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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晉江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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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遠】

莫曉急忙道:“絕不敢當此稱呼, 在下姓莫,是名大夫,可不是什麽神醫,大嫂莫要再如此稱呼在下。”

但聽這稱呼,婦人多半是從銅匠家人這裏知道她的。觀其氣色神態,婦人本身應該沒有得什麽重病,因此莫曉問道:“大嫂可是家中有人病了?”

婦人滿臉憂色地點點頭。婦人家就在附近,她丈夫叫唐久,街坊都叫她久嫂。

生病的是她的小兒子小郎,體虛多病,經常咳嗽, 每次看大夫,喝幾天藥後好了, 但不久又會再發, 且這些時日越發嚴重, 發作時咳得氣都喘不過來,大夫作喘癥治療, 好了沒幾天,昨日又犯病了。

久嫂聽梁媽說今日莫神醫來了, 這就專程等在作坊門口, 就希望他能去看看自己小兒子。

莫曉跟著久嫂到她家中,取出聽診器,把冰涼的聽診頭放在自己掌中捂熱。

先看舌苔,觀其面色, 再讓小郎解開外衣,將聽診器按在唐小郎的胸口,凝神聽了起來。

唐小郎發病時不僅氣喘,喘息間有哮聲,用聽診器聽得尤為清楚分明,實為哮喘之癥。

久嫂緊張地等在一邊。莫曉問她唐小郎是否發過紅疹,是否經常打噴嚏流涕。久嫂說他小時候發過數次濕疹。

莫曉又問家中多久打掃一次,是否有養過貓狗鳥雀等。

久嫂驚訝莫大夫怎麽連這些也要問,但還是一一答來,家中是經常打掃的,被褥衣物也經常洗曬。至於貓狗鳥雀這些小動物也都沒有養。

莫曉又問家中平時吃些什麽菜,小郎愛吃什麽,久嫂越加奇怪,但還是詳細答了。

正問著呢,莫曉眼見屋門外走過一只花貓,意外道:“這不是養著貓嗎?”

久嫂回頭看了眼:“哦,那只貓是鄰居家裏養的。”

“它經常過來玩麽?小郎喜歡逗貓嗎?”

“小郎喜歡得緊,貓來時總要給它吃食,還抱它呢。”久嫂不由納悶,“莫大夫問這幹嘛?”

她突然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難道小郎是中邪了?這貓身上有不幹凈的東西?”

莫曉微笑著搖頭道:“不,小郎是病了,不是中邪,但他的病可能與貓毛有關系。小郎的身子過於敏感,接觸到灰塵、粉末、動物的毛、某些食物……都有可能會讓他發病。所以方才在下才會問那些問題。”

“最好的辦法是找到到底是什麽東西會引起他發病,盡可能讓他不要接觸這些東西。”

久嫂聽得似懂非懂:“那就是不讓他碰貓,他就不會病了?”

“並非如此簡單。”莫曉道,“貓毛只是其中一種可能引發的原因,其他如狗、鳥雀之類亦有可能。如今第一步,先讓他不要接近貓狗等動物,看看是否是貓狗的毛引起發病的。”

“同時藥也依舊要服,固本培元,自身強健了,也不容易發病。另外受寒、感風,都會引起哮喘發病。平時要多多註意。”

疾病往往與病人周圍環境以及生活方式有關,單靠藥石,作用有限,或是像小郎這樣,服藥之後,表面上病治好了,一旦接觸過敏原又再次發作,如此反覆,病人與家屬都十分痛苦。也只有從根源上找到導致發病的原因,才能真正改善其病情。

久嫂雖然沒有完全聽懂莫大夫所言,但她找過不少大夫,開出各種藥方,小郎的病好了又犯,始終反覆,她真是愁死了。

眼下只要有辦法,哪怕只是江湖郎中她也願意試一試!更何況姚大夫一個多月都沒看好老梁頭的腳,莫大夫沒幾天就讓老梁頭下了地,這是真有水平的呀!

莫曉開出藥方,同時寫下可能導致哮喘發病的各種因素,讓久嫂註意觀察,留心避免。最後與她說好過兩天來替老梁頭覆診時,再替唐小郎看看。

莫曉出了唐家的門,忽然好笑地搖了搖頭。

子靈好奇問:“公子笑什麽?”

莫曉半開玩笑地道:“我本想籌備開個醫館,可要照這趨勢下去,我大概能做個游方郎中,連開醫館的錢都省了,只要做個幡兒就行。”

子靈噗嗤笑了,想起白紙坊那座院子,心中暗道若真是這樣,督主倒是省事兒了。

莫曉回到芮府,問明芮雲常在書房,便找了過去。

芮雲常見她過來,合起桌上文書放回匣子裏鎖上,示意她坐下說話。

莫曉卻沒坐,直言來意:“督公這會兒有空麽?可方便去汀蘭院,讓在下看看傷口愈合情況?”

芮雲常點了一下頭,起身卻不往外走,從身後書架上取下一只尺餘長的雕花檀木盒,放在桌上:“打開看看。”

莫曉詫異地打開木盒,就見裏面是只做工十分精湛的聽診器,通體為精煉黃銅所制,打磨得光亮無比。

她又驚又喜,拿起聽診器細看,就見內部也一樣打磨得十分光滑,猶如銅鏡般能反射人面。

她還在莫府時,曾經找工匠定做過一個聽診器,替小郎看病時用的就是那一個。但不管是做工,還是用料,與眼前這個根本沒法比,傳聲效果自然也差許多。

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她只是在去往靈州的路上對他提過一句,說聽診器用銅制,內部越光滑的話集聲會更好啊……

芮雲常唇邊浮起微笑:“喜歡嗎?”

莫曉點頭:“督公有心了,在下十分喜歡。可是……”

芮雲常挑眉:“可是?”

“無功不受祿,在下不能收……”

芮雲常指了指自己胸口:“我還指望你好好替我治傷呢!這就作為診金了。”

莫曉放下聽診器,朝他作了一長揖:“如此,在下就卻之不恭了。”

芮雲常彎了彎嘴角,從那個雪夜起,她對他的態度就起了變化,之前說話還你你我我地十分隨意,自那天之後她在他面前時時註意使用敬語,始終保持著一種微妙的疏遠感。

她察覺到了麽?

見莫曉擡頭,視線望過來,芮雲常收回目光,從桌案後繞出來:“走吧。”

兩人來到汀蘭院,莫曉從醫箱中取出消毒酒精、鑷子、剪刀等物,自去凈手消毒。

芮雲常在屋裏等她,眸光掠及案頭一張淡綠色的帖子,瞧見署名是望舒,眉梢就是一動,拿起帖子迅速掃了一遍其中內容,又不動聲色地原樣放回去了。

莫曉凈手回來,戴上口罩,替他解開繃帶,小心翼翼地拉開紗布,避免扯到傷口。七八天過去了,傷口邊緣已經長出新肉,恢覆情況頗好。

她直起身:“傷口愈合得不錯,不如這會兒就拆線吧?趁著白天光線好,在下也能看得清楚些。”

芮雲常點點頭,去榻上躺下。

莫曉動作利落地拆完所有線頭,重新消毒,上藥,包紮。

芮雲常合起眼:“我在這兒躺會兒。”

莫曉微帶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比起不用麻藥縫線時的痛楚,拆線的疼痛算是很輕微的了啊……

但見他雖然閉著雙眸,卻眉宇微凝,神色疲憊,她不自禁心軟了,也就說不出拒絕之辭,起身放下鑷子,拎起一旁的外袍蓋在他身上,轉身收拾手術用具。

她手中清洗消毒用具,目光卻不由移向桌上那只裝著聽診器的木盒,上面的浮雕是菡萏與蓮葉,雕工精湛,圖案的線條並不繁覆,卻十分優美。

不知不覺地,她輕輕嘆了口氣。

他是個細心的人,如果他真想討好什麽人的話也很善於投其所好。

他那些態度的轉變,她感覺到了。似乎……已經超越了友人的範疇。

但她並不準備接受任何的感情。更何況他若真的對她有意,就說明他真是斷袖,這讓事情變得越加覆雜了。

如果她能坦言自己是個女子,事情就會簡單許多,可偏偏她最不願的就是暴露自己本是個女子的事實。

穿越過來之後,她以莫亦清的身份生活了很長一段時候,她看見男子與女子在這個時代所擁有的不同可能性。也是自那時候起,她就漸漸下定了決心,以男子的身份在這時代這世界生活下去。

即使在她得知自己原來不是莫亦清的時候,她也沒有改變過這個想法。

芮雲常說給她一個籍貫身份的時候,她本可以借此恢覆女兒身的,但她沒有。

因為她希望自己的人生不同於柳蓉娘——丈夫在外花天酒地,背負巨債,她即使心有怨恨,卻仍要幫著他一起做缺德違法之事,甚至於自己也成了罪犯。

她希望自己不同於呂姨娘、張姨娘——在主婦的眼皮子底下,表面卑躬屈膝,暗地裏較勁,費盡心機只是為了爭得男主人的一份“寵愛”,而一旦男主人面臨危機,她們所遭遇的還是被拋棄的命運。

她希望自己不同於施茵茵——強顏歡笑,出賣自己,只是為了金主口袋裏的那些銀兩,但即使金主為她花了錢,這些銀兩,也有大半是落入妓館老板的口袋。更不用說韶華逝去後,年老色衰的她度日會如何艱難了。

她希望自己不同於陳貴妃、惠妃——即使貴為皇妃,衣食.精良講究,卻還是要爭奪皇上的寵愛,為了能誕下龍嗣而勾心鬥角,甚至不惜為此扼殺年幼的生命……

在這樣的時代,她寧可不做女人,她不要婚姻,不要愛情,她想要做一個能獨立自主,能自重自愛的人,即使她要舍棄一部分情感,即使她會因此孤獨終生。

她是莫曉,她是莫大夫。

就這樣,也可以很好。

聽見那聲嘆息,榻上的芮雲常睜開雙眸,墨瞳幽深,默默凝望著那道纖瘦的背影。

莫曉收拾完用具,回頭見芮雲常雙眼閉著安靜地躺在榻上,像是睡著了,她也就不叫他了,悄悄退出房間,留他在屋裏休息。

雪後初晴,陽光輕媚,也沒什麽風,她索性拿了本書,坐在廊子裏看書曬太陽。

她本是怕冷,出來時裹著件羊毛大氅,卻被這暖融融的太陽曬得瞌睡起來,靠在廊柱上瞇著眼,不知不覺沈入夢鄉。

房門無聲地推開,芮雲常披著外袍出來,瞧見了睡著的莫曉。

冬日午後的陽光,總帶著點溫煦的淺黃,斜斜照在廊子裏,在她彎卷的睫毛尖梢上,在她光潔的側臉上,在她微翹的唇角上,淡淡地染上了一層溫柔的淺光。

芮雲常在廊下站了許久,終於緩步走近她。

擡腳,踢了踢她。

莫曉身子一動,醒了過來,看向眼前的人,眼眸裏還帶著初醒的惺忪與茫然。

芮雲常轉身離去,丟下一句:“呆子,在這裏睡要著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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