了，我本來想去看看你，但是唐栗一直攔著我。”

“哦？”沈玉淡道，“可能是不太方便吧。”

伊珩楞了楞, 沒想到他都這麽主動了，沈玉還是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淡模樣，頓時眼底的笑意消散大半。

他歪了歪頭，湊近沈玉, 用極其認真的口吻問道：“你很討厭我嗎？”

討厭算不上。

只是也不喜歡。

沈玉心裏回答道, 卻不敢明面上說出來, 好歹伊珩是本文男主，有主角光環加身，能不結仇就盡量不要結仇。

正當沈玉糾結著該如何回覆的時候, 忽然聽得身後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 沒等沈玉反應過來, 一抹高高瘦瘦的身影已然擋在他面前。

“他不一定討厭你，但是我很討厭你。”唐栗毫不掩飾語氣中濃烈的厭惡，眼神森冷地盯著伊珩。

說完, 唐栗轉過身，把買來的礦泉水塞進沈玉手裏。

礦泉水被冰凍過，冰涼的手感讓沈玉燥熱的情緒緩解不少，他從後面拉住唐栗的手腕，輕輕捏了兩下，笑著說：“謝謝栗子。”

唐栗臉頰微紅，剛才面對伊珩時升起的郁氣瞬間消失不見。

這時，張叔過來說道：“先生，車來了。”

沈玉點了點頭：“我們走吧。”

走之前，沈玉看了眼和唐栗相對而立的伊珩，只見伊珩也直勾勾地盯著他，眼睛裏寫著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站在馬路邊的老師喊了伊珩一聲。

伊珩應著，隨即扭頭就走。

轉過頭的前一秒，他非常速度的恢覆到了一貫的面無表情，好像不久前的笑臉只是戴在他臉上的一張面具，想脫就脫掉，毫不拖泥帶水。

顯然唐栗也註意到了伊珩的神情變化，嘴角揚起一抹嘲諷的弧度。

不過當他看向沈玉時，頃刻間恢覆笑容。

沈玉：“……”

論起變臉，男主和反派真是一個比一個厲害。

·

晉城的英語競賽只舉辦兩天，本來他們一行人在晉城呆兩天就可以回去，結果沈玉突然生病，不得不耽誤行程。

副校長有意巴結沈玉，便拉著師生們在晉城多逗留了幾天，當然費用全部由學校報銷。

回到S市的機場，沈玉看著副校長諂媚的笑臉，心下過意不去，當即決定再捐兩棟宿舍樓出去。

反正沈家最多的就是錢了。

沈玉把這個決定告訴副校長時，副校長又驚又喜，激動地握住沈玉的手，久久不肯放開。

張叔見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副校長鉗子似的手給掰開。

沈玉笑得無奈，下意識轉頭搜尋唐栗的身影，卻冷不丁對上伊珩的目光。

伊珩佇立在他身後不遠處，姿態慵懶地坐在行李箱上面，他穿著來時的白襯衫和牛仔褲，本就泛著病態蒼白的臉被襯托得毫無血色。

他的五官極為精致，可惜看起來太不健康。

伊珩眼中浮現出些許疑惑，打量著沈玉的目光中充滿了探究。

兩人四目相對。

沈玉覺得有點尷尬。

正要挪開視線，忽然看見伊珩咧唇對他笑了笑，然後用很是羨慕的表情說道：“你對唐栗真好啊……”

他們之間隔著一段距離，在熙熙攘攘的機場大廳裏，沈玉自然聽不到伊珩的聲音，但是伊珩說話簡單，只需要看他的口型，就能猜出他說了什麽。

沈玉怔楞片刻。

他還沒有所回應，伊珩已經轉過腦袋，面無表情地看著另個方向。

“……”

之前他一直猜不透伊珩內心的想法，明明第一次見面時還對他非常冷淡，結果到晉城後，突然就對他熱情起來了。

直到現在，他才隱約察覺到伊珩的意圖。

也許是原生家庭給他造成不少影響，讓他總是無意識的尋找同類，尋找歸屬感，在他眼中，和他有著同樣悲慘過去的唐栗就是同類。

可惜被他視作同類的唐栗“背叛”了他。

因為唐栗來到了沈家……

想清楚這些事情後，沈玉有點無奈，也有點生氣，他很不喜歡伊珩折磨自私自利的想法，憑什麽伊珩還活在過去，就一定要唐栗也被過去那些痛苦折磨？

更何況，沈玉並不覺得伊珩的遭遇比唐栗悲慘太多。

這個世界上有的是更慘的人。

向副校長等人告完別後，沈玉便跟著張叔和唐栗一起離開了，他沒再去看伊珩一眼，也打定主意從今往後對伊珩繞道而行。

·

離開了將近一周，公司裏又堆積起大大小小的事務，臨近月底，兩家甜品店的賬簿也需要沈玉親自去查看。

沈玉又開始忙碌起來。

雖然沈玉沒有把全部精力都花費甜品店上面，但是也用了不少時間琢磨招牌菜以及鉆研經營模式，盡管兩家甜品店的生意算不上紅火，可還是有了一批老顧客。

如今兩家甜品店完全走上正軌，除了每個月底去店裏查賬外，沈玉幾乎不過問甜品店的事情，全權交給張叔處理。

張叔能感覺到沈玉對兩家甜品店的重視，於是盡心盡力打理店面的生意，然而同時，他心底也存有許多想不通的疑惑。

某天下午，張叔忍不住對沈玉說道：“先生，您手下隨便一個項目的價值足抵兩家店面加起來十多年的利潤，把時間用在店面上會不會太浪費了……”

沈玉坐在輪椅上，面朝占據了整面墻壁的書櫃，他手裏拿著一本翻開了一半的書籍，聞言轉頭看向張叔。

“不浪費。”沈玉笑了笑，“本來烘焙就是我的愛好嘛。”

張叔無言以對。

他很想說，沈玉這麽做一點都不像是出於興趣，倒像是在給自己留條後路。

只是這句話過於直白，張叔猶豫很久到底沒敢說出來。

哪知道他剛這麽腹誹完，冷不丁聽見沈玉有些悲傷地感嘆道：“再說了，萬一沈家破產了怎麽辦？人總要給自己留條後路。”

張叔：“……”

這一刻，張叔差點懷疑自己剛才不小心把心裏話說了出來。

沈玉擡眸瞧見張叔緊張兮兮的模樣，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對方心裏的想法，頓時覺得好笑，趕忙擺了擺手：“我開玩笑呢，你別當真。”

張叔凝重的表情並沒有在沈玉的安慰下變得輕松起來，他沈默半晌，一本正經開口：“沈家家大業大又有根基，並非幾年或是十幾年就成立起來的小家族，就算以後遭遇了什麽，肯定能挺過去，都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沈玉笑道：“但願如此吧。”

但是事實如何，誰都說不準。

如果“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句話在任何情況下都能通用的話，就不會有那麽多被公司破產逼得跳樓自殺的老板了。

況且，原文劇情裏清清楚楚寫了沈家會破產。

沈玉有想過憑借一己之力保護沈家，可惜他就是個只會畫點東西的甜品師傅而已，起初來到這個世界就對公司裏的事務一竅不通。

他加班加點地學習，拼命地工作，把所有毅力都耗了進去，卻仍然行走得舉步維艱。

張叔照顧沈玉這麽久，自然很清楚沈玉每天都工作得非常吃力，甚至有很多事情還需要康林的幫助。

張叔都懂，不然也不會考慮到最壞的結果。

安靜中，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用了足足一分鐘的時間，最後是沈玉撲哧一聲笑出來，他指著張叔笑了半天，笑得生理淚水從眼角湧出。

張叔一頭霧水。

“我還是頭一次看到你這麽愁雲慘霧的樣子。”沈玉擡起手背擦掉劃過臉頰的淚水，以拳抵唇咳嗽了兩聲，才恢覆正經說道，“打起精神來，你還是冷著臉裝酷的時候最好看。”

張叔瞬間破功，跟著笑出聲。

兩個人又相對著無聲地笑了一會兒，沈玉才把手裏的書啪嗒一聲合上，遞給張叔：“把這個放到栗子房間裏去。”

張叔看了眼封面上顯眼的“管理學”三個字，略顯遲疑：“栗子才十一歲，學習這些知識會不會太早了。”

沈玉搖了搖頭：“對他來說，無論做什麽都不嫌早。”

張叔聽不懂沈玉這句話的意思，但他沒再說什麽，拿著書籍離開了書房。

·

五年級下學期的期末考試，唐栗再次拿到全年級第一名，離滿分只差十七分，放在全市同年級學生裏也是妥妥的第一名。

校長十分熱情的邀請沈玉參加全校動員大會，親自坐在家長席上看唐栗作為學生代表上臺演講，還特意表明會為沈玉準備一束捧花，並安排工作人員帶領他給唐栗送花。

沈玉聽得哭笑不得。

若是臺下的其他家長看到這一幕，不知道他們心裏會有多郁悶，動員大會的風頭全被他和唐栗搶得一幹二凈。

校長說得天花亂墜，最後還是被沈玉婉言謝絕了。

倒不是害怕引起其他家長的埋怨，純粹是不想見到同在一個學校的伊珩。

他聽校長說，伊珩不僅又雙叒叕考了全年級第一，而且之前一行人去晉城參加英語競賽，只有伊珩一個人入圍了前五，還奪得了冠軍的獎杯。

因此，校方的安排是，等到唐栗演講完就輪到伊珩上臺，遺憾的是伊珩的父母忙於工作無法到場。

聽了這些話，剛才還拒絕得十分委婉的沈玉頓時理直氣壯起來。

“你就別勸了。”沈玉壓低嗓音，厲聲說道，“你以為我就不忙嗎？”

要是他去了，恐怕伊珩又要盯上他了。

倒不如讓本文的男主和反派在動員大會上幹瞪眼，誰家的家長都沒有出席，非常公平。

本來校長還想再勸一勸，察覺到沈玉的怒氣後，頓時什麽話也不敢說了，小心翼翼地說了一堆安撫的話，隨後趕緊結束通話。

眨眼間，到了暑假。

沈玉替唐栗推掉了所有補習班和私教課，花重金聘來兩個從職場退休的老員工，用實戰經驗為唐栗講解經營學和管理學。

為了保證唐栗學到的知識能得到充分發揮，沈玉把唐栗安排到沈家的公司做暑假工，每天累死累活地跟著沈玉的第二助理奔波，沒有一分錢的工資，只包午飯和加班時的晚飯。

很多時候，唐栗都是迷茫的狀態。

他還不滿十二歲，盡管他聰明又早熟，可是他壓根不清楚沈家公司的運作模式和經營項目，只能盲人摸象地從第二助理身上汲取微不足道的社會經驗。

兩個月下來，唐栗黑了一圈，也瘦了一圈。

沈玉看著又黑又瘦的唐栗，很是心疼，卻一點也不後悔他當初的決定。

他並不是要唐栗在工作中真正學到什麽，只是想增加唐栗的抗壓能力，現在還有他在身後為唐栗兜著，今後一旦唐栗和唐家扯上關系，每走一步都不能回頭。

好在唐栗沒有任何怨言。

雖然他不知道沈玉為什麽這麽做，但是既然沈玉說了，那他就會全力以赴的按照沈玉要求的方式來行動。

·

過完暑假，唐栗迎來了小學六年級的生活。

然而，壓在他肩膀上的擔子並沒有就此輕松下來，反而變得越來越沈重。

沈玉開始讓他接觸計算機。

這裏的接觸不是學會使用計算機的意思，而是更深層次的學習編碼等技能。

當張叔和陳嬸得知沈玉的打算時，兩個人震驚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之前沈玉安排唐栗去公司做暑假工，風裏來雨裏去，整個人都曬脫了一層皮，他們都沒有發表意見，只以為沈玉是想鍛煉唐栗吃苦耐勞的能力。

可是現在沈玉又安排唐栗學習編碼，張叔和陳嬸無論如何也想不通。

心疼孩子的張叔和陳嬸商量半天，決定一起去勸沈玉。

這天下午，沈玉指揮幾個工人把閑置的客房搗騰出來，臨時裝修成唐栗的小書房。

等到工人們忙完離開，張叔和陳嬸磨磨蹭蹭地走到沈玉身邊。

沈玉還想去檢查一下電腦，結果在餘光中看到兩抹人影悄無聲息站在他身邊，頓時嚇了一跳，抱怨道：“你們什麽時候來的？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

“就在剛剛。”陳嬸嘀咕。

說完，陳嬸悄悄用胳膊肘撞了張叔兩下。

張叔猶豫不決，低頭看了陳嬸好幾眼，最後在陳嬸的口型催促下，硬著頭皮開口道：“先生，我們想和你討論一下唐栗少爺的事。”

“嗯？”說起唐栗，原本有些心不在焉的沈玉瞬間來了精神，“他怎麽了？”

張叔說：“軟件編程是一部分人念大學時才需要學到的東西，唐栗少爺學這個怕是早了點，而且明年就是小升初的統考，我想唐栗少爺是不是更應該專心學習。”

沈玉笑了笑：“栗子的學習成績很好，開學前我就讓他把去年小升初的統考試卷做了一遍，統計下來的分數不低，直升校內初中沒有問題。”

陳嬸忍不住說：“其實我們就是心疼孩子……”

頓了頓，她又道，“我家孩子像栗子這麽大的時候，連家務活都不會做呢，整天就知道上房揭瓦。”

聞言，沈玉表情中浮現出些許無奈，他聳了聳肩膀：“我也沒有使喚栗子做家務呀。”

陳嬸：“……”

旁邊的張叔瞧見陳嬸被沈玉的三言兩語繞了進去，只得幫忙說道：“我們的意思是唐栗少爺年紀還小，也許他不應該承受這麽重的壓力，十來歲的孩子正是瘋玩的時候，等他念了高中再安排這些課程也不遲……”

“不對。”沈玉搖頭打斷張叔的話，“到時候已經遲了。”

張叔無法理解沈玉的意思：“唐栗少爺念高中也才十五六歲，正值人生開端，怎麽會遲呢？”

因為他是反派。

因為他註定擁有悲催的結局。

因為原文男主已經出現，而女主也隨時會空降到他們的生活中。

因為太多太多，沈玉不得不提前做好準備。

還有安靜如雞呆在C市的唐家，如果按照劇情線走，那麽唐栗和唐家產生糾葛的時間點也就在三四年後了，情況非常緊迫。

有時半夜想起這些，沈玉甚至會焦慮得睡不著。

以前他只會焦慮自己的命運，害怕他在某一天被唐栗親手結束性命，現在他連唐栗的命運也一起焦慮了，他不想看到他養大的孩子在錯誤的道路上一騎絕塵。

沈玉腦子裏閃過許多亂七八糟的想法，卻沒有向張叔和陳嬸透露一個字。

他逐漸陷入沈默，直到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響起。

“沈玉！”

唐栗剛洗完澡從臥室出來，他穿著寬松的上衣和短褲，微卷的頭發被吹得格外蓬松，看起來像只隨時等待主人撫摸的小奶狗。

他的嗓音清澈悅耳，如同一陣春風，瞬間吹散了縈繞在沈玉眉間的全部煩惱。

“來了。”沈玉轉頭看著唐栗，摸了摸他的頭發，臉上蕩漾起溫和的笑容，“工人們已經把東西都搬進去了，你要進去看看嗎？”

“當然了。”唐栗露出喜悅的表情，可是漆黑的眸子宛若一面平靜無波的湖水。

顯而易見，唐栗對臨時書房裏的那些東西沒有興趣，為了討得沈玉歡心，他故意作出一副非常高興並且很感興趣的樣子。

張叔和陳嬸吃了幾十年的米飯，怎麽可能看不出來唐栗最真實的內心想法？

他們互看一眼，張叔猶豫著說：“唐栗少爺……”

張叔的話才起了個頭，唐栗就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麽似的，扭頭跑進了書房。

“……”張叔一頓，於是把已經到了嘴邊的所有話硬生生咽回肚子裏。

待沈玉操控輪椅跟著唐栗進入書房，張叔才扭頭對著陳嬸苦笑一下。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張叔說，“我們幹涉不了。”

陳嬸點了點頭，又覺得有些奇怪。

她一直以為像唐栗這種經歷過很多事的孩子會更有自己的想法，也很難聽進去別人的教導。

但是唐栗完全不同……

他幾乎是把沈玉的話當成聖旨，哪怕沈玉讓他跳樓，只怕他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立即尋一處樓頂毫不猶豫地跳下去。

·

沈玉在挑戰唐栗的極限。

他把唐栗每天的生活安排得滿滿當當，當唐栗早上睜開眼睛的時候，就有一大堆事情等待他去完成，到晚上睡覺前才能稍微放松一下。

平心而論，若沈玉是唐栗，絕對不可能堅持那麽久。

所以他在等唐栗主動跟他說累，只有知道了唐栗的極限在哪裏，他才能更好的利用時間為唐栗安排生活。

沒想到這麽一等就是五年。

五年間，唐栗從小學六年級升到了本校的高二，不僅出色完成了沈玉留給他的每一項課外任務，而且校內的學習成績也始終保持在年級第一的水平。

仿佛眨眼間，他就從一個瘦弱的孩子長成了高高瘦瘦的大男孩。

沈玉甚至沒有反應過來。

才念高二的唐栗身高已經超過一米八，比身高只有一米七八左右的沈玉高出半個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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