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44章 相認

關燈
一直到二十四小時過後,陳岱川才拿起手機,按住那個半熟悉半陌生的名字。

“李從……一。”陳岱川把最後的“一”字咬得很輕,“今天有時間嗎,還是昨天的老地方,我有些話和你說。”

“有。”李從一立即答道,有些緊張。

實際上,從昨天陳岱川突然離開後,李從一就感覺到一絲怪異,電話裏陳岱川刻意壓穩的音調更是把這份怪異加重,讓李從一心裏七上八下的。

李從一想著昨天陳岱川到得比他早,今天怎麽著也不能讓陳岱川繼續等他了,於是都沒怎麽拾掇就打車趕往那家咖啡店。

但等他到的時候,陳岱川還是已經到了。

李從一細琢磨原因,不禁悲從中來,人陳岱川有錢有勢,開的是幾百上千萬的豪車,他隨手打的快車能比得過嗎。

隨即,李從一看到陳岱川筆直地坐在那,身體肌肉繃得很緊。

這個狀態的陳岱川還真是少見,他給李從一的感覺好像永遠都是雲淡風輕的。

李從一如臨大敵地坐下,面上還特別乖巧地展露一個笑容。

陳岱川沒說話,只是目光一寸寸地移過來,分量沈重地壓在李從一身上,黑色的瞳孔滿是李從一沒法看懂的探究和更深層次的情緒。

李從一被看得有點發毛,開始猜測是何方神聖把陳岱川嚇成這樣子,就算他“抄襲”也不至於讓大老板風雲變色,該不會是孟澤那混蛋說了什麽“你不把李從一交給我,我就讓平川破產”的威脅吧。

所以這眼神,是決定把他送出去的愧疚?

一如範蠡把西施獻給吳王夫差時候的心情?

李從一連忙用意識清空腦子裏那些有的沒的,咳嗽了兩聲,決定打破沈默。

但陳岱川微微動了動。

李從一立馬閉嘴,等陳岱川先發言。

陳岱川註視著他,鄭重開口:“李叢,我是宣慈。”

李從一一怔,這是什麽路數?

難道這就是影帝的覺悟,已經開始對上戲了?

李從一正準備將戲就戲地喊一聲“太子殿下”,就見陳岱川的眼神忽地幽遠起來,好似透過他的臉,看到了遙遠灰暗、凝固在史書裏的曾經。

“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應當是你入宮那一天,當時你才九歲吧,被一位公公引著去見父皇,經過崇德殿的時候,我正好被父皇罰跪在殿外。那天在下大雪,我全身都落了一層雪,我聽聞你的國家地處南方,終年溫暖,應該是從沒見過落雪的。你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說,這便是堆雪人玩嗎?公公呵斥你一句大膽。”

陳岱川輕緩的聲音無比清晰地落在李從一的耳裏,然而李從一卻像是沒聽懂般,神情茫然而無措。

雙眼開始變得模糊,那是紛紛揚揚的大雪隔著千年的時空,又下在他眼前。

那一場雪真的是很大啊,李叢沒見過雪,他只在小時候,被宮女抱在懷裏哄睡覺,聽宮女說過在北方的南宣每年冬天都會下雪,雪是潔白的、柔軟的、美麗的,會把所有東西都掩蓋,南宣的小孩子不怕冷,在屋外面堆雪人玩。

李叢陷入朦朦朧朧的睡眠時,還在想,雪人是什麽啊?

李從一沒把這一段寫進劇本裏,太幼稚,甚至不符合邏輯。

他始終想不明白,他怎麽會在以質子身份進入代表屈辱的南宣皇宮時,在心驚膽戰、無比恐懼卻又要強裝鎮定的時候,還會脫口說出那般孩童心性的話。

他早就不是個孩子了,他對自己註定苦難的命運,早已有了清晰深刻的認知。

想來想去,或許還是因為那場雪下得太大了,就算是土生土長的南宣人,一輩子也很少見到那麽大的雪。

什麽紅墻碧瓦、枯樹殘花,皇帝待的崇德金殿、村野住的茅屋瓦房,都統統被白雪掩蓋,極目間一片澄澈,天下大同。

讓乍入南宣的小小李叢恍惚間就忘了這個世界本來的模樣,他還以為雪落潔白時,一切就都是潔白的。

那段隱秘、難宣於口的往事,就如同那年冬天的一片雪花,只輕快飛揚了剎那,就在公公淩厲的呵斥中,陡然墜落,融入汙濁的泥土中。

李叢垂著頭,目不敢斜視,卑微、謹慎、如履薄冰地進殿叩拜敵國皇帝。

他小小的身影,也被漫天雪花掩蓋了。

本已訴諸雪融的往事,為何又被提及?

被眼前這個西裝革履、英俊沈穩的男人,一字一句地從靈魂深處拉出來,再次化為飛雪飄灑,落了滿身,落進李從一的眼裏,被活著的溫度融化成水光。

“我原本已經忘了第一次見你的情形。”陳岱川凝視李從一濕潤的眼睛,“但當我意識到你就是李叢的時候,關於你的記憶就逐漸變得清晰,我記起了很多,歷歷在目,如在昨日。”

李從一忽然以手掩面,發出一聲類似於哭泣的喘息。

陳岱川無言地與李從一隔桌對立,任由李從一發洩著情緒。

好半晌,李從一才移開潮濕的掌心,紅著眼,一如昨天的陳岱川。

李從一端起咖啡——這咖啡早就冷了,又苦又澀,李從一眉毛都沒皺地灌下一大口,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三魂七魄在巨大的苦味中緩緩歸位,感知終於回來了。

李從一這才正眼看向陳岱川,和太子宣慈完全不一樣的臉,但這一刻,兩張臉完美無缺地融合了。

李從一笑了下,盡管因為情緒波動太大導致臉頰肌肉僵硬,笑得不是很好看。

陳岱川也在笑,帶著克制,肩膀微微顫動著。

兩個人如同孤魂野鬼,一朝相遇,就成了活生生的人。

“你昨天才知道我是李叢?”李從一心情平覆下來,聲音還有些含混的沙啞。

陳岱川說:“在你寫完那段遺言後我就知道了,我以前看過。”

“嗯?”

陳岱川看著他:“你死的時候,我去看過,在地上撿到了那張紙團。”

李從一下意識一抖,就跟踏空了一樣。

陳岱川又道:“我本應該早點就知道的,你寫得劇本太細致,哪個現代人能那麽精準地還原南宣?大約是只緣身在此山中吧,我竟然沒覺得怪異。”

“可怕嗎?”

陳岱川疑惑:“什麽?”

李從一說得有些艱難:“我死後,是什麽樣子?”

陳岱川回想了一下,說:“很瘦,很憔悴。”

“可怕嗎?”李從一又問。

陳岱川擔憂地看了他一眼,說:“死了有什麽好可怕的,你活著的時候才叫可怕。”

李從一被逗笑,只是笑裏抑制不住地帶上悲涼。

陳岱川道:“說到這裏,有一點我必須強調,毒酒真的不是我的意思,是高璋擅作主張。”

“沒事。”李從一擺手,“你毒死我也是立場所在,都過了一千多年,我還要找你索命啊?”

陳岱川較真道:“無關你在不在意,我沒做過就是沒做過。”

李從一樂了:“行,我相信你。”

陳岱川狐疑:“你真的信?”

“信啊。”李從一心底那一絲的悲涼很快就煙消雲散,只感到前所未有的暢快和踏實,“你可是太子殿下啊,現在又是我老板,有必要跟我撒謊嗎?”

說到此,李從一不由悲憤:“憑什麽兩輩子,你投胎投得都比我好!”

陳岱川不厚道地笑。

李從一氣呼呼的,心裏很不平衡,端起杯子正準備要喝,又重重地落下:“不行,我難受,給我重上一杯咖啡。只要最貴的,不要好喝的。”

陳岱川無奈,手卻立即按鈴叫侍應生送上兩杯熱咖啡。

然後李從一又展現他異於常人的腦回路,神秘兮兮地和陳岱川提出一個可怕的猜想:“陳太子,你說會不會世界上的人都是有限的,一直反覆投胎、循環利用,只不過大家都以為只有自己是特殊的,只好小心翼翼地隱瞞身份。”

陳岱川眉心一跳:“這……不太可能吧。”

李從一撇嘴:“這可不好說。”

正好侍應生端來熱氣騰騰的咖啡,是個長相挺溫婉和氣的女人。

李從一不說話了,盯著侍應生看了幾眼,在她轉身要走的時候,沒有明確目標地故意喊道:“碧桃。”

侍應生沒反應。

李從一不知是遺憾還是輕松,對陳岱川小聲解釋:“碧桃是我身邊一個宮女,長得也挺好看……”

他下半句戛然而止,看到陳岱川的神色怪怪的,然後他順著陳岱川的視線扭頭看過去,那女侍應生已經走到了雅間門口,卻沒立即離開,欲言又止、眼神纏綿地看著李從一,帶著恍若前世今生的眷戀。

李從一和陳岱川對視一眼,兩人心裏都是一咯噔。

事情有點魔幻。

女侍應生終於鼓起了勇氣,小心翼翼地又往雅間回走了兩步,激動又壓抑地望著李從一道:“你是李叢……”

李從一剎那間元神出竅,飄飄乎快要羽化登仙。

“你是李從一吧!”侍應生終於大喘氣說完一句話,“真的是你吧?我超級喜歡你的,知道你退圈還難過了好久,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你!雖然和客人搭話,是經理明令禁止的,但我實在太激動了!我怕我不說,下次就沒機會再見到你了!”

李從一下意識地看了眼陳岱川,兩人視線在空中交匯片刻,然後陳岱川緩緩地扭頭,但反光的玻璃窗已經暴露了他強行忍笑卻忍不住的醜惡嘴臉!

李從一深呼吸幾次,微笑地看向侍應生:“是,我是李從一。”

“你能給我簽個名嗎?”侍應生迷妹星星臉,“有簽名,就算被經理開了也值得了!”

“沒問題。”李從一依舊保持得體的微笑,從桌子上拿出紙箋,十分大方地給妹子簽了一大段祝福的話,妹子在一旁都快要幸福得暈過去了。

李從一意猶未盡地加了個讓妹子終生都沒琢磨明白的PS:以後喊人記得一口氣喊完,免得鬧誤會。

最後落款簽名,李從一的筆尖一頓,換了個寫法,是豎著簽的。

“從”和“一”上下連在一起,是李從一,也是李叢。

妹子心滿意足,揣著特別簽名,腳步飄飄地離開。

李從一目送她遠去,直到雅間門被她嚴實地關好,李從一才回頭,看陳岱川笑得更過分了,肩膀毫不掩飾地抖動。

李從一沒好氣地說:“夠了啊。”

陳岱川十分給面子地安靜三秒,隨後沒繃住,笑出了聲。

李從一忍無可忍,在桌子底下踹他一腳。

陳岱川躲得挺快,還一點兒不客氣地反擊了一下。

陳岱川可是有武打明星的頭銜,前世還上陣殺敵過,哪是身嬌體弱的李從一能比的。

何況李從一還有一只腳在半空沒來得及收回來,本就不平衡,差點被直接踹翻過去。

李從一驚魂不定地扶住咖啡桌,臉色發白,正準備和陳岱川好好理論時,只見陳岱川立即嚴肅地說;“別鬧了。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