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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姐姐與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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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鑫與懷抱著小狗的盧定安並排行走在上山的小徑。

離開妹妹的視線, 十八歲的少女面上不覆笑容, 清澈的眸子中承載著的全是深深的憂慮:“我有點兒擔心。”

這種心慌突如其來, 宛如林海濤聲,此起彼伏,總讓她覺得山雨欲來風滿樓。滿眼的蒼翠中, 那株木芙蓉盛開的粉嫩也無助而蕭索。

明天就是霜降,秋天的最後一個節氣。現在的陽光再熱烈, 轉眼嚴冬即將來臨。

“你說, 陸教授的這位朋友會不會有什麽問題?他現在來幹什麽?”

她話說的隱晦而沒頭沒尾, 不敢再深入下去。

眼下學校裏頭各種激蕩的情緒也越來越激烈。社會上種種矛盾積累到一起,往往反應最劇烈的是學生。

說他們天真也好, 嘲笑他們吃飽了撐的也罷,沒有生活負累的他們,更加有時間精力去討論探究某些看上去虛無縹緲的問題。

沒有天真,又哪兒來的赤子之心?

盧定安遲疑地搖搖頭:“我也說不清楚, 好像是簽名的事情。”

有位著名詩人搞了簽名,反對以言入罪。現在學術文藝界有不少名流簽了字表示支持。

陸教授的這位朋友似乎在為此奔走。

盧定安的父親也被找上門來過,不過他沒簽。

為了這件事,父子倆曾關上門長談。

盧父說簽名內容本身沒有任何問題, 憲法賦予民眾言論自由。但他擔心這件事會被有心人利用, 斷章取義,造成不良的後果。

從今夏電視紀錄片《河殤》風靡華夏大地的時候, 一直研究傳統文化的父親就非常憂慮。

外面物價飛漲,人民情緒普遍恐慌的時候, 這樣一部號稱要摒棄黃色河流,擁抱藍色天空的紀錄片被如此推崇,其中的意味讓人憂慮。

在盧父看來,黃河文化絕不愚昧膚淺。

即使以西方的哲學觀點看,也存在就有道理。

幾千年不曾斷絕的文明必然有它閃光以及可繼承發揚光大的地方,又怎麽會成了愚昧的象征呢?

有些外頭的東西看著光鮮,其實也不過是驢糞蛋子表面光。

神話一個人是錯誤,全盤否定一位做出了卓越的歷史貢獻的人物更加不能容忍。

在全世界都對我們閉上大門的時候,是誰想方設法重返聯合國舞臺的?又是誰提出乒乓外交的?在美蘇兩個大國之間依然保持了獨立自主的又是誰?

衛星升天,核試驗成功,都不該被抹滅。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同樣的,後人乘涼的時候,也不能忘記到底是誰栽下的樹啊。

任何一個國家的繁榮昌盛都只能依賴於自身,靠山山倒,靠水水倒。而民族精神與文明是凝聚國家最有效的力量。

否則為什麽侵略者最迫不及待要用的一招就是迫使被奴役對象放棄本國文明與文字呢。

這些作為知識分子的絮叨與擔憂只能停留在盧家的書房中。

多年來的經歷已經讓年過半百的人學會審慎沈默,不輕易摻和任何事情。

盧定安也無法跟女友敘說這些,他只能隱晦地提起學校裏頭的情況:“學生會那邊打算趁著一二·九運動紀念日慶祝好好聲援一番。”

八十年代是詩歌的盛世,詩人在全社會尤其是青年群體中享有崇高的聲望。

大家願意聲援他。

之前學校民選系主任時,不少學生懷疑官方操縱了選舉結果。

另一位正教授無論學識還是上課水平亦或者在學生中的聲望都遠勝於當選者。

大家不滿意,想要校方給個明確的說法,還去省政府前頭靜.坐了。

後來還是那位正教授出面,將學生勸了回去。

饒是如此,大家心中依然存有怨氣,需要找個口子發洩出來。

林鑫輕輕地嘆了口氣,喃喃自語一般:“孫澤要忙起來了吧?他對社會活動一貫積極。”

盧定安憋著笑,搖搖頭:“這回你可猜錯了。老吳他們找過他幾回,他都沒空。”

林鑫驚訝不已:“他不是還在休病假嗎?難不成腳傷有反覆?”

盧定安忍俊不禁:“腳沒問題,他正忙著在解放公園門口賣泡椒鳳爪。”

聽說生意還不錯。

盧定安聞名過去看了回老友,攤子前頭圍著十幾個姑娘跟孫澤嘻嘻哈哈。

不到半小時的功夫,他一壇子泡椒鳳爪就賣掉了三分之一。

連著旁邊老奶奶賣的銀耳雪梨湯都生意火爆。

老吳他們過去找他的時候,楞是被他一人推銷了一袋子泡椒鳳爪。

林鑫啼笑皆非,這個孫澤,虧他想的起來。

他不是喜歡倒買倒賣,進出都是上萬嗎?什麽時候跑出去擺小攤了。

林鑫的笑容凝固在臉上,解放公園門口,賣雪梨銀耳湯的奶奶……除了她家的妹妹,她真想不起來還有誰能折騰出泡椒鳳爪來。

她不過一個禮拜沒回家,那丫頭就連孫澤都拉著幫她賣吃的!

難怪剛才看到自己,小嘴巴甜得跟抹了蜜一樣。

公園的大喇叭裏頭播放著節奏感十足的音樂,山腳下傳來大聲叫好的聲音。

林鑫回過頭,看見自己的妹妹正隨著音樂扭動身體,跳起了眼下最流行的霹靂舞。

她的動作幹凈利落又有力道,笑容滿面,整個人都沈浸在音樂當中。

周圍人瘋狂地叫好,還有好幾個膽子大的同學加入舞蹈中。不過這些男孩子似乎深谙男女大防的道理,都離林蕊遠遠的。

如此一來,周圍無人阻攔的林蕊毫不猶豫地開始炫技表演。

她上輩子從小習武,基本上絕大部分體育舞蹈都難不倒她。

有些高難度動作做起來,連舞蹈隊的小姐姐都要為她吹口哨,表示瞬間被掰彎了。

一聲激昂的樂音過後,林蕊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直接肩背貼地翻滾,雙腿高舉,懸空開始風車旋。各種旋轉跟剪刀動作看得人眼花繚亂。

正當大家連連叫好的時候,她又突然一個空手翻,驚得大家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傳言果然是真的,林蕊肯定趁著暑假去少林寺拜師學藝了!

少女像是不知道自己的動作有多嚇人似的,一個接著一個高難度顯擺出來,看得人目不暇接。

等到一曲終了,她學著電視上賣藝人的模樣,雙手作揖:“各位大哥大姐大叔大嬸大爺大媽,有錢捧個錢場,沒錢碰個人場。”

學生們發出哄笑,就連聞聲圍過來的年級主任都哭笑不得地直搖頭。

膽子大的嚇死人的學生們居然真掏出錢,丟在林蕊前面的草地上。

她一點兒都不害臊地招呼於蘭幫她一起撿起來,大力揮舞:“我請大家喝雪梨銀耳湯!”

公園裏頭就有的賣,兩毛錢好大一杯。這可是泡椒鳳爪以及壽司的好搭檔,她覺得自己還可以再拯救一下潛力無限的校園市場。

班上男生“嗷嗚”叫著,接過錢就歡快地奔去買銀耳湯。

林蕊則大方地拿出壽司跟泡椒鳳爪招呼大家一塊兒吃。今兒不要錢,免費品嘗。至於你要是還想吃怎麽辦,姐姐可以指點條明路。

林鑫站在木芙蓉後頭,看著自家妹妹上蹦下跳,她的眼皮也直跳。

好意思啊,孫澤腳都沒好,人還沒覆課,居然要給她賣泡椒鳳爪?

“他那是懶得來上課。”盧定安笑著搖頭。

他這位老友除了要到考試的時候才會突擊之外,其餘的時候比蕊蕊還不如。

起碼蕊蕊書本還能保持全乎吧,孫澤可是到了高考覆習階段得滿世界蹭書看。

至於他自己的課本,到底是撕了折飛機還是疊三角,連他自己都記不清楚了。

“那也不行。”林鑫皺眉,“瞎胡鬧,我得說說她,越來越不像話了。”

媽也真是的,怎麽由著她亂來。

盧定安下意識抓住女友的手腕:“孫澤沒意見。”

觸手的滑膩讓十八歲的年輕人面頰發燒,他努力保持鎮定:“孫澤這兩天生意做的挺好,感覺很有收獲。他還準備為公園門口自發的夜市攤子寫篇專題報道,人民創造了市場。”

男子掌心的溫熱貼著她的手腕,像是點了火。

那股滾燙的氣息沿著她的胳膊往衣服裏頭鉆,讓她又慌又亂,下意識地想要甩開,然而盧定安的手卻緊緊握著。

清風拂過,花瓣落在他的肩頭,搖搖欲墜。

林鑫忽而想到了政治書上的一句話,不是幡動,不是風動,仁者心動。

年輕的姑娘心慌意亂,本能地扭過頭去,想要逃離。

盧定安覺得有團火在燒著自己,他想要順應身體的本能,緊緊摟住面前心愛的姑娘。

然而他懷中摟著的那條小狗卻不耐煩了,發出“嗚嗚”的叫喚。

林鑫趁著他不得不低頭安撫“民主”的時候,趕緊往山上奔。

盧定安只能無奈地看了眼睜著濕漉漉無辜眼睛的小狗,暗自嘆了口氣,默默跟上。

行到半山腰,小狗民主看到了人權,立刻嗚嗚嗯嗯地跳下去,找自己的小夥伴玩。

可惜這時他倆也靠近陸教授暫居的禪房,聽見裏面傳來的談話聲,更不方便再說什麽了。

陌生的男子正在慷慨激昂:“難道我不想有一方安靜的書桌,坐下來好好做研究嗎?他們給我機會沒有?這麽多年下來我們過的是什麽日子。

從解放開始,淑媛不過是在會上說了兩句自己的思考,就成了攻擊黨,被打成右派,下放去大興安嶺砍木頭。

我不肯離婚劃清界限,立刻被從實驗室裏頭趕回老家,什麽臟活累活都是我的,五六歲的娃娃都能對我指手畫腳。”

陸教授聲音低沈,安慰情緒激動的老友:“淑媛的右派帽子不是被摘了嗎?還是要往前頭看的。”

可是訪客並沒有得到安撫:“他們以莫須有的罪名給我們定罪折磨我們,滑天下之大稽,就因為我們不願意被愚弄。你看看山腳下那些發癲的蠢貨,只有那樣的傻子,上頭放個屁也當成仙氣的傻子,才是他們想要的順民。”

陸教授苦笑:“老王,喝杯茶,先坐下來說話吧。”

“也只有在你這兒,我才敢開口說出心裏話。因為你是個正直的人,你即使不讚同我也不會去告密。我們這個民族根性中最卑劣的一點就是盛產告密者。一個鼓勵民眾告密的政府違背了最基本的人性,卑劣又骯臟。”

林鑫與盧定安面面相覷,本能地想要離開。

然而裏面的人再度開了腔:“拿‘打破地域文化做世界公民’來給我定罪不荒謬可笑嗎?那些口口聲聲自稱共產主義者的人,有認認真真研讀過《資本論》嗎?全都是二道販子,讀了兩本語錄,知道只言片語就敢扯虎皮做大旗。世界公民最早是馬克思的觀點,是他提出的工人階級無祖國。”

盧定安直覺他們不應該再聽下去,趕緊拉著林鑫到不遠處的涼亭中坐下。

濤聲陣陣,偶爾夾雜著一兩句話飄過來:“允許科學家搞科研就是對他的恩賜?笑話,知識分子不是勞動者嗎?誰有權利剝奪知識分子的勞動權?我當然熱愛我的祖國,但這不意味著我要蒙蔽雙眼,當錯誤不存在。”

林鑫垂下頭,憂心忡忡地蹙著眉頭:“陸教授不會真出家吧?”

盧定安苦笑著搖頭:“我覺得他並不想出家,這只是他以退為進的策略。他從根本上就不相信神佛的存在。”

只是他現在已經被架到這地步了,上不去也下不來。

他的訴求得不到解決,他灰溜溜地下山去會淪為笑柄。

在這種情況下,自尊心也會逼著他繼續常住廟中堅持下去。

至於堅持到什麽時候?也許只有等人們徹底遺忘這件事,他才能夠悄無聲息回歸正常的教學科研生活。

也有可能再發生點兒什麽事,讓陸教授不得不從眼下的尷尬僵滯中跳出去。

“中文大學的高校長有意請陸教授過去當訪問學者。”盧定安低聲開口,“不過陸教授還是放不下。”

他想他應該做點兒什麽,讓陸教授能有機會從眼下的困境中脫離出去。或許電磁爐是一個機會,陸教授很願意利用科學造福人類。

因為教授堅信,人類只有感受到科學進步帶來的裨益時,才不會被歪魔邪道迷惑了心神。

遠遠的,山腳下有人傳來驚呼:“落水了,船翻了。”

從山腰到湖邊,垂直距離不過數十米。

林鑫聽到動靜,立刻放下懷中的小狗,驚惶地從盧定安的包中翻出望遠鏡。

因為太害怕,她甚至不知道該怎樣調節鏡頭,還是盧定安幫她調整好。

結果鏡頭定格的第一個畫面就是妹妹嘴裏頭喊著什麽,跳下水去。

林鑫身子一晃,差點兒暈厥。

蕊蕊不會水,她不會游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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