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宮大部分魔兵都被我分派到各地維持秩序, 四大護法領十萬魔兵在若水之濱與鬼族決戰，如今可以調集的兵力不足五十萬, 火琉璃的擔心果然不是多餘的。

如今想來, 這一切都是連環計。先是詐降, 放松我的警惕，爭取備戰時間；然後趁機向我下毒，散去我的修為，剪除魂墮的威脅；再是苦肉計，為了獲得宣戰的借口，不惜派自己的親生女兒深入虎穴, 以身飼虎；最後是調虎離山, 分散魔宮兵力, 趁著守衛空虛, 妄圖將魔族一網打盡。

但這又能怪誰呢？這個實施連環計的機會，不正是我為他們提供的嗎？若我能多點防備, 凡事先問為什麽，不驕矜自滿，又豈會被欺騙的如此徹底？

當初當初, 真是悔不當初。

我迅速調集魔宮剩餘兵力，進入防禦狀態, 多年不曾練兵, 但願戰鬥力下降的不會太厲害。與此同時，緋寒帶著青綾公主和神界大軍會和，手下來向我稟報時, 我絲毫都不驚詫，他在魔宮蟄伏十年，為的不就是這一天麽！

做好這一切後，天已透亮。被水洗過的天空湛藍無比，像一顆巨大的藍寶石，純粹的沒有絲毫雜質。

雨過天晴的夏天，以極端絢爛的姿態存在著，絲毫沒有因為即將到來的血戰就換上陰霾的保護色。

迎戰前，我還回房換了一身隆重的衣服。巧奪天工的綾羅綢緞像道路兩旁開的正艷的石榴花，紅的耀眼，並非刻意張揚，我只是想用這樣的方式來告訴他們，哪怕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魔君的威嚴都不能失去分毫。

我立在陣前，冷冷地望著對面嚴陣以待的天兵天將。柏穆天君禦駕親征，天兵天將士氣高昂，反觀我們這邊，竟有些萎靡不振。

為了進一步證明師出有名，身著鋥亮鎧甲的二郎神聲如洪鐘，朗聲宣讀著聲討我的檄文，在這篇辭藻華麗的剿魔檄文中，我被渲染成十惡不赦的女魔頭，而他們出兵是符合天地道義的正義之舉。

話畢，二郎神合上布帛，退到一邊，柏穆沈聲問道：“瑤光，你認不認罪？”

我唇邊噙著一絲冷笑，狀似無意地撫著袖口上的山茶花圖案，嘲諷道：“史書從來都是由勝利者寫就的，想規定我的罪行，等打了勝仗再說吧！”

語畢，我高高豎起手掌，用力一揮，魔兵立即會意，同天兵混戰在一起。

兵刃交接，血流成河海，道旁的石榴花被鮮血浸染，更是紅的刺目。而我一直冷冷地看著，想知道神界會派誰來和我對戰。

見過的沒見過的神仙，紛紛摩拳擦掌，人人欲對我除之而後快。我唯一沒見著那個熟悉的白色身影，夜錦不是戰神麽，這等場合怎麽可以缺席？

思緒飄回那個海棠花飄零的時節，他特地趕來，神情鄭重地說要當我的面首，他那時的欲言又止，話裏有話，應該就是想告訴我他們的計謀吧？我甩甩頭，自嘲地笑了笑，已經上過一次當了，怎麽還沒長記性。他怎麽可能為了我，置神界的利益於不顧。

回神後，一道熟悉的身影來到了我面前，銀發青年俊逸的眉目間覆上了一層冰霜，淡色的唇緊緊抿著，渾身散發的冰冷氣息與這燥熱無比的盛夏格格不入。

我唇角微勾，掃了一眼他手中蠢蠢欲動的軒轅劍，極輕地笑了一聲：“你終於決定要動手了？”

他一言不發地望著我，眼底的黑色深沈無比，似要將人吞沒。

我深呼吸，暗自運氣，面上依舊是笑著的，只是這笑意並未到達眼底：“這個場景何其相似，讓我想想，一萬年前你不殺我，還送我回魔宮，是不是就是為了等待可以一舉殲滅魔宮的這一天？”

“你可以這樣理解。”他啟唇道，軒轅劍不安地抖動起來，發出陣陣悠長的劍鳴。

“呵呵。”面對他的決絕，一直以來維持的鎮定終於有了一絲裂痕，笑容裏染上幾分苦澀，“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對你來說，只要能徹底鏟除我這個女魔頭，哪怕再等上幾萬年，也不算晚吧！”

屠殺聲仍在繼續，空氣裏到處彌漫著血腥味，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無邊無際的紅。我和他持劍對立的浮雲臺成了唯一一處沒有被鮮血浸染的凈土，只是這一方凈土也很快就要消失了。

每當絕望的時候，我總是習慣性地懷念從前。回憶如潮水般湧入我的腦海，溫柔的他，細心的他，偽善的他，殘忍的他……到底哪個才是他的真面目，抑或哪個都不是。我這才發現，其實我從未真正讀懂過他，如今，也不需要懂了。

雙手在廣袖中悄悄握緊，我在心底說，允許自己再懦弱一次，就此一次。

“在我死之前，你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問題？”

他眸光一黯，沈聲道：“好。”

“你愛過我嗎？”哪怕只是一點點……我將唇咬的發白，努力將後半句話憋回去。即便如此，依舊掩飾不住語氣中的乞求和期盼，我渴望從他嘴裏聽到肯定的答案，至少這樣，我可以欺騙自己，我敗給的只是無法摒除的種族對立，並非全然真心錯付。

他臉上微微有震驚之色，似是不相信我會在生死關頭問出這種問題。不過一瞬，這種震驚轉化成尖銳的嘲諷，我的心，也在這令人窒息的沈默中漸漸冷卻。

我的視線越過他，望了一眼天兵聚攏的地方，目光鎖定在被牢牢護在中間的青綾公主身上，打量良久，才轉回到他身上：“那你愛她嗎？”

他臉上的嘲意淡去幾分，多了些許難以言說的情緒，他掀了掀唇，像是要說什麽，我搶先打斷他：“行了，你不用說了，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說我懦弱也好，愚蠢也罷，我是真的害怕聽到更加絕望的答案。

越來越多的天兵手持兵器湧到浮雲臺，將我們團團圍住，表情嗜血而又陰狠。不遠處浴血奮戰的魔兵還不忘聲嘶力竭地喊道：“陛下快走！”

我苦澀一笑，他們布下了天羅地網，我又能走到哪去？更何況我從沒打算走。

軒轅劍受到召喚，終於出鞘，灌註了緋寒法力的軒轅劍更加金光璀璨。我冷笑一聲，從掌中蘊出幾道光柱，攻勢淩厲，直逼他面門。他高舉著手中寶劍抵擋住我的攻擊，強大的餘威迫使他退至三丈遠。

我嘴角一揚，露出一抹狠辣的笑意，好時機！他們以為用枯骨之毒便能散去我的修為？魂墮修成之初，我便知道它和我的性命緊密聯系在一起，就像一個巨大寶庫，再豐富的資源都有枯竭的一日，若真到了資源枯竭的那一天，寶庫也將不覆存在。魂墮雖使我修為大增，若大規模施用，必然枯竭，後果就是施術者筋脈俱斷而死。反之，若我還活著，魂墮術便沒有徹底從我體內消除，雖然威力大不如前，不足以毀天滅地，鏟除這些法力低下的天兵天將卻是不在話下。

我口念咒語，催動著體內的魂墮術，手中結出一道道覆雜的印伽，淩空劈出幾掌，光芒璀璨，像流星劃過，覆蓋之處爆破之聲漸起，瞬間地動山搖。他們尚來不及慘叫出聲，便七竅流血而死。

三丈開外的緋寒率先從劇變中回神，像瘋了一般飛身掠過來，筋脈俱斷的劇痛席卷著我，周身各大要穴依次被血液沖開，連眼睛裏都有血灌進來，模糊一片，除了紅色還是紅色。

真氣四散，我再沒有力氣騰雲，只能任由自己像斷線紙鳶一樣從雲際跌落。

“不要啊！”恍惚中，我聽到一陣聲嘶力竭的呼喊。

不要？不要什麽？不要施用魂墮，不要魚死網破，還是不要玉石俱焚？

都不重要了，毀滅已經產生，說什麽都晚了。

落雨傾盆，打在我臉上生疼，血水混合著雨水逆流入眼耳口鼻，腥甜地令人作嘔。

徹底失去意識前，急速下落的身體撞進一個不甚寬厚的胸膛，抱著我的那雙手劇烈顫抖，一道淒惶驚恐的聲音傳入我耳中。

“傻瓜”，便是我在這個世上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作者有話要說： (⊙_⊙)故事快到尾聲了，感謝這半年來那些一直陪伴著我的姑娘，潛水的，冒過泡的，我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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