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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叫我紅領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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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蕊心驚膽戰了一個禮拜, 每天連中飯跟晚飯都不敢回家吃, 只求最大限度地避免被孫澤找上門。

學校食堂到今天都沒建起來, 傳說中的高中部也沒個影子。

據說,又是據說,因為國家要縮減財政, 不少基建項目都中途喊停,鋼鐵廠職工子弟中學升級計劃在這場席卷全國的浪潮中被迫擱淺。

林母不明所以, 見女兒不願意回家吃飯, 非得要待在學校裏頭, 還以為她上了初三,總算知道要發憤圖強, 頓時吾心甚慰。

自家條件有限,當然不能跟別家的孩子一樣,還專門請個保姆伺候。不過每天早起煮好米飯,炒上兩個菜, 然後用保溫飯桶裝好讓孩子帶到學校吃,她還是能做到的。

現在林家兩個電飯鍋,何半仙買的那個也叫蘇木給拎上來了。

一個煮飯,另一個專門燜凍肉凍翅尖凍雞爪。

政府為了穩定物價, 減少人民的恐慌情緒, 特地調了幾大卡車的冷凍肉類全市大拋售,價格還是漲價前的一塊五。

這種賠本賺吆喝的買賣, 老百姓最歡迎。

要不是家裏沒冰箱,林母又還是更中意新鮮肉類, 她真想買上幾大袋子存起來慢慢吃。

等米飯跟燉菜熟的時間,林母在煤爐上支個鍋炒菜,完了起鍋直接裝兩個大保溫飯桶,每個桶裏頭的菜色還不一樣。

這樣兩個孩子帶到學校裏頭去,中午分一桶,晚上分一桶,飯菜不用二次打開保溫效果好,孩子吃了還不容易厭煩。

這事兒叫其他學生家長知道了,也有樣學樣。不說每天來回四趟就為了吃飯浪費時間,光這天一日日地冷下去,叫孩子家裏學校的反覆折騰,身體也吃不消啊。

於是,短短一個禮拜的時間,學校裏頭自帶保溫飯桶吃飯的學生越來越多。

一開始學校還說教室是學習的地方,不允許在教室裏頭吃飯。後來校長叫鋼鐵廠的職工堵了兩回辦公室,只得捏著鼻子默認。

“照我說,領導就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學校一不建食堂,二不讓賣小吃的在校門口擺攤,還不許我們自力更生啊。”

於蘭打開自己的飯桶看了眼菜色,春滿大地,毫不猶豫地催促陳樂,“中午先吃你的,扛餓。”

他倆跟林蕊蘇木學的,一次只開一個保溫桶,這樣中午晚上都能吃上熱乎飯菜。

陳家的飯盒一打開,林蕊和蘇木也跟著兩眼放光。

看看,糖醋仔排紅燒甲魚,連湯都是蘿蔔老鴨湯!

林蕊跟蘇木毫不猶豫地一人一塊排骨。

“拿走拿走,你們吃,分點兒蒜泥茼蒿給我就成。”陳樂齜牙咧嘴。

他正愁他奶奶天天給他變著花樣大補呢。他現在看到菜葉子都兩眼發光。他饞他想吃。

因為過夠了苦日子的他奶奶堅信只有肉才養人,蔬菜那都是草,人窮狠了才跟畜生搶吃的。

桌邊的其他人集體咂嘴,嘖嘖,瞧瞧這剝削階級的苦惱喲,聽著就想讓人揍他。

陳樂憤憤不平:“你們自己試試,讓你們過一個月,哦不,一個禮拜你們就想餓死算了。哎,林蕊,你明天給我帶瓶子蘿蔔幹啊。就你外婆曬的那種。我就指望著它下魚湯呢。”

沒錯,說起來真是心中淚流成河。他每天下晚自習回家還有一大碗鯽魚湯在等著他。

他奶奶堅信鯽魚湯補腦子!

他覺得再補下去,他自己要先變成魚腦子了。

桌邊的人集體笑噴。

於蘭一本正經:“什麽時候全國人民都能體會你的痛苦,什麽時候我國就實現小康社會了。”

林蕊又夾了筷子甲魚放進嘴裏,吃完了才表達疑惑:“你奶奶這樣,你媽不管?”

照理說陳樂的母親也算是家庭優渥沒吃過大苦的人,不至於這樣寡怕了吧。

於蘭擠眉弄眼,揶揄道:“你媽要升省行了吧。”

“什麽啊,我媽她天天忙著吸儲的事兒,連家都顧不上。”

現在上頭給下面每個支行都下達了吸儲的死命令,完不成定額全都要大會點名批評做檢討。

“可是利率都提成那樣了,還是沒什麽人肯存錢。我媽把我儲蓄罐裏頭的零錢都給存上了。”

林蕊樂不可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要的就是點點滴滴的支持啊!”

陳樂決定無視她,他總覺得這人是在嘲笑自己。

少年往嘴裏頭扒著飯,突發奇想:“我們這麽多人都買保溫桶,外頭該不會傳保溫飯桶也漲價吧?”

“已經漲了。”於蘭憤憤不平,“現在買飯桶都得憑戶口本,一家幾口人都有定量。”

眼下人心惶惶。

江州因為地處江南,即使寒冬臘月也不會斷了新鮮蔬菜,所以從來沒有儲備大白菜過冬的習俗。況且就是做腌制品,也是“小雪腌菜,大雪腌肉”,過了臘月開了春,什麽都有了。

可是現在,才進十月份,菜場上大白菜一被拖進來,就叫人搶了個精光。據說天子腳下的北.京人民都動起來了,他們一定要緊跟腳步。

林蕊目瞪口呆:“人家有儲藏大白菜的傳統啊,我們買了放哪兒?就現在的氣溫,沒幾天就爛了吧?”

“等著吧,腌菜缸馬上也會被各種搶。”陳樂表情凝重,“這場物價闖關失敗了,如果後面控制不住,會出亂子的。”

周圍的同學頓時連吃飯都不香了,全都愁眉苦臉,擔憂國家經濟形勢會受到影響。

林蕊默默地分了塊紅燜雞翅給蘇木。每當這個時候,她都分外強烈地感受到她與這個時代存在的隔閡。

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在這個世界中分外顯著。

即使在田頭勞作,農民們都會就大喇叭裏頭的時事新聞發表一通感慨。更別說到了校園,幾乎所有的學生都會針砭時弊,誰都能對時事說上兩句。

林蕊羞愧,上輩子她究竟有多久沒看過新聞聯播了?大概從她專註電腦開始,電視跟報紙以及雜志就與她絕緣了吧。

她還記得大學舍友調侃過,他們生活的時代,除了當官的跟做生意的,誰都不會關心領導班子到底換沒換。

不是閑談莫論國事,而是連論都懶得論。

“林蕊,跟你說話呢,你發什麽呆啊。”於蘭給她夾了筷子鴨肉,好奇地問,“你真要參加英語演講比賽?”

“啊?”林蕊楞了下,旋即愁眉苦臉,“我姐非要我參加。”

於蘭同情地看著她:“你可真慘,有個大學生姐姐。”

簡直就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叫人時刻都不能松懈。

陳樂心有餘悸戚戚焉,連連點頭:“就是,我媽成天拿我表哥說我。”

他比林蕊更慘,因為林蕊那好歹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姐,再比較也屬於人民內部矛盾。

他媽可跟自己的嫂子較著勁兒。這副廠長丈夫比不過人家的將軍老公,兒子總不能也始終叫人家壓一頭吧。

誰讓他表哥平日裏吊兒郎當,一到關鍵時候就發威,高考居然直接放衛星考上了江州大學,簡直逼得他無路可走。

陳樂指望跟林蕊報團取暖,奈何林蕊現在根本聽不得人家提起孫澤,只期望這位大爺老實躺在床上堅決別動彈就好。

禮拜六下午放學,蘇木騎著車馱林蕊回家。剛到筒子樓前頭,她就聽見有人有氣無力地喊:“蕊蕊——”

那拖腔拖調的哭腔,那蕭索寂寥的背影,嚇得林蕊直接從自行車上摔下來。

她揉著快成八瓣的屁.股拒絕三連:“有話好商量,這就是韭菜的最後一茬,你不跑割的肯定就是你。”

蘇木趕緊停下車,扶林蕊起來,試圖跟提前退場的大哥講道理:“這又不是我們強迫你的,腳長在你身上,走不走還不是你自己拍的板?”

王大軍無比悲憤:“我自己走的?不是你們套我麻袋把我給綁上的車啊。”

倆小孩這時候才看清控訴者的臉,頓時驚訝:“哎,大軍哥,你怎麽成這樣了?”

短短一個禮拜的功夫,王大軍直接瘦了有差不多十斤,簡直脫胎換骨,身上的那股子小憂郁的矯情範兒都快趕上酷愛各種凹造型的孫澤了。

王大軍欲哭無淚:“你倆好意思說?啊!大軍哥平常虧待你們啦,哪次買冰棍忘了你倆的。你倆倒好了,都對我做了什麽?”

都是白眼狼,好意思嘞,楞是裝傻賣呆把他給騙進了巷子裏頭,叫他直接被套了麻袋。

整整七天啊,哦不,是七天連八晚上,他過的是什麽日子?他跟著上山收貨都快累死了!

什麽山核桃山棗子還有板栗,收個沒完沒了。他跟著在山裏頭轉悠,差點兒沒一腳踩空,活活把自己給摔死。

林蕊看著王大軍凹陷的面頰,心裏頭怪不落忍的,又嫌棄他一個大老爺兒們還叨叨個沒完,聽得人耳根子疼。

她趕緊轉移話題:“大軍哥,你頭上的縫線還沒拆吧。”

王大軍愈發淚流成河:“你說你倆良心過的去嗎?我頭上還頂著這麽大一口子呢!”

這幾天什麽清理傷口換藥都不可能,就連紗布要掉了都得用透明膠帶貼著。

蘇木沒好氣:“你頭上的口子是我們給劃的?沒蕊蕊的話,說不定你在巷子裏頭被打死了都沒人知道。”

王大軍瞪眼:“你個小把戲就不能想我點兒好的!”

“走啦走啦。”林蕊出來勸和,“趁著我媽還沒下班,趕緊去廠裏頭把線給拆了。”

王大軍還想再說什麽,楞是被兩個孩子直接推著往前走。

他要開口,蘇木就說讓他坐自行車後座,馱著他去鋼鐵廠。

王大軍自詡是個大哥,哪裏能真欺負弟弟妹妹,只好捏著鼻子聽倆孩子使喚,跟著一路氣鼓鼓地直奔鋼鐵廠醫務室。

林母正準備換衣服下班呢,見到女兒跟蘇木,頓時笑了:“怎麽啦,餓了?今天媽讓食堂的郝師傅幫忙留了帶魚。回家就給你們做好吃的。”

“媽,你先給他把線拆了吧。”林蕊伸手示意被直接無視掉的王大軍。

林母眼睛珠子在表情幽怨的年輕人臉上轉了兩轉才認出來:“哎喲,大軍,你怎麽瘦成這樣了。”

擱在大街上一打眼看過去的話,她還真認不出來。

王大軍差點兒當場嚎啕。還知道他瘦了啊,都不曉得他過的是什麽日子。

跑車上山累得跟狗一樣,他還天天撈不到好吃的。山裏頭種不了水稻也不長麥子,山民都是靠山芋過日子,那玩意兒平常沒事靠兩個吃吃還算香甜,當飯抵肚子的話容易反酸吃了還不停地放屁。

最最要命的是沒油水,真是清湯寡水,連油花都看不見。

王大軍在肉聯廠上班,工資再低也少不了油水啊。即使豬肉難得,起碼豬大腸、豬肺這些豬下水,他還是能經常拎回家的。

結果這七天,不,是七天八夜的功夫,他腸子裏頭的油都被剮光了。

“沒事,這不是頭回出門沒經驗嘛。下次上車前,嬸嬸給你帶一瓶芝麻油,蕊蕊外婆家種的,吃什麽拌著都香。”林母輕手輕腳地拆著線,隨口安慰滿腹委屈的大軍。

“還有下次啊。”王大軍這回真的眼淚都出來了,“再來一趟,我就累死在路上了。”

林母不以為然:“嗐,累點兒總比眼睛珠子沒了強。知道上次來喊你打架的光頭怎麽樣了嗎?”

一根斷在皮肉裏頭的線被林母拽出來,疼得王大軍雪雪呼痛:“怎麽了?”

他都沒顧上去看。

林母冷笑:“別看了,看了人家也看不見你了。”

光頭叫人敲了一酒瓶,斷口直直刺進了他的眼睛。

王大軍嚇得臉色發白,結結巴巴道:“那,那動手術了沒?”

“做了,眼科教授親自給他做的眼球摘除術。”林母嘆氣,“另一回眼睛也不行了,年紀輕輕的,以後怎麽辦?”

王大軍氣得熱血上湧,捏著拳頭跳起來:“哪個狗日的,老子找他算賬去!”

“上哪兒找?”林母冷笑,“他叫人一刀給紮在肺上,沒到醫院就斷了氣。”

城南幫跟城北幫的這場械鬥最終真驚動了武警部隊,因為性質太惡劣。雙方火拼的老魚市據說安寧後地上的血腥味拿水沖了好幾道都散不幹凈。

恰逢迎接國慶盛典,江州居然搞出了這種性質惡劣的刑事案件,南省公安廳跟上面全都震怒了。

參與鬥毆的所有人都被抓進看守所,連動完眼球摘除術的光頭也沒能幸免。

“你就作吧。”林母順手在王大軍的腦袋上敲了一下,“你要不是跑得快,保準也逃不掉。”

王大軍還是委屈:“可你們也不能套我麻袋啊。”

對自家人還下手這麽狠。

林母收拾拆線包,聞聲冷冷地瞪過去:“哼,要不是自家的孩子,誰管你在不在馬路牙子上淌血淌死!”

不過林母好歹是身經百戰的白衣戰士,深谙打一巴掌得給顆甜棗安撫情緒的道理。這招哄孩子最管用。

末了,上林家吃過帶魚跟牛骨頭湯的王大軍,又委委屈屈地跟著林家的孩子們一塊兒去電影院看《東陵大盜》。

這電影有意思,講的是民國初期,孫殿英借以剿匪的名義,帶著幾萬人挖了慈禧太後的老墳的故事。

王大軍一開始還愛看不看,到後面愈發津津有味,看得簡直熱血沸騰。

哎喲,老孫說的沒錯。

“哪個軍閥不是賊?不是土匪?他們比我孫殿英,是王奶奶比玉奶奶,還他媽多一點呢,屌!”

沒錯,竊鉤者誅竊國者侯。

等到電影放完了,王大軍才意猶未盡地回家倒頭睡覺,準備明天接著看。

從頭到尾一共五部呢,他可得好好看。還是江州好,有電視有電影有床。進了荒山野嶺,連收音機都沒聲兒!

第二天早上起來,王大軍總算原諒了老人家聯合外人坑自己,肯跟奶奶說話了。

他的意圖非常明確,既然這回來家了,他就不打算再出去。大不了他以後不闖蕩江湖,就老實上班得了。

“我老是請假的話,廠裏頭會開除我的。”王大軍煞有介事,“現在廠裏講究精兵簡政,好多上年紀的同志都被請回家了。奶奶,你總不能讓我沒工作成盲流吧。”

王奶奶冷冷一笑:“我問你,這趟出去,師父給了你多少錢?”

“八……八十。”王大軍怯怯地豎起八個手指頭。

王奶奶慢條斯理地喝著棗茶:“我再問你,你在肉聯廠一個月多少錢?”

“八……八十。”王大軍猛然反應過來,急了,“奶奶,那不一樣。進不了國營廠的人才在外頭跑車呢。再說我也就是幫忙當小工,我又不會開車。”

他又沒蠢到家,真不清楚這八十塊錢的辛苦費是人家周師傅看在鄭家舅舅面子上給的。

王奶奶瞪眼:“不會不能學啊!你鄭家舅舅跟周師傅說好了,今兒就教你開車!”

她算是看明白了,真讓孫子再在肉聯廠蹉跎下去也就是混日子。今天廠裏頭讓你混,明天不讓你混怎麽辦?手心向人求著,永遠都低人一頭。到底還是手上掌握門技術才不怕。

對門的林蕊正兩眼發直地盯著數學作業,聽到王家的動靜立刻跳起來:“奶奶,我也要去,我要監督大軍哥不能偷懶。”

江州大學距離筒子樓只有七站公交車,她姐平常是住校,可周末會回家壓著她學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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