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拉蒂婭在臥室裏照看著克洛斯汀，另一邊。道格拉斯一開始的熱血卻逐漸冷卻了。

他坐在長凳上，盯著臥室裏那盞昏暗的燈光出神。他腦子裏亂的很，從前的生活、以前認識的人、一幕又一幕浮現出來。有多久沒有這樣回憶過去了呢？他自己也不知道。老國王的樣子慢慢地清晰起來，當然，是人類的國王。道格拉斯想起老國王去世前的樣子，自己作為他最信任的醫生，卻依舊沒能將他挽救回來。那時——

想起老國王臨終前交代的話，他情不自禁地揉了揉額頭。他已經足夠蒼老了，可是，卻不得不想盡辦法茍延殘喘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老國王的托付。

“黛拉蒂婭還小，王後也已經去世了。這件東西我只能托付給你保管。記住，它是人類最後的希望，一定……要親自交到黛拉蒂婭的手中。”

道格拉斯有些顫抖地從衣服的隔層中摸出了一個小巧的玩意兒。那是一朵用某種寶石雕刻而成的鳶尾花，在昏暗的燈光下依舊熠熠生輝。

看著這東西，道格拉斯的眉頭愈發深重。

門口傳來輕響，黛拉蒂婭輕手輕腳地出來了。

“克洛斯汀怎麽樣了？”道格拉斯有些遲疑地問道。

黛拉蒂婭看起來有些疲憊，但是神色明顯輕松了不少：“燒退了，現在正安穩地睡著呢。”

“那就好。”道格拉斯有些躑躅，嘴唇開合，卻沒有發出聲音。

“你有話要跟我說吧？是什麽？很重要嗎？”黛拉蒂婭率先開口了，其實，剛剛道格拉斯的表現令她也心神不寧。這老頭一副認識自己的樣子，搞不好認識自己的父親。

黛拉蒂婭剛剛有些頭緒，便得到了證實。

“其實，我認識你的父親。”道格拉斯嘆了口氣，他用渾濁地眼睛看向年輕的公主殿下，仔細地分辨著她的每一絲變化。

“你說你是黛拉蒂婭，用什麽來證明？不好意思，我只記得你小時候的樣子了。”他顯得過分地慎重。

可能是受到他情緒的感染，黛拉蒂婭也嚴肅起來，鄭重地將家族紋章拿了出來。那是一枚小巧的紋章，銀制的鏤空鳶尾圖案泛著高貴的冷光。

道格拉斯眼神一亮：“沒錯！就是這個！”他像是一個看到心儀禮物的小孩子，激動得臉色通紅。不等黛拉蒂婭說什麽，他連忙掏出那個寶石鳶尾花。

他撲通一聲跪拜在地，雙手高舉呈上那朵鳶尾花：“國王陛下遺詔，令我務必將此物親手交給公主殿下！”

“這是？”黛拉蒂婭拾起鳶尾，發現此物居然與代代相傳的家族紋章嚴絲合縫。哢噠一下，她將那寶石做成的鳶尾嵌進了鏤空的家族紋章中。

沒有什麽奇跡發生，只是這兩樣東西變成了一件物品。

道格拉斯看著嶄新的紋章，若有所思道：“公主殿下，您還沒加冕吧？據老國王所說，這是一件能夠制衡吸血鬼的寶物，人族代代流傳，憑借著此物才免受吸血鬼的剝削。然而只有當代國王能夠啟動它，並且一生只能啟動一次。”

“既然這樣，那為何父王他們會死在吸血鬼的動亂中？”黛拉蒂婭只覺得不可思議，她盯著這東西，手中只感覺沈甸甸的，好像隱隱有父親的溫度。她的心不能抑制地狂跳起來，如果父親沒死，現在站在這裏與自己講授傳家之寶的應該是他吧？

“老國王能力不足，人類利用此物制衡吸血鬼，相應的，要用自身的力量供奉此物。老國王耗盡了心力，卻無法繼續滋養它，於是吸血鬼便不受制衡了。但是，他曾親口跟我說過，公主殿下您與他不同，您一出生此物便有明顯震動，代表您能力非凡。如果由您來利用它，說不定能將吸血鬼一舉殲滅！”口中說著令人振奮的話，可是道格拉斯的眼中卻帶有一絲哀慟。

黛拉蒂婭敏感地察覺出了：“有什麽地方不對嗎？”她摩挲著手中的寶物，愈發覺得此物透著一股邪氣。

“人類的王室其實從一開始就不是什麽高高在上的權利所有者。”道格拉斯低低地開口了“他們一代又一代地壓榨自己，守護著一方水土。你的出世，註定著犧牲。”說到這裏，老醫生那悲天憫人的情懷再也控制不住湧現了出來，只有他知道，老國王臨死前究竟成了怎樣一具空殼，他形銷骨立，卻依然痛恨自己沒能守護住一方人民。

黛拉蒂婭就是他全部的希望和寄托了。

“等你當上了國王，你手中的東西自然會告訴你一切。”

黛拉蒂婭默默地聽著，沈重的目光再次隨著道格拉斯的話語落到紋章上面。“沒關系。”她輕聲說道，“既然祖祖輩輩都是這樣過來的，那我也可以。只要能完成父親的遺願，能保護我的子民不受侵擾，我願意付出一切。”

“包括生命嗎？要知道，使用這個就是在透支生命。”道格拉斯好像終於完成任務，他委頓地坐著，周身透著屬於老者的無奈和悲憫。

“我沒得選啊。”黛拉蒂婭居然輕松地笑了，“其實我一直有疑問，為什麽之前都相安無事，卻偏偏在我這一代遭遇了吸血鬼的反擊。而我們好像不管用什麽辦法都無法像祖先那樣給予吸血鬼們致命地一擊。”

黛拉蒂婭擡起頭看向道格拉斯，眼中亮亮的：“現在我才知道，原來我還有殺手鐧沒用，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直到今天晚上，我才真正地看到了人類的希望。”

看著黛拉蒂婭那憧憬的眼神，道格拉斯心中一熱，像是與老國王感同身受一般，一種欣慰充斥著他的胸腔，令他熱淚盈眶。

“好，得國王如斯，乃人類之幸事啊。”他感嘆道，卻忽而神色一變，略有疑慮地看向臥室：“那，裏面躺著的那位怎麽辦？”

“他啊。”提起克洛斯汀，黛拉蒂婭神色柔軟起來：“其實關於這個寶物我有不一樣的想法，不知道能不能順利實現。不過我一點把握也沒有。”她低下頭笑了笑，像是回想起什麽有趣的事情。

“跟克洛斯汀在一起的時候我好像總是讓他操心傷心，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補償他，萬一……拜托你幫我照顧他一段時間，至少到孩子生下來。”

道格拉斯覺得她的話茬越來越奇怪，他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看著黛拉蒂婭的笑容只覺得虛無縹緲，他情不自禁喊道：“……公主殿下。”

“叫我一聲女王陛下吧。”黛拉蒂婭有些驕矜地擡起頭：“我這就走，在克洛斯汀醒來之前。等我回去，就再也不是公主殿下了。”

“可是……”

“等他醒了幫我轉告一聲，就說我十分愛他，也很愛還未出世的孩子。”說完這些，黛拉蒂婭一握手中的紋章，利落地說道：“東西我帶走了，我記得你說過一句話：‘這世界已經黑暗了太久了，如果所有人都身處黑暗中，那麽是很難擦亮眼睛的。’你看著，我這就去打破這黑暗。”

伴著初升的薄日，黛拉蒂婭策馬離去了。騎在奔騰的馬背上，清涼的晨風在她臉邊擦過，黛拉蒂婭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清亮。

她從未像此時一樣直視過自己對克洛斯汀的感情，原來面對他，自己是這樣貪心。

“天下的安穩和克洛斯汀我一個都不想放棄。拜托了。”她默默握住手中的紋章，向祖祖輩輩的血脈祈求庇護。

昨天她剛賭來了克洛斯汀的命，現在，她想賭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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