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沈玉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恐慌。

進入電梯時，他那只去按樓層按鈕的手都在微微發顫。

沈玉在穿來這個世界的大半年後，第一次產生如此強烈的沖動——他恨不得直接下地，抱起唐栗就往醫院跑。

可惜他做不到。

他這雙傷殘的腿，只能讓他坐在輪椅上，焦急地抱著唐栗，以不快的速度往張叔停車的位置挪去。

幸好張叔的動作夠快，不一會兒就找到了沈玉。

張叔看了眼把整個腦袋都埋進沈玉衣服裏的唐栗，半秒的怔楞後，三步並作兩步跨過來，作勢便要推沈玉的輪椅。

“等等！”沈玉說，“張叔，你先把栗子抱上車。”

張叔頓了頓，沒說什麽，一邊彎腰一邊伸出手，想把唐栗從沈玉懷裏抱出來，卻在下一刻，看見唐栗更緊地摟住沈玉的腰，同時在沈玉胸前拱了拱腦袋。

“我不要……”

唐栗的聲音軟軟糯糯，聽起來可憐弱小又無助。

沈玉蹙著眉，既有點生氣又很是無奈，輕輕拍了下唐栗的背，溫聲說道：“栗子聽話，先跟張叔上車，我很快就過去好不好？我們去醫院看一下。”

哪知道他這麽一說，唐栗反而更加抗拒起來。

“我不要！”

“唐栗。”沈玉有些惱怒地喊出小反派的全名，但是他到底沒舍得生氣，而是稍作用力地揉了下小反派亂蓬蓬的頭發，“聽話。”

“我不想聽話。”唐栗理直氣壯地悶聲說。

沈玉：“……”

他擡眸看向站在跟前的張叔，只見張叔也是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沈玉生平頭一次養孩子，還真不知道被孩子唱反調時該怎麽做。

他腦袋裏都快攪成一團漿糊了，就這樣和小反派僵持了數十秒，別無選擇之下，只好讓張叔趕緊推著他的輪椅往停車位置走。

感覺到沈玉的妥協，身體緊繃的唐栗也逐漸在沈玉懷裏放松，還把兩只小手掛到沈玉的脖子上。

不一會兒，小反派的腦袋慢慢往上……

很快，就拱到了沈玉的頸窩處，呼吸時噴出來的熱氣全部灑在沈玉的皮膚上，仿佛帶著滾燙的溫度似的，異常灼熱。

沈玉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他擡起手想把黏在身上的小牛皮糖扯下來，只是當他的手碰到唐栗仍舊有些發抖的背部時，又硬生生止住了動作。

哎……

算了……

這小子難得生病，就由著他吧。

沈玉頗有些自暴自棄地想。

張叔把沈玉的輪椅推到車前就停下了，隨後打開後座車門，從裏面拉出坡道工具，輕而易舉將沈玉連著懷裏的唐栗一起推上車。

“去附近的醫院。”沈玉吩咐道。

“好。”張叔啟動了車子。

所幸最近的醫院距離這裏只有二十分鐘不到的路程，張叔在導航裏輸入目的地後，便開車離開了小區的地下停車場。

路上，沈玉抱著唐栗不斷輕聲安慰，總算感覺唐栗的身子不再像之前那樣抖得厲害。

然而時此刻的小反派依然黏人得很，雙手緊緊摟著沈玉的脖子，沒有一點要松手的意思。

如今天氣漸涼，兩人都穿得厚，再這麽抱了一路，沈玉感覺自己的前胸和脖子都捂出了一層薄汗，而唐栗的情況也沒有好到哪裏去，汗水都把鬢角的發絲打濕了。

沈玉一只手兜著唐栗的背，然後伸長了另只手，有些艱難地從旁邊小桌子上扯了張紙巾。

“栗子。”沈玉說，“把臉轉過來。”

唐栗猶豫半晌，才不情不願地擡起頭，可憐巴巴地望向沈玉。

沈玉抿起嘴角笑了笑，拿著紙巾擦幹凈唐栗臉上的汗水。

期間，唐栗就乖乖揚起腦袋，任由沈玉的指尖在他臉上游弋，黑曜石一般晶亮的雙眸似乎嵌著某種異樣的情緒，一瞬不瞬看著沈玉，像是要在這一刻把沈玉的模樣深深刻在心坎裏。

本來沈玉還很擔心唐栗，眼下一看，才後知後覺的感受到些許怪異。

他知道唐栗的身體素質一向很好，哪怕是去學校念書後，也會在每個周末保持上兩節私教課的頻率。

那個退休的奧運會教練要求嚴格，幾乎每節課都在挑戰唐栗的體能極限，也不止一次對沈玉說，唐栗的力氣大得驚人，足抵一個成年男人。

這樣健康的唐栗，怎麽會在那個女生準備跟沈玉說話時突然生病？

沈玉越想越覺得奇怪，又回想起唐栗在電梯裏對他說過的話，剎那間明了起來。

“這裏沒有外人在，就別裝了。”沈玉隨手把用過的紙巾扔到小桌上，捏了捏唐栗的臉蛋，有些抱怨又有些責怪地說，“讓我白擔心這麽久，你的小良心就不會痛嗎？”

說完，沈玉還想把牛皮糖從身上扯下來。

既然小反派沒有任何問題，就應該自個兒回到座位上坐好。

哪知道他剛拽住唐栗的手臂，就被唐栗驟然泛白的臉色嚇了一跳。

沒等沈玉反應過來，懷裏的唐栗已經把腦袋往他的脖頸處擠去，十分痛苦地開口：“我肚子痛，沒有假裝。”

沈玉狐疑：“真的？”

唐栗繼續摟著沈玉的脖子，靜默許久，才艱難地點了點頭。

雖然沈玉心裏多少有點不相信唐栗的話，但是考慮過後也沒再說什麽。

趕到醫院時，唐栗還是不願意被張叔抱下車，張叔的手還沒有碰到他，就見小反派一邊抗拒地搖頭，一邊小心翼翼往沈玉懷裏鉆。

張叔無奈，看向沈玉：“先生……”

“我抱著他吧。”沈玉苦笑一聲，“辛苦你了，輪椅載兩個人的話，速度會降低。”

張叔明白沈玉的意思，便推著輪椅疾步往醫院裏走去。

一陣忙活下來，已是一個小時後，醫生給唐栗做了非常全面的體檢，卻沒有檢查出任何問題，就連沈玉以為的食物中毒也只是虛驚一場。

聽完醫生說的話，沈玉徹底放下心來。

沈玉被張叔推著回到病房門外，他給張叔比了個手勢，示意張叔在外面等著，隨即獨自操控著輪椅進入病房。

豪華的單人病房裏，唐栗安安靜靜地躺在病床上。

小反派還穿著學校的校服，微側著身體，背對沈玉，似乎在熟睡中，即使沈玉開關門時沒有刻意放輕動作，他也沒有被這邊的聲音吵醒。

沈玉來到病床前，神色淡然地看著唐栗的背影。

病房裏安靜得落針可聞，還能隱約聽到小反派均勻的呼吸聲。

沈玉道：“栗子。”

對方毫無動靜。

沈玉又道：“唐栗。”

對方猶如聽不到他的聲音，仍舊紋絲不動。

沈玉抿唇，深吸口氣，坐著輪椅繞過面前的病床來到另一邊。

只見唐栗把半張臉都埋在被子裏，只露出挺拔的小鼻梁和緊閉的雙眼，濃密的長睫投下一層淺淡的陰影，乍一看，像個芭比娃娃似的。

沈玉垂下眸子，一動不動的靜靜註視唐栗良久。

接著，他突然把手伸進被窩，一陣摸索後，很快就抓住了唐栗的手。

看似已經睡著的唐栗被他嚇了一跳，狠狠抖了一下，卻沒能阻止沈玉接下來的動作，那只手輕輕松松被沈玉拽出被窩。

“沈玉！”

慌亂之中，小反派焦急地喊出聲，睜開的眸子裏面一片清明，哪裏像是剛剛睡醒的模樣？

沈玉早就猜到這小孩在裝睡，倒沒有多麽驚訝，而是雙手拽著唐栗的右手，想要查看他的掌心。

唐栗似乎很忌諱沈玉這麽做，本來略顯難看的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無比，他掙紮著從床上坐起，試圖把手抽回來。

可惜沈玉握得太緊。

掙脫了半天，還是沒能掙出來。

沈玉被唐栗做賊心虛的動作弄得心煩氣躁，用力在小反派的手背上拍了兩下，沈聲說：“別動。”

語畢，小反派真的不敢動了。

沈玉又說：“把手攤開，讓我看看。”

唐栗咬緊下唇，遲遲沒有行動，那雙溢滿焦愁的鳳眼在燦黃的燈光中顯出幾分楚楚可憐的意味，半晌，他弱聲弱氣地說：“沈玉，你捏得我的手好疼。”

“是嗎？”沈玉勾起嘴角，笑意漸冷，“你按照我的話來做，我就不抓著你的手了。”

唐栗表情猶豫，還是不肯動。

其實沈玉完全可以強行掰開唐栗的手，當然他也這麽想過。

然而唐栗的小手緊握成拳，不知道哪裏來這麽大的力氣，無論沈玉怎麽用力，都掰不開那五根看起來脆弱纖細的手指。

一番折騰下來，倒是沈玉累得氣喘籲籲。

兩個人就這麽大眼瞪小眼半天，最後是沈玉先選擇放棄，他冷著臉丟開唐栗的手，一言不發地操控起輪椅，轉身便要離開病房。

前一秒還松口氣的唐栗見狀，霎時慌了，連忙伸手去扯沈玉的衣服：“你別走！你要看就看吧，不要走！”

沈玉順勢抓住唐栗那只手，趁著對方不註意時，把唐栗的手心攤開。

下一秒，一片細密的傷口映入眼簾。

全是指甲摳出來的。

沈玉氣極反笑：“裝病就裝病，為什麽要用這樣的方式傷害自己？你演得好與壞都是一樣的結果，你沈爺爺不會不放我們走。”

唐栗垂著眼瞼，好半天才氣勢不足地說：“如果我演好一點，以後的很長時間裏，你都可以不去沈爺爺那裏了。”

沈玉楞了楞。

不得不說，年僅十歲的小反派想得比他更全面、更長遠。

一時間，填充在沈玉肚子裏的所有火氣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有些動容，嘆著氣把唐栗受傷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裏。

“後來我問你的時候，為什麽還在繼續裝病？”

聞言，唐栗漂亮的臉上寫滿了心虛，又浮起些許不易發覺的酡紅，他動了動唇，聲如蚊吶：“我只是想要你多抱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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