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都和顧遠的見面非常自然。

次日上午是向嵐的約定產檢日, 檢查完畢後, 顧遠已經開車等在醫院門口，方子都牽著向嵐走過去, 一眼就看見了車邊上那個看起來成熟且派頭十足的男子。這個男子不同於以往她身邊出現過的任何男人，絕對沒有李行達的稚氣，也沒有沈川的糙勁, 更不如方駿的體貼溫柔, 他的氣質，有一種全權在握的自在感。

向嵐介紹兩人，兩人握了握手便算是認識了。

這一天的行程安排很簡單, 也終於到了實質內容，顧遠在本城有一個公司，邀請她過去看一看，方子都在, 也就順便了。

顧遠的辦公室位於本城CBD中心黃金地段黃金樓盤，占了整整一層，按照不同的職能分了七個不同的部門。

有和拍賣行對接的團隊, 有高端客戶維護團隊，也有新興藝術家開發的團隊, 更有針對市面上高端酒店和會所藝術品采購的商務部門。大概從事的是這樣的行業，所以辦公室的裝修風格非常特別, 讓人仿佛置身在一個藝展中心一般，完全開放式的空間，隨處可見的各種藝術品, 以及身邊全部年輕到極點的面孔，連空氣裏都充滿了朝氣。

展示了自己的實力後，他將兩人邀請到自己大得沒邊的辦公室。

待他出去拿資料的時候，向嵐打量這個辦公室，整面墻的展示架，以及落地的雕塑作品，對方子都道，“怎麽樣？”

“看起來不錯，不過——”他有疑惑。

“他給了我兩個選擇，第一個是和他簽經紀約，第二個是他可以接受實習一段時間。”

“你自己的想法呢？”

“經紀約就算了，實習可以考慮。但是，他為什麽要對一個實習生這麽熱情，足足陪了我一個周多，又是接送又是親自帶我參觀。以他的格調，應該只有最重要的客戶才能有這個待遇吧？”

“也許，他特別看重你的才華。”

呵呵，向嵐笑了兩聲，這幾天兩人談論的話題一直集中在別人的藝展什麽風格，哪一個作品很奪人眼球，哪一個藝術家最近又有了突破；話題壓根就沒往她的天賦以及她未來的創作上面延伸，只偶有兩三次，他對子都這個人問了幾個問題。她對自己有自知之明，心裏也有一些疑惑，但沒有表露，只把這當成一個很好的機會，了解現在的藝術品市場。

顧遠很快回來，親自端了兩杯果汁放在兩人面前，道，“鮮果現榨，嘗嘗我的手藝。”

“謝謝遠哥。”

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雙手交握，看向嵐意思意思喝了一口，方子都則是把視線放在他身上，道，“兩位，怎麽樣？對我的公司，感興趣嗎？”

“挺好的，好到超出我的想象了。”向嵐放下杯子，“我很喜歡這裏的氣氛。”

“那就好。”顧遠又道，“考慮好了嗎？”

“遠哥，我現在懷孕了，如果在你這裏工作，會不會有很多不方便？”

“無所謂。”他攤手，“工作很自由，在家裏也可以完成。有幾個位置可供你挑選，主要看你未來想要走哪方面。如果是純藝術的路，建議你多看多學習，可以先去客戶維護部門，和那些老藝術家打打交道；如果是想要走拍賣的路子，也是可以慢慢學習；如果想要走商業的路子，可以去商務部門——”

“遠哥，我還能挑三揀四？”向嵐開玩笑起來，“這麽好這麽自由？”

“總得讓你自己確認，到底適合走那條路，別人的建議對你用處也不大。”

“那我回去好好想想。”

“當然，這是一輩子的大事。”顧遠和她談完，轉頭去看方子都，“子都，你呢？”

“我？”方子都怔了一下。

“對我這裏，感興趣嗎？”

“還行，今天主要是陪向嵐。”

“還不知道，你是做什麽的呢？”

“做科研的。”方子都道，“有時間才玩一玩，那不是我的正職。”

顧遠沈吟一下，“很好。中午一起吃個便飯？”

“不用了。”向嵐忙拒絕，“今天約了家人聚餐，也不方便繼續打擾你。”

向嵐並不是在說謊，今天一大早出發之前，向垣就打電話要求中午聚餐，需要親眼確認她的狀況。兩人打了車抵達他所在的項目辦公室，小廚房已經準備好餐點。

“瘦了。”這是向垣見到向嵐後的第一句話，爾後看了方子都一眼，很不滿。

“醫生說這樣很好，就是要多運動多活動。”向嵐坐到桌子上，看見都是自己愛吃的菜，胃口大開。

“你嫂子最近吐得比較厲害，看起來比你還要瘦。”

“肯定是因為你沒給她安全感。”

“胡說。”

“你要讓她感覺安全了，她就不會抑郁，我告訴你，孕吐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心理因素。”

“真的。”向垣看起來像是被忽悠到的樣子。

方子都坐下，擺碗筷。

“你們今天忙活啥？”向垣假裝無意道。

“小舅介紹的一個顧老板，這幾天在和他接觸，他想和我合作呢。”向嵐有心在哥哥面前顯擺顯擺，證明她也長大了，“叫顧遠的，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

“唔，顧遠？”他想了一下，“名字還挺熟的。”

“他這麽出名？”向嵐不解。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家裏這些酒店會所，換裝的時候會采購一些藝術品，可能在哪裏聽說過吧。”他夾了一塊肉遞給她，“快吃飯，你要是有興趣，等會我在文件櫃裏找找，看有沒有他的資料。”

“這邊采購藝術品，是自行采購，還是會委托相關的公司？”方子都引開話題。

“都有的。”向垣難得好脾氣道，“量少價低的，直接就委托采購了，懶得費心神；量多價值大的，我們會邀請招標，也會聘請專業的設計顧問——”

“一般標的——”

“難說。”向垣搖頭，“現在藝術品市場水深，一晃神價格就是幾倍的差。上次山莊開業，要幾個略好一點的油畫裝點門面，找小舅引薦的，也不是什麽大師，花了好幾百萬，可把老爹心疼死了。老人家要收藏，都是找人買一些金啊玉的東西，書畫和現代藝術品搞不懂，也接觸的少。對了，特別是現代藝術品，那些小件小件的擺件看起來不起眼，加起來總價也挺昂貴，每次酒店換裝，都是一大筆開銷。”

“在這一塊的花費不少。”

“當然。這還是因為小舅懂行，沒被坑過太多，要是不懂，那就慘了。對了，這一塊嵐嵐應該也多少懂點。”

向嵐點頭，“跟著去過幾次拍賣，還行吧。”

“給她拍過一些小玩意，有個銀絲編的小首飾盒子吧，好幾萬——”

三人吃完飯，泡茶解膩，向垣去架子上找資料，翻出基本厚厚的藝術品目錄，終於找到其封面上定的一張名片，抽出來遞給向嵐，“是這個嗎？”

向嵐接了，點頭，“就是他。”

“嗯，那他來找過我的，印象挺深的。”

“小舅介紹的？”

“應該不是，他自己找過來的。”向垣偏頭，“你和他接觸情況怎麽樣？”

“還行吧，他對我挺熱情的。”向嵐道，“陪我逛了好幾天，介紹了好多人給我認識，也帶我去看了好多展；他說希望能簽我經紀約，或者直接去他公司上班，我還挺想去實習實習。”

“這樣啊——”

方子都道，“你去他公司實習了，對大哥這邊會有影響嗎？”

向嵐眼睛看著兩個男人咕嚕嚕轉，“你們是什麽意思？懷疑他走不通大哥這裏的門路，從我這裏下手？”

“也不是沒可能。”

“那他可真是費心了。”

向垣笑一笑，“商場上的手段，無非也就是這些。”

“這樣說起來，他豈不是從一開始就在刻意接近我？”好像他的熱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向嵐心裏有一點點的不舒服，又馬上去掉，“但不討厭，畢竟他很用心，也沒刻意提過這些事情。”

方子都嘴抿了抿，看一眼向垣，向垣愛莫能助，道，“當然，也是大家都慣用的，就看誰用得比較好了。你得學會分辨這種手段之下，這個人的本質，好還是壞，你能不能把握得住。如果你認為沒問題，那繼續打交道也無所謂，不過，你現在的身體——”

“我覺得可以的。”向嵐想了想，“他這個人，如果純工作關系，應該問題不大。而且，純藝術的合作，和他我覺得還不夠；所以最多是去他商業部實習實習，摸一摸他怎麽運作的，也算是學習。如果家裏以後有類似的工作，也可以交給我，對不對？”

向垣再看一眼方子都，肯定道，“對的。”

向嵐樂了，想要去拉丈夫的手，卻見他有點發楞，似乎對那本畫冊很感興趣的樣子。

三人聊天，確認向嵐的情況還不錯後，向垣放心了，送他們出門的時候，他拍著方子都的肩膀，道，“我已經盡量幫助你戳穿顧遠的用心來打擊嵐嵐了，但顯然沒什麽用，只是這樣是沒辦法讓向嵐回家的。小夥子，你再想想別的辦法？”

原來，方子都早就在網上查過顧遠的資料，確認了這個人的可信度後才放心讓向嵐和他出門，但後期他很小心思地想讓她留在家裏休息，就將顧遠翻了個底朝天。劉南陽對他的評價很靠譜，他確實在男女關系上比較混亂，而且對手下的藝術家有過負面引導的傳聞，且又無意中發現，他正在競爭向家新洲際酒店藝術品采購的這個項目。方子都心裏有了點想法，要借此讓向嵐避開。

哎，失算了。

方子都一路上有些沈默，向嵐樂呵呵地在手機上和親友聊天，不懂他的糾結和煩惱。快要到家的時候，她對他道，“子都，那我就正式回覆顧遠，下個周開始去他公司做實習生，好不好？”

他有點悶悶的，下車，牽著她的手回家，道，“向嵐，我現在覺得自己可能還是一個普通人。雖然理智上覺得你出去工作是很正常的，但私心裏不想你這麽辛苦，我不願意你去顧遠的公司——”

“啊，為什麽？”向嵐眼睛少見的狡黠，“哦，我就說大哥今天怎麽無緣無故請吃飯，是你搗鬼的呀？顧遠的事情，也是你給大哥揭發的？”

方子都從來沒幹過這樣背後陰人的事情，一旦被戳穿了，就手忙腳亂，臉赤紅，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你不願意我出去工作，所以側面告訴我顧遠看中的並不是我的才華，而是另有所圖，讓我放棄，對不對？”向嵐小臉嚴肅，認真道，“我沒想到你會這樣。”

“對不起，我不是不想讓你工作，而是你目前的狀況——”

“我有問過醫生，工作是沒有問題的，而且在六個月之前，應該是最穩固的時候，不會出問題。所以，這個都是借口，對不對？”

“對不起。”方子都沒學會狡辯，只能繼續道歉。

“我沒有想到你會這樣對我，我以為你很支持我。”向嵐心裏很悶，垂頭喪氣往前走，心裏的委屈越來越盛。林勵找她挑釁的時候，她還能假裝自己臉皮厚無所謂，但一個人的時候想起來就難為情。方子都做得越好，她越是坐立難安，她有一種恐懼，兩個人在一起太過容易，恐怕外人會將他們倆排在一起比較。

“如果，我連自己唯一擅長的事情都放棄了，該怎麽辦呢？”她紅著眼圈，眼淚一顆一顆落在水泥地上，“我是不是真的沒有才能，所以欣賞我的人也只是因為家庭的關系才和我接觸，這樣好難過。”

方子都快步趕上來，去拉她的手，被甩開，現在道歉是沒有用的。

“對不起。”第三次道歉。

向嵐含著眼淚，看他一眼，他頓時呆住，他第一次看見她哭的樣子，手足無措。

“你這麽好，我除了會一點專業，什麽都不會。”向嵐哭得很傷心，“以後看到你的人會越來越多，要是我天天在家裏帶小孩，什麽都不做，最後肯定再也沒有人會看見我了。我不想變成透明人，我也不想人家說我配不上你，我不想失去你——”

方子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抱著她，心疼道，“向嵐，我不是想把你困在家裏，是我小心眼了，我怕顧遠把你追走了。他比我們都成熟，都懂得多，而且比我更對你專業的胃口，你天天和他在一起都很開心；對不起，我也是除了工作別的什麽都不懂，只是覺得他不懷好意——”

“人家公司裏美女多了去了，手下比我有才的藝術家也很多，怎麽可能會看上我？你就哄我——”

向嵐一哭，他徹底投降，毫無抵禦能力。

“你不準幹涉我的事情。”她兇巴巴說話，其實是在撒嬌。

“好的，以後會和你好好商量，即使不願意也——”

“不能不願意，必須願意，還要興高采烈。”

“這個有點難，但我會努力。”

“不許找哥哥來給我壓力，誰都不行找。”

“好的。”方子都連尊嚴都快要丟掉了，只想彌補這個失誤，“但是你工作也要有安排啊，每天不能超過八個小時，早九晚五，而且咱們約個車接送你，好不好？”

“這還差不多。”向嵐揉著眼睛，破涕為笑，小小地妥協，“工作時間我會安排好，保證不影響咱們家寶貝。”

“以後你能不能別哭了呀？”他靦腆道，“你這樣，我心都亂了，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看你表現了，如果你又欺負我的話。”

方子都這才放下心來，從來沒幹過這樣背後陰人的事情，但是他還是做了，雖然失敗了。在向嵐面前，他也不過就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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