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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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膳堂裏人雖多,但是卻非常安靜,餐桌上的學子們基本上是在默默地用飯,只有少數幾人低聲交談著。

食物的各種香味縈繞在顏遲周圍,她舔了舔嘴唇,掩住了咕咕叫的肚子。

“一份酥姜小魚。”

面前出現了一個餐盤。

顏遲拿起大勺,舀上一瓢,放到餐盤裏。她能感受到對面的人略微好奇的目光。她已經習慣了。方才許多來膳堂用飯的學子都曾以這種目光打量過她。

她也沒在意,面無表情地給人家打飯。遇見實在是好奇地忍不住問她為何在這裏打飯的學子時,她就說做錯了事,被山長罰來這裏給他們打飯。問她的人聽了答案之後,同情的有之,輕蔑的有之,幸災樂禍的有之,暗地裏恥笑的有之。

她一概置之不理,反正也不認識,別人怎麽看她,也妨礙不到她。只是趙小郭有點窘迫和局促。他應該是覺得被山長罰打飯,還讓這麽多同窗知曉了,很是羞恥。

她側臉看了看趙小郭,趙小郭微微踮起腳尖,給外面的人打飯,光潔的額頭上隱隱出了些汗。

她一驚,忙擡手抹了抹自己的額頭,額間沒有濕膩。她放下心來。說起來,她敷面的“黑泥”快用完了。當初她沒什麽錢,只能買些劣質的“黑泥”,因為不能防水,所以每次她出汗時都會擔驚受怕一番。

她想著等書院發膏火錢了,她得去鋪子裏買高檔些的且能夠防水化的“黑泥”。

“我要這個,這個,這個!快點兒!”

熟悉的聲音在對面響起來來,同時一個餐盤“啪”地一聲扔到了她面前。

顏遲擡睫,一看到對面的人她就垮下了臉。

“唉,你快點兒啊,本少爺肚子餓壞了你來擔待嗎?”徐有途抱著雙臂,斜站著,右腿還直抖抖個不停。

顏遲翻了個白眼,她就知道徐有途晚食時又會來找她麻煩。

她心平氣和地道:“你要什麽,再說一遍。”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快些!”

顏遲按照他指的菜給他打上了餐盤。

“哎哎哎,我可沒說要這個啊,你怎麽給我亂打菜呢!”

顏遲:“你剛才指的這個。”

“我什麽時候指這個菜了?我要的是那個!會不會打菜啊你!還是說,你的眼睛確實不好,瞎得很吶!”

“徐有途,你偏要生事,是嗎?”顏遲磨著牙。

“嘖嘖嘖,我可沒生什麽事,是你自己打錯了菜,我還不能說你幾句了?”徐有途的腿抖動搖晃地更厲害了。

顏遲垂在一側的手碰了碰小布袋子,下一刻,她淺淺地笑了起來,小臉散發出異樣的光彩。她悄悄打開小布袋,指尖往裏面沾了沾。

“還要什麽?”她溫柔道。

徐有途被顏遲突然轉變的態度給整懵了,他哼哼幾聲,隨手指了一個菜。

顏遲給他舀了一小瓢,然後親手端上餐盤,遞給他,語氣溫柔,“還需要什麽嗎?”

徐有途楞楞地將餐盤接了過來,半天不動作。

“麻煩你快點兒,後頭還有人要打飯吃呢!”他接過餐盤後,顏遲立即不覆前刻的溫柔,冷聲道。

“哼!”徐有途冷哼著走開了。

顏遲看他走遠後,拿起抹布在指尖上撚了撚。

給學子們打完飯後,她和趙小郭還得等膳堂裏所有人用完飯才能打掃膳堂。這段期間很難熬。眼前就是香噴噴的食物,但是他們卻不能吃,實在是煎熬。

她和趙小郭尋了個空處坐下來。隨著太陽的西垂,周圍的人越來越少。顏遲手撐著腦袋準備瞇一會兒時,就見徐有途端著個盤子大喇喇地坐到了對面。

顏遲皺眉。

“吧唧!吧唧!吧唧!”

他咀嚼東西的聲響非常大,就像是故意地那般。每每吃一口還長“嗯”一聲,就像有多麽美味一樣。

“兄臺,你能否小聲一些。”終於旁邊有人受不住他這吧唧吧唧聲,出言道。

“關你屁事啊!”徐有途斜目,刺回去。

那人便不再說什麽,只是遠離了這邊餐桌。

顏遲默默地看著吃得越來越有勁,吧唧聲越來越大的徐有途,心想:我之前只不過是勸告他不要捉弄趙小郭而已,他怎麽就這麽記仇?心眼兒小到這種地步,她也是頭一次見了。

“看什麽看!看什麽看!”徐有途吼道。他嘴裏還嚼著東西,吐出了幾顆米粒差點粘到了她身上,幸好她退得快。

她有些惡心地看著桌面上的飯粒,想到等會兒還是得要他們把桌子清理幹凈,她心裏憋著的一口惡氣就沖了上來,她轉頭對趙小郭道:“小郭,我前些日子在書中看到一句話,說是:食非不足,嚙骨有聲,如同牲畜一般,失飲食之禮也。我覺得這句話說得非常有道理,你覺得呢?”

“你說誰如同牲畜呢!”徐有途一聽這話,整個人都炸開了,他摔下碗筷,怒氣沖沖地指著顏遲。

顏遲淡淡地覷著徐有途,“你這麽急作什麽?又沒有說你是牲畜!”顏遲在“牲畜”兩個字上特地加重音量。

徐有途站起來,話還沒說出口卻是突然一頓,臉一下子憋得爆紅,捂著肚子急沖沖地就甩袖跑出去了。

顏遲挑了一挑眉,輕笑一聲,指尖敲了敲膝蓋。

趙小郭:“他怎麽了?”

顏遲看著徐有途留下的餐盤,道:“虧心事兒做多了,報應來了。”

————

顏遲和趙小郭打掃完膳堂時,天已擦黑了。他們整理好一切,關上膳堂大門,往學舍走。

“阿遲,你下午去醫舍幹什麽?”路上,趙小郭突然問道。

顏遲想了一想,道:“身體有些不舒服,去醫舍看了看。”

趙小郭聞言,登時緊張起來,“哪裏不舒服?”

顏遲笑道:“沒什麽的,就是覺得頭有些暈,大夫讓我晚上少看點兒書,早些入睡。”

“這樣的啊……”趙小郭放了心。

“嗯。”

“那————”趙小郭還要說什麽,卻忽然停了下來,咬著唇看著前方。

顏遲疑惑,擡起頭。

江修璽一身白色斜領箭袖長袍,領子邊緣處有金屬鏈條,繡有如意紋的腰帶敝膝,手裏握著鍍金翎羽箭。他大概是才練箭回來,看見他們時,神色冷淡。

顏遲感受到身旁趙小郭不安的情緒,她握了握他的手,安撫著他。

江修璽視線下滑,落到他們交握的手上,冷冷一嗤。

顏遲拉著趙小郭掠過他,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她深吸了幾口氣,轉過身。

“江修璽。”這是她第一次念出他的名字。

江修璽拇指摩挲著掛在身上的箭囊,看也沒看她。

顏遲微微出神地看著他,然後眨了眨眼,道:“我為之前的事情向你道歉。”

江修璽懶懶地掀起眼簾,似有一抹訝異飛過眼底,轉瞬又恢覆了冷淡。

顏遲沒再說什麽,拉著趙小郭離開了。

江修璽佇立在原地,黑沈不見的桃花眼裏劃過什麽東西,他停下摩挲著箭囊的拇指,垂下眼睫,蓋住眼裏的情緒。

————

“你要問什麽就問。”顏遲對欲言又止的趙小郭說道。

趙小郭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猶疑,張嘴又閉嘴,反反覆覆了好多次。

顏遲見他這樣,突然就明白過來了。她說:“你是要問我和江修璽的事兒?”

趙小郭沒想到她會猜到,他怔了怔,然後“嗯”了一聲。

“就是之前不小心得罪了他,也不是什麽大事,你不用擔心。”

趙小郭低垂著頭,半響不語。

顏遲有些奇怪,正想問他,就隱約聽見他低聲嘀咕了一句什麽。

“你方才說什麽?”

趙小郭突地仰起臉,說:“沒什麽,阿遲,咱們快回去吧。”

這一剎那間,顏遲心裏忽地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她說不出來哪裏不對,但就是覺得很怪異,她好像漏掉了什麽東西,卻又抓不住線索。

她掩去那種莫名的感覺,只當自己多想了。

第二日,顏遲早早地就把趙小郭叫醒,去膳堂吃早飯。

顏遲要了整整兩大碗白粥還有饅頭包子,昨日幾近一天沒吃飯,今天一大早就被肚子裏的叫聲給弄醒了。她吃飽之後,長長呼出一口氣。

趙小郭也吃得不少,應該也是餓壞了。

吃完飯後,還有好一會兒時間才上早課,顏揉了揉撐得漲漲的肚子,說:“我們先不去學堂,出去走走,消會兒食。”

趙小郭嘴裏包著東西,點頭表示好。

一路上,顏遲看見有在樹下低聲朗讀的學子,有安安靜靜地坐在石椅上看書的學子,還有綁著褲腳練劍的學子。她不禁感嘆,書院裏的同窗們真是勤奮刻苦啊。

她的腳步放輕,唯恐打擾到他們。

等他們消完食,慢慢踱步行至學堂時,上早課也還有一些時間。

顏遲翻開書,看了一遍後,合上書,拿出紙筆,將剛剛記下的東西一一默寫出來。

夫子今日要抽查這一段文章,若不會背,不會寫的,要將整段文章謄抄一百遍交與他。顏遲昨日略略過了幾遍,睡覺時又背了一遍,方才又註意了生僻文字,很順暢地一遍默寫了出來。她放下筆,一個字一個字對照檢查起來。

才檢查看到一半時,夫子推門進來了。

夫子上了半堂課後,突然先巡視了整個學堂,然後問道:“徐有途去哪兒了?”

學堂裏議論紛紛起來。這可是今年開學以來頭一次有學子曠課。書院裏的學子通常是不敢不來上課的。因為,一旦不來上課超過三次,不僅會罰掉三個月的膏火錢,還會把這種惡劣的行為記在德業簿上。膏火錢倒無所謂,只是那德業簿上的記錄關系到以後的科舉考試,所以一般學子都是不敢曠課的。

那徐有途也真是大膽,竟然不來上課!

“誰同他一間房?”夫子又問了。

“夫子,學生和他一間房。”坐在前排的一個學子舉起手。

“你可知徐有途幹什麽去了?”

“夫子,徐有途約莫還在————”他還沒說完,就只聽見門被一推,有人進來了。

“夫子。”徐有途捂著肚子進來了。

夫子嚴肅道:“為何現在才來?”

徐有途哭喪著一張慘白慘白的臉,“夫子,學生吃壞了東西,現在肚子才好受些,學生請求夫子的原諒。”

夫子打量了他一下,看他這樣子也不像說謊,就說:“下次飲食註意些,去吧。”

徐有途連忙來到自己的座位。

顏遲顰著眉,她昨日在菜裏也只稍稍放了一點藥,藥效這麽大的嗎?昨日大夫說這通便的藥只需放一點點就行了,她也只放了一點點,沒想到到了今天早晨,他還是這麽副虛脫的樣子。

她心裏升起了一絲愧疚。不過馬上這絲愧疚就消失了。她愧疚個什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他徐有途先招惹她和趙小郭的。

她不再想這些,專心地聽夫子講課。

課畢之際,夫子宣布了一則消息,明日全體學子去郊外游春。夫子一說完,課堂裏就明顯響起壓抑不住的驚訝和喜悅之聲。

想來,書院裏的學子們整日緊張地學習,也出不得書院,每月也只有兩日假期,如今可以去外面游春,繞是再愛學習的學子,也不得不激動一番。

顏遲也有那麽些愉悅,在書院裏待久了,她也想出去走一走,欣賞欣賞春景。

…………

皇城郊外的聚山山腰上栽滿了桃樹,粉白的花海漫山遍野都是。微風一拂過,或淺粉或深粉的花朵如同畫卷般展開。

一身淺青色長衫的顏遲站在聚山腳下,仰頭,看著山上的桃花盛景,心底不禁感嘆。她上次匆匆從山上逃下來時,山上的桃花只開了一半,現在已經完全綻放了。

她沒想到,夫子說的郊外游春,竟是在這聚山腳下。

她凝神看了半響,忽然發現身邊的趙小郭不見了,她四處尋了尋,只看見其他學子三三兩兩圍成一圈或是談論或是欣賞著景物。

她找到趙小郭時,看見他撅著屁股趴在溪水邊看什麽東西。

她走過去,“你在幹什麽?”

趙小郭手往明澈的溪水裏一撈,咧開笑容,道:“阿遲,你看。”

他的掌心中落了一朵粉色的桃花。

顏遲這才將目光投放在溪水裏。

清澈澄凈的水面上漂浮著一片片粉白的花瓣。

顏遲把他掌心帶著水的桃花拈起來,碰了碰嬌艷欲滴的花瓣,笑道:“山上吹下來的桃花,你喜歡桃花麽?”

趙小郭用力地點了點頭,笑意在白嫩的小臉上漾開。

顏遲斂目思索片刻,將花放回他掌心,說:“你先在這兒等著我,我去去就來。”

“你去哪兒?”

顏遲沒有回答,只讓他在這兒等著。

趙小郭點點頭。

顏遲沿著小道去往半山腰,這裏的小道她與大師兄下山時走過幾次,很是熟悉。所以不到半會兒鐘她就到了山腰上。

她一眼望過去,山腰裏的一大片空地上全是桃樹。她吸了吸氣,只覺花朵清香瞬間進入肺腑,侵入骨髓,整個人都舒暢至極。她情不自禁地閉上眼,張開手臂,沐浴著桃林裏的馨涼空氣。

“啊……哦……呃呃……啊……”

突然,她隱隱聽見一陣陣痛苦的呻.吟和低喘。她皺了皺眉,尋著聲源看過去。

斜對面不遠處的桃樹底下,身體交纏的男女身上落滿了桃瓣,女子躺在地上,雪白的腿輕輕顫動著。

顏遲如同被炸雷劈住,楞在原地,動彈不了半分。

“哦……官人……你輕些……輕些……啊!”

女子突然高昂地尖叫起來。

顏遲被這聲音震醒。她慌忙往後退,卻被後方的石頭被絆了一下。她的腳不受控制地往後踉蹌,不想後面是個草坡,她腳下一踩空,整個身子往後一跌,順著斜坡滾了下去。

翻滾之間,她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劃破了她的臉頰,刮得生疼。她不知道自己滾了多久,等她停下來的時候,她只感覺她被摔得全身骨頭都要碎了。她一時呼吸不上來,感覺要死了般。

“有刺客!”一聲厲吼伴隨著急促的馬叫聲在頭頂響起來。

顏遲耳膜一震,然後脖間一涼。她艱難地睜開眼睛,看見了脖子上架著的刀,她驚顫住。隨即頭頂上逼下來的熟悉的壓迫感迫使她慢慢擡起了頭。

頭頂的黑馬彎下頭,粗喘著氣。坐在馬背上的那人,一襲黑衣華袍,墨發高高束起,玉冠中插了一根白玉簪子。他俯視著她,眉眼冷峻,目光沈斂。

對上男人眼眸的那一刻,顏遲的瞳孔驟然緊縮,被摔得昏昏沈沈的大腦立刻清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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