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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大人真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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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基督徒的上帝等於非基督徒的媽, 二者共性在於, 隨叫隨到, 無所不能。

林蕊一覺睡醒過來,就看見她媽就滿臉焦急地出現在病房門口。

沒等她開口喊媽,鄭大夫立馬沖過來, 一把抱住女兒:“怎麽了,蕊蕊, 他打到你哪兒了?”

簡直喪心病狂, 對著小姑娘都能下得了手。

林蕊趕緊安慰她媽:“不是我, 是蘇木。那個家夥把蘇木都打的淌鼻血了。”

被硬生生擠到床角的蘇木微微側過腦袋,默默地看著林母。

林母一看到他腫脹的鼻子, 如峰的劍眉頓時倒豎,氣得七竅生煙:“好啊,下手這麽狠。我看他們不是想搶錢,是想殺人!乖乖, 讓嬢嬢好好看看,痛不痛啊?”

蘇木這才想起來委屈,眼眶中滾動著兩泡淚,帶著哭腔跟濃重的鼻音喊了聲:“嬢嬢。”

大小夥子也好意思掉金豆子。

孫澤睡到失眠, 揉著眼睛在邊上聽得齜牙咧嘴, 忍不住打斷蘇木的撒嬌:“阿姨,你怎麽到醫院來了?”

林母心裏頭的火立馬壓不住:“我要不是送廠裏頭的病人過來, 我還不曉得她家的好孫子已經打到我們家頭上來了。”

車間有位工人操作的時候壓到了手指頭,得做手術。林母趕緊跟丈夫也是受傷工人的頂頭上司一道, 將人送到醫院來。

出廠子大門的時候,她聽到周家老太找廠長胡攪蠻纏,還沒當回事。反正這對雙胞胎平常也沒少闖禍。

只要孩子闖了禍,周老太撒潑無效,就會殺到廠裏逼領導出面。

當初主動申請停薪留職去南方闖蕩的是雙胞胎的父母,發了筆財之後心太黑,又倒賣舊衣服賠光了的還是他們自己。

結果現在周老太張口閉口就是廠裏逼他們夫妻出去的,家裏頭的所有事都得廠裏出面處理。

林母只覺得荒謬,懶得理睬這種人。

周家兩口子不是東西。

大家多少年的同事,當年雙胞胎還是她幫忙接生的,大小也算是熟人了吧。

可這對夫妻好了,前年居然拿件紙做的連衣裙當成真絲裙賣給她,還說看在大家是多年朋友的份上,就要三十塊錢。

林母興高采烈地拿給大女兒穿,結果一下水直接糊掉。

等她再找上門,雙胞胎的媽居然振振有詞,說這裙子的名稱就叫真絲裙。還強調說裙子是高檔貨,設計的時候就沒考慮過要下水洗,因為目標購買人群都是穿一回就丟。

窮鬼才盯著件衣服恨不得穿到死呢。

三十塊錢想買真絲綢面料的裙子?窮瘋了腦子不靈光吧。神經兮兮十三點。

林母被她氣得想揪她去派出所,周老太就跳出來滿地打滾,非說林母打人。

等到上當受騙的人聚集在一起,再過去討說法時,兩口子已經溜之大吉。留下個潑婦老太婆跟兩個還在上小學的孩子,大家夥兒還能怎麽辦。

林母到現在想起那三十塊錢都心痛。八五年一般國營廠的職工一個月也就四十到六十塊錢。

真是花錢打水漂。

孫澤豎著耳朵在邊上聽,總算想起這一茬,連聲附和:“對對對,我嬢嬢家的小阿姨還買了。下過水之後哭得跟什麽一樣,連燒飯都忘了放水。”

燒出了一鍋焦糊的爆米花。

林母憤憤地一拍手:“可不是嘛。上梁不正下梁歪,從爹媽那兒就沒教好,專門坑熟人。”

林蕊在邊上插嘴:“那叫殺熟。”

鄭大夫聽到女兒的聲音,可算是從怒火中燒的回憶中跳出來,狠狠地拽了下女兒的小辮子:“出了事怎麽也不跟大人說一聲。往媽的醫務室打個電話也不會嗎?”

結果還是等他們夫妻把受傷的工人送到外科找教授做手術,中途醫生出來找病人家屬補簽字的時候,她才從何醫生口中聽說小混混還打到她家孩子頭上的事情。

她哪裏還按捺的住,立刻丟下陪同家屬簽字的丈夫,趕緊奔到病房找孩子來了。

林母心疼地左看看右看看。

她這時已經忘了平常嫌棄倆孩子淘氣的口頭禪,只覺得小孩子又斯文又老實。碰上不要臉的混混流氓,他們哪有不吃虧的道理。

林母給女兒輕拍身上沒撣落的灰,輕聲道:“哪兒痛不?是不是傷到腳了,連車子都騎不了。”

林蕊不假思索地搖頭:“不是的,蘇木要騎車帶我。”

孫澤頓時欣慰,覺得蕊蕊還是把他當哥哥的。起碼沒逼著受傷的他騎車帶毫發無損的她來醫院。

林母嗔怒地瞪了眼女兒,瞎胡鬧。昨晚上才跟她保證以後絕對不欺負蘇木的呢?

林蕊委屈得很:“是他不肯坐我騎的自行車。”

林母哪裏會這麽輕易地放過她:“你好意思,也不看你騎車莽的跟什麽一樣。我看到你停在樓下的自行車了,才買的新車,都成什麽樣子了。”

林蕊得意洋洋:“那我還救了蘇木跟陳樂呢。要不是我,他倆肯定被剝的精光。”

說不定最多只給他倆各留條內褲。

林母眉頭緊鎖:“這也太過分了。這兩個小子再不受次大教訓,以後搞不好就得吃牢飯。慣子不成龍,到時候才真是害了自己又害了孩子。”

母女倆說話的功夫,一群中學生背著書包找來了病房。

於蘭看到林蕊就激動地叫起來:“蕊蕊,你可算把他們送進少管所了。”

坊間傳聞,為了弘揚正義順帶著替無辜受傷的班主任李老師出氣,班長陳樂跟新同學何蘇木以身做餌,由林蕊帶領警察當場抓獲夥同校外不法分子對學生實行敲詐勒索的周氏兄弟。

“這回好了。”於蘭狠狠地一拍床頭櫃,“他倆早就該進去蹲了。”

班上有幾個同學沒被他們禍害過,從零花錢到糧票,就連冬天的帽子滑雪衫跟夏天的冰棒鹽汽水他們都不放過。

眾人皆以欽佩的目光註視林蕊跟蘇木,還有同學豎起了大拇指:“你們真厲害。”

林蕊目瞪口呆,這謠言的速度也太驚人了吧。她什麽時候已經高尚到以身涉險,還舍生取義了?

傳聞中,她這個暑假特地去了嵩山少林寺拜師學藝,練就一身好武功。

林蕊無語,天真!一個暑假就想學成武功?武功哪有那麽好練,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可是從五歲一直練到十八歲,寒暑都不間歇。

至於十八歲以後,咳咳,這不是已經混進大學,她也沒指望真靠身上的功夫吃飯嘛。

她趕緊轉頭看她媽,連連搖頭,示意她沒有。

林母一點兒也不懷疑。為了朋友可能,蕊蕊有點兒江湖義氣,可至於替老師出頭?別說笑話了,她還不了解她女兒嘛。

“別亂說,同學們。”林母正色,“蕊蕊他們怎麽知道會有人劫道。從來都是賊盯上失主。”

於蘭眼睛珠子一轉,立刻心領神會:“對對對,他們肯定老早就盯上班長的電子表跟蕊蕊的自行車了。呵!要不是公安這次逮個正著,還不知道他們下回繼續禍害誰呢。”

林蕊點頭如小雞啄米,一指蘇木:“對,他們還打人,把蘇木都打出血了。”

八十年代的初中生也個個戲精。

明明蘇木現在鼻子早就不淌血,就連鼻梁都幾乎看不出來腫脹的痕跡,但這絲毫不影響眾人圍著蘇木噓寒問暖,表達義憤填膺的憤慨。

周氏兄弟都年滿十四周歲了,按照思想政治書上說的,可以負刑事責任。

這事情的性質是什麽啊?搶劫!攔路搶劫,還毆打受害人。

“反正這回不能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於蘭憤憤不平,“學校只會和稀泥,最後倒黴的還是我們學生。”

林母怕這些孩子越說越沒譜,擡手一看表,頓時皺眉:“今天這麽早放學嗎?你們都初三了,可不能逃課。”

“沒有。”學生們集體否認,“最後兩節課是自習。我們是代表全班來看我們受傷的英雄的。”

林母聽了這樣的定義無比頭痛,趕緊催促他們:“時候也不早了,快點回家吃飯吧,不然趕不上晚自習了。”

大家哄笑起來:“阿姨,今天禮拜六,不上晚自習。”

熱熱鬧鬧的吵嚷聲中,林父匆匆忙忙走進病房,招呼還賴在床上的女兒跟蘇木:“快點下床,馬上病人回來睡這兒。”

他老婆走得急,沒顧上聽何大夫後面的話,他倒是清楚倆孩子根本沒什麽大不了。

林母驚訝:“不是安排他住八人間嗎?”

林父搖搖頭,言簡意賅:“廠長他們都來了,電視臺也來了。”

本來今天市裏頭電視臺到廠裏做采訪,結果碰巧撞上安全生產事故。

廠裏頭哪能不重視,除了分管安全工作的副廠長以外,正在帶領記者參觀車間的廠長聞訊也趕緊跟過來。

這下子工人住在八人間就不太合適,孫教授發話將預留給門診病人的雙人間讓出來。

至於明天病人來了怎麽辦?簡單,直接將孫澤給趕回家就行。

對於自家人,老太太很舍得下手。

孫澤氣得往被窩裏頭一鉆,他賴也要賴一晚上,今天他還就不走了!

林父見狀,樂呵呵地招呼女兒跟蘇木:“走,咱們回家。”

他轉過頭邀請女兒的同學們,“謝謝大家還辛苦來看蕊蕊跟蘇木,叔叔請大家吃冰棍好不?”

一群初中生哪裏還會體諒大學生心中淚流似海洋,立刻發出歡呼聲,高高興興地背著書包跟大人走。

林母倒是關懷了一下孫澤:“回家方便,你外婆也是怕你在醫院休息不好。”

林蕊嘆氣:“現在你知道房子多重要了吧。要是地方夠大床夠多,孫教授也不至於趕你走。”

雖然她覺得老教授就是看孫澤不順眼,趕緊將他打發回家拉倒。

孫澤拉下蓋在臉上的床單,幽幽嘆氣:“蕊蕊,哥哥一定會買下那間房子,改造成小別墅送給你。”

林蕊瞪眼:“神經病,你自己買你自己的,誰稀罕你的啊。”

林母拍了下女兒的腦袋,佯怒呵斥:“怎麽跟哥哥說話呢,沒大沒小。”

林蕊一扭腦袋,直接抱著她媽的胳膊,雄赳赳氣昂昂地出了病房,只留給孫澤一個馬尾辮亂晃的後腦勺,看都不看他一眼。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出病房,還不忘安慰蘇木:“別怕,這回公安局肯定給周文周武一個好看的。”

於蘭嘆氣:“這可難說,萬一周老太再鬧騰,一水杯砸破警察的腦袋呢?”

“嘿,就怕她不砸。”安慰蘇木的男生接過話,“這叫襲警知道不?警察一槍崩了她腦袋。”

他對周家老太深惡痛絕。

今年剛過元旦的時候,他被周氏兄弟搶走了新買的滑雪衫,結果他爸媽找上門要說法,那死老太婆卻胡攪蠻纏,還當著他們家的面把滑雪衫給丟在煤爐上。

“我媽剛給我買的,花了她兩個月工資!”

最後討說法變成中年婦女跟老年婦女的鬥毆,彼此各拽掉了對方一把頭發。由廠裏的工會主席出面調停,重新給受害者家庭又買了件滑雪衫了事。

就這樣,周老太還不滿意,非得逼著廠裏頭給她兩個孫子也買滑雪衫。理由是煤爐上燒掉的那件滑雪衫原本就是她家的。

她的孫子不能白白被誣賴。

男生憤憤不平:“合著他倆搶了一件,最後還又賺了兩件。這就是在挖社會主義墻角,占國家的便宜。”

買衣服的錢當然不可能是廠領導私自掏腰包,羊毛出在羊身上,還不是廠裏頭走賬。

“腐敗,這就是腐敗。”男生蓋棺定論,“拿國家的錢腐敗。就因為領導怕被她纏著,所以拿公家的錢塞她的嘴。”

林父不得不重重地咳嗽一聲,提醒孩子不要隨便說話:“吃完冰棍,大家早點回家,不然爸媽要等急了。”

他們走到病區門口時,正巧趕上孫教授以及廠長等人進來。

廠長正對著記者的話筒侃侃而談,見到林父林母,趕緊招手:“我們廠裏頭的醫生跟他的領導立刻就陪著人來醫院了。”

林家夫妻互看一眼,不得不應聲過去。林父硬著頭皮面對攝影記者的鏡頭時,忽然腰被人撞了一下。

周老太不知道什麽時候沖到了醫院,抱著副廠長陳東方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淚:“求求您,放過我老太婆吧。我知道我沒用,給廠裏頭添麻煩。可領導你們也不能禍害我孫子呀。”

於蘭氣得直哼哼:“我去,明明是她孫子搶了人家兒子的手表還打人,她怎麽能張嘴就胡說八道呢。”

林蕊艱難地消化信息,原來陳樂他爸是鋼鐵廠的副廠長啊。得,道德綁架的最好對象。

“慣犯!”前面被林父打斷話的男生憤怒地控訴,“她顛倒黑白慣了。”

林蕊還沒來得及聽周老太如何編瞎話,就先被她跪在地上拼命磕頭的樣子嚇壞了。

一下下的,每一下都發出重重的“咚咚”聲,好像那頭不是她自己的一樣。

“小孩子開玩笑的事情,您怎麽能送我孫子蹲大牢呢。我們無權無勢的孤兒老小,您是大廠長大領導,求求您放過我們吧。”

林蕊本能地感覺到不舒服,她結結巴巴地問於蘭:“她幹嘛這樣?”

雖然大家嘴上都義憤填膺,恨不得將周氏兄弟千刀萬剮。

可說到底,搶劫勒索同學從來都不稀奇,學校的處理也大同小異,警告記過已經是上限。

周氏兄弟的成績比林蕊更爛,難不成周老太還指望自己的寶貝孫子能繼續升學,一定要保證檔案上漂亮?

“聽說要嚴打了。”跟蘇木站一塊兒的男生搶先壓低聲音作答,面上絲毫不掩飾興奮,“早該打擊這群犯罪分子了。你說是不是,林蕊?”

可惜他沒能等來林蕊的應和。

周老太腦袋磕出血來了,殷紅的鮮血,落在地上,像一枚枚印章。

林蕊其實距離她足有七八米遠,卻依然覺得自己鼻端充斥著血腥味。

周老太擡起頭,看到她跟蘇木,頓時兩眼冒光:“你們作證,我孫子是不是跟你們開玩笑的,他們沒搶,是借手表戴著玩。”

林蕊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突然間沖過來的周老太一把抱住。

那血淋淋的額頭直直地沖到她眼前,好似吃了槍子兒的死刑犯。

林蕊發出一聲尖叫,眼前一黑,軟軟地癱倒在地上。

林母猛的推開周老太,聲音都急劈了:“你個倚老賣老的東西,你動我我女兒,我跟你拼命!”

她一把抱起女兒,跟丈夫一道把人送到治療室裏頭。

護士趕緊撬了葡萄糖水,給林蕊餵進去。

林母掐著女兒的人中,不停地喊:“蕊蕊來家啊,蕊蕊來家。”

林蕊覺得自己暈乎乎的,靈魂像是從軀體中漂浮了出來,飄蕩在無邊無際的宇宙當中。

她擡首看見皓月晴空,遠處有零星的熒光閃爍。

她低頭瞥見山川河流,盡頭是熟悉的高樓大廈。

這是2018年的江州,她在這座城市的最高峰俯瞰過的夜景。

她激動地手舞足蹈,想要跑過去。然而無論她如何用力,她都無法動彈半寸。

“回去吧,轉過頭回去。”

她的腦海中有聲響回蕩。

她下意識地轉過身四下張望,然後聽到了母親焦急的呼喊:“蕊蕊來家啊。”

林蕊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媽。”

夜空褪去,她看到了夕陽在窗外靜靜地掛著,而她自己躺在高低床的下鋪。

她又回來了,回到了1988年的筒子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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