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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番外·執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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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 在大小姐還是王妃亦或是皇後的時候, 是輪不到文蓮貼身伺候的。

畢竟她長得不夠年輕漂亮, 性子也十分沈默木訥, 甚至說是不討喜也不為過了。

景帝時期,偶爾一次,其中一名在鳳儀宮當值的宮娥重病,她才得以步入內殿為景帝和大小姐斟茶, 不想卻被景帝無意中瞥見到她那雙幹裂滄桑的手。

景帝當場失笑了一句:皇後身邊的宮女怎會有這麽一雙粗手?

眾宮人皆捂唇不語, 大小姐剛開口欲言,景帝卻已不耐地揮袖命她速速退去。

至此, 她也淪為宮中笑柄。

後來, 掌事的嬤嬤便不再讓她進殿侍奉,只給她安排掃灑外廷的活。

她知道這其中大小姐一定已替她說了不少話了,否則她恐怕去的該會是最苦累的浣衣房。

所以她沒有一絲怨言, 依然只是沈默地,一帚一帚地掃著滿地落花枯葉,這一掃就又是好幾百個日夜。

直到那個人登基。

大小姐離開了鳳儀宮。

絕大部分宮人都沒有再跟著大小姐。

而她,才終於有機會走到了大小姐的身邊, 她和一名叫元霜的小宮女一起守著大小姐。

元霜是個十六七歲韶齡貌美的姑娘,文蓮不忍見她年紀輕輕就熬夜,所以在夜裏常常是她獨自一人挑著孤燈, 默然侍立於同樣孤冷的大小姐身旁。

不想, 也因此讓她有了那一晚的驚鴻一瞥。

後來, 那個人找過她, 為她的父親洗去罪名,並問她是否要出宮尋個良人。

她感謝了聖恩,卻表示無意出宮,餘生只想在宮中好好照顧大小姐。

那個人意味深長地望著她,抿了抿薄唇,卻什麽都沒說便離開了。

後來,那個人又告訴她很多事,包括教她武功。

她問為什麽...要如此待她?

那個人卻只是簡單道了一句,照顧一個人是需要很多力量的。

唉,她時常會想,到底該怎麽形容當今聖上才好呢?

有人說聖上暴虐成性,可實則自從聖上繼位以來,四海之內從未起過一次動亂。

崇寧二年春,遼東高麗國的新王曾遣書挑釁,當時文武百官皆以為聖上定會禦駕親征,不想聖上卻只是嗤之一笑,不予理會。次月,高麗王再次遣書,文書中甚至辱及聖上怯懦無能實乃區區鼠輩,但聖上也只是下令加強邊疆戒備,卻依然沒有理睬。而高麗王還來不及送來第三封信,就陷入本國內亂之中忙得焦頭爛額。

有臣子上書勸聖上應該即刻出兵北征高麗,方能一雪前恥更能建立千秋功業。

但聖上卻說:君王的功業,是要建立在百姓的白骨血肉之上的,所以若非萬不得已,那朕寧願此生無功,只求天下再無戰事。大燕先前連年動亂,如今方定不過短短時日,一國君主的尊嚴榮辱又怎麽能和一國百姓的太平安定比較?

又有人說聖上荒淫無道,可實則自從聖上繼位以來,就未曾見其接納後宮嬪妃,至於對大小姐,旁人或許不知,可她卻太清楚不過,這些年來...聖上對大小姐甚至連發絲都不曾碰過,又談何暗通款曲?

元霜也時常和文蓮談起聖上。

畢竟,她們侍奉的昭蘭殿怕是聖上除了金鑾殿和禦書房以外最常來的地方了。

她有時會拉著文蓮的衣角偷偷地輕聲道,“傍晚的時候皇上又來了...不過看了一眼泠公主就走了...哎,我可真是看不透皇上和太妃娘娘到底是什麽關系...愛侶?不像...親人?好像也不像...也不知道皇上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這些年都和娘娘這般若即若離的...也總是一個人...”

是啊,聖上和大小姐...如今到底算是何種關系呢?又該是何種關系呢?

文蓮默不作聲地望著元霜,也在心裏默默地想。

“文蓮姐姐,聽說你從前是跟著娘娘從冷府裏出來的...所以娘娘和皇上從前...從前真的在一起過嗎?”元霜突然壓低了聲音問道。

“你突然問起這個做什麽?”文蓮回過神來,擡眼看她,卻意外地發現元霜的雙頰微紅。

“沒..沒什麽?”元霜有點不自然地將一縷發絲捋到耳後,別過臉不敢對上她的目光。

文蓮也沒有追問下去,剛準備轉身離開,元霜突然從懷中摸出一小包東西,有些忸怩地打開道,“其實真的也沒什麽...這是皇上今日賜給我的蜜餞...雖然只是泠公主吃不下皇上才隨手抓給我的...但因為是皇上親手給我的,所以就不一樣了,對不對?”

說到最後,她眉飛色舞地揚起笑容,年輕的臉龐登時光彩四溢。

文蓮安靜地看著她,臉色卻漸漸沈了下去。

“文蓮姐姐,你怎麽了?身子不舒服嗎?”元霜註意到她臉上的變化,急忙收斂了笑容。

她張了張口,想和這個小姑娘說些什麽,可是卻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讓她不要去仰慕那個人嗎?可她又有什麽資格這樣說?就算是大小姐...恐怕如今也沒有說這種話的資格吧?

所以最後還是欲言又止,她只能點了點頭,稱自己身體的確不適,也讓她好好照顧自己...好自為之。

可惜小姑娘根本沒聽出她最後的弦外之音,反而開始在聖上面前打扮得越來越花枝招展。

而聖上也一直對她和顏悅色的。

“文蓮姐姐,你看到了嗎?皇上方才還對我笑了。”

“姐姐,你難道不為我感到開心嗎?”

文蓮不安地望著她年輕的側臉,時常想到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在最好的年華來到了這昭蘭冷宮,惴惴不安地如同一只驚弓之鳥,無時無刻都擔心著自己未來的年華和這座昏暗的宮殿一起無聲無息地蒼老。

而今,聖上對她的和顏悅色給了她人生偌大的可能性。

可惜,她卻還沒明白,聖上之所以會對她和顏悅色不過是因為她是昭蘭殿裏的宮女。

而她也還不明白,她如此自作多情天真妄想的這份可能性又會給她自己和旁人帶來多大的難堪。

那是一個暮春的清晨,文蓮服侍完大小姐更衣梳妝,卻遲遲未見元霜前來。

大小姐望著銅鏡裏的文蓮,漫不經心地問道,“元霜這丫頭最近好像越來越漂亮了,是有了意中人了吧?”

文蓮微驚,猶豫了片刻,還是默默搖頭,“是娘娘多慮了..”

“是麽。”大小姐轉眸望著她,口吻認真地道,“文蓮,如果有朝一日,你們遇到了喜歡的人,不必瞞著我,一定要告訴我,我會成全你們,給你們自由的,你們不必在這裏一直陪著我...”

文蓮眼眶一熱,剛想說些什麽,殿門口忽然傳來了一個冷漠沙啞的聲音。

“所以,她也是你用來成全朕的?”

大小姐驚愕地擡起頭,無比茫然地望著那個清瘦如刀的玄黑身影。

是聖上。

很久沒有見過如此震怒的聖上了。

很久沒有見過對著大小姐自稱‘朕’的聖上了。

她一手攥拳,一手提著衣衫不整面無血色的元霜,目光死死地定在大小姐身上。

大小姐慢慢站了起來。

聖上一把將元霜推到地上,目光依然盯著大小姐,“她說,是你特地派她來侍奉朕的?”

元霜瑟瑟發抖地望著大小姐,雙唇嚇得已是慘白。

只要大小姐的一句否認,她將面臨滅頂大難。

但大小姐居高臨下地望了她一眼,只是極輕了嘆了口氣,然後垂下眸點了點頭,艱難地對著聖上低聲道,“是我。”

聖上的目光一下子更加冷峻了下來,沈默良久,才喉間沙啞地冷冷道,“你明知道我是什麽人,又何必同那幫臣子一般,如此羞辱於我?”

說完,聖上便忿然甩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昭蘭殿。

元霜一路哭著跪爬在到大小姐身前,抓著她的裙角,哀求道,“娘娘...求娘娘開恩!是奴婢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娘娘寬恕!”

大小姐緩緩坐了下來,望著元霜哭得梨花帶雨的臉,極疲憊地道,“你先退下罷,讓本宮靜一靜。”

“娘娘...明明不是您讓元霜去聖上那的..您方才又為何幫她說話?”

待元霜離開後,文蓮焦急不解地問道。

“我只是想著...那丫頭難道真的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嗎?她...她不過是喜歡上了那個人,不是麽?”大小姐澀澀地苦笑,頓了頓,然後像似自言自語般地低喃嘆息道,“雖然她喜歡上了一個錯的人...但我想,喜歡本身並沒有錯吧...”

從那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聖上都沒有再來昭蘭殿,即使要見泠公主,也會派人來接。

年僅四五歲的泠公主會拉著大小姐的手,皺著眉頭像個小大人一樣的苦惱,可聲音卻還是奶聲奶氣的,“哎,也不知父皇最近是怎麽了,怎麽都不來見母妃了呢?從明天起,如果父皇再不來,那泠兒也不要再見父皇了!哼,泠兒不要再喜歡父皇這個壞蛋了!”

大小姐含笑不語,只是輕輕撫摸著泠公主氣呼呼的小臉蛋。

過了一會,泠公主又仰起頭問,“母妃,父皇不來看你,你還喜歡她嗎?”

大小姐沈默了片刻,還是定定地點了點頭。

“為什麽呀?”

大小姐又怔了一會,恍若如夢般地撫摸著泠公主的柔發,眉眼溫柔地說,“等你以後長大了就會明白的,或許喜歡一個人就是一萬次的呼吸心跳,和一萬次的低頭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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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病了,病了好幾天。

身上時常燒的如火滾燙,四肢百骸也一直虛乏無力。

但她依然照常上朝處理政務,沒讓任何人有所察覺。

她覺得,這麽多年來,自己硬撐著,也該習慣了。

可這一天晚上,她終於再也撐不住,高熱奪去她全部的意識,她迷迷糊糊地倒在了寢殿裏。

她感到自己好像墜入了一大片黑色的海,身子不斷地下墜下墜,發絲和衣袍懸浮著,鼻腔裏盡是苦澀的窒息感,一身玄黑的她好像要同這片黑色的海融為一體。

可她累的沒有氣力掙紮,只是不停地下墜,下墜。

忽然間,黑暗中下起了雪。

一片,兩片,洋洋灑灑,翩然若蝶。

朔風席卷了她,雪花包裹了她,將她身上的黑袍化成了白衣。

然後忽然間,她聽到了一個溫柔如水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風雪大了,七殿下...”

一雙極美的纖纖素手抱住了她。

在那一刻,她忽然像個孩子一樣脆弱地流下了眼淚。

說不出為什麽,只是感覺這樣溫柔自然的言語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過了,而自己,好像也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恍若隔世。

她吃力地擡起手,如抓著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抓住了那雙手。

她講不出話來,只能在心裏祈求可以多一點時間挽留住這份溫暖。

所以她也沒有擦幹眼淚。

因為她知道,等淚水幹了之後,那個燕翎帝會逼著七殿下放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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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殿外鳥啼關啾,隱隱暮光穿簾而來。

一名小宮娥端著藥急匆匆地走過來,卻被文蓮攔下,“藥給我就好,聖上還未醒。”

她端著藥緩緩走近飄拂的帷帳,壁上餘煙裊裊,有種令她正走在夢境的感覺。

她看見了大小姐正安靜地坐在床邊,垂眸凝望著眼角滲著淚光的聖上。

她的目光慢慢往下。

然後在夢的盡頭,她看見了——

兩人十指交扣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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