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門被關上的那一刻，處於震驚中的夏花依舊是全身僵硬。

深色玻璃將湛藍的天空擋在了外面，也一並隔開了喧鬧擁擠的人群。

那些脖子上掛著相機的家夥們個個眼睛發亮，臉上卻爬滿了焦急與失落。

車子開始啟動，一個個如狼似虎撲過來的人往後散去，終究是變成了視線裏的倒退的風景。

夏花回過神來，仔細打量離自己大約半米的陌生男人。

一身剪裁出色的純黑西裝，穿在他身上顯得恰如其分。裏面的白色襯衫幹凈整齊，沒有領帶，領口的扣子緊緊地貼著縫。

目光再往上，夏花看到了他的臉。

那是一張，全副武裝的臉。

厚重的鴨舌帽刻意拉低，擋住了他的額頭。白色的大號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更別提墨鏡下的那雙眼睛。

又不是SARAS流行的2003年，他為什麽穿的像是要去奔赴隔離現場？

幾縷陽光灑進車內，落在他的身上。一明一暗裏，夏花竟覺得，這畫面頗為聖潔。

車內的空調終於起了作用，額頭黏膩的汗珠全部幹了。夏花鼓起勇氣，側過頭去，視線剛及男人的襯衣領口，顫顫巍巍地開口，甚至有些結巴：“你……你……真……的……是……錢……樾？”

夏花有些緊張，說話的時候底氣不足。不知道是因為車內的氣氛過於壓抑，還是因為嗅到了身邊男人的危險氣息，總之，她沒辦法鎮定。

她小心翼翼地挪了挪搭在真皮座椅上的左手，手指開始不安分地在淺藍色裙邊上來回摩挲。

她在等他的答案。

男人無動於衷，只是沈默著。

閉關寫劇本三個月有餘，隔絕了網絡，夏花的確不太知道最近娛樂圈裏的消息。

比如誰和誰結婚了，誰和誰又鬧不和，或者誰是新晉男神之類的。

來的時候，夏花特意在地鐵上刷了一會兒微博，然後看到了熱搜第一名——“錢樾林子瑜秘密同居”。

狗仔偷拍到兩人同居的照片，然後po到了網上。幾個橙色大V還意味不明地評論轉發，似乎坐實了消息。

夏花是知道林子瑜的。五歲便踏入娛樂圈，星途順利，近些年演了不少好作品後開始大紅大紫。

照片裏只有兩人模糊的側影，隔著紗簾也有些不清不楚。

一個是今年的華納國際電影節影帝得主，一個是當紅的偶像劇女王。

翻了幾條熱門的微博，大致知道了錢樾其人，夏花便退出了微博。她向來不喜歡看網上各路粉絲的口水戰，也不太關心那個只是名字聽起來還算順耳的男人的八卦。

可是現在，那個人，就在她的身邊，半米不到的地方。

夏花鼓起勇氣，堆了一臉燦爛的笑容，好聲好氣地問他：“之前你說的那些話，都是不算數的，對嗎？”

氣氛稍稍有些壓抑，夏花揉了揉笑僵的臉，吐了吐舌，忍不住在心裏吐槽。

拜托大明星你說句話好不？真的超級超級尷尬啊……

“哪一句？”男人的聲音低低的，極富磁性。

他的語氣很是平靜，夏花聽不出覆雜的情緒來。

夏花聳了聳肩，心直口快：“那個，就是你說，在你的經紀人回來之前，我是你的臨時助理……”

“那個不算數的，對吧？”夏花睜大了眼睛，呼吸微微一滯。

男人輕笑了一聲，緩緩道：“我說到做到，別擔心。”

“餵，你可千萬別啊，我沒經驗，做不來的，你得好好考慮啊！”夏花急忙回絕。

她只是想安安分分做個小編劇，沒想摻和什麽別的事。

再說了，今天的事，實屬意外。

隔壁老王出來打瓶醬油，怎麽就惹上緋聞王子了？

男人回過頭來，視線直直地落在夏花身上。

夏花小心翼翼地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挪了挪眼，對上他的眼睛。

她能感覺到，那藏在墨鏡後面的眼眸，目光是那樣的，灼熱。

時鐘滴滴答答，一分一秒在指縫中溜走。

沈默的空氣中，碰撞著火藥的味道。

“這到底算什麽事嘛？”夏花心中升起無名怒火，但又不敢發作。她咬著牙，嘟囔了幾句，恨恨地看著錢樾。

忽然，他牽動唇角，朝她微微一笑道：“潛規則。”

夏花想，如果時間能回到二十分鐘前，她一定，一定會在見到這個男人的那一秒，撒腿就跑。

******

一個半小時前

小閣樓的窗簾上布滿了點點驕陽，和斑駁墻面上的綠色爬山虎相映成趣。透過簾幕漏進來的細碎的光，落在深棕色木質地板上，深淺不一。

八月底的陽光依舊是那麽熱辣，吵鬧了一整個夏天的蟬鳴仍不見消停。午後的長街，少有人出行。偶爾有幾個撐著傘疾走的阿媽，最後也急沖沖跑到路邊的小店裏吃一碗冰。

夏花家的小店——“彩虹心情”，就開在這安靜的長街上，生意做得湊合，可供母女倆勉強過日子。

“小花，來客人了，快點起來幫忙。”母上大人利索的一嗓子，將沈迷在白日夢裏的夏花吵醒。她伸了個懶腰，從舒服的小床裏起來。她隨手抓了抓自己亂糟糟的頭發，快步疾走，然後順著閣樓簡陋的樓梯而下。

“知道啦！”她故意含糊不清地應了句，沈著臉走到櫃臺邊端起托盤，朝著店裏僅有的三位客人走去。

轉身面對阿媽們，她從臉上擠出了笑容，說話的語氣也溫柔了不少。

“你們的綿綿冰，請慢用哦。”特意拖了一個長長的尾音，想讓自己至少聽起來可愛一點。

頭頂嘎吱作響的小風扇，吹出來的熱風更是襲人。

夏花看了一眼墻壁上的沙灘海水照片，暗自在心裏嘆了口氣。

那些原本向往的深藍淺藍，現在似乎沒那麽喜歡了。

自從搬到這座海濱城市，夏花就開始不定期的“爆炸”。她絲毫沒有感受到海風的涼爽，反而時常被陰陽怪氣的天氣，弄得心情糟亂。

不過，最糟糕的事情應該是，投出去的第一百三十六個劇本，依舊如石沈大海，沒有回應。

不知從何時起，她做夢都想成為一個職業編劇。於是，滿腔熱血一頭栽進了菜鳥編劇的行列，身陷泥潭無法自拔。

已經像個沒頭蒼蠅到處碰壁三年了，她曾無數次懷疑過自己，又無數次自我安慰繼續堅持著。然結果，終究沒什麽不同。

夏花放好托盤站到一邊，靠著墻壁耷拉著腦袋盯著地面發呆。自然下垂的手上還沾著細小的水珠，那是先前拿綿綿冰的時候弄到的。

也不知道發了多久的呆，擡頭時，她發現客人們都走了，手上的水珠也幹了。

小店裏，又只剩下她和母親兩個人，有些安靜。

屋外大榕樹上的蟬鳴，格外清晰。

母親打開電視，打算看電視連續劇的重播，誰知道袖珍彩電又壞了。

聽到老電視機司空見慣的嗡嗡聲，夏花加快步調走了過去。

果然，一片雪花，在眼前晃啊晃。

母女倆心照不宣地看了對方一眼，又不約而同地點頭。

夏花定了定神，對著電視機的頂部狠狠地敲了幾下。

“媽，等這個夏天過了，我們就換一個電視機。”她看著小彩電裏晃動的人影，甕聲甕氣地說。

母親沒多大反應，仍舊聚精會神地盯著電視看，見夏花一直擋在前面，甚至有些不耐煩：“好了好了，你去忙你的。我要看漢武帝。”

忙？她現在閑的很，也不知道該忙著什麽。

夏花癟癟嘴，瞥了一眼渣畫質的電視屏幕，默默走開了。

百無聊賴之中，夏花找出許久未碰的畫板支了起來，坐在靠窗的位置，準備畫外面的那棵大榕樹。

她還沒下筆，上衣口袋裏的手機先響了起來。

是個陌生來電。

“餵，您好。請問……”夏花話音未落，就聽得對方語速飛快地說“你好，我是初原電影有限責任公司的紀星瀾”。

夏花怔了怔，忽而笑道：“如果你是紀星瀾，那我就是葉景！我不需要你們公司的產品，謝謝！”

說完，她帥氣地按下了紅色掛斷鍵，順手將手機放在了檀木桌上。

“現在的詐騙電話真的是越來越有水準了。”她嘖嘖嘴，看著又亮起來的手機屏幕，嘴角微微上揚。

“居然還不死心？”夏花挑眉，在手指快要落到掛斷鍵的時候，突然改變了主意。

餘光瞥了一下專心致志於歷史劇裏的母上大人，夏花吐了一口氣，接聽的同時開了免提。

“葉小姐您好，公司看了您的劇本，有意向展開合作。請問您什麽時候有時間，我們見一見，談談初步合作？”

“好啊，我有的是時間。今天就可以。”夏花笑了笑，故意放大音量，餘光仍定在母親身上。

“鐘導正好在公司，您能來的話，正好可以談一談。”電話那頭的女聲十分沈靜。

“我住的地方離初原不遠，二十分鐘後到。”夏花換了一邊聽電話，頓了頓，最後說了句，“謝謝。”

“好的，不客氣。”

對方掛斷了電話，然後效率極高地發來了一串具體地址。

夏話伸長了脖子往櫃臺那邊看。

母親神色平靜，嗑著瓜子的動作十分連貫，和之前並無不同。

夏花在心裏自嘲：你到底想證明些什麽？

由不得夏花出神，沒過一會兒，她的手機又響了，這回是死黨的電話。

“夏花，恭喜你啊！聽說你的新劇本過稿了！”趙小惠的聲音裏透露著滿滿的喜悅。她似乎比當事人還要激動。

等等，不對啊！夏花仔細一想，她根本就沒有投稿給初原電影啊！

起初是覺得氣質不合，後來是害怕自視過高，被拒絕得太慘。

“你這話什麽意思？你怎麽知道我的劇本過稿了沒？”夏花有些懵，“可是，我沒投過初原啊？”

“是我幫你投的。”

“你剛才講電話我都聽見了。”電話那頭的女生輕笑一聲，“你往窗外看。”

死黨趙小慧身著一襲米黃色的歐根紗長裙，站在大榕樹的陰影裏，朝夏花招了招手，沖她嫣然一笑。

“你的意思是說，我的劇本真的被選上啦？還有，就在剛剛，我收到了紀星瀾的電話通知？”

“對啊。開心吧！這回你可得好好謝謝我。”趙小慧朝著夏花走過來，笑得花枝亂顫。

“不對……”夏花咬了咬嘴唇，搖頭，“她剛才叫我葉小姐……”

“你該不會……是以葉景的名義投的稿吧？”夏花的頭皮好一陣發麻。

她盯著笑容燦爛的好閨密，太陽穴突突地跳了起來。

頭，有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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