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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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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上課睡覺,日子就這麽不鹹不淡地過了幾日。

顏遲還是挺滿意書院的作息生活的,不像她在聚山寺的那段時日,天還黑著,月亮都還沒落下就要起來打坐,吟誦經文,打瞌睡還要受罰去挑水打掃。每日也只有兩食,還素淡得很,沒一點油沫星子,日子非常清苦,非常人所能忍受。

如今她到了這裏,雖說讀書也苦,但是膳食好啊,而且每日閑暇時間也多,最重要的是,一切也不需要她花費任何銀兩。與寺裏相比起來,這裏實在是好了太多。

寺裏……說起寺裏,她的眸光暗下去。那次匆忙逃了出來,也不知寺裏怎麽樣了?

眼底驀地浮現出一雙猩紅瘆人的眸子。顏遲打了個哆嗦,她到現在仿佛還能感受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戰栗感。要被那什麽王爺抓住了,她指不定會怎麽死呢!

她捏緊了書卷,還是書院裏安全,想必任誰也想不到,那個被全國通緝的小和尚此刻正在這裏讀書吧。

雖然說她原本進書院目的也不是為了能夠有個藏身的好地方,但現在它儼然成了一個最好藏身的地方。至少,在她在這裏讀書的三年內是。至於三年後……她掀開闊袖,盯著那朵金蓮,神思飄遠。

三年後的事,三年之後她再想辦法吧。

她合上書,揉了揉因為長時間低著而酸痛的脖子。轉眼就看見趙小郭捧著什麽東西蹦蹦跳跳地進來了。

趙小郭彎著眼睛,“阿遲,我娘來看我了!”他的語氣裏是掩飾不住的興奮和激動。

“這是我娘給我帶的奶糕,你償償。”他邊說著邊打開油紙包,看起來軟糯軟糯的奶白色糕點顯露出來。

她拿起來一塊,咬了一口。奶糕表面一層脆脆的,咬到裏面卻又軟綿至極,仿佛馬上就要在舌頭上化掉,松軟馨甜,卻並不怎麽膩。

再要吃一口時她對上了趙小郭期待的眼神。

“好吃。”她讚道。

趙小郭咧開笑意,渾身都洋溢著快樂,還有一股自豪,“我娘做的!”

顏遲:“你娘手藝真棒。”

趙小郭卻像是比誇了他還高興一般,重重地點頭,“嗯!”

“噗嗤!”怎麽這麽可愛。顏遲禁不住伸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頭。

午休過後,趙小郭半蹲著,在搓著什麽東西。

“你在幹什麽?”她問。

趙小郭一雙小嫩手都搓紅了,他說,“衣服上有墨水。”

“怎麽搞的?”

“不小心弄的。”

顏遲本想說你這麽生疏別扭的動作,以前沒自己洗過東西吧,視線卻忽地定在了他搓洗的衣服上。

衣背上的墨水印星星點點地暈開成一小片一小片的。

她蹙眉,“不小心把墨水弄在了背上?”

趙小郭支吾了下,說:“唔……”

“小郭,你說實話,怎麽回事?”

“他也不是故意的。”趙小郭抿著小嘴巴,猶豫了一會兒才說。

她看著衣服上戳著的一點一點墨色,沈默半響,旋即看向趙小郭。趙小郭的眼睛清澈明瑩,毫無雜質,像一汪幹凈的湖水,此時正倒映出她的面容。

她動了動嘴唇,想說這怎麽會不是故意的,明明一看就是有人惡意往他身上用毛筆杵的!

可這傻呼呼的小呆瓜還天真地相信別人真不是故意的。

“他是誰?”

他悶聲道:“坐我後面的。”

顏遲默了默,努力回想了坐在他後面的人,“小郭,我們去找他。”

“可是他又不是故意的。”

顏遲沈默片刻,似在猶豫著什麽,最後,她說:“小郭,你被人欺負了。他要以後再這樣對你,你就告訴我或者是告訴夫子。”

趙小郭看著她良久,然後耷拉著頭,兩只搓紅的小手緊緊糾在一起,“我是不是特別笨……”連別人是不是在欺負他都分不清楚。

顏遲:“你不笨,是他壞。”你只是太純善。

趙小郭沒吭聲。

顏遲生怕他又要掉珍珠,想了想,馬上安撫道:“你很聰明的啊,你看,你都考入蘄陽第一書院呢了!很多人拼了命都考不進來呢!”

看見他塌陷下去的嘴角輕微撫平後她又說:“小郭,今天夫子布置的算學題你做完了麽?”

對於她突然轉變的話題,他有些反應不過來,但嘴裏卻答出來了,“還沒有。”

“我算了半日也沒算出來,你去做一做,做好了教教我,怎麽樣?”

趙小郭慢吞吞地仰起臉。

“去吧,作為交換,我幫你洗這個。”她把盆子拿了過來。

“我自己可以洗————”

“去吧,等下上課夫子就要講呢,嗳,快些去,快些去!”她推了他一把。

“好吧。”他腳步很快地去了書桌那裏。

顏遲凝著他認真推算的小模樣許久。

她正在擰幹衣服時,突聽趙小郭道:“阿遲,我做出來了。”

“真厲害,這麽會兒時間就做出來了。”她不吝於對他的誇獎,還對他豎起了大拇指。

趙小郭因著她的話突然害起羞來,他把她擰幹的衣服搶過來 “我去晾!”說完就急沖沖地跑出去了。

顏遲輕聲笑了笑。

下午上課時,顏遲特地註意了趙小郭背後坐著的那人。是叫許有途吧,她大概記得。她時不時地註意著他,怕他又暗地裏欺負趙小郭。

果然一個轉眼就又被她瞅見了。徐有途先是打了打呵欠,接著像是有些無聊般,漫不經心地敲著筆桿,然後他臉上升起了莫名的笑容。他上半身往前靠,毛筆往前伸。

“夫子!”顏遲一下子站了起來。

她這道喊聲太響亮,穿透性也極強,似乎把整個講堂都震了一震。

夫子從震懾中回過神來,皺起兩道濃眉,“這位學子有什麽事麽?”

顏遲眼角餘光偷偷掃了一下徐有途,見他被她突然的聲音打斷後丟下了長筆,不再繼續手下的動作後,她才放下心來。她看著夫子,仔細回想了一下剛剛夫子講的東西,而後道:“回夫子,方才夫子提的那道題學生已經有了答案。”

夫子聞言,微微緩和了神色,他輕敲了一下案板,示意顏遲解答。

顏遲暗暗垂眼瞄了下書中的題目。

題曰:今有善行者一百步,不善行者六十步。今不善行者先行一百步,善行者追之。問:幾何步及之?

她的大腦飛速地遠轉著,過了半響,她答道:“回夫子,是二百五十步。”

夫子聽了她的答案後,眉頭舒展開,“你且說一下如何得到這個結果的。”

顏遲組織了一下語言,回答道:“置善行者一百步,減不善行者六十步,餘四十步為法。以善行者之一百步乘不善行者先行一百步為實,實如法得一步……是以,最後的結果為二百五十步。”

夫子滿意地摸著胡須,擡手讓她坐下。

她捏了把虛汗,隨即又聽見夫子說還剩半刻鐘做課試。她趕緊提筆蘸墨,鋪開白紙,凝神細聽夫子出題。

空隙間她還瞅了瞅徐有途,見他老老實實準備聽題時,她才放下心來。

————

算學課結束後,徐有途伸了伸懶腰,他出了學堂,還沒走幾步便人堵住了。

他低頭看了看攔住他的那個人,粗黑的臉,過於纖小的身材,目光淩厲地逼視著他。

他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此人為何堵著他。

“你有什麽事嗎?”他皺著眉問道。

“請兄臺以後註意些行為,不要再隨意往別人背上亂劃東西。”此人全身都散發著淩厲的氣勢,只是那有些肉嘟嘟的臉頰使那份淩厲削弱了幾分。

徐有途起先還想問他哪裏往他身上亂劃東西了,旋即就想起了坐他前面的那個好欺負的小傻子,他了然般地嗤笑道:“關你何事!”

此人道:“只希望兄臺以後能註意些,不然在德業簿上留下“欺辱同窗”這四個字可就不太好了,兄臺你說是嗎?”

聞言徐有途一個慌神,難道此人要告訴山長不成?只不過一瞬他就恢覆了往日的平靜,他平日裏就是個橫行慣了的,只需他亮出家世,威脅威脅,此人肯定就不敢惹他了。

他擡高下巴,輕蔑道:“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誰!我告訴你,我爹是徐福記!”

哪知此人聽了他爹的名號竟沒有一絲波動,不露一點驚慌,反倒微微勾起了唇,頰邊浮現出兩個圓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流動著他看不懂的光彩,直直望進他的眼裏。

“無論你爹是誰,捉弄別人都是不可以的,在下言盡於此,請兄臺回去好生想想罷。”

這一刻,四周突然安靜下來,他甚至能聽見頭頂竹葉微微浮動的細細聲響。他直楞楞地看著此人的臉,只覺得有一絲異樣在心頭蔓延。直到此人轉身離開了,他才緩回神。

“呸!”一緩過神他便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剛才竟然被一個長得瘦不拉幾還娘們兮兮的小子給鎮住了!

他胸裏憋著口氣,就要穿過竹林時,忽地瞧見斜對面站了一人,他臉色迅速變化,收斂起怒氣,討好地向那人打了個招呼,“江兄。”

江修璽長身玉立地站在竹影裏,微風卷動他的衣袍,也不知在哪兒站多久了。他仿佛沒有聽見他的話,只是一直凝視著一個方向,精致的眉骨緊擰著,仿若岫嵐微動。

徐有途熱臉貼上了冷屁股,悻悻地彈了彈衣擺。心底卻是恨恨地想道:若不是因著你是丞相的兒子,你能這麽傲嗎你!看你那欠抽的模樣,呸呸呸!

————

“阿遲,你去哪兒了?”趙小郭還乖乖坐在學堂裏等顏遲。

顏遲抱起書卷,笑瞇瞇道:“嗯,辦了件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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