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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是敵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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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侍打著一盞蝠紋紙風燈,在前頭領路。

莫曉留意到他所穿紅色貼裏帶補子,還有膝襕裝飾,她這些天進出宮裏,知道低級內侍只能穿青色,較高級別的內侍才許穿紅色衣袍,帶補子與膝襕的更說明他的地位較高,大概是妃嬪身邊的親信內侍。

夜幕下的禁城肅穆靜謐,殿宇高聳,他們沿殿廊在其中穿行,雖然一路上都有宮燈照著道,亦能看到禁衛巡邏,偶爾有內侍來去辦事,卻仍然有種壓抑的氣氛。

莫曉打破沈默,小聲問道:“不知公公怎麽稱呼?”

那紅衣內侍停步,回頭瞥她一眼,悠悠道:“莫太醫是貴人多忘事啊……”

莫曉一楞,急忙解釋道:“公公莫要誤會,下官受傷時頭部受到重擊,前事統統都忘了,絕非故意怠慢公公。”

紅衣內侍轉身面對她,嘴角彎起一邊,語氣嘲諷道:“莫太醫什麽都忘了,醫術卻沒忘?”

莫曉不禁揣測原身之前是否得罪過這位公公,不然他為何說話如此陰陽怪氣?但如今之計她也只有裝傻到底了。

她解釋道:“公公有所不知,下官在醫學一道浸淫多年,所學醫術就如刻入骨髓一般,雖然受傷後忘了之前經歷的事,可下官只要一看到藥材就想起這是何種藥材,藥性如何,一看到病癥就能憶起這是何種疾病,並知道如何治療。”

紅衣內侍將燈籠舉得更高些,照亮他自己的臉:“如此說來,莫太醫這會兒好好瞧瞧這張臉,是否能想起來什麽?”

他大約四十多歲年紀,那張扁平微胖的白凈臉盤本來平庸得毫無特色,但被這火光從下往上一照,卻顯出幾分陰森來。

莫曉心道我連自家娘子都認不出,又怎麽會記得你?但人家這麽有誠意地提要求,特地舉燈照亮自己,她也就配合地認真盯著他瞧,瞧了好一會兒才搖搖頭,十二分誠摯地說道:“真不記得了!”

紅衣內侍什麽都沒說,放低燈籠,轉身繼續前行。

莫曉急忙跟上,接著道:“這位公公,可是下官以前得罪過你?”

話音剛落,他便發出嗤的一聲輕響,近乎笑聲。

莫曉皺了皺眉,不再說話,暗中記著一路進來所走的路線。

又走出一段,過了乾清門便是後宮所在。經過一座無人居住的宮殿時,紅衣內侍忽然說了句:“我姓湯。”

“哦,湯公公。”

“不是我多嘴,這宮裏水可深著呢!莫太醫前事全都忘了,對面過來一人,你連是敵是友都分不清楚,在這裏……”湯公公意味深長地停下,笑了笑,“可怎麽混啊?”

他話鋒突變,聽口氣似乎原身並沒有得罪過他。不過確實如他所言,這宮裏水深著呢,莫曉全無原身記憶,不會隨便輕信了他的話,但更用不著與他為敵。她這就客氣地回了句:“還需湯公公多加提點才是。”

湯公公回頭看她一眼,繼續前行。

“湯公公,敢問是哪位娘娘召見下官?”

“陳貴妃哪!”

過了乾清門便是後宮所在,莫曉跟著湯公公一路穿行,終於到了萬安宮。

入瓊華殿,東次間,繞過一座百鳥朝鳳鎦金立屏,一道垂地珠簾分隔內外,隱約可見珠簾後的臥榻上有玉人斜倚。

莫曉在珠簾外行禮問安,榻上女子懶洋洋道了聲免禮。少時,一支如羊脂白玉般的柔夷從簾內伸出,五指纖長如削蔥,指尖蔻丹鮮紅,更襯得肌膚如雪,輕輕擱在簾外金絲楠木的小幾子上。

莫曉在陳貴妃腕上搭了片紗巾,伸指按脈,只覺脈象平穩,並無什麽異樣,便問道:“娘娘有何不適?”

“心煩意亂,沒胃口,什麽都不想吃,夜裏覺睡不好。”

陳貴妃九月剛經歷生產,誕下皇子。莫曉聽她講述,再加上脈象,判斷是沒什麽身體上的疾病,僅是產後體內激素急劇波動導致的情緒問題罷了。

但貴妃感覺不適,傳召她來診治,她總不能直接說娘娘什麽都好,不用吃藥吧!那不是顯得她無能麽?但也不能把沒病說成有病,誰會樂意聽人說自己有病啊?

莫曉斟酌了一番用詞後道:“娘娘剛為皇上誕下龍子,腎氣略有紊亂而已,實屬正常,靜養一段時日即可。”

湯公公道:“莫太醫開藥方吧。”

“娘娘此癥不用開藥方。”莫曉微笑道,“每天早午晚飯前讓湯公公給娘娘讀兩個笑話足以。” 產後情緒抑郁吃藥沒用,只有放松心情,保證睡眠,過了這段時候自然而然就會好的。

陳貴妃訝然:“莫太醫是在說笑麽?”

湯公公沈下臉斥問:“讀笑話算什麽藥?莫太醫是不願給貴妃娘娘看病麽?”

莫曉不慌不忙,鎮定回道:“非也非也,調養身體,首選膳食而非藥石。娘娘腎氣紊亂,就該補氣,這氣當然不是怒氣,而是喜氣。多憂多慮會使人心情郁積,從而導致各種不適或疾病。反之多笑可讓人神清氣爽,精神健朗,無病防病。”

她又補充道:“當然娘娘如果實在是想補點什麽,下官也可以開些補方給娘娘服用。但實言相告,這些都只是聊以寄慰罷了,實在不如開懷大笑的效果好呢!”

陳貴妃不由輕笑出聲:“聽莫太醫講話可比聽笑話有趣,看來以後該多請莫太醫來才是。”

貴妃這一笑,湯公公跟著笑了,殿內諸內侍與宮女也都湊趣地笑了起來。

莫曉謙虛道:“娘娘謬讚。下官實在不敢當。”

陳貴妃命人賞賜銀兩,莫曉美滋滋地收下小費,由小內侍送出殿門。

莫曉心情愉快地回到值房,今晚貴妃一個高興就賜二兩銀,都快抵她小半月的俸錢了,這樣的傳召真是多多益善,天天都值夜班她也樂意啊!

邵望舒盤腿坐在棋盤後,一手托腮,一手按膝,翹首以盼,見她回來,立時笑著招手:“快來!等你半天了!”

莫曉放好醫箱,回到棋盤邊,只是下棋思路被打斷,這會兒連自己最後一子落在哪兒都找了半天。

經邵望舒提醒,她又看了會兒棋局,這才找回方才思路。又與他下了會兒,自覺敗局已定,這就想主動認輸,卻聽外頭又有內侍來請她去。

邵望舒一臉羨慕:“今晚怎麽都找你?這回又是哪個請你?”

莫曉攤手:“我怎麽知道。”

莫曉跟著來人走了一段,忽然發現不太對勁,眼看前頭就是東華門了,帶路的小公公卻忽而折向左,這就不是進宮的方向了。

她放緩步子問道:“敢問公公在哪裏當差?是哪位病了?”

帶路的小公公回頭笑笑:“莫太醫誤會了,不是看病的事。”

莫曉疑惑道:“那是為了何事?不能白日裏說嗎?”她心中驚疑不定,這就停下不走了。

小公公催促道:“督主等著莫太醫呢,可不敢讓他老人家久等啊!”說著也不看她,直往東而去。

莫曉原地站了會兒,見小公公根本沒有停下等她的意思,咬了咬牙也只能跟上。

她跟著小公公走了沒幾步路就到了一座占地頗廣的院落前,四扇黑漆大門只開了中間兩扇,門楣上方一塊橫匾——東緝事廠。

莫曉不由心跳狂飆一百五,手心出汗腳發軟,半夜被叫來東廠,隨便怎麽想都不是好事,但這又是完全不可能拒絕的來自地獄的“邀請”啊!

她深吸幾口氣,強作鎮定,邁步入內。

前院正中豎著那塊充滿諷刺意義的“百世流芳”牌坊,莫曉卻根本無心細看,視線匆匆移向牌坊後的正堂。

幸好,堂裏燈火通明,暖意融融,並不陰森恐怖,亦沒有大群惡狠狠拿著鐵鏈木枷或是水火棍的東廠番子。

幸好,在堂裏等著她的只有一個人,那張俊秀卻沒什麽表情的臉看起來還很眼熟。

瞧見是他,而不是什麽臉色青白的可怖老太監,莫曉長長舒了口氣。因為與預期相比實在好得太多,此時此地看見他,她心中竟然還有一分莫名的親切感。

她上前拱手行禮:“芮司班,別來無恙?”

帶路的小公公回頭用一種極為怪異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上前跪拜行禮:“督主,莫太醫來了。”

咦?咦——?

督主?!東廠提督??!!方才帶路小公公口中所稱的“他老人家”???!!!

莫曉瞪大眼睛望向眼前穿著圓領緋袍的男子,方才心慌中見到熟面孔心下放松,就沒顧上仔細看,這會兒她才看清他頭戴烏紗描金帽,身著織金過肩蟒袍,當膝處橫織細雲蟒,腰間白玉橫帶,懸象牙腰牌。

龍有五爪,蟒只少一爪,若非極貴者或帝王榮寵者不得服之。眼前之人還真是東廠提督……

只是她實在想不到提督東廠之人會是如此年輕,看著似乎三十歲都不到,且上回他來莫府“探望”她時還自稱司班呢!怎能怪她叫錯?

難怪帶路的小公公方才會那樣子看她一眼了,那是看死人的眼神麽?

怎麽辦?她要不要重新行全禮?要不要磕頭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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