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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這操蛋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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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曉怒目瞪過去,見發笑的人正是方才餵魚的那名緋袍少年。他絕美的臉上雖帶笑,眼神卻滿含譏刺。

她冷冷道:“我早就說過沒人會信,但我可以發毒誓,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少年緩緩搖著頭,笑嘻嘻道:“這發誓啊,是言語中最沒用的,毒誓就更不管用了。進了東廠的人哪,都特別愛發誓,怎麽毒怎麽來,誓發得那個真誠啊,掏心挖肺的!可到了最後啊……莫大夫知道怎麽著?只有用了刑,那些人才會說實話。至於原先發的誓麽……呵呵,那就是放屁!”

莫曉皺皺眉,不再與他爭論,愛信不信!

芮雲常朝身後擺了一下手,少年才住了口。

莫曉看回芮雲常,發現他正盯著自己看,便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芮雲常打量著眼前的“莫亦清”,素淡無華的長棉袍外罩著灰色大氅,不戴帽冠,滿頭長發就在腦後紮成一束,一付落拓文人的閑散模樣。

但他的眼神坦蕩蕩並無任何遮掩閃爍,甚至還因元嘉方才的嘲諷而帶著幾分憤慨之色。

芮雲常親自審訊過許多人,十分清楚人在撒謊時會如何表現。

他說的那番話不是編出來的,至少他是真心相信有這樣的事。且他說的那些話用詞很怪,乍聽起來像是胡言亂語,但卻前後連貫,條理分明,顯然不是瘋話。

若是真要編個可信的過去,不會用那些古怪的詞句。

呵……夢裏的人生麽?

對視良久,芮雲常終於開口:“即使你覺得如今才是在做夢,也只有把這個夢好好做下去了。”

莫曉扯嘴角笑笑:“在下也想啊!既然已經證明在下並非莫亦清,督公可以還在下自由了吧?”

芮雲常道:“你被莫亦清與柳蓉娘陷害之事,要在皇上面前再講一遍。”

莫曉意外地蹙眉:“此事並非在下所記得之事,而是柳蓉娘的一面之詞,真要作證,也該是抓柳蓉娘來作人證啊!”她想方設法套出柳蓉娘的話,並提出暗中跟蹤她以此找到莫亦清的計劃,就是不想再牽扯上這件事啊!

芮雲常瞇了瞇眼:“你並非莫亦清,亦無任何官職功名在身,卻假冒太醫,多次出入內宮替妃嬪看病,此罪著實不輕……”

他頓了頓,才繼續道:“是坐牢還是作證,你自己選吧。”

莫曉衣袖下的拳頭捏了起來。

芮雲常見她沈默,也不等她回答,便半側頭朝著少年道:“元嘉,帶他去換身衣服。”

“哎,這就去。”元嘉應了聲,朝莫曉招招手,“跟咱家來吧。”

莫曉一楞:“換什麽衣服?”

元嘉笑道:“覲見皇上怎麽能穿這樣?”

“這就去面聖?”莫曉又是一楞,朝芮雲常道,“督公,不如讓在下回家準備準備,明日再……”

“還回家準備什麽呀!這兒就有現成的。”元嘉上前來拉她。

莫曉側身躲開他的手:“元公公帶路吧。”

元嘉笑容不減,微微偏頭,桃花眼彎彎地對著她:“莫大夫是嫌棄咱家是個閹人麽?”

莫曉指了指他的手:“元公公剛餵完魚沒洗手吧?”

“呵呵呵,倒是,咱家忘了這茬了!”元嘉笑了幾聲,轉身在前引路。

莫曉看一眼芮雲常,他已恢覆原先低眉斂目懶得與她多說的樣子。她咬了咬牙,只能跟上元嘉。

兩人來到一處廂房外。莫曉入內,見床上鋪著一整套八品文官的官服,從裏面穿的搭護、貼裏到外袍,腰帶牙牌,直至官帽官靴一應俱全,看來是早就準備好的。

哼!才用假冒太醫的罪名脅迫她作證,轉眼又要她換上太醫官服進宮面聖!雙重標準已經不足以形容芮公公的行事了。

她回頭看看元嘉。

元嘉詫異地望著她:“怎麽,莫大夫要咱家幫忙更衣嗎?”他舉著一雙纖細的手,“咱家手不幹凈呢!”

“……”哪個要你幫忙更衣了!!!

莫曉微笑:“就不給元公公添麻煩了,在下只是不習慣被人看著更衣。元公公不若去忙自己的事,在下更衣完畢,自會回方才的魚池邊。”

元嘉搖頭:“咱家沒啥事可忙的。莫大夫家中更衣時,難道沒有夫人或丫鬟在旁相助麽?難道她們不是一直看著你更衣麽?”

莫曉心知他定然身負監視之責,不可能讓自己獨處,便壓下胸口一股郁氣,不再與他多言,背朝他脫下大氅與外袍。反正冬天本就穿得多,她裏面還穿著棉襖棉褲,倒也不怕露餡。只是脫衣服時,後面有個陌生人看著,總讓人覺得心裏別扭罷了。

莫曉快手快腳套上搭護,再穿上官服,套上官靴,圍上腰帶。衣衫全都是她的尺碼,十分合身,穿戴也都順利。

唯有頭發,以前都是丫鬟替她梳頭,她自己挽不來發髻,嘗試了好幾次都沒能盤成一個合格的發髻,不是松松垮垮地隨時會散開的樣子,就是毛茸茸的有如在頭上頂了個刺毛球。

她正與這一頭長發搏鬥得渾身冒汗,就聽身後嗤嗤的輕笑聲漸漸變響,成了咯咯大笑。

她心知是元嘉在看好戲,回頭要瞪他一眼,卻見他已經走近,距她不足兩尺。

他友善地微笑著:“莫大夫,要不要咱家幫你梳呀?”

莫曉手都舉得酸了,這初冬的天氣,她為梳個頭,竟生生出了一身細汗!她心知自己是梳不來了,元嘉給臺階,她便順梯下了:“多謝元公公相助。”

元嘉一攤白凈的手掌,莫曉把梳子遞給他,還沒遞到手裏,他的手突然向後一縮,梳子差點沒掉地上!

他一臉驟然醒悟過來的樣子:“哎呀,差點忘了,咱家餵完魚還沒洗手呢!”

“……!”

莫曉被他給氣的,恨恨把梳子往桌上一拍,直接用手指把頭發抓到頭頂,胡亂繞了幾圈,用發釵別住,再戴上發網將亂發壓住,最後戴上烏紗帽,一撩袍擺,出門!

一路上,元嘉跟在她身後,不停吃吃笑。

莫曉只做聽不見。

回到魚池邊,芮雲常掃了她一眼,天色已黑,她又戴著發網與官帽,他沒看出異樣來,只道:“一會兒進宮,你就說受傷後一時失憶,被柳蓉娘蒙騙。後來在養傷期間,慢慢地想起前事,才知自己不是莫亦清,真正的莫亦清把你騙回家,試圖殺人假死,偏偏你命大,活下來了。”

“若是皇上問你醫術的事,你不要提什麽莊周夢蝶。就說自己原先就是大夫,父親與人結仇,仇人害了你全家,你不敢留在家鄉,逃亡路上又遇強盜打劫,變得身無分文。剛到京師還沒找到落腳地方,就被莫亦清騙到他家。因為你與他同姓,又是同行,以為他是出於善意,便沒有任何防備……”

他指著案上一張紙:“把這些背熟了。”

莫曉拿起來一看,上面寫著杜撰出來的,被仇人害了全家的“莫曉”的籍貫所在,生辰八字,包括他在何處讀書,何時開始學醫,家庭成員的名字年齡等等信息。

莫曉暗中翻了個白眼。這不是明著教她欺君麽?還真是“忠義”無匹的芮公公啊!

她將這些信息讀了一遍,閉眸默背,一刻鐘後將紙放回案上。

芮雲常意外地看著她,蹙眉道:“你都記對了麽?”

紙上的字數雖不多,卻多是人名與生辰這些相互沒有關聯,容易混淆的內容。這麽短的時間內他已經全記住了?

莫曉淡淡道:“在下記性還是不錯的,背醫書比背這些難多了。”

那麽多本醫學書她都啃下來了,自有她獨到的記憶方法,背這麽幾個名字還真不勞芮公公操心。

她唯一擔心的是,以後自己被安上欺君之罪的話,連個喊冤的地方都沒有!以芮公公的行事作風,但凡以後要她做什麽事她不肯配合的時候,一定會拿欺君這事來脅迫她!

芮雲常冷眼望著她。

莫曉側著頭,眼睛瞥向別處不看他。

忽而他拿起桌案上那張紙,放在燭火上燒了。

“既然全記住了,便重覆一遍,你籍貫何處,家中曾有什麽人,各自名字,年齡幾何……一字不許錯!”

“……”

莫曉忽然想起了過去的一件事。

一次課上,語文老師在寫板書,同桌低頭看笑話書,看到個好笑的段子,一下子沒忍住笑出了聲。

老師回頭,怒喝:“誰在笑?站起來!”

全班同學的目光都聚焦在聲源的中心,也就是她與同桌身上。

“你們兩個,是誰笑了?站起來!”

她們兩個都沒動。

語文老師一指莫曉:“莫曉!是你笑了吧?你笑什麽?!”

她一直不喜歡這個語文老師,其實全班都不喜歡他,只是她表現得比較明顯而已,上語文課時常開小差,作文從來不肯多寫一個字,語文考試的成績總是剛剛及格。

語文老師憤怒地用力敲著黑板:“這有什麽好笑的嗎?你站起來!給同學們講講,到底有什麽那麽好笑?讓大家一起笑笑嘛!”

同桌心虛地不敢擡頭。

莫曉站了起來,沒說其實是同桌笑的,只是沈默。

放學後只有莫曉被留堂,要把全本語文書裏最長的一篇課文背出來,一個字都不許錯,才能回宿舍。

冬天白日短,等她背出那篇課文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語文老師吃完晚飯從食堂回到教室,打著帶韭菜味的飽嗝,聽她背那篇本不需要背的課文。

她站在芮雲常面前背著那張紙上的內容時,依稀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那個時刻。

相似的事情總是一遍遍發生——

人這一生中,總會遇上那麽幾個可惡的混蛋!

人生就是如此……

如此操蛋!

東廠就在東華門外頭,與宮城只隔了條護城河,他們步行進宮。到了乾清宮,芮雲常讓莫曉與元嘉候在大殿,自入冬暖閣內。

莫曉聽見他在裏面問安,接著聽到皇上說話聲。

當今聖上二十二歲登基,今年剛過而立,正當壯年,子嗣卻不多。皇後膝下只兩位公主。另有一位丁昭儀,三年前誕下大皇子,母憑子貴被擡為康妃。接著今年秋,陳貴妃誕下二皇子。

當然,若不是惠妃小產,胎兒早夭,誕下二皇子的本該是她。陳貴妃的孩子只能排老三。

芮雲常在裏面小聲說話,莫曉聽不清他說什麽,但猜想應該是關於惠妃小產的諸多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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