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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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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來,事實已經很明顯了。無非就是將軍女婿覬覦丞相岳父的地位,聯合其他蠢蠢欲動的大臣,將一些不是空穴來風的罪名揭發出來。正好楚王也想把這個功高震主的丞相幹掉,只是苦於沒有名目,所以簍子一捅出來,他不但不補,還放任它越變越大,終於大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官場上,爾虞我詐之事就像日出月落一樣稀松平常,今日你捅我一刀,明日我還你一劍,禮尚往來,誰也不欠誰。正所謂槍打出頭鳥,肥水不流外人田,左右秦霍都要被捅,倒不如便宜了本就居功甚偉的蕭縝。只不過因著秦漫這一層關系,蕭縝的做法就顯得太六親不認了。

若秦漫足夠豁達,頂多感嘆一句自己識人不清,愛上了個衣冠禽獸,消沈一陣子,從此與他形同陌路。想不開一點,就怪自己引狼入室,這也不是什麽大錯,日後擦亮雙眼就行,不至於到心如死灰的地步。

偏偏秦漫豁達不足,執著有餘。她內心將蕭縝看的太高,幻想的太過美好,以至於他偏離她的設想太遠,她無法接受。她捏著休書的手青筋暴起,落款日期是秦霍被處斬的那一日。她雙目血紅,不住地冷笑,什麽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真是天大的諷刺。她視若珍寶的一心人,心心念念的居然是怎麽算計她和她的親人,如今目的達成,他就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拋棄她這顆沒有利用價值的棋子了嗎?

她心中生出一個想法:她要去大漠!無論蕭縝出於什麽原因這樣做,她和他之間都需要一個了結。到時候,她會親手殺了他,替父報仇,也給這份還未開花就已衰敗的感情一個交代。

從這裏開始,我已經預料到了事情的後續走向,胸口頓覺悶悶的,像壓了一塊巨石,喘不過氣來。盡管沈重,還是不得不面對。

大漠的風刮得像刀子一樣,直往人的骨髓裏去。黃沙漫天,模糊了秦漫的視線。雖然帶了厚厚的風帽,雙頰還是被凍得通紅,眼睛也不能完全睜開,只能依靠其他感官模模糊糊地辨別著方向。

短短一年裏,秦漫兩次為了同一個人獨自一人長途跋涉,只不過前後兩次的心態截然不同。前一次心裏滿滿的都是喜悅,此刻卻是刻骨的恨意。

七天七夜不眠不休,跑死了五匹馬,跋涉萬裏,穿過重重戈壁和雪山,終於到達了北疆戰場,得到的卻是燕國戰敗,楚軍凱旋的消息。

秦漫沒有放棄,打聽到蕭縝大軍在荀川盤桓,又馬不停蹄地往荀川趕去。

終於,秦漫精疲力竭地到達了荀川。城中百姓家家戶戶張燈結彩,歡迎蕭將軍回歸故裏。秦漫這才發現,她其實一點都不了解蕭縝,甚至不知道他是荀川人。

在這個民風淳樸的城鎮,她聽到了很多消息,首當其沖的就是蕭縝娶妻之事。傳聞他所娶之人貌若驚鴻,情深意重感動天地,甚至不遠萬裏隨軍而行,而這人就是蕙心。

彼時,秦漫正坐在路邊的茶攤喝茶,聞言,差點將手中茶碗捏碎。她家破人亡,他卻另結新歡,天底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她緊了緊手中的劍,面色陰沈地向城中趕去。

蕭縝娶親,方圓十裏的百姓都前來圍觀。人人都想一睹將軍夫人驚為天人的容貌,場面壯觀程度比之他娶秦漫那日有過之而無不及。

官場與情場雙雙得意的蕭縝本該意氣風發,此刻卻顯得有些疲憊。但這絲毫無損於百姓圍觀的熱情,禮官高唱著“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正要脫口而出,門口一聲巨響打斷了他公鴨般的嗓音,眾人的註意力紛紛被吸引過去。

只見一個女子目若寒冰,死死地盯住大堂裏的蕭縝。一身紅衣上滿是塵土,不覆絢麗奪目的光澤;若非滿面風霜,該是怎樣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

蕭縝看著突然出現的秦漫,墨色眸子裏全是震驚,而秦漫唇邊噙著一絲冷笑,一步一步走近他。

蕭縝真不愧是殺伐決斷,運籌帷幄的將軍,只一瞬,就恢覆了鎮定,冷漠道:“你來幹什麽?”

秦漫怒極反笑,“丈夫娶親,怎麽,我這個做妻子的反倒不能來嗎?”“丈夫”兩字幾乎是咬牙切齒發出來的。

滿座嘩然,這個絕色女子居然是蕭將軍的妻子?現在是什麽情況?丈夫另結新歡,原配妻子打落牙齒和血吞?眾人紛紛摩拳擦掌,興奮地看著這一出好戲。

蕙心再也無法維持鎮定,掀起蓋頭,拉住蕭縝的衣角,緊張地喚了一聲:“將軍……”

蕭縝給她投去一個安慰的眼神,面對秦漫時的表情卻似覆蓋了一層冰霜:“那封休書想必你已經看到了,我與你再無任何瓜葛。”

盡管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親耳聽到時,秦漫的心還是狠狠抽痛了一下,她只覺身心疲憊不堪,若非手中長劍的支撐,恐怕她早已倒下。那是秦霍送給她防身的,她素來不喜與人爭執,幾乎不將佩劍帶在身上,如今,卻要用此劍來殺她最愛的人,為父親討回公道了。

她冷冷開口,“你放心,我只問你幾句話,問完就走,絕不耽誤你們的好事。”話畢,眼神冷冷掃過濃妝艷抹的蕙心,又回到蕭縝身上。

蕙心瑟縮了一下,往蕭縝身後退了退。

蕭縝護住蕙心,道:“若你想問你父親之事,我勸你還是別開口了。你猜的不錯,一切都是我主導的,包括那些所謂的罪證,也是我準備的。”

秦漫瞳孔放大,不可置信,他怎麽可以無半點內疚之情,理直氣壯地說出這樣一番話?手中長劍驟然出鞘,抵上他的喉嚨。眾人驚呼一聲,府中的侍衛見狀,作勢要沖上來,被蕭縝一個眼神攔住。蕙心驚叫著想要擋在他身前,在接觸到秦漫寒冷蝕骨的眼神後也卻步了。

“蕭縝,你到底有沒有良心?”秦漫淒厲的控訴響在所有人的耳畔,哀莫大於心死,想必就是如此。

蕭縝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頸間的冷劍,又將目光定在她身上,連慌亂都不曾有。劍上血珠滾落,滴在地上,轉瞬便被羊絨地毯吸幹,只餘幾道觸目驚心的痕跡。若劍再進兩分,便可割斷他的喉嚨,一了百了。我忽然有些期待,若是蕭縝真的死在她的劍下,她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麽痛苦了?

秦漫手中長劍終究沒有再深入一分一毫,她眼神銳利如刀,狠狠剜著他,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為什麽?”

“你問我為什麽?”刀在頸前都臨危不懼的蕭縝此刻卻像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放聲大笑起來,笑完之後嘲諷地看著她,“因為秦霍罪該萬死。”

聞言,秦漫持劍的手抖了一下,順勢又帶出一串血珠,頸間被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蕭縝卻連哼都未哼一聲。他冷笑道:“八年前,我父親無意得知他賣國求榮,為了一己私利,將我國的軍事布防圖高價賣給齊國一事,因父親念及他的知遇之恩,不忍見他一錯再錯,便對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試圖讓他回心轉意。誰知他害怕我父親將此事洩露出去,竟喪心病狂,以謀反罪害得我蕭氏一族滿門抄斬,我因自小在山中習武才僥幸逃過一劫。可憐我蕭氏滿門忠烈,到死卻落得一個亂臣賊子的稱號,叫父親如何瞑目?我隱姓埋名,忍辱偷生,為的就是在有生之年手刃仇人。我只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秦霍欠我蕭家的,終其一生都還不清!”

不會的!不會是這樣的!她最敬愛的父親怎麽會是這麽卑鄙無恥,賣國求榮的小人?她自幼喪母,陪伴她的只有父親。無論他在官場上如何叱咤風雲,在她面前永遠是慈父的模樣。他從不舍得對她說一句重話;她受傷了,他比她要難受千倍;她不開心時,他陪著她一起傷心……這樣的父親怎麽可能像蕭縝說的那麽不堪?

一定是他在撒謊!秦漫拼命搖頭,用空出來的那只手捂住耳朵不肯再聽到任何刺激性的話語。她面上是撕裂般的痛苦,晶瑩淚珠大顆滾落。

蕭縝無視她的痛苦,繼續道:“是不是很意外你敬重的父親是這樣一個卑鄙小人?你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我可以一件一件講給你聽,我會讓你知道,你的父親究竟是怎樣一個人。為了報仇,我可是費了不少心力。”

秦漫驟然擡頭,“咣當”一聲,長劍落地,她顫抖著後退幾步,險些站立不穩。面前所站之人,哪還是兩年前那個眉眼淡漠的少年?他就像一個嗜血的惡魔,將她的希望一寸寸蠶食幹凈。

她面色蒼白如紙,似乎下一秒就會昏厥。凝視他良久,她才沙啞著嗓音,顫抖道:“你的覆仇計劃,是不是還包括娶我一事?”

蕭縝微微怔楞,迎上她略帶期盼的目光,唇邊勾起一抹嘲諷的笑,“你以為呢?我憑什麽會愛上仇人的女兒?”他一把攬過蕙心的纖腰,宣誓一樣,“從始至終,我愛的都只有蕙心一人。”

蕙心受寵若驚,嬌羞地回看蕭縝一眼,將頭埋在他胸前,一臉甜蜜。

心中的最後一道防線轟隆倒塌,她再也無法自欺欺人了。

“哈哈哈……”秦漫望著他們郎情妾意的模樣,不由得仰天大笑,笑聲淒厲,刺痛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待平靜時,才發現淚水早已濕了臉龐。她流淚不是因為他不愛她,只是因為難受,她的愛情太過命短,還未抽絲剝繭就已夭折。

兩年來的真心相待終敵不過血海深仇,她以為她的誠意終於感動了他,卻沒想到這只是他的一局棋,而她就是棋局上的棋子,被他玩弄於鼓掌之間,最後家破人亡,一無所有。因愛生恨,從前愛有多深,現在恨就有多深。

上窮碧落下黃泉,她再也不會為了獲得一份虛無縹緲的愛情而患得患失,奮不顧身了。也許,從始至終都沒有什麽生性淡漠、與眾不同的少年將軍,那只是她幻想出來的一個影子,而她卻在自己的幻想中日漸沈迷,最終被傷得體無完膚。

她心中生出無邊的恨意,蕭縝和蕙心的笑臉在她看來都那麽不堪入目,一股血氣上湧。眾人只看到一道紅影閃過,伴隨著蕙心的尖叫,閃爍著幽幽寒芒的冷劍重新刺向蕭縝的胸膛,蕭縝不可置信地瞪著秦漫,手用力握住劍柄,阻止劍身再次深入,手掌在銳利的劍身下皮開肉綻。他似乎不相信,那個愛他如生命的女子真的會對他動殺念。

狗急了還會跳墻,更何況秦漫有血有肉。他傷秦漫如此之深,怎麽還敢理所當然地認為秦漫會逆來順受?

秦漫殺不了他,她武功不及他,她怎麽這麽沒用?支撐了她半月的信念消失不見,秦漫像失去了重心般,昏死過去。

蕭縝捂住胸口,痛苦地喚了一聲:“阿漫……”也暈了過去。

也許從一開始,他們的相遇就是一個錯誤,如今這個錯誤愈演愈烈,終於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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